我颤抖的将那截小小的,已经变成白骨的手指握在手里,眼泪突然在这个时候掉了下来。
“转生咒。”
他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我诧异的回头,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里屋的珠帘前,神色平静的看着我。
听见他嘴里吐出那三个字,我心中最后那点希望终于破灭。
转生咒。
那是用点燃自己魂魄的方法,来换死人复生的,最禁忌的一种阴阳术。需要的东西很简单,不过是一张用金砂画了赦神咒的紫符,跟一截死去之人的拇指。
而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已经摸不到自己左手的那一截小拇指了。
可他那时候怎么说的?他说那只是我的感觉出现了障碍,我就真的信以为真。
却万万没想到,他骗了我。
小拇指是我的,那这用来引燃魂香的生魂,除了他,我再想不出别人。
“为什么?”
我看着他,话刚说出口,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他的身影在我眼里都开始变得不清晰。
他走过来在我身前蹲下,慢慢打开我的手掌,将那截手指拿了出来,过后抬头看我,缓缓开口:“因为我自私。”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擦拭着我的眼泪,语气明明是那般温和,可我听着,却是撕心裂肺的疼。
就好像又死了一次一样。
“翎儿,你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去轮回转世,到了那时候你要我怎么办呢?”他语气平平,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失去你的那三年,已经是我的极限。我无法想象再失去你一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与其这样,不若我比你先走。至少在黄泉路上,我还能看着你。”
我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已是泣不成声:“我、我不会离开你啊,在你阳寿已尽之前,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啊。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你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擅自将自己的命给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么做,我真的会生气的……”
生前我的性子明明那般寡淡,可死后却一再因为他泪流不止。
“但是我不相信。”他说,“我不相信你不会去轮回,不相信你当真会舍不得我。翎儿,若你心中有我半分,我们就不会阴阳相隔。”
我愣愣的看着他,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报复我。
报复我对他的哄骗,报复我一声不吭的离开。我知道他会因为我死去这件事而勃然大怒,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是用了这样的方式,来让我切身感受他那时候的痛苦。
“你会生气,对吗?”他将我的手拿下来放在唇边吻了吻,温声问道:“那会有多生气?”
我咬着下唇,摇着头,喉咙里像是被塞上了一块海绵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他还在絮絮叨叨的问着我:“会比发现下雨的时候,我出府却没有带伞更加生气?”
我没有回答。
他又说:“比看见我和别的姑娘走在一起还生气?”
我捂着嘴,如果不这样做,我只怕自己真的会嚎啕大哭。
最后他说:“那很好,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了。”
一句话,终于将我击垮。
“江楚城,你这个骗子!”我咬牙切齿,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一句话,“你老说我不相信你,说我们应当彼此信任,不要胡思乱想,这样才不会影响夫妻和睦。可是到最后,最不相信我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不愿意啊,我不愿意让你代替我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闻言一颤,眼里也开始有了水光。但他很快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候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我知道。”
“翎儿,我知道。”他喃喃的重复着,那烛光在他眼中摇曳,显得他此刻是那般温柔,又那般残忍:“可你那么怕黑,等到我留不住你的那一天,你一个人上了路,若是没有我在前面等着你,你岂不是会哭的很伤心?”
“那也是我的事啊!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气急了,语无伦次的说着那些会让他难受的话,可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眼泪就如同决堤了一般,怎么也止不住:“不是、六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求你了,求你不要这么做,不要代替我去死,我不想你死,不要你死……我不怕黑啊,我是、我是阴阳师啊,怎么会怕黑……”
他站起来,尚还温热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我的眼皮,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我,“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我拼命的摇头:“我会恨你的……会恨你的!你、你这样做,又和我当初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你……你……”
到后面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想着推开他,想让他离我远一点,可过后又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颤颤巍巍的吻上去,抽噎道:“你那时候还说我心狠,你明明、明明就比我狠心多了。”
他轻笑:“恨我的话,我就更加不用担心你会忘了我。”
我想,这人真是太无赖了。
心一横,终于一把推开他:“江楚城,你用这种方式来让我还阳,还想让我记得你?你想都不要想!我、我告诉你!等你死了,我立马就……就……”
他将我散落的头发拢在耳后,好似一点都不担心一样,轻声道:“就如何?”
我咬着唇,说道:“就立马殉情去找你!”
