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笑道:“执法长老,月酬若干?”
王怜花道:“金兄取笑了,金兄要多少,老朽还敢不如数奉上么?”
金不换哈哈大笑道:“如此小弟就先谢了。”
王怜花道:“不知帮主此行结果如何?”
左公龙道:“虽非十全十美,倒也差强人意。”
王怜花道:“徐若愚已身中五刀,纵是神仙,也难救他回生。”
金不换忍不住道:“沈浪呢?”
左公龙叹了口气,道:“沈浪还死不了。”
金不换跺足道:“不想这厮竟如此命长。”
他一生之中,最畏惧之人便是沈浪,他虽然令人头疼,但只要一见沈浪,头疼就是他自
己了。
他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沈浪快些死,哪知沈浪却偏偏死不了——其实盼望沈浪快死的,
又何止他一个。
王怜花沉吟了半晌,突然笑道:“金兄莫要失望,明年今日,只怕就该是沈浪的忌日
了。”
金不换大喜道:“真的?”
王怜花道:“我几时胡言乱语过?”
金不换道:“公子有何妙计快些说出来吧。”
王怜花缓缓道:“一个时辰后,沈浪必定也会来到此间。”
左公龙道:“这……这何以见得?”
王怜花一笑道:“他无论如何,也要寻到金无望与白飞飞的下落,是么?”
金不换道:“不错。”
王怜花道:“但金无望与白飞飞究竟在何处,他却全无线索。”
金不换道:“既然全无线索,又怎会寻到这里。”
王怜花道:“既然全无线索,便只有误打误撞,便是哪条路都可以……或换了金兄,…
走哪条路呢?”
金不换道:“这……”
王怜花笑道:“若换了是我,追着丐帮群豪的足迹而来,纵然寻不着金无望,也可以追
出丐帮的下落……”
金不换拍掌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至少总不至完全落空了……唉,我怎地就想不
到此点,公子却偏偏想得到。”
左公龙笑道:“但……但沈浪纵然追来这里,又当如何?”
王怜花道:“此人武功之高,委实深不可测,是以咱们对付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好歹叫他来得便去不得。”
金不换皱眉道:“只是这厮的鬼心眼儿,却也不少。”
王怜花大笑道:“金无望的智计又如何?此刻还不是做了我的阶下之囚……能骗得过金
无望的,又怎见得骗不过沈浪?”
金无望突然冷笑道:“沈浪之智计,高我何止百倍,凭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要想骗
得过他,当真是痴人说梦。”
王怜花笑道:“此计不成,还有二计……”
他俯首凝注着金无望,目中已露出恶毒的光芒,狞笑接道:“等我使到第二计时,少不
得要借你身上一样东西用。”
金无望怒喝道:“金某今日既已落在你手上,本已抱必死之心,只求速死而已……”
他语声本已渐渐黯然,说到这里,突又厉声大喝道:“但你们若要想凌辱于我,我……
我……我……”
王怜花微微一笑,柔声道:“金大侠天生奇才,聪明绝顶,在下怎敢对金大侠稍有无
礼……不换兄,你说是么?”
金不换拊掌大笑道:“是极是极。”
金无望怒极之下,空自咬牙,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不换道:“金无望,你如今可知遇着对头了么?你那些狠话,虽可吓得了我,却又怎
能吓得了我家王公子,你虽是沈浪的好友,但沈浪在王公子眼中却不值一文,你虽是快乐王
门下的四大使者,但快乐王在王公子……”
王怜花突然截住道:“够了。”他又自微微一笑,接道:“说起快乐王,在下又想起还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位同伴偷香使者,虽也曾落在我手中,但我却又将他放了回去,这
倒不是我突然发了什么善心,只是为了……为了什么,金大侠你可猜得出?”
