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悟王婆留所推崇、提倡的“一刀流”确是至理名言,不招不架,一刀两断,甚至是一刀砍倒一大片,迅速地解决对手,才是保全自己,使自己不被杀并立于不败之地的惟一最强的刀法。犯了招架,难免会格挡十下、百下、千下,招架得愈多,危险性也愈大,迟早会露出破绽,让对手找到可乘之机。想到当初自己如此无知,为中土大明朝的花拳绣腿套路辩护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啊!不错,对付唐三这样狡滑可恨的对手,一刀两断,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些歪人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法。
现在,徐凤仪学艺不精,本事有限,不打不过唐三及其众多的手下。只能强忍怒火,暂时回避,能闪多远就闪多远。惹不起躲得起嘛!一根弦死撑到底只能自寻死路。徐凤仪也挺机灵善变,而且看得开,打不过就──跑。
唐三在后面大笑送行:“瘟神,滚远点,这就是你的道,你的道真厉害啊──缩头乌龟。”他慑于刘云峰的名头和实力,也不敢下黑手干掉徐凤仪。他在南塘镇还要借重刘云峰的民兵力量抵抗倭寇骚扰,他不想跟刘云峰闹得太僵。这就是他们占了上风之后仍没有把徐凤仪往死里打的原因。
小不忍则乱大谋,对付唐三这种人,只能抬出强权去镇压他才行。徐凤仪决定找俞大猷商量,用强权压一压、治一治这唐无赖。
徐凤仪走出辕门,行不上几里路,就遇上外出巡逻归营的俞大猷。徐凤仪跟俞大猷叙过礼,两人就在路边一个茶馆坐下交谈,说起在军营中遇见唐三一事。俞大猷吐了口唾液,道:“我也不喜欢跟他打交道,这家伙自以为有几个钱,惟恐天下不乱,整日庸人自扰,甚是讨厌。但眼下贼势正炽,官兵需要仰仗地方士绅的财力、人力支持。此时此刻,咱们不能妄兴内哄,作这窝里争斗的蠢事。”徐凤仪听俞大猷说得有理,无词以对,只得附和称是。又与俞大猷探讨金尼的事情,希望俞大猷高抬贵手,对这些被迫走上反抗道路的强势群体网开一面。依徐凤仪愚意,能招安尽量招安,尽量不要把这些强盗往死里打。
俞大猷说;“我也很同情那些人,但这件事我不能自作主张。”他是个对朝中政策坚定拥护的老兵,朝廷的政策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上面要杀就杀,放就放。他自己象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样,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张。他才不管起义者的是非对错,冤枉不冤枉,完全死硬地、教条地、坚定不移地执行上面的命令。
徐凤仪跟俞大猷指点江山,论及朝政,得到不少内幕消息。原来朝中高士,对于江南老百姓依附倭寇的行为,一律主张格杀勿论。他们认为南方盗贼犹如野草,铲除又复再生,自古以来南方将领做不到一举荡平匪乱。今当申严法令,调动兵力,斩草除根,“见贼即杀,勿复问其向背”,倘有违反者,一律按军法处置,斩首示众,让怀有异见之人胆战心惊,不敢不听命。要不惜一朝之费,确保永世的安全。
从嘉靖初期到万历中期,南方就有许多矿工、机工抗/税的暴动事件,老百姓反抗朝廷横征暴敛的起义活动延续数十年不断,南方督府请求朝庭派兵镇压。当朝首辅严嵩亲自调兵遣将,曾出动十万兵力下江南,讨伐叛逆,并宣告:“此后倘有贼根再萌,旋生旋除,决不手软。”毫无疑问,象金尼等一些小股起义乃是弱势群体对压迫的反抗,但在朝中高士看来,不论起因如何,只要冒犯朝廷,一概杀之无赦。以暴力对付暴力,为了不使天下效尤并保住朝廷的脸面,为了维护大明朝的权威和秩序,无论暴动者有多冤枉,大刀照样砍向穷人头颅没得商量。闹事的矿工、机工因此永远冤沉海底。朝中高士才不会同情怜悯这些蚁民,彻底摧毁任何有可能发生的反抗,巩固明王朝的统治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徐凤仪与俞大猷谈至太阳西沉入海时分,仍然兴趣勃勃,意猷未尽。俞大猷请徐凤仪到他的营地吃饭,徐凤仪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
