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发感叹的道:“大哥,你玩剑的功夫,简直已纯熟到登峰造极了!”
关孤执着剑,正色道:“不要说‘玩’剑,李发,该说‘修’剑,在剑术一道上,你必须抱着无比的虔诚,至极的敬崇,再加上不竭的磨砺与赤诚的亲切,一心一意,全神贯注的去修炼它,了解它,熟悉它,将自己的心灵与它贯通,将自己的精血与它融合,然后,它才会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甚至你的手足;它对你将是最忠实,最可信,最能信赖又最永恒的助力……。”
他抿了抿嘴唇,接着又道:“它永不会变异,永不会背叛你,剑是有灵的,有个性与有神异的,就好像冥冥中的守护使者一样;每在深宵寂静,我倚剑而眠,似乎都可以听到它的呼叫,它的细语,它的脉搏及它的跳动,在我的感觉中,它不仅只是一块铜、一块铁,它是一个有生命,有思想,懂得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
关孤神色是肃穆的,又道:“对你的剑,要有绝对的敬爱及信心,在剑术上的进境和造诣,等于你在功德上的修为,佛理上的研求,学问上的研读一样,不能心戏,不能笑谑,更不能轻浮,它是值得尊仰的,值得专注的,人心叵测,但剑却恒永。而且,善善恶恶,用剑能以窥测渡觉!”
李发冷汗不由涔涔,恭谨的道:“我懂了,大哥,请恕过我这鲁莽之罪!”
关孤展颜一笑,道:“罢了,这也是一个机会,好叫你知道我的剑为什么叫做‘渡心指’,你该清楚,也已有多少恶人心被这剑渡化成好人心了一一或者,恶人被这剑超渡为来世的善人了。”
李发吸了口凉气,呐呐的道:“关于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因为我大多当场目睹!”
关孤披上黑绸大蹩,道:“那么,今晚说不定我们又要超渡一次恶人心。”
他说着一指花窗,道:“从后面走,熄灯。”
于是,李发迅速将房中油灯吹熄,窗儿轻轻开合,两条人影也已鬼魅般飘然没入外面的夜色中。
夜,很静,只有远远传来的梆忻声,以及,疏落的几点星辰。
出了客栈,关孤将眼前地形略一打量,便毫不迟疑顺着横街往右走,这里的地势越来越形高亢。
房舍的建筑也就好像梯阶般层层往上叠去,虽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而且又在夜间,但关孤却早就默记熟了在未出发之前由“钱师爷”那里交到手中的地形图,他按着脑中印象索骥,仿佛久住这里的老客一样,那般轻车熟路的领着李发朝目的地行去。
踏着青石板的小路,而小路往上回升,倾斜着伸人两排住户中间,关孤与李发俱皆脚下无声,他们匆匆经过了这两排人家,又是一个折转,前面便只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松林!
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笑意,关孤指了指前面的松林,低声道:“松林里有两家住户,姓商的住在最左边的一栋楼房里。现在。你可看见了一些什么?”
穷极目力,李发也仅仅看到那片黑压压的松林中,有几座模煳的楼阁影子矗现着,没有灯光,更没有声息。
压着嗓门,他道:“我看见林子里果然有几栋楼房……”
关孤点点头,道:“最左边的那一栋便是我们的目标,嗯,钱师爷交下来的那张图绘得颇为精确,他们甚至将那栋楼房的檐角形态也勾描得一丝不差!”
深深了解自己这位“大阿哥”在体能官感上的超异常人处,李发知道关孤目力之尖锐比诸自己可说强上大多了,松林里是一片黑暗,就算他练了十几年的夜中视物功夫,也仅能大约看出里面几栋楼阁的模糊轮廓而已,可是,关孤却大大不同了,他非但能看清松林里的建筑,甚至连那等细微的建筑格式都瞧得清晰,光是这一门子修为,李发也已自叹难望项背啦!
