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装了这么多的酒水,但这个烛龙酒袋也就重了少许,韩夜颇显惊讶地合上盖子,把它放在耳旁摇了摇,里面隐隐有水声,看起来还没装满似的。
“如何?”冯夷笑道:“我所言非虚吧?这烛龙酒袋确是内有乾坤,我送的这些酒,足够让你喝上一年了,呵呵呵。”
韩夜眉头略为舒展,淡然叹道:“想不到我身上竟带着这样神奇的东西……”
“岂止。”冯夷凝视韩夜道:“你身上还有一件东西也很神奇,似乎也不是凡间的。”
韩夜先是一怔,继而冷淡一笑,道:“哼,还是冯夷兄慧眼独具,我猜,你说的是这个吧?”韩夜说着,把怀里的那只玉坠拿了出来,呈给冯夷看。
“嗯。”冯夷仔细观察白色环形玉坠上的花状纹路,对韩夜严肃地道:“这是一件盛含仙力的法器,叫做苾灵仙玉,具体功能连我也尚不清楚……”说着,他便望向韩夜,皱着俊眉问道:“这么神秘的玉坠,到底是谁送你的?”
一说到谁送的,韩夜便陷入了沉默,他忽而就回想起八年前青山上的那一幕,不由地心中一阵苦痛,便合上清眸来,忧伤地道:“是她送的……”
“她?”冯夷疑惑地看着韩夜,这时,宓妃却看出韩夜的心思,便把先前在水草从里韩夜说过的话都对她夫君讲了一遍。
“哦。”冯夷颇为释然地点了点头,这才认真地对韩夜道:“年轻的凡人啊,你终归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思,她把这个珍贵的玉坠送给你,是希望这个玉坠能像她一样,一生一世都保护着你啊。”
冯夷此话一出,韩夜怔住了,他回忆起这八年来,每有危难、每有不安,胸前的玉坠便会发出微光来照顾着他,就好像青山之上那个柔美的小姑娘,一步也未从他的身边离开。
宓妃见状,又接着道:“不要总是以为和别人在一起是害了他们,你可知,当两个人、三个人、甚至更多人在一起,它的力量将比一个人时更加地无可限量。”
冯夷也开导道:“你背负了这么多的仇恨,还要偿还师恩,如果不得到别人的帮助,凭你一人之力是很难完成的,所以,这点你应该想开。”说着,他又道:“恐怕你还不知道,我和娘子成婚后,她心中尚有别人。那个时候我很生气,对她也不好,每日酗酒、每日放纵,后来我才渐渐想明白,我与她在这洛水里结为夫妻,那也是一种缘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所以,这些年来我们都相处得很融洽了。”
“很多缘都应当彼此珍惜。”宓妃与冯夷依然那样携着手,她道:“凡人,如果你等到缘分从身边悄悄流走,才想着去珍惜,那时,你可能已经追悔莫及。”
韩夜蹙着秀眉,回想起青山之誓、回想起兄妹之情,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冯夷夫妇道:“二位之言,犹如醍醐灌顶,韩夜……受教了。”说着,韩夜便向冯夷和宓妃抱拳答谢,然后起了身来,道:“这次,我不会再逃避,我想,我是时候回去了。”
韩夜说罢便要离开,这时,冯夷却道了一声:“慢着。”然后他从右手指间取下一枚戒指,交到韩夜手里,道:“你急着走,我们夫妇也不便强留,这枚戒指曾是我与内人共同修炼过的法器,上面含有不少水灵力,希望你能收下。”
韩夜望着那枚戒指,那美玉的材质彷如流动的水一般,从冯夷手上接过来时更是能感到上面隐隐透出的几丝清凉水气。
“戴上它,你就能轻松游出河底;抚摸他,你就能用它化出清水来。”冯夷友善地笑道:“如果遇上识得水灵气的人,它的功用就更多,这里也没时间不一一列举了。”
韩夜没想到洛河底的这对夫妻会对他这么热情,不禁有些感触,便拱手道:“承蒙二位照顾,无以为报!”