次早,俞大猷按例外出巡逻,徐凤仪也跟随他出行,观察倭酋金尼的山寨。一行人来到白虎寨,距离山寨三百余丈处停下。却见白虎寨临流而筑,雄踞在江心一座小岛山腰上,但见灵江内银涛翻滚,(W//RS//HU)雪浪连天,一阵海风吹来,刮得山头的白虎旗猎猎飞舞。
白虎寨座落在灵江入海口,这一带水域一年四季狂风肆虐,浊浪横飞。涨潮的时候,万顷波涛乱卷;退潮的时候,泥泞百里,一望无际的黑泥直似通向地狱。
由于灵江水道内联陆上许多州县,外接东海汪洋。是明朝嘉靖年间沟通东洋、南洋的少数几个重要码头和商埠之一。其他几个码头和商埠,如广州、泉州、镇江……对于大多数来中土贸易的一般日本商人和倭寇来说,反而不是他们首选落脚点及出海口。
倭寇一般从台州登陆再深入内地,把筹集起来的或抢劫到手的贷物再从这里转运出去。台州也可以说是倭寇转运货物的中转站。而大明朝内陆许多的商船都打从这里扬帆出港,然后漂洋过海。
台州码头是明朝官军和倭寇海盗都必争的军事战略要地。此时,台州码头基本上被倭酋徐海控制,金尼这股小顽匪也是徐海布置在台州码头,与朝庭角力的重要抵抗力量之一。倭寇此时已反客为主,成为事实上的台州主人,控制着以台州为中心周围三百里方圆的地方。明朝官军在台州基本上以游击队的脸目出现,打赢了就是主人,打输了就跑,跟流寇没有多少分别。
徐凤仪眼见台州地势险恶,明朝官军与倭寇在这里交兵,胜负实难预料。又见灵江内大小船只,在滚滚浊浪中沉者沉,浮者浮,象无根浮萍随波逐流。水势如此凶猛,俞大猷从广西带出来的山地兵能胜任打水战吗?徐凤仪望向俞大猷,想从他脸上寻找答案。但见俞大猷脸色凝重,似被灵江的汹涛及险峻的山川形势吓住了。
忽然间,码头上男女如热窝蚂蚁炸开了锅,呼天叫地,一个个似丧家之狗,漏网之鱼,狼狈逃窜。一队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倭寇,大慨有三十多人,逮着那些靠港的商船、渔船收保护费。那些不想缴交保护费的小商贩自然象遇上阎王猛鬼一般,争相逃命。也有些顺从的商旅,梢工、水手,各整舟揖,恭恭敬敬向倭寇进贡钱财、货物。
倭寇对那些不想缴交保护费的小商贩甚是凶残,轻即拳打脚踢,重即大刀伺候。把那些小商贩打得团团乱转,势类疯狂。
第四十四章 倭寇猖獗
徐凤仪见此情形,心上甚为恻然,急忙向俞大猷请令道:“将军,在我大明天朝境内,岂容倭寇如此猖獗?你下令吧,让大家活动一下筋骨,收拾这几个龟孙子后再回营吃饭。我大明百战雄兵在此,应向倭寇展示武功,让他们搞清楚谁是这里的主人。”
俞大猷闻言,也生出冲锋陷阵的壮志豪情,把剑拔出指向天空,发号施令:“勇士们,列队!”须臾,一百余名将士分成四个方队,每队二十五人,阵列在俞大猷面前,听候使令。
俞大猷打马来回巡视方队,发表战前动员令:“兄弟们,今日大风起于灵江,召唤诸位英雄建功立业。倭奴在我大明江川驾船任意往来,还伤残许多民命,我辈军人怎能容忍这样的事在我们眼底下发生?我们可是奉皇帝敕旨,收拾这些倭奴的,我们不打倭奴,谁打?现在我命令你们出击,你们敢不敢冲锋?”
众兵士齐声答道:“奉皇上敕旨,万死不辞,诛杀倭奴!”
俞大猷继续道:“我们既职司保护这片江界,理应诛杀倭奴,保境安民,体恤皇上好生之德,岂能坐视倭奴肆虐,让他们在此任意欺负我朝商旅?我等职守何在,颜面何存?冲上去,杀一阵,扬我军威。”
众兵士举刀扬枪,齐声道:“杀,扬我军威!”
