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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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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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浪暗然道:“你那时若不出手,只是一走了之,他三人怎挡得住你,但你明知不敌,
亦要出手,只是为了我…只要为了要叫他们无力再来害我。”
  金无望冷笑道:“胡说,我金无望一生之中,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何况我为你拼命,
只怕你是在说梦话。”
  沈浪道:“你外表虽然冷如坚冰,其实却心中如热火,你如此做作,只不过是为要我心
安而已,是以……”
  他伤痛的笑了笑,接道:“但是你却不知,你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是……唉,越是难
受,我……我……”
  金无望大声道:“你有何难受,你可怜我已是残废,是么……哼,金无望虽只剩下一只
手,也要比那两只手的强胜千百倍,你信不信?”
  沈浪道:“我……我……”
  金无望叱道:“莫要说了怎地今日你也做出这般儿女态来,你数次救我性命,我都未曾
言谢,你还在此噜嗦什么。”
  沈浪突地大笑道:“对!区区一条手臂,在我等男子汉说来,又算得什么,一只手的金
无望,端的要比两只手的王怜花强胜百倍。”
  这两人一个还倒卧血泊中,重伤虽起,一个也是前途多难,忧患重重,但就在此时此
刻,这两人却大笑起来。
  朱七七虽背对他两人而立,他们的言语,却字字句句都已留在她心底。一时间,她早已
泪流满腮。
  但这却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感动的泪——这样的好男儿,原来值得天下的女孩子为他们
流泪的。
  两人相对大笑,金无望只觉自己气力,已越来越充沛,奇迹般好得如此快,他自然高
兴。
  但忽然间,他发觉沈浪的笑声却越来越弱了。
  于是,他也发觉沈浪的手,竟始终未曾离开过他的身子,竟一直在以自己的真气输送给
他,难怪他重伤方愈,就能如此滔滔不绝的说话。
  真气就是练武人的性命,就是练武人的精血,对于沈浪这样的人说来,原就将真气看得
比什么都重。
  然而,沈浪此刻却将这珍若性命之物,毫无啬吝输送给金无望,于是金无望强了,而他
自己却弱了。金无望突然顿住笑声,厉声道:“快把手放开。”
  沈浪笑道:“好……好……”
  他委实也无力支持了,身子也不觉倚在那神案上。
  这一切动静,都未逃过朱七七的耳目,她本想不管的,但是她的心头却突然跳了起来,
她告诉自己:“这样的男子汉,我绝不能放弃,我若是放过了他,只怕再也找不着像他们这
样的人了,永远也找不着了。”
  “我绝不能放弃他,否则我必将悔恨,痛苦,无论他对我怎样,我也要争到他,受些委
屈又有何妨呢……”
  于是她自火上取下烤肉,扭转身,走回沈浪身旁。
  烤肉,外皮已有焦了,但香气却更诱人。
  朱七七柔声笑道:“你累了,吃些东西好么?”
  沈浪正眼也不瞧,冷冷道:“拿开。”
  朱七七道:“我已用银钗试过了,这肉是好的。”
  沈浪道:“拿开。”
  朱七七咬了咬嘴唇,道:“你若不吃这肉,附近想必有村镇,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去……金大哥,我想你也该吃东西了。”
  沈浪道:“不用费心。”
  朱七七道:“我……我只是想为你做件事,又……”
  沈浪冷冷道:“你想为我作事么?好,为我做件事吧。”
  朱七七喜道:“什么事?无论什么事,我都做。”
  沈浪道:“请你走远些吧,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让我永远瞧不见你就算替我做了件好事
了,我感激不尽。”
  朱七七怔了一怔,面上又已满是眼泪,但仍笑道:“我……我……我……”
  她瞧了瞧金无望,虽然有金无望在旁边,但她也不管了,她什么都不管了,她已决心牺
牲一切,只为沈浪。
  她咬了咬牙,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让你生气,你说呀,我若真的错了,我以后
一定会改,我什么都会改的。”
  这些话,本是她死也不肯说出的,此刻竟说出了——说完了话,虽已忍不住抽泣失声,
却又只得忍住。
  这无声的悲泣,这带着笑的悲泣,当真含蓄了叙不尽的欢乐,叙不尽的真情,叙不尽的
辛酸,叙不尽的委屈。
  沈浪终于回过头,目光也终于凝注到她脸上。
  她的脸,如梨花带雨。
  但他的目光,却仍如铁一般冷,石一般硬。
  这冰冷的目光,更使得朱七七整个人,整个心都颤抖了起来,她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
颤声道:“我究竟做锗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沈浪冷笑道:“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若不是你,白飞飞怎会被掳走,若不是
你,金大哥怎能变成如此模样?”
  朱七七道:“这……这全都怪我……”
  沈浪厉声道:“不怪你,怪谁?你若肯稍替别人想,你若有丝毫同情别人的心,这一切
都不会发生了。”
  朱七七泪如雨下,颤声道:“我……我……”
  沈浪厉叱道:“你……你只是个又自私,又娇纵,又任性,又嫉妒的小恶妇,只要能使
你自己快乐,别人事你便全都不放在心上…只要能使你自己决乐,就算将别人的心都割成碎
片,你也不在乎!”