“不必如此客气。”宓妃微笑道:“我们能在这河底相遇,即是有缘,这些东西送给有缘人原也应当……去吧,把你觉得最珍贵的东西都找回来。”
韩夜凝重地颔首,转过身去,出了正堂,至厢房拿了他的龙泉剑,向背后的洛神河伯一挥手,便进到水中,游出了洛河河底,踏上了去鸣剑堂的路……
注释:
①“宓妃”“冯夷”——洛神宓妃因曹植的《洛神赋》而出名,然本文中的洛神宓妃与河伯冯夷多参自屈原的《楚辞·九歌·河伯》,写的是洛神河伯相恋之事,至于其他传说中的后羿“射夫河伯”、“眇其左目”等事,均不在本文中提及。
第十七章 星辰
次日凌晨,蜀山。
八卦城的烛火零星,总有些刻苦的弟子不愿休息,还在专心研习武功仙法。除此之外,首峰经楼里的灯一直亮着,管理经楼的太和真人是个极为和善、与世无争之人,他时常坐于书堆里,不问世事。
远方思过峰上的钟楼里,寅时的钟声已经响起,这边厢的经楼里,却仍有十几名弟子坐在书桌前,当然,他们大部分是在打瞌睡的。烛光之中,有个如玉似雪的姑娘最引人注目,她有一张精致的小脸,纤眉婉约、秀目灵动。身形纤瘦的她穿着一袭水绿色的女道衣,乌黑柔亮的长发轻轻垂在身后,浅绿色的丝带系在迷人的秀发上,一把碧色的宝剑配在细腰之间,看上去颇有些清逸。经楼很宽阔,就算上千人坐在里面也不显得拥挤,现在只有寥寥十数人,总显得有些寂冷。窗外时有慢风吹来,轻轻扯动书卷,也轻轻拨动了那姑娘的衣摆、乌发、饰带,柔和中带些坚强,窈窕中带些明光,好不让人喜爱。
忽而,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打破了长时间的宁静:“孩子,整夜不休,不好。”
姑娘知道是谁的声音,但她还是不得不回过头来,冲说话的人莞尔一笑,道:“多谢太师叔关心,我还不累……”
那位“太师叔”是谁呢?当然就是正坐在书堆里看书的太和真人,在那略显昏暗的灯光下,那老人身着一袭白色道袍,全身毛发皆白,头发垂至腰间,长长的胡须延伸至腿上,便是那白色眉毛,竟也垂到了两颊,虽然已有六百岁高龄,但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精神矍铄,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
太和与长风,这是蜀山唯一两个把玄元真气练至沧海之境的人,但他们不飞升的原因却迥异。太和之所以不飞升,因为他对于书本、符纸和经楼有很深的情结,由于思念蜀山,他才不飞升,而是整天窝在经楼之中,一步也不出;长风之所以不飞升,因为他心怀天下,一旦飞升便难返人间,他不想置人间安危于不顾,便依旧做着他的蜀山掌门。
太和长老从书堆里轻轻跃起,很快便飘飞至姑娘身边,摸了摸长长的胡须,望了望姑娘手里正在看着的书,道:“《万剑诀》?不适合。”
“是啊。”姑娘颇有感触地对她太师叔道:“对我而言,这本书上的招数比《天师符法》难学多了,师父说我是生下来是用道符的,御剑能力却马马虎虎。”
太和笑着摸了摸姑娘的头,道:“万般诸法有定数,仙家遇事不强求。”
姑娘听着太和长老的话,渐渐却有些走神了,明亮的美目却直勾勾地望着经楼里的烛台,心里想着某个人。
太和讲着,却见姑娘眼神空洞,便一捋长须,淡然道:“在想人吧,而且还是个亲人。”
姑娘素来知道太和长老有通天晓地之能,她叹了口气,蹙起柔眉,对她的太师叔担忧地道:“太师叔,哥哥近况如何了?能否告知小玉?”