俞大猷挽了个剑花,对徐凤仪道:“咱们先冲在前面,替大家做个表率,露两手功夫给大家看看。”说着一马当先,带着他的部属杀向江边码头,望那伙在码头上耀武扬威的倭寇猛扑过去。徐凤仪也紧握倭刀,跟在俞大猷马后。
倭酋山童正领着三十个小倭寇,在码头上欺负那些小商小贩,嗔怪他们进贡的钱财少,掀摊子、抢货物;见到男人便出手狠狠地打。若是丑陋的婆娘,一脚踢开;假如是有几分姿色的鱼家妹,就命令部下绑了,另作安排。无非就是作那掳人为奴的勾当。这些家伙就象欺负惯人的流泯恶霸一样,下手绝不留情,把那些大明蚁民作贱得如猪狗一般,正在横行霸道得称心如意的时候。却没料到居然有大明官兵冲出来管束他们。
敢管偶们欺男霸女,哪不是成心给我添堵,让我不快活吗?那还得了?山童气势汹汹扬刀嗥叫:“杀!杀!杀!杀!杀!杀!杀!给我通通杀掉!”
俞大猷策马往山童身上撞上去,居高临下,将剑劈向山童。人借马力,剑借人劲,一道寒辉,象万钧殒石从天而降,直扑山童光秃秃不留一点毛发的脑袋。这厮为人显然太狠毒了,以致秃顶,头不生毛。
只见那凶神恶煞的山童也不避让,倭刀一挑,象一股青气从地上冒起,硬是接下俞大猷雷霆万钧的一击,将俞大猷的剑架住并挡开。俞大猷也不勒马拉缰,打马径直冲了过去。其他倭寇看见俞大猷来势凶猛,连滚带爬,紧急回避。俞大猷策马向前,奔出有百余步远近,才掉转马头,再次发动进功。他这样纵马冲击敌阵,虽然没有一举格杀倭酋,却撞翻两个倭寇,踩伤一个倭寇。那个不幸被马践踏着中彩的倭寇,他没料到这一生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哀号道:“该死的畜生,你敢踩我的背脊。我要杀你!哎呀呀!我的脊梁骨断了。”他尽管保住性命,却已是成为一个废人。
徐凤仪随后攻到,挺剑刺向山童胸口;山童蹲下直接挥刀砍向徐凤仪的脚。这山童果然不愧是百战沙场的老将,连消带攻。凭经验便轻松化解徐凤仪犀利无比的突袭冲击。徐凤仪若纵身跳跃,山童的倭刀也跟着向上撩,转攻徐凤仪胯下、小腹等部位。招数连环,后发制人,而且只攻不守,让徐凤仪忙于招架。徐凤仪本来是进攻者,反而被山童一气呵成的反击搞得手忙脚忙。徐凤仪也看出山童这一手必杀技属于“二刀流”技击方法,招数既霸道又实用。这样的招数只学一招两式,在搏斗过程中反复使用,同样可以克敌制胜。危急中,徐凤仪只得顺着身体前冲的惯性,跃起,向前猛翻筋斗,尽量越过山童头顶,跳到山童身后。能否躲过山童连环剑的攻击,只能看天意了。
只听得“叮当!”一声金属碰击声传来。徐凤仪落地回头,看见一个使钩镰刀的士兵使长刀替他挡住山童对他紧追不舍的连环剑。徐凤仪扶了把冷汗,对那士兵挥手致敬道:“兄弟,谢谢呀!你叫什么名字。”
“俺是刘大眼,谢什么呀,共同进退的兄弟,何分彼此。”把钩镰刀一收,变换招式,改用横扫的方法攻击倭寇。
徐凤仪也大喝一声,使出“金刚一击”。只见他与刘大眼共同使出的两道刀气,象两股龙卷旋风,交织合流,共同营造出两股超越自然的能量,力量惊人,把七、八个倭寇都卷入旋风眼当中,又硬生生的抛了出去。
兵器碰击声、倭寇惊恐的嚎叫声、大明官兵冲锋的喊杀声,混成一片。鲜艳的血花在阳光下盛开;蝴蝶般的衣服碎片纷纷扬扬;无数断发在空气里飘忽沉浮;被兵刃杀气卷起尘埃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这是一场大多数有智慧的生物看见都觉得恐怖的杀戮盛宴。