  这些话,就像鞭子似的,一鞭鞭抽在朱七七身上,抽得她耳畔“嗡嗡”的响,终于仆地
跌倒。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么骂过她,此刻沈浪竟将她骂得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住暗问自
己:“我真是这样坏么……我真是这样坏么?”
  刹那间,熊猫儿,白飞飞,方千里,展英松……这些人的脸,都似已在她眼前摇动了起
来。
  这些人,都是曾经被她伤害过的,有些人被她伤害了面子,有些人被她伤害了自尊心,
有些人为她伤了心。
  “但我也是无意的呀,我绝未存心伤害过任何人。”
  沈浪道:“不错,你并未有意伤过人,但这无意的害人,其实比有意还要可恶……你只
将你自己当做人,别人都该尊重你,爱你,只有你高高在上,别人都该被你踩在脚下,你伤
害别人,好像是应当的事。”
  朱七七道:“没有……我绝没有这意思。”
  沈浪道:“还说你没有。”
  朱七七放声痛哭道:“好,你说我有,就算我有吧,但我……我还不懂事,什么都不
懂,你难道就不能原谅我么?”
  沈浪冷冷道:“办不到。”
  朱七七手捶地,嘶声道:“许多做过错事的……做的事却比我更错,但你却原谅了他
们,你……你为何就偏偏不能原谅我?”
  沈浪道:“我原谅你的次数太多了。”
  朱七七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挣扎着站在沈浪面前。
  她忍住泪,咬牙道:“好,你不能原谅我,我也不求你原谅,你既已杀死过许多不能原
谅的坏人,你也杀死我吧。”
  沈浪冷冷道:“杀你,我也犯不着。”
  朱七七道:“你……你好狠的心,我什么都不求你,只求能死在你手上,你连这都不答
应,你难道竟不屑杀我。”
  沈浪不再说话。
  朱七七再次仆倒,痛哭道:“老天呀老天,你为何对我这么坏……再恶的恶人,至少还
有死在沈浪手上的福气,而我……我……我现在本就不想活了,但是……但是我……我竟连
死在他手上的福气都没有。”
  沈浪闭上了眼睛,金无望早已闭上了眼睛。
  世上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朱七七此刻的感情。
  她恨,她恨自己,也恨沈浪。
  她虽然恨,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间,她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将地上可以拾起来的任何东西,都拾起了,摔在沈浪
身上。
  她疯狂的嘶呼着道:“我恨你……恨死你,一辈子都恨你……”
  她疯狂般转身奔了出去。
  沈浪张开了眼,却仍动也不动,宛如老僧入定。
  金无望也张开了眼,静静地凝注着他。
  良久,沈浪终于笑了笑道:“我……”
  金无望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铸成?”
  沈浪笑容里有些凄凉之意,喃喃道:“我的心……谁知道我的心…”
  金无望道:“你怎忍如此对她?”
  沈浪道:“我又该如何对她。”
  金无望默然,过了半晌,缓缓道:“她难道真的不可原谅?”
  沈浪道:“她难道可以原谅?”
  金无望叹道:“就算她不可原谅,你也该原谅她的。”
  沈浪道:“为什么?”
  金无望目光凝注着那灰黯的屋顶,缓缓道:“到了你像我这样的年纪时,你就会知道,
世上的美女虽多,但要找一个爱你如此之深的,却不容易……太不容易。”
  他倏然收回目光,目注沈浪,接道:“你总该承认,她确是真心爱你的,你总该承认,
她做事确无恶心,你对别人都那般宽厚,为何对她却不?”
  沈浪垂下眼帘,亦自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对别人都能宽厚,但却不能对她宽
厚……”
  金无望怔了半晌,终于颔首叹道:“不错,你对别人都宽厚,对她却不能。”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都在沉思着——他们究竟在思索着一些什么?是否在思索着人与人
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
  然后,沈浪又道:“别人,也都可原谅她,但我却不能。”
  这一次,金无望未再思索。他立刻就颔首道:“不错,别人都可以原谅她,但你却不
能……别人的责任只有他自己,只要对自己尽责,便可交待了,所以纵有一些情感的困扰也
不妨,但你……唉,你肩上的责任却太重……太重了。”
  沈浪抬起头,黯然笑道:“还是金兄知我。”
  金无望道:“只有一个知道,不太少么?”
  沈浪缓缓道:“人生得一知己,也就足够了。”
  火堆烧得正烈,祠堂里开始温暖了起来——却不知是火造成的,还是这友情造成的温
暖?
