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淡淡一笑,道:“二叔何必太认真呢?人主际遇本难逆料,只要持正而行,纵有凶险,又何足畏惧?”
龙元庆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医卜之道相同,都是为了使人知道越吉避凶,能够预作防范,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海云道:“吉凶祸福,唯入自招。如果都能预卜,天下那还有走霉运的人?”
这话自然是对黄兆甫说的,语意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其实,海云并非全不相信你咎命运,而是觉得黄兆甫带奸诈,从心里憎厌这个人,连带地也就感觉他“言语无味”了。
但黄兆甫却毫未在意,微笑说道:“海公子说得很对,相随心变,事在人为。所谓‘星卜之道’,也不过贼人逾份,勉其向善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持正行事,顺时应天,纵遇凶险,吉人自有天相,实在不须耿耿于怀。”
龙元庆听了默默不语,向海云注视了许久,神色间总有些揣惴不安。
黄兆甫起身道:“老东家和海公子旅途劳顿,想必饿了,老朽去吩咐厨下准备酒菜,为海公子洗尘接风。”
龙元庆颔首道:“你再派人去江边准备一条船,明天一早要用,但须守秘,不可被外人知道。”
黄兆甫应诺而去,不多久,酒菜齐备,珍肴罗列,但席间气氛却显得很沉闷,勉强喝了几杯,便草草终席。
第二天一清早,龙元庆和海云仍然轻骑简装,悄悄出城,直赶江畔。
岸边早有钱庄伙计雇妥一艘乌篷船,驶船的是个大脚妇人,约莫三十来岁,梳着乌黑油光的长辫子,袖口挽到肘上,裤脚管卷至膝弯,健壮不逊男子。
龙元庆将马匹交给伙计,领着海云落船入舱,舱里早已摆好整整齐齐一桌酒菜。
那部娘解缆离岸,伸过头来问道:“客人要去那儿?”
龙元庆挥挥手道:“你只管向北驶,过了湖口再问去处。”
船娘不敢多问别,依命开船向北驶去。
海云见龙元庆闷闷不乐,忙斟了两杯酒,笑道:“二叔,何苦为了几句巫卜惑人的话,便倍以为真呢?来!小侄敬二叔一杯。”
龙元庆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凝重的说道:“贤侄,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不要因为黄老夫于面貌可憎,就小觑了他。此人容貌虽然不佳,却是个精通易理星象的奇才,绝非江湖上算命的可比。”
海云脸上不觉一红,强笑道:“二叔和他相识很久了么?”
龙元庆点点头道:“如非久识其人,我不会把偌大一份事业托付给他,这些年来,咱们名是宾主,实是朋友,每遇疑难与之就商,莫不奇验。说句老实话,我对易卜之学也算略窥门径了。承武林朋友谬誉,赠号‘鬼谷子’,但若与黄老夫子相较,此人之才,胜我十倍,可惜他不是武林中人,以致默默无闻。”
海云渐渐有些惊讶了,忙道:“二叔对他如此推重,想必确有事实根据,能为小怪例举一二么?”
龙元庆道:“最确明的例子,就是你们父子重返中原这件事。”
#奇#海云诧道:“怎么?他早已算定我爹会回来?”
#书#龙元庆道:“三年之前,他就预卜你们父子会重回中原,这次江湖风传你们父子业已入关,当时我未敢深信,黄老夫子却肯定断言必是真的,而且预卜行踪已抵燕京,我听了他的话,星夜兼程北上,果然应验了。”
#网#海云好奇的道:“他是怎样预卜的呢?”