可他像是早已料到我会这般说,狡黠一笑:“你不会,我也不会让你那么做。”
“翎儿,莫要忘了你的阴阳术有一部分还是我教予你的,我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够阻止你,让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咬牙:“转生咒最后的阶段,需要复活的那个人主动接受生魂,只要我不接受,你还是没有办法……”
他笑了一声,打断我的话:“你忘了吗?在这之前你已经答应了。”
我一愣:“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
话说到一半我就顿住了,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那日里他问我的那个问题……
“那你想活过来吗?”
……
我望着他,喉咙滚了滚,还未开口,便又听他说道:“而且最后一炷魂香已经点燃,明日日出之后,你便能够还阳。”
心中大骇,我立刻转身看向那三炷香,一把将它们抓过来,不相信的说道:“怎么可能?我方才已经将这香掐灭了!”
他从我的手里将那香拿走,又走到桌前,手指敲着方才被我扔在一旁的香炉,过了许久,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应当已经发现了,自己逐渐在忘记生前的事,而这不过是因为魂香点起来的缘故。我一直不许你靠近这香炉的原因,也不过是担心你会像今日这般,不慎将这炉子打翻,从而想起关于这转生咒的事。但好在……好在你在这最后一炷香燃尽之前,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撑着桌子,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起来了,所以在那之前已经将魂香点燃,你方才掐灭的那三炷香,不过是普通的熏香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的摸上我的脸,我感受着他手心里的温度,可这一刻,却怎么也无法将我温暖起来。
“不用怕,不过是与你交换一番罢了,翎儿如此坚强,没有我,也定是能够好好活下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竟是还不忘在这个时候将我夸赞一番。
而在此之前,我也从来不曾知晓,原来夸赞,有时候也会让人觉着心碎。
窗外的雨在这时候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雨声滴滴答答,每一下,都如同我此刻的伤心……
那夜的最后,我哭倒在他的怀里。
黎明在我的哭声中到来,而他的怀抱,也在晨光之中逐渐变得冰冷。
屋子里的异香慢慢消散,当第一缕阳光从窗间的缝隙溜进来的时候,桌子上的紫符终于燃烧起来。
我抱着他的身体,耳朵里是自己的心跳。
正如他所言,我当真活了过来。
但是我却比死了还难受。
我的灵力恢复了,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将他救活。转生咒只能在一个人身上作用一次,他死了,就是永远的死了。
我拖着他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出房门,来到了院前的那棵梨树下。
一夜之间,梨花竟然开满了枝头,那模样,却是往年从来不曾有过的繁盛。
我在下面站了很久,当白色的花瓣落在他的发梢,那熟悉的清香飘然入鼻,我才恍恍惚惚的想着,这以后,是真的不会再有人给我做糖水喝了。
他说他舍不得我,不愿意让我一个人,也害怕自己一个人。可那之后很多年过去,我都没有再见到过他。
这个最爱我的人,到头来却对我最是心狠。
只是有一件事,他没有骗我。
当年他说等我彻底好起来之后,便让我见到我们的女儿。而就在我将他埋下后的第三日,我果然见到了那个孩子。
后来我带着她离开了京都卞城,四方游走,偶尔捉鬼除妖,偶尔卜卦算命。
天大地大,没有他的地方,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十年后。
离开京都之后,我和那小家伙一起去了不少地方,前些日子又辗转到了中州的一个小村。
原本我是打算去晋城看看的,可要去晋城,就得路过中州,偏生路过的时候又在茶馆里听见有人说这附近一个叫做黄家村的地方闹鬼。
据说那鬼物还有些厉害,就这短短几天里,黄家村已经死了好些人了。村民想去山上的道观请人来看看,可谁知那道观里的人竟然也死在了下山的途中,死相和那村里的人一模一样,皆十分安详。
这一下,村里可谓是人心惶惶,就连白日里也鲜少见到有人出门。
我听着倒是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照他们这般说,那鬼应当是成煞了才对,就算没有成煞,也绝对是怨气冲天的厉鬼,
天的厉鬼,可我来到这中州这么久,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鬼气。
思忖一番之后,我决定去这黄家村看看。
“你说……你是阴阳师?”