“韩风的子女都不是短命之人。”太和祥和地道:“这八年来,韩夜虽与你相隔,也屡次受险,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由此可见,他已成长了不少。”
韩玉闻言,闭上她那双秀美的眼眸,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滑过粉嫩的脸蛋,滴在她手上的那本破旧的书上,她婉眉紧锁,轻声道:“或许,我是时候下山去看他了,八年了,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模样了……有没有消瘦……”
太和随即卜了一卦,道:“快了,你不用去找他,他也自会上山来。”
韩玉听着太和长老的话,只把清眸望向窗外远方的夜云,三分哀怨七分忧愁地道:“大家每次都说快了、快了,可我哥哥却从未来过……”
“他不来,自有他的苦衷。”太和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妖道长天尚未抓到,他也一直在查杀他父母的凶手,这一切,只等他来了之后,便都明了。”
韩玉只能苦叹自己无能,学了八年的道法却仍没有能力下山,便只能拼命研习仙术,盼着早日艺成。而活了六百岁的太和,他对于人世间的纷扰早看清了,也没有再对韩玉说什么,只是一扬仙风,又落回他最爱的书堆里去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辰时三刻,天渐渐亮了,当阳光从蜀山的山门一直延伸至经楼时,经楼向阳的那些门窗变得明媚起来,阳光透过门窗洒在弟子们疲惫的脸上、洒在弟子们伏着的桌上,新的一天终于开始了。
“呵~”韩玉捂着口打了个呵欠,合上手里的《万剑诀》,站起身来,将其交到太和的手中,然后双手放到身前,向他非常礼貌地鞠躬道:“太师叔,承蒙您一夜照顾,现在您那里还有符纸吗?小玉要给守正师叔带符纸了。”
“哦,守正那孩子这么快就把符纸用完了?”太和摸了摸长须,长须透过他的手,轻轻拂过身边的书本。
“是啊。”韩玉睁着略显疲惫的秀眸,低耸眉头道:“最近锁妖塔那边有些不稳,师叔每天要飞过去贴上好几十张道符,您也知道,镇塔的符咒只有您会写,所以……”
“好吧。”太和倒也不犹豫,从旁拿出黄纸、毛笔和朱砂,极为娴熟地画起符来,游龙走凤,手一抬、眨眼间,一张道符便画好,然后一张接一张,他画了足足百张,全交到韩玉手里,道:“给他拿去,你一宿未眠,精力不济,路上少用御剑飞行。”
韩玉点了点头,很恭敬地向着太和道别,直往主峰八卦城的乾房区而去。这时太阳从东边渐渐升起,远方传来了钟楼的低鸣声,已至巳时,仙鹤们纷纷迎空飞出,它们在温和的春晨红光里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韩玉在这片晨光鹤鸣中,乘着她的碧云剑御剑飞行,耳旁的风呼啸而过,脚下的云如洪波涌动,姑娘心情颇为愉悦,忽而望了望身后经楼旁的剑楼,此剑楼高大宏伟,藏剑十万,由内外两位真武长老同掌,但凡学会御剑术的弟子皆可于此领取一把属于自己的宝剑,韩玉比较喜欢那种绿色又雕着祥云的剑,故以碧云剑作为自己随身带着的剑。
谈到真武长老,不得不说说守正,他算是长老里很特别的一位,他一点也不拘泥于成规,兴起之时喜欢给自己看重的人指点几番,而韩玉正是其中一位。有关这位长老的身世,韩玉大抵听说过,似乎他从前是位武林盟主,未曾有什么妻室,后来因为厌倦了武林的纷争,便执意入了蜀山。入蜀山后,守正便被太和长老收为徒弟,做了真武长老的他相当尽忠尽力,颇受蜀山之士爱戴,他把自己的住房选在离锁妖塔最近的地方,多半时间是用来镇守此塔。
花了不算太长的时间,韩玉便御剑来到了乾房区的边缘,她落到地面上,收起碧云剑,见守正所居房屋的门是掩着的,以为他还没起床,便打算在此等候。但等人是十分乏然无味的,韩玉见今日风和日丽,便右手握起三尺长剑,于悬峰边缘、云海之旁舞起了一段剑来。但见那长发飘然的姑娘右手持剑、左手作诀,一纵身,身上穿着的水绿色道衣恰如一阵轻盈的流风,一出剑,头上系着的浅绿色丝带好似一条娇小的玉龙,迎着蜀山的山岚,清逸如仙、柔中带刚,令偶然来此的观者无不笑而称赞。
韩玉合上清眸,忘情地挥舞手中的剑,想着何时才能与哥哥和司徒云梦见面,这时,她身后却忽而传来一个抚掌之声,接着有个沉稳而洪亮的声音道:“小师侄的这套缭花剑法舞得真可谓灵光四溢啊,连我看了都觉动人。”
“守正师叔?”韩玉闻言停下剑来,右手将剑反握,左手抱着右拳,向守正请安道:“师叔,您起来了?”