龙元庆道:“由八卦干支排演,得到四句渴语,说的是:‘花豹闹海,螺屋儿沓。游鸟归巢,应在京兆’。”
海云听得心头大震,骇然变色。
渴语中,后两句无足为奇,但那‘花豹闹海,螺屋人沓’两句,却令人震惊。
所谓“花豹”,显然是指佩戴着豹皮革囊的黄衣剑手,“螺屋”则是琵琶岛独有的秘密,父亲之所以决心重返中原,正是为了黄衣剑手出现琵琶岛,“螺屋”中的麻疯老人神秘失踪之故。
这“八卦卜”委实太玄,玄得近乎神奇,玄得使人不敢置信,严格说来,这已经超逾了“卜占”的范畴,简直就是“未卜先知”,果真如此,黄兆甫根本不是“人”,而是“神仙”了。
海云自然不信世上真有“活神仙”,因而对那黄兆甫的来历,生出无限怀疑。他几乎疑心黄兆甫可能就是那位由“螺屋”中神秘失踪的麻疯老人,但黄兆甫既是龙元庆的多年知己,一向在徐州任职.这怀疑又似乎绝无可能,然则,那“神奇玄妙”的八卦竟是真功夫了?
正自惊疑末已,忽觉船行速度缓慢下来,船娘在后悄叫道:“二位客人,已经过了湖口啦!”
龙元庆隔窗望去,果见江而辽阔,船只业已进入微山湖中,于是扬手指着西北方一簇小岛,吩咐道:“再往北去,越过那些小岛以后,便靠左岸停泊,咱们就在那儿上岸。”
那船娘道:“客人是说的‘鹭鹭湾’?”
龙元庆道:“正是。”
船娘道:“那地方荒凉得很,到处是浅滩淤泥,除了芦草和鹭鹭,什么也没有,客人要去那地方做什么?”
龙元庆道:“咱们正是要去观赏芦苇和鹭鹭。”
那船娘愕然道:“客人在说笑话吧?”
龙元庆道:“你别管笑话不笑话,照我的吩咐做就行了。”
船娘见他口气不象玩笑,只得应诺一声,划动双浆,加速驶去。
海云凝目远眺,但见那簇小岛星罗棋市,怕不有百数十个,荒草凄迷,音无人烟,偶有白簿起落其间,点缀着丛丛芦草,越证明附近无人居住。
他暗暗皱了皱眉;低问道:“二叔确知那位阴司秀才冷老前辈住在鹭鹭湾?”
龙元庆造:“这里是他唯一居所,不会错的。”
海云道:“但是,这地方看来很荒凉,不象有人居住。”
龙元庆微笑道:“如非看来荒凉,他也不会住在此地了。”
忽又收敛了笑容,轻吁道:“只是他常年在外,行踪无定,现在是否恰在家中?却很难说。”
海云道:“如果他不在怎么办?”
龙元庆耸耸肩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他有个记名徒弟,可能在家,若能遇见他的徒弟,也算不虚此行。”
海云心中一动.道:“他那徒弟是男?是女?”
龙元庆道:“是男的。”
海云轻笑道:“这一次,黄老夫子只怕要料错了。咱们要寻的全是男人,且非旧识,他却偏偏预言小侄会遇见女子,岂非……”
第三十章 巧遇故人
话未完,突见一群白鹭振翅冲天而起,匆匆飞离了鹭鹭湾。
海云大喜道:“群鸟惊飞,那是附近有人走动的缘故,冷老前辈很可能正在家中哩!”
龙元庆也欣幸地点点头道:“但愿咱们没有白跑这一趟。”
船行迅速,不多久,已抵鹭鹭湾。龙元庆吩咐在一座荒僻的小岛旁停船,搭上跳板,离船登岸。
那船娘道:“二位客人要去多久?可要准备午饭?”