那村长仔仔细细打量着我,一脸的不信任。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来的时候我特地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原本这时候我是可以亮出那阴阳铜钱的。可离开江府之时,我翻了许久都不曾找到那东西,想来应当是死之后被人搬来搬去,掉落在了途中,不过幸好他留给我的幽冥链还在,那铜钱丢了也是无妨。
我朝村长作了个揖:“正是。”
村长皱起眉,一脸不耐烦:“小女娃,你可莫要诓我,这村子里来了至少不下五个阴阳师,每一个身上都带有那什么……阴阳铜钱,挂在腰上,你这衣裳倒是体面,可就是没有那阴阳铜钱。”他一边说还一边在腰间比划。
我摸了摸鼻子,说道:“我的确没有阴阳铜钱……”
话还没有说完,那老村长就挥了挥手,三五个拿着铁叉的彪形大汉立时出现在他身后,那阵势不由让我想到了十多年前,我也是有这么威风过的。
那几个大汉过来架住我,见此情形,我也没有挣扎,清清嗓子说道:“村长您方才说这村子里来了五个阴阳师?”
那村长看着我:“是又如何?”
我问:“那他们可将这村子闹鬼的事解决了?”
村长皱起眉:“这倒没有……”
我眨眨眼:“那不就得啦,虽说他们身上有阴阳铜钱,但是也没有解决这村子里闹鬼的问题,若是我这个没有阴阳铜钱的替你们解决了,那你们又如何说呢?”
“就凭你?”
我微一颔首:“就凭我。”
那村长一脸审视:“那几个阴阳师都是十分了得的,他们都没能够将那厉鬼收服,你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如何能做到?”
我有些委屈。
这村长未免也有点太以貌取人了,我也没有想到,这近十年过去,我也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啊。
我左右看看这两个架着我的大汉,那村长迟疑了一下,而后朝那两人点点头。
“多谢村长。”站定之后我又朝村长作了个揖,而后说道,“方法我已经想到了,但是现在不方便透露,不过嘛……”一边说,我一边竖起了一根手指,“若是村长信得过我,只需要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便能将那厉鬼捉住。”
“一天?”这下这村长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之前那些人整整七日都没有将那厉鬼捉住,你……你真的仅靠一天就能将那鬼捉住?”
我点点头:“自然。”
村长嘴巴动了动,想了想,说:“那好,若是你真的可以在一天内就将那鬼捉住的话,我便再加二十两银子!可你若是没有……”
我嘿嘿一笑:“若是我没有在一天之内抓住那鬼,到时候不劳村长费心,只怕那厉鬼都会先收拾了我。”
月悬中天。
风从树林里穿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不远处时而传来几声鸡鸣和犬吠。今晚天气倒是晴朗,就是这林子里的阴气也是格外的重。
虽说白日里我同村长说要用一天的时间解决掉这厉鬼,实则也不过是看着中元节将近,那厉鬼若真是喜好害人性命,定会在这时候出来。
现如今我的灵力已经全部恢复,只要那只鬼不是清寂那一流,对付起来尚还是绰绰有余。
出来之前我还特地去和村民打听了一番,村民同我说那厉鬼杀人的时候都是在这林子里。那村民描述得绘声绘声,我心中也渐渐的有了底。
因着担心那鬼在闻见我的气息之后会不出来,所以在天黑之前我在林子周围点了阴阳香,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恍恍惚惚的想起很多年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一幕。
一更时分,林子里忽地起了一层浓雾,原本就浓厚的阴气也变得更盛。我盘腿坐在树下,犬吠声和鸡鸣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从一旁吹来的阴风让我觉着有些冷。
片刻后,一个黑影从面前一闪而过。
我眼睛眯了一下,想着这鬼真是性急,子时才刚刚过,居然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但我并没有着急追上去,而是等到它在我面前转了好几圈之后,不紧不慢的念了句咒,方才站起身,提起步子追着那只鬼而去。
它应当是察觉到我在身后,但是却并没有停下,反而加快速度一路往前。我猜想它应当是想把我带去什么地方,就这么跟在它身后走了一路,月光从树叶的间隙投射下来,偶尔从脸上拂过,我的视野也跟着忽明忽暗。
就这么跑了约摸有一盏茶的时间,它忽然从我面前消失了,我立刻就意识到它要做什么。果不其然,当我往前又走了两步之后,方才还密集的林子,在这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恍然的啊了一声。
原先以为这至少是一只快要成煞的厉鬼,没想到只是一只能够在梦境之外杀人的梦魅。怪不得那些人死的时候都那么安详,想来应当都是在这林子里见到了已故之人的模样,自己选择留在梦境之中,故而让梦魅趁机吸食走了自己的阳气。
是想让我能够见到心中所想之人吗?
我摸了摸鼻子,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过后放缓了脚步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走去。
四周什么都没有,每一步都是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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