两个人全不说话,闷着声,以捷如狸猫般的轻灵速度,飞扑向松林的那栋二层楼阁而去!
整栋楼房是一片黑暗,连一盏灯也没有,关孤似是来过这里多次的熟客一样,匆匆转向楼后,领着李发超过了后围的那道矮墙。
倚着矮墙,迅速朝楼上打量了一遍,关孤小声道:“右面数,第二个窗户便是商承忠的房间。”
李发循着望去,悄然道:“住在这里倒蛮享受的,这姓商的小子难怪想要独霸横吞了!”
关孤淡淡一笑,道:“物欲再强,也不能失德取之,否则,便要遭报了。”
李发打趣道:“不错,‘果报神’来也!”
关孤瞪了他一眼,道:“少废话,李发,我们立即开始行动,我直接入房办事,你用‘壁虎功’攀附窗栏之下暗里掠阵,一切都照本院日常传规处理,没有吩咐,不得擅自主张,知道了?”
李发点点头,肃容道:“知道了,大哥。”
略一抄扎,关孤又交待了一句:“我先上,你后来!”
李发再次点点头,道:“是,大哥。”
蓦的跃起,关孤凌空的身形猝然一变,昂头,探臂下按,双腿飞蹬——其形态有如一头攫人的豹子又凶猛,又强悍的闪电般扑上那扇窗户!
赞叹的吁了口气,李发已不止上百次的又在心中羡慕:“好慑人的‘魔豹闪’!”
去势是那般犀利,但落身之处却又如此轻巧,不带一丝些微音响,关孤并不忌讳什么,他“呼”的推开花窗,跃身而入!
几乎是同时,一阵床褥的翻动之后,马上传来一个疾厉的口音:“谁?”
早已看清了安放在墙边的那张紫铜的大床,关孤冷沉的迎风抖燃了火招子,从容不迫的将桌上一盏银灯点起,他放回玻璃罩后,才缓缓转身,目光寒冰一样凝注着那个也已掀开幔帐,正惊怒交集瞪视着自己的人!
那人是个不到六旬的人物,岁月的漫长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明显的衰老痕迹,他有着一张宽大微红的国字脸膛,环眼狮鼻海口,肌肤是光润而又结实的,面孔上极少皱纹。如若不是有些秃顶的话,将难以令人臆测出他的准确年龄。
此刻,他正满脸浮现着惊异,愤怒,又迷惑的神色,但眼睛却十分戒备的,盯注在关孤身上!
大约是甫由睡梦中惊醒,帐中这人的稀疏头发有些散乱,面容上汗腻腻的泛着油光,他怒瞪着对方,再度厉声道:“你是谁?”
关孤端详着他一会,才低沉的道:“你可是‘八臂人熊,商承忠?”
那人穿着一袭内衣,赤足下床,他双臂环胸,暴烈的道:“既知我商某人的名号,便也该晓得我的不可欺!深夜潜入私宅,非好即盗,小子,你今晚算找错门了!”
关孤冷漠的,道:“你以为我现在来到此处是想干什么?偷你点东西么?你如这样以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将我的企图估计得太轻浅了!”
商承忠环眼怒瞪,咆哮道:“不开眼的小子,你的师门也没有告诫过你,哪一等人是不能招惹的么?不管你为什么目的而来,小子,你是休想全身而退了!”
关孤平静的道:“我却不这样认为。”
喉头中咕噜了一声,商承忠目光瞥向床头——那里正悬着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你可以放心,我绝对给你充份的时间去取那柄剑。但是,我不妨建议你施展你的拳臂功夫,那样或许你还可以多苟延残喘一会!”