龙元庆赏了她一锭银子,道:“午饭不须准备,如果傍晚时分咱们还没有回来,你只管驾船回徐州去,不用等候了。”
那船娘得了厚赏,十分巴结,笑道:“船是客人包租的,那有不等客人回去的道理,二位尽管放心,便是等上三天三夜,也要等二位回来再开船。”
龙元庆不再多说,领着海云向芦苇中大步行去。
片刻之后,已穿越过小岛,回头望不见泊船的地方了,龙元庆挥挥手,一提真气,又向前面另一座小岛掠去。
众岛之间沙丘连绵不绝,相距又近,蹑空飞渡并不困难。
但接连越过三四座小岛,除了满目乱草怪石,遍地烂泥鸟类,别说人,连鬼影子也没遇见一个。
海云怀着满肚子疑云,又不便再三询问。正走着,龙元庆忽然停步,指指前面道:“到了。”
那是一座小岛中的小岛,如非行到近前,谁也不会留意。
但是,这座“岛”却和其他岛屿大不相同。
因为它根本不是泥沙堆积成的岛,而是一块整整齐齐的方形巨石,不知由何处移来?更不知由什么人安放在众岛环绕之中,一半埋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
论面积,大约六七丈见方,估重量,至少应在万斤以上——这么一块大石,用什么方法搬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更怪的是,石上光秃秃寸草不生.既无房舍,也无墙垣,那“阴司秀才”冷朋住在什么地方呢,若说无人居住,石上偏又摆着数十盆花草盆景,排列得井井有序.而且,石沿近水处,还到育三个大字——‘飞来居”。
敢情这块巨石竟由天外飞来的了
海云正瞧得瞠目咋舌,忽听龙元庆低言说道:“阴司秀才是个性情孤癖古怪的人,等一会见面时,千万不可轻慢了他,凡事由我开口。纵有凶怪,也有我替你承当,你只记住少说话就行了。”
海云一面听,一面点头等龙元庆说完了,才轻轻地问道。“二叔.那石头上没有房屋,人住在那儿?”
龙元庆微笑不答,却漫声吟道:“石从天外来,人在石中居,芦苇充笔毫,湖水作砚池,踏月觅佳句,迎风聆鸟啼,诗成无置处,凿石为书斋。”
吟声甫落,对面大石中有人喝道:“什么人?”
龙元庆应道:“在下龙元庆,特来拜访冷大先生。”
那人道:“家师外出未归,不便接待,龙大侠请过几天再来吧!”
龙元庆笑道:“贤侄既然在家,何吝让客人入内坐坐,讨杯茶喝?”
那人默然片刻,问道:“龙大侠同行的人是谁?”
龙元庆道:“他是龙某的盟侄,神刀海一帆的公子,名叫海云。”
“哦”
随着这声轻呼,一条人影突然从大石中疾掠了出来,人影敛处,乃是个三旬左右的中年书生。
海云入目一阵惊喜脱口叫道:“盛大哥!是你!”原来那书生竟是盛彦生。
盛彦生身形再起,凌空一跨,从大石上飘掠过来,两手在空中不停的摸索,口里连连问道:“海兄弟,真是你来了么?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海云迎上去,一把接住他的双手,这才看出盛彦生两眼神光散失,敢情已经瞎了。
一惊之下,忍不住机传伶打个寒噤,失声道:“盛大哥,你的眼睛怎么——”
盛彦生凄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被胡一帖那碗药汁浸坏了瞳孔,看东西不太清楚了。”
顿了顿,又道:“现在耳朵却比从前灵多了,刚才我一听就听出产你的声音,果然没有听错吧!”
他虽然谈笑自如,但这些话听在海云耳中,内心却如刀割一般,两行热泪登时夺眶而出。
龙元庆诧异的道:“你们两人原来早就认识?”
海云点点头,便声道:“是的,盛大哥就是为了援救苹表妹,才被……”
盛彦生截口道:“适才不知龙大侠是海兄弟的盟叔,多有简慢.尚所勿怪。”
龙元庆目光一转,心里已是恍然。仰面打个哈哈,道:“看来我枉与令师相识多年,今天竟是沾了我这位盟侄的光,才讨到一杯茶喝了。”
盛彦生欠身挥手道:“龙大侠说笑了,请。”
三人飞身掠登大石,经由一道“天窗式”的石门,拾级而下,进入“飞来居”中。
这真是一栋别致的石屋,一应厅堂和房间,甚至桌椅凳等等陈设,莫不是就整块巨石内部挖凿而成,斧凿痕迹,皆具匠心,而工程的艰巨浩大,更不难想见。
海云不禁联想到琵琶岛上的“螺屋”,两者相较,“螺屋”是智慧的运用,“飞来居”却是实干的成果。要将信大巨石挖成居室,绝非朝夕可就,那一斧一凿,都代表了血汗,表现了恒心和毅力。
他原本对“阴司秀才”这个名号,抱着几分成见,总觉得其人绝非正人君子,如今见了这座鬼斧神工的“飞来居”,更因为盛彦生竟是其人门下,才渐渐对“阴司秀才”四个字,感到有些亲切可爱了。
龙元庆落坐末久,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令师到什么地方去了?多久才能回来?”
