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为什么!”她一步步向熊猫儿逼过去。
熊猫儿一步步往后退。
朱七七说到这里,熊猫儿已退到墙角,退无可退,突然一个翻身,窜到沈浪身后,苦笑
着道:“沈兄还不向朱姑娘解释解释。”
朱七七眼圈又早已红了,跺足道:“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
沈浪道:“但此事委实怪不得熊兄。”
朱七七道:“不怪他怪谁?”
沈浪微一沉吟,道:“你可曾注意,今日有个人你始终未曾瞧见。”
朱七七道:“未瞧见又怎样,我根本……呀,不错,金无望不见了,他到哪里去了?难
道他……他已经被你们……”
沈浪截口道:“我们怎会对他如何。今日清晨,他便已不知去向,他是何时走的,走去
哪里,我们根本全不知道。”
朱七七怔了半晌,喃喃道:“他想必也已发现了什么,所以乘夜走了……”眼睛一瞪,
突然大声呼喊起来,跺足呼道:“但他走了与你们骗我何关?”
沈浪道:“我只怕他突然回来,或者在暗中窥视,是以未便将秘密说出……唉!这人虽
然是条好汉,但终究也是快乐王的手下。”
朱七七道:“你不肯将秘密告诉我,为何又告诉了那死猫?”
沈浪笑道:“只是熊兄绝不敢泄露其中秘密,而你……”
朱七七怒道:“我怎样?难道我是长舌妇,多嘴婆?”
沈浪道:“你虽不多嘴长舌,但心里委实太存不住事,金无望若在暗中窥探,你纵未将
秘密说出,神情间还是难免要露出来。”
朱七七道:“不错,我天生直肠直肚,我本就是直心眼儿,不像你们这样沉得住气,不
像你们这么诡计多端,但……”
她语声渐渐嘶哑,眼圈更红,反手揉了揉眼睛,接道:“但你们纵不将秘密告诉我,也
不该如此捉弄我。”
沈浪道:“这个……”转目望了望熊猫儿。
熊猫儿笑道:“那……那只不过是我酒后高兴,跟你开开玩笑而已,其实绝对没有丝毫
恶意,你又何苦如此生气。”
朱七七嘶声道:“酒后高兴?何苦生气?你……你……可知道方才我为你多么着急?你
可知道我闯进来是拼了性命来救你的?”
熊猫儿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垂下头去,他面色也不觉有些变了,他心中又是惭愧,又
是感激,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朱七七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你们串通好了来骗我这个呆子,但你们可曾想到
我这呆子所作所为,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沈浪,王怜花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朱七七冷笑道:“你们这些聪明人,以为这样做法,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最多不过只是
让我闹闹笑话而已,反正我也不会受到伤害,事过境迁,大家哈哈一笑也就罢了,由此可以
更显出你们是多么聪明。”
她咬牙强忍着目中的泪珠,嘶声接道:“但你们这些聪明人难道从未想到,如此做法,
是多么伤我的心?你……你们凭什么要伤我的心?”
沈浪干咳一声,道:“其实这也……”
朱七七大喝道:“住口,我不要听你说话,我……从此再也不要听你们说话,我……
我……从此再也不愿瞧见你们。”
她脚步渐渐后退,嘶声接道:“现在,我就要走出去,永不回来,你们若是有一个人追
出来拦我,我便立刻死在他面前。”
话犹未了,转身狂奔而出,再也不回头瞧一眼。
熊猫儿大惊之下,喝道:“朱姑娘,留步。”
他纵身要追出去,沈浪却将他一把拉住。
熊猫儿着急道:“你……你真的让她走么?”
沈浪叹道:“不让她走又有什么法于?她那烈火般的脾气,谁拦得住?而且,她素来说
得出便做得到,你此刻追出去她便真的会死在你的面前。”
熊猫儿道:“但……但她如此脾气,一个人又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
沈浪微微一笑,道:“这个熊兄只管放心,她走不远的。”
熊猫道:“走不远?为什么?”