商承忠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却又突然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火气压下,他双目毫不稍瞬的看着关孤,当他与关孤那两道冷刃也似的目光接触时,心里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于是,一种多年的经验及本能的警惕告诉他,要镇定,要沉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只怕是个难缠的人物呢……。
凡是在江湖道上闯久了,在武林中混长了,都会有点阅人的心得,或是由面相,或是由神韵,也有点直觉的反应,用这些来细细琢磨观察,便是不曾与对方搭腔盘底,甚至动手过招,也往往能够大概估量出对方的功力火候以及名声地位来。
如今,商承忠便是这样了,他的本能告诉他,他今晚是遇上强手了。他熟悉那种人的形态——深沉锐利的双眸,冷酷的表情,无动于衷的言谈,以及,隐隐中的狠毒及剽悍!
强自镇定了一会,他缓缓的道:“好吧,便是你另有他意,首先也要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
关孤漠然道:“关孤,关云长的关,孤独的孤!”
猛的一个冷颤,心底的警惕应验了,竟是他!“果报神”关孤!商承忠尽力维持着表面的神情不使变化,他只于着嗓子道:“‘果报神’?‘悟生院’来的?”
关孤低沉的道:“是的。”
当然,商承忠在武林中也是一派之主,见多识广,久经阵仗,他自是明白“悟生院”是个什么性质的组合,更明白“悟生院”的人在这种情形下出现眼前代表着一种什么意义。
但是,使他迷惑的是,谁?谁会买了这些职业杀手来对付自己?而且,为什么?
站在面前的人商承忠晓得乃是江湖上夙以冷酷歹毒,铁面寡绝著称的“果报神”,也是“悟生院”里的首席杀手,而更因为如此,越发可见那买了他们来对付自家的人又是如何痛恨自己,竟然促使“悟生院”最厉害的执行者出了马,换言之,那人早已打定主意不让他活着了!
商承忠喉咙里似烧着一把火,沙哑的道:“谁?是谁收买了你们来找我?”
关孤冷冷的,道:“我们不叫那种行为是‘收买’,我们称为‘聘雇’。”
商承忠咬咬牙,气忿的道:“不管你们怎么称谓,性质全是一样的,是谁?哪一个混帐王八蛋叫你们来找我的?”
关孤语声僵硬的道:“‘悟生院’规矩——不泄漏顾主底细!”
商承忠一张红脸也已泛了灰,他唾沫横飞的叫道:“那么,为什么?”
关孤双目冷清而绝情,道:“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
商承忠咆哮一声,怒道:“我仰不愧天,俯不诈地,我有什么明不明白的?”
关孤摇摇头,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罢,便再将你的罪行叙述一遍,商承忠,这只有八个字。”
商承忠脸孔紫涨,吼道:“说来!”
关孤静静的道:“谋财害命,灭伦丧德!”
渡心指第四章 狠、准、渡心指
第四章 狠、准、渡心指
突然间,这位退隐的“青荷派”前任掌门如遭雷殛般猛的震住了,他面容扭曲,灰中泛紫,双目可怕的凸瞪着,全身在抖索,两手无力的下垂,连呼吸声也是那等粗浊了!
关孤目光冷厉如刃,寒森的道:“是这样吧,商承忠?”
商承忠摹的觉出自己的失态与慌张,退后一步,脸色连连变幻,色厉内在的吼道:“胡说!一派胡说,关孤,这是诬赖,这是陷害,完全是那个收买你们的人所定下的毒计!”
关孤冷冷的道:“是这样么?”
急切的、慌乱的,又加上紧张与惶恐,商承忠口不择言,气急败坏的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啊,一定是那个收买凶手者有心觊觎我商承忠的财富不遂,才使下这条斩尽杀绝的毒计,可恶可恨的混帐东西,可笑你们标榜忠义,却叫那厮给蒙住了……”
关孤平淡的道:“若是你要推诿,商承忠,”你便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商承忠艰涩的吞了口唾液,怀着鬼胎,呐呐的道:“什么问题?”
关孤冷冰冰的道:“第一,为什么你的侄子接连遭遇到几次意外?”