  又过了许久……
  沈浪道:“无论如何,但愿她……”
  金无望道:“无论如何,但愿她……”
  两同时说话,说出了同样的七个字,又同时闭口,只因两人都已知道,他们要说的话,
本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但愿她能活得平安幸福。”
  这真诚的祝福,朱七七早已听不到了。
  她此刻已奔出了多远,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那必定已是很远很远一段路了。
  她的脸,开始被风刮疼,然后,变成麻木,此刻,却又疼痛起来,像是有许多蚂蚁在咬
着。
  她的泪,已流干,她的脚,已变得有千斤般重。
  好了,前面就有屋字。
  她加急脚步,奔过去——此刻,人类的本能,已使她忘记一切悲哀,她所想的,只有一
碗热汤,一张床。
  但前面没有屋字,也没有热汤,更没有床。
  屋字的影子,其实只是座坟墓。
  显然这座富贵人家的坟墓,建造得十分堂皇。
  朱七七的心,又沉落了下去,宛如沉落在水底——又是是失望,失望……为什么她总是
失望?
  她将身子蜷曲在墓碑后——只有这里是四下唯一挡风之处,她脱下靴子,用力搓着她的
足趾……
  但,突然,她的手停顿了。
  在奔路时,她什么也未想,此刻,千万种思潮,又泛起在她心头,她爱,她恨,爱得发
狂,恨得发狂。
  “为什么别人都好,对我如此无情?”
  她恨沈浪。
  “为什么别人都对我那么好,我反而对他们不理不睬,而沈浪对我这么坏,我反而忘不
了他?”
  她恨自己。
  她的心乱成一团,乱如麻……但,突然,所有紊乱的思潮都停顿了,一个声音,钻入她
耳朵。
  是人说话的声音。
  但这声音却是自坟墓中发出来的。
  千真万确,每个字都是自坟墓中发出来的。
  坟墓中竟会发出声音,难道死人也会说话,朱七七吓得整个人都凉了。
  但她虽是女子,究竟和别的女子不同,江湖中的风风浪浪,她经历得大多了,她立刻就
想到——“这坟墓只怕又是什么秘密帮会的秘密巢穴。”
  她目光正在四下搜索,已听到那墓碑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要自坟墓里走出来了。
  朱七七方才虽已全无气力,此刻却一跃而起——这是人类的本能潜力,她一跃而起,掠
出丈余。
  丈余外有个石翁仲。
  她躲到石翁仲后,仍忍不住偷眼往外瞧。
  只见那墓碑已开始转动,露同了个地洞,然后,地洞中露出一个头来……两个头,两个
人自地洞中钻出。
  这是两个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虽然在冰天雪地中,两个人仍是挺胸凸腹,显得如熊一般
的神气。
  先出来的一人,四下瞧了瞧——他自然想不到这里还会有人,瞧得自然很马虎,只不过
是对自己交待交待而已。
  后出来的一人,瞧也未瞧,便又去推那墓碑——他气力显然不小,那墓碑被他一推,便
又复原了。
  于是两人大步走下墓碑前的石阶,口中却在嘟嘟囔囔。
  其中一人道:“这残废是什么东西,派头倒不小,这么样的天,还要咱们跑几十里地去
为他配药,这不是成心折磨人么?”
  另一人道:“王老大,你也莫埋怨了,不管他是谁,总之和咱们头儿的交情不浅,否则
头儿又怎会带他到这里来?”
  王老大道:“哼,若不瞧这个,我会听他的?”
  那人笑道:“不管怎样,反正咱们整天躲在里面,虽然有酒有女人,也觉得闷的慌,乘
这机会出来走走也好。”
  王老大敞笑道:“对,咱们就乘机去逛他个半天,反正瞧那残废的模样,就算不吃药,
也是死不了的。”
  两人说说笑笑,走得远了。
  朱七七直等他们身影完全瞧不见,方自走出,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也走到墓碑前,伸
手一推。
  她若不动这墓碑,倒也罢了,哪知她也一推就动,这一动之下,她的一生生命又改变
了。
  墓碑一动,朱七七心也动了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人的秘窟?那‘残废’是谁?那‘头儿’又是谁?将秘窟造在坟墓里,
八成不是好人,我得去瞧瞧。”
  她天生就是好事的劣根性,没有事也要找些事做,又何况她此刻遇着的又确是十分离奇
诡秘之事?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虽在如此情况下,她脾气还是改不了。
  墓碑一移开,地洞方露出,她就要往里走。
  “但是……不对,这是什么人的秘密,这是好人坏人,与我又有何关?我为何要多事?
难怪沈浪说我……”
  她本已要转身,但想到沈浪,她的心又变了。
  “沈浪,我为何直到此刻还要听他的话,反正我已不想活了,就算进去遇险又算得什
么?”
  她跺了跺脚,立下决心。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准也别想管我。”
  她终于钻了进去。
  天下所有秘窟,所有的地道,差不多全是一样的——阴森,黝黯,带着股令人头晕的霉
湿气。
  这地道比较特别一点的是,既无人防守,也无机关,这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实在太秘密
了,别人根本不会找进来,所以根本无需防守,也或许是因为这墓里的主人自视极高,根本
就未将别人放在心上。
  朱七七也不管这究竟是为什么,阖起墓碑,就往里走。有十多级石阶通下去。
  然后,就是间小厅,布置得竟也和普通富贵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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