倭酋山童眼见他身边的同伴惨叫死去,居然呵呵冷笑,脸上看不见一丝畏缩、惊恐的表情。他伸出舌头舔舔受伤的大明官兵喷溅在他脸上的血花,兴奋莫名地大叫道:“来呀,真带劲呀!我喜欢。”他仿佛是个为杀戮而生的战土,嗅到血腥气味后比逐猎的野兽还显凶猛百倍。
冲在前头跟山童近身肉搏的大明官兵都觉得这家伙不象人类,嗜血乐杀,野蛮、疯狂、不知死活,如一具死了灵魂的僵尸,在对手展示出强大的杀气后依然毫不畏惧勇往直前。这山童确实有些本事,倭刀在他手中象风车一样旋转不已,一道道寒光从他身上飞出去,又被他收回来,如此五六次。每道寒光一闪,必有一名大明官兵受伤惨叫倒地。
俞大猷、徐凤仪等固然杀了几个小倭寇。倭酋山童也杀伤不少官兵。双方互有伤亡,这一仗只能说打个平手。俞大猷眼见剩下的倭寇都是百战沙场的幸存者,武功强悍得变态,想一口吃掉他们也不见得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虎寨那边的海盗得到大明官兵杀到的消息,也吹响号角,敲锣打鼓,集结人马,杀将过来。
俞大猷看见这次突袭倭寇不能成功,就下令撤退。他这次出击,无非是试探倭寇的虚实,同时验证一下部下有没有驱杀倭寇的本事。彼时“恐倭病”盛行,俞大猷本人也带过几支看见倭寇就跑的官兵,对大明官兵的积年流弊很清楚,也保持警惕。现在他已达到预期目标,台州码头的倭寇实力不容小觅;而他的部下战斗意志也很高涨。
众官兵领命,收缩阵营,徐徐后退。俞家军训练有素,即使撤退也保持队形,确实让倭酋山童等开了眼界,自此知道大明朝也有能征善战的官兵,并非所有支那人都是懦弱无能,任人横捏竖拿。
山童舞刀意欲追击俞大猷。俞大猷将剑还鞘,拿起强弓利箭,扯满弓弦,一箭射出,箭如电闪,望山童面庞飞去。
“好箭法。”徐凤仪对俞大猷又快、又猛、又准的箭技叹为观止。
山童举刀格挡,却挡不住这劲急的快箭,眼见利箭瞬间将贯脑穿喉,只得张口便咬。“咔嚓”一声,他居然咬住俞大猷向他射来的箭头,虽觉门牙疼痛,他却不甚介意。
俞大猷复向山童再发一箭,口中叫道:“不长眼的倭奴,看我射瞎你的狗眼。”他这一箭说是射山童的眼晴,其实是射向山童的脚掌。山童果然中了俞大猷这声东击西的诡计,只顾防守上路,忽视下身,猝不及防,被俞大猷一箭射穿足弓,钉在地上,疼得他声吼如雷,急忙将身躯蹲下,拔箭倒退。
俞大猷眼见部下已斩获倭寇首级十余个,也见好就收。他亲自持弓押后,凡有倭寇追来,便发箭射杀,无不应弦而倒。倭寇由是大惧,不敢再穷追猛打。
众官兵后退数里,站在一山岗上,回头看那贼人如蜂涌蚁聚,都在台州码头沙滩上乱嚷乱叫。自觉头皮发麻,周天寒沏。
徐凤仪叹息道:“贼势方炽,我朝大军暂时无力遏制这些亘古未有的嗜血怪物!可惜台州从此易手与贼,不得安宁,商旅危矣!”
俞大猷默不作声,身为军人,职司守土,无力拒贼,除了羞惭自责,还有什么话可说?
俞大猷与徐凤仪同回辕门,下马解甲少休。一盏茶工夫不到,听得兵丁前来禀告道:“大人,南塘镇富绅唐三来了!”
须臾,听得帐外有人叫道:“俞将军在那里?”
俞大猷只得迎将出去。唐三看见,紧跑了几步,故作热情大方,拉住俞大猷的手大笑道:“将军真是个大忙人呀,三访不见,若神龙不见首尾。将军即便军务倥偬,但也不该这样鄙薄我们这些乡野匹夫呀?小辈在此守候多时,专等将军大驾回营,到此刻已有数日了。”
俞大猷陪笑道:“军务繁忙,实没料到世侄亲登辕门访问,有失迎讶。”
唐三大嚷道:“我遇上火烧眉毛的麻烦事了!仗赖俞将军救命!”
第四十五章 草根小兵
两人携手入帐,分宾坐下。唐三眼见徐凤仪亦在帐下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