金无望咬紧牙关,不言不语。
王怜花开怀笑道:“我放他回去,只是为了要他向快乐王密报,阁下已反叛了他……快
乐王对叛徒的手段如何,你知道得总比我清楚的多。”
金不换咯咯笑道:“所以你此刻落人王公子手中,当真还算你走运的。”
风吹入户,王怜花霍然转首,目注窗外,喃喃道:“沈浪呀沈浪,你怎地还不来呀。我
倒真有些想你。”
“追,自是要追的,但往哪里追?”
朱七七面对着一片雪原,皱眉道:“我虽然瞧见金大哥在这个方向走的,但他要走到何
处去,我却不知道,这……却教咱们如何追法?”
沈浪凝目前方,久久不语。
朱七七顿足道:“喂,你倒是说话呀。”
沈浪缓缓道:“丐帮弟子,也是由此方逃逸,此刻雪地上足迹犹新。”
朱七七道:“咦,怪了,你不是说最重要还是找金大哥么?丐帮弟子的足迹新不新,又
和金大哥有什么关系?”
沈浪沉声道:“金无望去向渺不可寻,丐帮弟子所去又与他同一方向……那么,你我不
如就循此足迹追去,说不定误打误撞,撞着金无望亦未可知。”
朱七七拍手道:“对了,还是你聪明,咱们循着这足迹追去,纵然寻不着金大哥,也可
追着那些丐帮弟子,好歹问出那秘密。”
沈浪道:“正是。”
他口中说是,脚下却未移动。
朱七七忍不住又着急道:“话是你说的,走呀?”
沈浪道:“但从此而去亦有不妥之处?”
沈浪道:“白飞飞被劫走,说不定也与丐帮弟子此来有些关系,丐帮的叛变,徐若愚口
中的秘密,说不定又牵连着金不换……这些事看来虽然各不相关,其实却可能是同一个人在
策划主使的,这个人,说不定就是……”
他缓缓顿住话声,仰首不语。
朱七七着急道:“说不定就是谁,快乐王……王怜花……”
沈浪叹道:“不错,王怜花。”
朱七七道:“就算是王怜花又怎样?”
沈浪道:“这些事若都是王怜花主使,那么,我们若是循着这些足迹追去,就必定会落
人王怜花的暗算中,此人奸狡狠毒,天下无双,我等的行动,若是被他料中,这一路之上的
凶险埋伏就当真要令人头疼的很了。”
朱七七睁大眼睛,怔了半晌,失笑道:“你揣测之准虽然无人能及,但你的顾虑却又未
免大多了,照你这样说法,咱们干脆一步路也不必走了。”
沈浪微微笑道:“诸葛孔明之神机妙算,天下谁人能及,但‘诸葛一生唯谨慎’这句话
你也该听人说过。”
朱七七道:“羞不羞?自己比自己是诸葛亮。”
沈浪笑道:“我就是因为比不上他老人家,所以更要谨慎,但谨慎虽谨慎,路还是要走
的。”语声之中,终于大步前行而去。
标题
古龙《武林外史》
第十九章 肝胆两相照
路虽是积雪没径,寒风刺骨,但这一段路在沈浪与朱七七走来,并不觉什么艰苦,直到
寒风中飘来那阵阵肉香。
朱七七眼睛一亮,笑了道:“这里有个馋嘴猫,天没亮就在煮红烧肉。”
沈浪道:“风雪严寒荒郊无人,却有此等肉香传来,你不觉奇怪?”
朱七七道:“有什么奇怪,嘴馋的人,原来到处都有的。”
沈浪瞧了她一眼,苦笑摇头,不再说话。
这时,那座破落的祠堂,已然在望,丐帮弟子的足迹也在祠堂前消失了,他们是否入了
祠堂?
朱七七笑容已瞧不见了,皱眉道:“奇怪!奇怪?”
沈浪道:“你居然也会奇怪的么?”
