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瞪着他,目光已将冒出火来。
沈浪微微笑道:“除了‘快乐王’这样的父亲,又有谁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父为枭雄,
子也不差,这父子……”
王怜花突然一拍桌子,道:“谁是他的儿子?”
沈浪道:“你不愿意认他为父。”
王怜花冷冷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沈浪大笑道:“好,很好,父既不认子,子也不认父,这本是天公地道之事,既有心肠
如此冷酷的父亲,便该有心肠如此冷酷的儿子。”
王怜花厉声道:“你还要说?”
沈浪道:“够了,我本已无话可说。”
王夫人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又笑了。
她银铃般笑道:“很好,你什么事都知道了,这些事,我本来就想告诉你的。”
沈浪笑道:“哦……”
王夫人道:“你不信?”
沈浪笑道:“你还没说,我已信了,既有你这样说话的人,就该有我这样听话的人,这
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王夫人咯咯笑道:“很好,那么……你还愿意么?”
沈浪仰天笑道:“自然是愿意的,我若不助你除了他又怎能娶你,我若不能娶你,又哪
里还能找得到你这样的女子。”
王夫人瞧着他,也不知是喜是怒,终于叹了口气,幽幽道:“说来说去,你说的意思就
是要在事后才能和我成亲,是么?”
沈浪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是么?”
王夫人道:“这样,我又怎能对你放心。”
沈浪微微笑道:“你莫要忘记,我也是个男人……世上还有对你不动心的男人么?我既
已动心,你就该放心。”
王夫人又瞧了半晌,她那双有时明媚善睐,有时却又锐利逼人的目光,似乎一直要瞧进
沈浪的心。
沈浪就如同恨不能将心掏出来,赤赤裸裸地让她瞧。
终于,王夫人嫣然一笑,道:“好,我等你回来。”
沈浪笑道:“我必定尽快回来的,我……你以为我不着急?”
王夫人笑道:“你自然会尽快回来的,这里不但有我等着你,还有你的好朋友,你回来
的那天,我们一定要痛饮一场,为你接风。”
沈浪目光转了转,道:“我的好朋友……他们也要在这里等么?”
王夫人道:“他们要在这里等的。”
沈浪道:“他们……能等得那么久?”
王夫人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看着他们。”
王怜花也笑道:“你若不回来,他们一定会急死的。”
沈浪一笑道:“急死……这‘死’字用得妙。”
王怜花冷冷道:“对了,你若不回来,他们‘急’虽未必,‘死’却必然。”
沈浪纵声大笑道:“好,好。”
突然顿住笑声,沉声道:“快乐王在哪里?我如何去找他?”
王夫人道:“你急什么,三天后。”
沈浪道:“既已如此,又何必再等三日?”
王夫人道:“你……你这就要去?”
沈浪微笑道:“早去早回不好?”
王夫人沉吟着,嫣然笑道:“那么……明天。”
沈浪道:“就是明晨。”
王夫人道:“好……怜花,你不快去为你沈叔叔治理行装,以壮行色。”
王怜花笑道:“只要给我一个时辰,我就可使沈叔叔之行装不逊王侯。”霍然立身而
起,向沈浪含笑一揖,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浪道:“行装不逊王侯?”
王夫人笑道:“你要去见的人是‘快乐王’,你自然也就不能寒酸,对寒酸的人,他是
连睬都不睬的。”
沈浪道:“但到了关外,这行装岂不累赘。”
王夫人道:“你或许不必出关。”
沈浪道:“不必出关,难道他不在关外?”
王夫人眼波一转,缓缓地道:“你可知道兰州城外百余里,有座兴龙山。”
沈浪道:“可是号称‘西北青城’的兴龙山?”
王夫人笑道:“不错,兰州附近的山,全都寸草不生,就像是一个个土馒头,只有这兴
龙山林木茂密,溪泉环绕,可算是西北第一名山。”
沈浪道:“兴龙山又与‘快乐王’何干?”
王夫人道:“你可知兴龙山顶有个三元泉?”
沈浪道:“我知道有个兴龙山已不错了。”
王夫人娇笑:“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就又多知道一件事了……这三元泉的泉水,自
石缝中流出,一左一右。”
沈浪道:“一左一右,只有两道,该叫‘二元,才是,怎地叫做’三元‘?”王夫人飞
给他个媚眼,故意娇嗔道:“你瞧,我话还没有说完哩。”
她接着道:“这两道泉水由石槽流入水柜,水柜却有三个小孔,泉水再自小孔中流入个
半月形的小池,然后再自一个青石龙头口中吐入另一个石槽,这石槽又有个小孔,泉水就自
这小孔中注入殿前的深潭。”
沈浪笑着叹息道:“倒真麻烦。”
王夫人道:“虽然麻烦,但是经过这几次过滤,再注入潭,潭中的水,当真是清冽如
镜,而且芳香甘美,可说是西北第一名泉。”
沈浪道:“这泉水又与”快乐王‘何干。王夫人道:“江湖中人只知他嗜酒,却不知他
另有一嗜。”
沈浪道:“嗜茶。王夫人道:“不错,昔年他还和我在一起时,每年都要到金山去,收
取那天下第一泉的泉水烹茶,他晚上喝酒,早上便以茶解酒,常常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在这
半个多月里,无论什么事,他都可抛下不管。”
回忆往事,本该伤感,但这些伤感的往事,自她口中说来,却是冰冰冷冷,她甚至连神
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沈浪道:“如今他自然无法再至金山品茶了。”
王夫人道:“所以,他只有退而求其次,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知道他每年春夏之交,
都要悄悄入关,到那兴龙山去,汲泉烹茶,只因春夏之交,泉水味最甘美,而且泉水离山不
能太远,否则水味便会变质。”
沈浪笑道:“不想他倒还是个风雅之士。”
王夫人似乎没有听到他这句话,接着道:“我知道这消息后,立刻就找了两个人赶到兴
龙山去,你可猜得出这两人是谁么?”