沈浪道:“只因她心中还有些疑问,不问个清楚,她连睡觉都睡不着的,她方才激动之
下,虽忘记问了,但只要一想起,便少不得要回来问个清楚。”
王怜花接口笑道:“以沈兄对朱姑娘相知之深,沈兄说的话想必不会错的。”
熊猫儿只得点了点头,轻叹道:“不会错的……但愿不会错的。”
凝目望着门外,但愿朱七七早些回来。
门外夜色更深,雪,又落了下来。
雪花满天。
朱七七放足狂奔,也不知奔了多久,只见前面高墙阻路,原来她不知不觉,竟一口气奔
到城脚。
城门未开。
朱七七脚步一顿,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斜斜跌倒,她索性不再站起,伏在城脚下放声大
哭出来。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
悲恸的哭声,在静夜中自是分外刺耳,也传到分外遥远,若非守城的巡卒已自醉卧,此
刻早该过来察看。
但纵然有人过来查看,朱七七也不管了。
她此刻早已将任何事都暂且抛开,只想将心中的悲哀与委屈,藉着这一场大哭,尽情发
泄出来。
在家里,她是千金小姐,她是下人们眼里的公主,兄妹们眼里的宠儿,父母眼中的掌
珠。
她受尽了人们的尊重与宠爱,她只觉人间充满温暖。
然而,到了外面,她才发觉,这世界竟是如此冷酷,她只觉世上再没有人对她关心,对
她爱护。
这本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热心的人,直率的人,坦诚的人,任性的人……在这世界
上,本就注定了要受到委屈和灾难。
她突然对世界,对人类痛恨起来。
家,本被她看作是牢笼一样的地方,是以她不顾一切,也要逃出来,她想要闯一闯她自
己的天下。
然而,在受过这许多打击,折磨,委屈之后,她也不觉灰心,失望——她迫切地想回家
去。
寒风,冷雪,使得她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她方才未曾想起的事。
那王老夫人与沈浪一夕长谈后,又到哪里去了?今日为何始终未曾出来与她相见?这为
的是什么?
铁化鹤虽在那小楼中,但展英松,方千里等人呢?
他们是否也被放了出来?
他们若被放了出来,为何也不曾瞧见?
还有,那王老夫人既曾去过古墓,火孩儿的失踪,便不知是否也与她有关?若是真的与
她有关,她将火孩儿带到哪里去了?
这些都是她急欲知道的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火孩儿的安危下落,她时时刻刻都
在心里。
她方才虽觉自己对一切都已灰心,失望,但此刻她又发觉有些事的确是她抛不开,放不
下的。
她忍不住霍然长身而起,又待奔回……
但是她身子方自站起,却又驻足。
她眼前仿佛已出现了沈浪那微带讥嘲与讪笑的目光。
她耳畔似也己听得沈浪的语声,正带笑向她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标题
古龙《武林外史》
第十三章 敌友难分
朱七七此时已将沈浪恨到极点,狠狠跺着脚,恨声道:“我偏不让你料中,我偏不回
去……”
但不回去又如何?
寒夜深深,漫天风雪,她又能去向哪里?
她又怎能探索出那些问题?
她忍不住又仆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突然间,一只冰冷的手掌,搭上了朱七七的肩头。
朱七七大惊转身,脱口道:“谁?”
夜色中,风雪中,幽灵般卓立着一条人影,长发披散,面容冰冷,唯有衣袂袍袖,在风
中不住猎猎飘舞。
朱七七失声道:“金无望,原来是你。”
金无望仍是死一般木立着,神情绝无变化,口中也无回答——只因朱七七这几句话是根
本不必回答的。
朱七七心中却充满了惊奇,忍不住又道:“你不是走了么?又怎会来到这里?”
金无望道:“静夜之中,哭声刺耳,听得哭声,我便来了。”
朱七七道:“你……你昨夜到哪里去了?”
金无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朱七七知道他若不愿回答这句话,那么任何人也无法令他回答的,于是她也不再说话。
金无望木立不动,垂首望着她。
朱七七却不禁垂下头去。
过了半晌,金无望突然问道:“你哭什么?”
朱七七摇头道:“没有什么。”
金无望道:“你心里必定有些伤心之事。”
他语声虽仍冰冰冷冷,但却已多多少少有了些关切之意,他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来,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但他这句话不说也还罢了,一说出来,更是触动了朱七七的心事,她忍不住又自掩面痛
哭了起来。
金无望凝目瞧了她半晌,突然长叹道:“好可怜的女孩子……”
朱七七霍然站起,大声道:“谁可怜?我有何可怜?你才可怜哩。”
金无望道:“你嘴里越是不承认,我便越是觉得你可怜。”
朱七七怔了半晌,突然狂笑道:“我有何可怜……我有钱,我漂亮,我年轻,我又有一
身武功,谁说我可怜,那人必定是疯了。”
金无望冷冷道:“你外表看来虽然幸福,其实心头却充满痛苦,你外表看来虽拥有一
切,但你却得不到你最最想要之物。”
朱七七又怔了半晌,拼命摇头道:“不对,一千个不对,一万个不对。”
金无望深深接道:“你外表看来虽强,其实你心里却最是软弱,你外表看来虽然对别人
凶恶,其实你的心却对每个人都是好的。”
他轻叹一声,接道:“只不过……世上很少有人能知道你的心事,而你……可怜的女孩
子,你也总是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朱七七怔怔地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竟听呆了。
她再也想不到,世上还有人如此同情她,了解她……而如此同情她,了解她的,竟是这
平日最最冷冷冰冰的人物。
她再也想不到在沈浪,熊猫儿这些人那般残忍地对待她之后,这冷冰冰的人物,竟会给
她这许多温暖……
抬起头,她只觉这冷酷,丑恶的怪人,委实并非她平时所想象的那么丑怪,只因他的丑
恶的外表下有一颗伟大的心。
她只觉他那双尖刀般的目光中,委实充满了对人类的了解,充满了一种动人的,成熟的
智慧。
在这一刹那间,她只觉唯有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才是世界上唯一真正的男子
汉。
她心头一阵热血激动,突然扑到金无望身上,以两条手臂,抱住了金无望铁石般的肩
头,嘶声道:“人们虽不了解我,却更不了解你。”
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却将金无望惊呆住了。
他只觉朱七七冰凉的泪珠,已自他敞开的衣襟里,流到他脖子上,朱七七温柔的呼吸,
也渗入他衣襟。
良久良久,他方自叹息一声,道:“我生来本不愿被人了解,无人了解于我,我最高
兴,但最后……唉,年轻的女孩子,是最渴望别人了解的。”
朱七七轻轻放松了手,离开了他怀抱,仰首凝注着他,又是良久,突然破涕一笑道:
“昔日虽没人了解我,但从今而后,却有了你,世上虽没有人了解你,但从今而后,却有了
我。”
金无望转过头,不接触她的目光,喃喃道:“你真能了解我么?”