商承忠神色急速的转变了一下,闪烁的道:“我也不清楚啊,我的这个侄子是我商家唯一的骨血,找兄长仅存的后代,我待他有如己出,爱宠有加,他接连遭遇到几次不幸,我也还在湍惴不安,直到今天仍然找不出这几次意外的原因来哩……”
关孤冷森森的一笑,道:“用不着特别强调你待他怎么好法,这除了显示出你的心虚之外,并不能有任何裨益……”
商承忠着急的道:“我说的是真话……”
浓眉微竖,关孤道:“事实胜于雄辩;商承忠,你侄子所遭遇的几次意外,在我们看来,认为是有人故意造成的,你该明白,那秋千绳索不应断裂,梯板也塌得离奇,另外,饭食中为什么会忽然掺有剧毒?这些全不是‘意外’两个字所可以解释的,因为它根本便不该发生——假如不是有人存心陷害那孩子的话,但它却接二连三的发生了。显然,是有人想要那孩子的命!”
商承忠惊惶的,道:“但……但会有谁呢?”
关孤毫无笑意的笑了笑,道:“你以为是谁呢?”
与关孤那两道冷冷如剪的目光相触,商承忠又近似躲避般急急移开,他舐舐唇,难堪的道:“我……我猜不出,这并非是可以凭空臆测之事……”
关孤深沉的道:“其实简单,只有一个‘动机’问题,是谁可以在那孩子死后获得利益?经我们查探之后,大掌门,这人便是你了!”
商承忠震了震,惊恐的道:“胡说……这是胡说!”
关孤淡然道:“一点也不,商承忠,难道你竟会幼稚到否认这项事实么?假如你的侄子一旦死亡,你便可以继承你兄嫂的全部财产。”
勉强镇定了一下,商承忠青着脸道:“形式上虽是如此,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会霸占我亡兄的财产,这原本是属于我侄儿的,因为兄亡嫂死,人丁孤薄,只仅他一个幼子留下,恐怕撑不起这等局面,所以我才以二叔的身份暂时替这孩子保管监护……”
他略为顿了顿,接道:“我十分疼爱他,加上我未曾成家,几乎便将这孩子当做我自己亲生的一样来看待,我又何尝兴起一丁点歪念头过?你休要含血喷人!”
关孤双目微眯,缓缓的道:“如果以你所言,你侄儿所发生的几次意外又该做何解释?”
商承忠吸了口气,道:“我怎会晓得?又不是我干的!”
关孤冷冷一笑,道:“那么,你兄嫂的暴卒原因你总该晓得了吧?”
商承忠脸色大变,冷汗涔涔的道:“我……我兄嫂之死……乃是起于急症,于我……又有什么干系?”
关孤慢慢的,沉沉的道:“你哥哥商承道的死因是中了江湖好手的‘错骨法’,而你嫂子的死因却是吃人在脑后拍进一枚毒针!”
就像见了鬼似的猛然连五官全挤成一团了,商承忠浑身痉孪,双目暴突,他震骇的脱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关孤冷冷的道:“人死有魂,他们在梦中向我诉冤!”
哆嗦着,抽搐着,商承忠汗下如雨,结结巴巴的道:“我不信……我从来不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将与草木同腐……决不会有……有灵魂存在……”
关孤观言察色,也已明白所料不虚,他僵硬的道:“否则,我怎会知道?”
打着寒栗,商承忠不禁恐惧了,是的,若非如关孤所言,他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伤天害理,灭伦败德的秘密的?
瞳孔中的光芒在惊骇的颤抖,商承忠仿佛痴了一样,道:“是了,若非如此……你又怎会知道?”
莹莹的灯光映在关孤俊挺又寡情的脸庞上,以至将他的脸庞反幻出一种古怪的苍白颜色,那种脸上的颜色是显得无比冷酷又阴森的,就宛如——宛如地狱来的使者,冥渺中突然出现的“果报神”!
关孤低沉的,道:“这几个问题你回答得不好,牵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