沈浪笑道:“我虽猜不出这两人是谁,却可猜出这两人其中一个长于烹茶,另一个么,
想来必定长于制酒。”
王夫人嫣然笑道:“你真是玲珑心肝,一点就透。”
她含笑道:“这两人一个名叫李登龙,他本是世家公子,只是如今已落魄。”
沈浪笑道:“我知道,天下的世家公子,像是没有一个不精于茶道的。”
王夫人大笑道:“这次你却错了,他虽长于品茶,却不精于烹茶。”
沈浪诧异道:“哦,那么……”
工夫人道:“但他却有个姬妾,名叫春娇,乃是茶道名家,要知道烹茶除了要茶精水妙
外,那烹茶的火候,功夫也是丝毫差异不得的……甚至连那烹茶所用的炉子,柴火,‘瓦
壶’也无一样没有不考究的。”
沈浪笑道:“夫人想来也是此中妙手。”
王夫人柔声笑道:“等你回来,我定陪你到金山去将一切俗事都抛开,好好享几天清
福,那时,你就可知道我会不会烹茶了。”
沈浪正色道:“金山?那地方我可不愿意去。”
王夫人咯咯娇笑道:“哎哟!你……你吃醋?”
沈浪大笑道:“未喝美茶,先喝些醋也是好的。”
屋子里已没有别人,不知何时,王夫人已轻轻依偎在沈浪怀里,佳肴美酒,朦胧的灯
火,绝世的美女……
沈浪似乎已有些醉了。
王夫人方才若是圣女与荡妇的混合,那么,此刻她的圣女的那一半便已不知走到哪里去
了。她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弄着沈浪的鬓角,她柔声道:“还有个人叫楚鸣琴,不但长于
制酒,还长于调酒,他能将许多不同的酒调制在一起,调成一种绝顶的妙味,那成色,那份
量,也是丝毫差错不得的。几种普通的酒给他一调,滋味就立刻不同了。”
沈浪笑道:“想来此人也是位雅士。”
王夫人道:“我以重金聘来了这二人,要他们到兴龙山麓,去开了家‘快活林’,这
‘决活林’中不但有佳茗美酒,园林之胜,还有自江南选去的十多个绝色美女,以清歌侑
酒,妙舞迎春,自然,必要的时候,还可做别的事。”
沈浪大笑道:“妙极妙极,单只这‘快活林’三个字,已足以将‘快乐王’诱去,何况
那其中的佳茗,美酒,少女,也无一不是投其所好。”
王夫人微微笑道:“所以他去年秋天,就等不及似的入关了一次,在‘快活林’中一住
半月,几乎连走都舍不得走了。”
沈浪笑道:“我若去了那里,只怕也舍不走了。”
王夫人媚笑道:“你不会的,那里没有我。”
于是,屋子里面有盏茶时分却没有说话的声音。
然后,王夫人轻轻道:“再有十天,你就能见着他了。”
沈浪道:“十大……十天……这十天必定长得很。”
工夫人道:“你要记住、‘欢喜王’、‘快乐王’、‘快活王’这些,都是别人替他取
的名字,你见着他时,切莫要如此称呼他。”
沈浪道:“我该如何称呼他,叫他‘老前辈’不成……哎哟。”
“哎哟”一声,是为了什么,会心人都明白的。
又过了盏茶时分,王夫人轻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并不是我以前想的那种好人,
我……我得要用染香看着你才行。”
沈浪笑道:“你不怕染香‘监守自盗’,哎哟。”
又是“哎哟”一声。
沈浪呀沈浪,你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谁能了解你,你难道对天下任何事都不在乎不
成。
于是,又过了盏茶时分。
王夫人缓缓抬起手,白玉的手,碧玉的酒杯。
酒杯举到沈浪的唇边,王夫人幽幽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其实,兴龙山还在关内。
自西北的名城到兴龙山的这一百多里路,放眼望去,俱是荒山穷谷,虽是春天,也没有
一丝春色。
但过了山城榆中,将抵兴龙山麓,忽然天地一新,苍翠满目,原来造物竟将春色全部聚
集到此处。
但这里还不是兴龙。
兴龙山之西,还有座高山名栖云,两山间一条小河,天然的形成一道鸿沟,两山间吊桥
横贯,其名曰“云龙”。其势亦如“云龙。”
栖云山挺拔秀革,超然不群,曲折盘旋,殿字祁比,但岩洞大多,庙寺也大多,反而夺
去了山色。
这正如农村少女,身穿锦衣,虽美,却嫌俗。
而东山兴龙,那雄浑的山势,却如气概轩昂的英雄男儿,顶天立地,足以愧煞天下的世
俗脂粉。
快活林,便在两山之山麓。
那是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园林,被笼罩在一片青碧的光影中,小溪穿过园林,绿杨夹
道,幽静绝俗。
骤眼望去,除了青碧的山色外,似乎便再也瞧不见别的,但你若在夹道的绿杨间缓步而
行,你便可以瞧见有小桥曲栏,红栏绿板——你便可瞧见三五玲珑小巧的亭台楼阁,掩映在
山色中。