朱七六道:“嗯,真的。”
她拉起金无望的手,孩子似的向前奔去,奔到城门口,城门虽紧闭,门下却可避风雪。
她拉着金无望,倚着城门坐下,眨着眼睛,道:“从今而后,我要完全地了解你,我要
了解你现在,也要了解你过去……你肯将你过去的事告诉我吗?”
金无望目光遥注远方,没有说话。
朱七七道:“说话呀!你为什么?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说给我听,都没有关系,我既
了解你,但能原谅你。”
金无望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仍自遥注,没有瞧她。
朱七七道:“说呀!说呀!你再不说,我就要生气了。”
金无望目光突然收回,笔直地望着她,这双目光此刻又变得像刀一样,闪动着可怕的光
芒。
朱七七却不害怕,也未回避,只是不住道:“说呀,说呀。”
金无望道:“你真的要听?”
朱七七道:“自是真的,否则我绝不问你。”
金无望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女子,只要遇着美丽的女子,我便要不顾一切,撕开
她的衣服,夺取她的贞操。她们越是怕我,我便越是要占有她,自我十五岁开始,到现在已
不知有多少女子坏在我身上。”
朱七七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紧紧缩成一团。
金无望目中现出一丝狞恶的笑意,接道:“我平日虽然做出道貌岸然之态,但在风雪寒
夜,四下无人时,只要有女子遇着我,便少不得被我摧残,蹂躏……”
朱七七身子不觉的颤抖着向后退去。
但后面已是墙角,她已退无可退。
金无望狞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你听了为何还要害怕?……你此刻可是想逃了
么……哈……哈……”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历久不绝。
朱七七突然挺直身子,大声道:“我为何要怕?我为何要逃。”
金无望似是一怔,倏然顿住笑声,道:“你不怕?”
朱七七道:“昔日你纵然做过那些事,也只是因为那些女子看到你可怕的面容,没有看
到你善良的心,所以她们怕你,要逃避你,你自然痛苦,自然怀恨,便想到要报复,这……
本也不能完全怪你,世人既然亏待了你,你为何不能亏待他们,你为何不能报复?”
她微微一笑,接道:“何况,你此刻既然对我说出这些话来,那些事便未必真的,更不
会也对我做出那种事来。”
金无望道:“你怎知我不会?”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纵然做了,我也不怕,不信你就试试。”
她身子往前一挺,金无望反倒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愕然望着她,面上的神情,也说不出
是何味道。
朱七七拍手笑道:“你本来是要吓吓我的,是么?哪知你未曾吓着我,却反而被我吓住
了,这岂非妙极。”
金无望苦笑一声,喃喃道:“我只是吓吓你的么……”
朱七七道:“你不愿说出以前的事,想必那些事必定令你十分伤心,那么,我从此以
后,也绝不再问你。”
她又拉起金无望的手,接道:“但你却一定要告诉我,昨夜你为何要不告而别,你……
你究竟偷偷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无望怔了一怔,道:“不告而别?”
朱七七道:“嗯,你溜了,溜了一夜,为什么?”
金无望道:“昨夜乃是沈浪要我去办事的,难道他竟未告诉你?”
这次却轮到朱七七怔住了。
她呆呆地怔了半晌,缓缓道:“原来是沈浪要你走的……他要你去做什么?”
金无望道:“去追查一批人的下落。”
朱七七道:“他自己为何不去?却要你去?”
金无望道:“只因他当时不能分身,而此事也唯有我可做,我与他道义相交,他既有求
于我,我自是义不容辞。”
朱七七道:“哼,义不容辞,哼,你倒听话得很……为什么人人都听他的话?我不懂!”
抓起团冰雪,狠狠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