盛彦生道:“龙大侠来得太不巧,如果早来片刻,家师还没有离去。”
龙元庆道:“这么说,他是刚走不久了?”
盛彦生点头道:“晚辈在玉田负伤,幸蒙家师援手,携回此地调养疗伤,这段日子,家师从来没有离开过,直到片刻前方被一位棋友邀去了。这一去总得三数天才能回来。”
龙元庆道:“贤侄知道那位棋友是谁吗?”
盛彦生道:“只知道那人自称‘残局棋王’,也在湖中居住,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残局棋王?”龙元庆皱眉道:“这名号古怪得很,你见过他没有?”
盛彦生摇头道:“从未见过。”
龙元庆道:“那么,他是如何邀令师去下棋的呢?”
盛彦生道:“他每次邀约家师,自己从不露面,总是由一名书重驾舟送来一封信,家师看了信.总要指着那书童大骂一顿,然后怒冲冲赶去,回来以后,一定会追悔好几天,但下次接到书信,仍旧还是去了。”
海云听得大感诧异,忍不住问道:“那信里都是写些什么?”
盛彦生指指墙角,道:“今天的来信被家师揉缀诌了掷在墙下大约还在那儿。你们可以自己找来看看。”
海云起身寻觅.果然在墙角下找到一封揉诌了的信,忙与龙元庆展开细看,只见信内写道—-“抨语有云:残局会高士,全盘访知音,阁下虽非余之知音,却能败而不妥,输而不赖,奕艺纵属平凡,棋品尚称可取,是城下驷中之上驷也,近获妙谛,偶悟一谱,阁下倘果以高士自诩,当洁凳拭抨而待。赌注如前,有兴乎来,残局棋王顿首。”
两人看完这封措辞傲慢的信,面面相觑,竟呆住了。
盛彦生笑问道:“信里措辞很傲慢无礼,是吗?”
海云道:“岂止无礼,简直狂妄之极,看来那位‘残局棋王’可能是令师的多年好友,彼此玩笑惯了,才这样戏谁无忌……”
盛彦生摇头道:“错了,他若是家师的好友,我怎会连他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何况他与家师交往奕棋,只是最近一年的事,从前我连他这‘残局棋王’的外号也没有听到过。”
海云望望龙元庆,交换了一瞥惊疑的目光,又回头问道:“盛大哥,你说令师每接来信,都会气愤怒骂,事后又无限追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感彦生道:“说来可笑,家师每次接到那位‘残局棋王’的挑战信,总是怒不可遏地指着送信的书量骂道:“他不过是个跑江湖摆棋摊子混饭吃的东西,算什么狗屁棋王,你回去告诉他,我老人家压箱底的功夫多得很,叫他把脖子洗干净,等着老于去宰他吧!”
龙元庆骇然道:“宰他?”
海云微笑解释道:“冷老前辈是说在棋坪上”宰’他,并不是真的动手杀人。”
龙元庆吐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
盛彦生接着又道:“但家师每次应约回来,却总是懊悔好几天,整日垂头丧气,哺哺自语道‘又上了那匹夫的当了,下次他就算是用八人大轿来请,说什么也不再去了。那匹夫分明是做好的圈套,绝对不能再上他的当。’但到了下次,仍然忍不住又去上当了。”
龙元庆叹道:“这也难怪,今师为人心高气傲,最受不得激,明知上当也会去的。只不知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盛彦生道:“多则五日,最少也得三天。”
龙元庆失望地道:“这么说,咱们就无法等他了。”
盛彦生道:“龙大侠要见家师.有什么事吗?”
龙元庆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咱们专程而来是想向今师打听一位风尘异人的居处,这件事和海云贤侄有极大关系。”
盛彦生讶道:“是吗?海兄弟要打听那一位风尘异人?”他这句话是询问海云的,然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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