朱七七道:“肉香居然是自这祠堂中传出来的,烧肉的人是谁?会不会是丐帮弟子?若
是的,他们又怎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沈浪沉声道:“越是凶险之事,外表越是会装得闲逸安全,你眼中所见的闲情逸致,说
不定就是诱人的陷阱,杀人的埋伏。”
朱七七道,“但一锅红烧肉又算什么埋伏,莫非肉里有毒,说算肉里有毒,咱们不吃,
他又怎样。”
沈浪苦笑道:“有时你的确聪明得很……”
朱七七嘟起嘴,道:“但有时却又太笨,是吗?”
沈浪笑道:“这次你倒猜对了。”
朱七七嘟着嘴道:“天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天下的聪明都被你占尽了,别人怎么会不
笨。”
她生气,心里却不气,这半天来,沈浪都在恼她,这是她第一次瞧见沈浪笑,只要沈浪
不再恼她,就是骂她呆子,她还是高兴的。
但心里虽高兴,面上还是要装出生气的模样,女孩子的心,唉……她装了半晌,忍不住
偷偷去瞧沈浪。
只见沈浪凝目瞧着那祠堂,动也不动,像是呆了。
朱七七道:“喂。”
沈浪道:“嗯。”
朱七七道:“倒是走呀,咱们可不能老是站在这儿吧,祠堂里纵有埋伏,陷阱,咱们好
歹也得去瞧瞧呀。”
沈浪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那祠堂,缓缓道:“我进去,你在这里等着。”
朱七七一瞪眼,想要不答应,但瞧见沈浪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委委屈屈的垂下头,
道:“好,随便你吧。”
沈浪微微一笑,道:“这才像个女孩子——祠堂中若有动静,我就会通知你……”
他并未作势纵身,只是一步步缓缓走了进去。
朱七七望着他走了几步,突又轻唤道:“喂。”
沈浪回首,皱了皱眉。
朱七七道:“你……你可别让我等得太久呀。”
沈浪终于走人了祠堂。
他虽然不知道金无望就是在这祠堂里中计,被擒,他虽然不知道王怜花还以对付金无望
的恶计来对付他。
但他似乎已有预感,知道祠堂是凶恶不祥之地,他走得极缓,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得走
进去。
朱七七望着他走进去,先还觉得沈浪老是欺负她,她总是受委屈,但沈浪的身影一消
失,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
她越想越觉得这祠堂中必有埋伏,杀人的埋伏,否则天刚亮,怎么就有人烧红烧肉,这
简直不可能。
嗯,这红烧肉里必定大有文章,——什么文章,她猜不出。
她越是猜不出,越是担心,越是想猜一一莫非有人躲在祠堂里,等着沈浪暗施迷香,他
烧这道红烧肉,只是想以肉香来掩饰迷香,让沈浪难以觉察。
对了,一定不错,我得去告诉沈浪,否则,他若不留意,等到他发现肉香里有迷香时,
就太迟了。
她一想到这里,就要往前跑,但脚一动,又停住了。呀,不对,以沈浪的鼻子,还会分
辨不出迷香的气息,王怜花怎会用这种幼稚的法子来对付沈浪。
王怜花对沈浪的本事,一向清楚的很,他用来对付沈浪的,必定是稀奇古怪,别人再也
想不出的毒计。
那会是什么样的毒计一一祠堂里四面埋伏,沈浪一进去,四面就乱箭齐发,射他个措手
不及?
不对,这也不对,这法子也太幼稚。
祠堂里有消息机关……对,不会的。
祠堂里有几个绝顶的高手,每一人武功都和沈浪相差无几,等着围攻沈浪一一不会,那
简直不可能。
这些念头,她想得越想越快,越想越乱。
她眼睁睁瞧着那祠堂,只等着沈浪从里面发生惊呼,发出怒吼,发出叱咤厮打声,兵刃
相击。
但沈浪进去已有盏茶时分,祠堂中却毫无声音传出——莫说呼吼叱咤声,简直连咳嗽叹
气的声音都没有。
一丝声音都没有。
这没有声音,可真比任何声音都怕人,都令人着急。
风在吹,严寒浸晨的风,冷煞人。
严冬浸晨的雪地,更是静煞人。
朱七七咬着唇,搓着手,简直快急疯了。
又过盏茶时分,不,简直有顿饭工夫,还是一丝声音都没有,连以个屁的声音都没有。
沈浪呀沈浪,你倒是弄点声音出来呀,你若是没有中埋伏,你就该出来,告诉我,让我
安心。
你若是中了埋伏,你也该喊救命呀!你……你……你,你难道连声音都未及发出,就被
人害了?