这是少女鬓边的鲜花,也是英雄中上的珍珠。
黄昏。
夕阳中山歌婉转。
两个垂譬少女,面上带着笑容,口里唱着山歌,脚下踏着夕阳,自婉蜒曲折的山道上,
漫步而下。
她们手中提着小巧而古雅的瓦壶,壶中装满了新汲的山泉,她们的心中都装满了春天的
快乐。
她们穿着嫣红的衣裳,她们的笑靥也嫣红,嫣红的少女漫步在碧绿的山色中,是诗,也
是图画。
她们的眼中发着光,像是正因为什么特别的事而兴奋着,左面的少女眼波如春水,右面
的少女眼瞳如明珠。
“春水”忽然停住了歌声,咬着嘴唇,微笑着,眼波像是在瞧着夕阳山色,其实却什么
也没有瞧见。
“明珠”瞟了她一眼,突然娇笑道:“小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春水道:“哦……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明珠笑着拧她,春水笑着讨饶。
明珠的手,突然伸进了春水宽大的袖子里,春水便笑得直不起腰,喘息道:“好姐姐,
饶了我吧。”
明珠也在喘息着,道:“要我饶你也行,只要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眨了眨眼,道:“他……他是谁?”
明珠的手又在春水袖子里动了,道:“小鬼,你装不知道。你敢?”
春水大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们明珠姐姐嘴里的‘他’,就是那……那位
今天早上才到的公子。”
明珠道:“再说,你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道:“是……是……,你……你的手……”
明珠道:“既然说了老实话,好,我饶了你吧。”
春水喘息着,面靥更红得有如夕阳。
她放下瓦壶,坐在道旁,娇喘吁吁,媚眼如丝,全身上下像是已全都软了,软得没有一
点力气。
春水瞟着她,轻笑道:“小鬼,瞧你这模样,莫不是动了春心吧。”
明珠咬着嘴唇,道:“还不是你,你……你那只死鬼的手……”
春水咯咯笑道:“我的手又有什么,要是他的手……”
说着说着,脸也突然飞红了起来——春天,唉,春天。
春水轻轻:“那位公子……唉,有哪个女孩子不该想他,只要瞧过他一眼,有哪个女孩
子能忘得了他……”
她的语声如呻吟,她睁着眼睛,却像是在做梦。
她梦呓般接着道:“尤其是他的笑……明珠姐,你注意到他的笑了么?真要命,他为什
么会那样笑,我只要一想到他的笑,我……我就连饭也吃不下了。”
明珠道:“他的笑……我可没留意。”
春水道:“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你替他倒茶的时候,他瞧着你笑了笑,你连茶壶
都拿不稳,都溅了一身,你以为我没瞧见。”
明珠的脸更红,颤声道:“小鬼,你……你……”
春水道:“你又何必害臊?像他那样的男人,莫说咱们,就连咱们的春娇阿姨,她见过
的男人总有不少了吧,但一见他,还不是要着迷。”
明珠终于“噗哧”一笑,道:“我看她简直恨不得……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下去似的,
害得咱们的李大叔的脸都青了。”
春水喃喃道:“我没见着他时,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可爱的男人,他那笑,他那眼
睛,他那懒洋洋,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唉,简直要人的命。”
明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
春水道:“你是说那个叫什么‘香’的姑娘?”
明珠道:“嗯,染香。”
春水撇了撇嘴,道:“哼,她怎么配得上他,你瞧她那张嘴,一早到晚都翘着,像是觉
得自己很美似的,其实,我见就恶心。”
明珠道:“但她的确很媚……”
春水道:“媚什么,左右不过是个骚狐狸……”
突然站起身,扭着腰,道:“咱们姐妹哪点不比她强,尤其是你,你……你那两条腿,
保险他一瞧见就着迷,就要发晕。”
明珠红着脸啐道:“小鬼,你几时瞧过我的腿了?”
春水咯咯娇笑道:“那天,你正在洗澡的时候,我……在外面偷偷的瞧,瞧见你正
在……正在……哎哟,那样子可真迷人,我眼福可真不错。”
明珠“樱咛”一声,扑了过去,春水提起那瓦壶就逃,两人一追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