“哈哈哈。”守正威然笑着,望向他这个可爱的师侄,道:“我早就起来了,只是刚去锁妖塔巡视了一番,而今才赶了回来。”
韩玉听了,便睁着清丽的眼眸向师叔一笑,从细腰之间的青丝囊里取出那厚厚一叠道符,对其恭敬地道:“师叔,小玉替你把符拿来了。”
守正点了点头,剑眉一展,对韩玉道:“小师侄,你这套缭花剑法仍是中看不中用,要不要师叔给你再指点几招?”
韩玉闻言,微微张大了清眸,把碧云剑收回腰间剑鞘之中,慌忙再次抱拳拜道:“不了,师叔连日劳累,小玉资质愚钝,学不了师叔那些高深的剑法,唯恐因此耗费了师叔的精力。”
守正仰望云天,深邃的目光里饱含着许多难明的情绪,他道:“这样,你便不算艺成,何时才能与你兄长相见啊?”
韩玉一听师叔替她担心,便蹙起柔眉,道:“劳师叔挂心了,这八年都等过来了,我相信我哥哥终会来此,我若下不了山,也愿等他来。”
守正见韩玉如此说,也没多言,便和她浅谈了几番山下近况,让她也觉心安。转眼,便又过了半个时辰,韩玉一宿未睡,已觉困乏,便向守正告辞,向着她所住的坤房区御剑飞去。
韩玉很喜欢看山下沿途的风景,因而常常飞出悬峰的外面,这样便能更好地俯瞰脚下的那片春意盎然的山林。太阳渐渐变得暖洋洋起来,韩玉踩着碧云剑在空中疾驰,身上发出淡淡的青绿色真气,一波波暖风拂面而过,把这位貌美女子的长发吹得轻盈舞动,但她渐渐便觉犯困了。是啊,长时间不休眠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难免会精神恍惚,韩玉的头微微点了下去,美目似睁似合,脑中也是一片模糊。
“不行。”韩玉意识到这样会很危险,便轻轻摆了摆头,想乘着碧云剑到安全的主峰上去,不然一不小心从这个高空摔到大地之上,那还不摔得粉身碎骨?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犯困的缘故,韩玉御剑有些不稳了,等她想要调整时,碧云剑却开始摇摇晃晃起来,韩玉终究不是使用御剑术的行家,在这种突发情况中只是越来越慌乱,一不小心脚下一空,她便与碧云剑一同往山下坠去。
御剑时毕竟还是有些冲力,韩玉与她的碧云剑一同斜着穿过层层云雾,迎着强烈呼啸的风,长发飞散、丝带飘扬的她,很快便要投入青绿色的丘陵中。
“惨了!”韩玉不敢相信自己从那数千丈之高的悬峰摔下来是什么模样,她紧紧闭起清丽的眼眸,很多事情都没时间想,便已稀里哗啦地从树冠丛中穿过、落到了一片温软的地方,除了有阵阵痛感,却也没见得有多大的事。
“奇怪……我怎么会没事呢?”韩玉下意识地摸了摸那片温软之处,好似一个人的胸怀,那胸怀吐息轻然、异常平稳,她猛觉不对,便抬头一看,却见她果然落在了一个男子的怀里,不由地睁着清眸道:“啊!你是谁啊!”
“我是谁?”陌生男子生气地对怀里那清丽的姑娘道:“我还想问你是谁呢!我好不容易找个这么幽静的树边睡个懒觉,你没事从天上摔下来把我给撞醒了!”
韩玉一想到她一个少女落到人家陌生男子的怀里,不禁小脸都红得发烫,赶紧从陌生男子怀里跳了出来,一手有意无意地抚弄胸前的青丝,蹙着柔眉委屈地道:“你别这么生气好不好?明明是你占了人家的便宜……”
“我占你便宜!”陌生男子气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握着拳头对韩玉道:“我一个神界的弓箭手,需要占你这种凡人的便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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