王怜花的手段,难道真有那么毒,那么狠。
还是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好,王怜花,你莫是害死了沈浪,我也不想活了,你索性连我也一齐害死算了,死了反
倒干净。
朱七七飞也似的向祠堂掠去。
苍穹,已由青灰色转成淡白色。
淡白色的曙光,浸溶着那残败的祠堂,使得这祠堂看来更诡秘,更阴森,更充满着不
祥。
祠堂中火堆仍未熄,但火势已很小了。
火上,肉仍在,因为火小,肉还没有焦。
褪色的,破旧的神幔,已被撕下来——但也不知是不是被撕的,片片落在地上,卷成一
团,被风一吹,就好像……
就好像正匍伏在地上的死尸一样。
神案,已被人踢翻了,也不知是被谁踢的,就在火堆和神案间,有一滩乌黑的水渍……
呀,不是水渍,是鲜血。
本已残破的祠堂,此刻更是乱得一团糟,而刚刚明明走进祠堂的沈浪,此刻却瞧不见
了。
什么人都没有,简直连鬼都没有,沈浪呢?
沈浪呢,沈浪到哪里去了,已被害死了,死尸呢?
朱七七惊极,骇极放声大呼道:“沈浪……”
尖锐的呼声就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划破了那死一般的静寂,但也就是一下子,又突然
停顿,她是突然被人扼住喉咙似的。
因为,突然,踢翻的神案下,露出一个头来。
沈浪的头。
沈浪的头露了一露,就又缩了回去。
朱七七已飞也似的掠过去,一把抱住沈浪的脖子,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又是埋怨,喘着
气笑道:“你还在这里,你没出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害得我着急。”
沈浪身子动也不动,只是冷冷叱道:“走开。”
朱七七一怔,松开了手。
无论如何,无论沈浪喜不喜欢她,沈浪平日对她倒总是客客气气的,倒从没有这样疾言
厉色。
朱七七松开了手,眼圈儿又红了,她那样为沈浪担心,心都快急碎了,此刻换来的却是
冷冰冰一声斥责。
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面退,她嘴唇都快咬碎了——但无论怎样,还是忍不住,泪珠儿一
连串落了下来。
沈浪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眼睛直勾勾瞧着前面。
他在瞧什么,朱七七没看见。
此刻,朱七七眼睛里只有沈浪,她瞧着沈浪,流着泪,一时间当真是心灰意冷,喃喃
道:“罢了,罢了,我这又是何苦,我这又是为的什么?我为何有福不会享,反而巴巴的跟
着他,受他的气?”
她抹一抹眼泪,暗道:“好,沈浪呀沈浪,你既如此对我,我……我以后永远也不要见
你了。”
但是,她的眼睛却仿佛离不开沈浪。
要她说沈浪究竟好在那里,她也说不出。
论豪迈,他不及熊猫儿;论沉着,他不如金无望;若论风流俊俏,善解人意,他却又不
如王怜花。
但不知怎地,她眼里却只有他,只要瞧见他,她就觉得欢欢喜喜,若是瞧不见他,总是
整日间挂肚牵肠。
她不敢想,若是以后永远瞧不见沈浪,她会怎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样对我,我还要这样对他?”
一时间,她不觉更是爱恨并迸,忍不住放声大哭道:“沈浪,我恨你,我恨你……”
沈浪还是不瞧她一眼,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