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蓝答道:“金蝉子冒犯西方教主,被贬转生东土,需历经十世轮回的劫难。许多年来,我一直在为君上,寻找金蝉子投胎之人的下落,只可惜始终未果……”
姬宫的脸色沉了下来,低沉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迦蓝微笑道:“办法倒是有,不过,需要向君上借一个人。”
“借谁?”
“褒姒娘娘。”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后一眼
低头沉吟片刻,姬宫回应道:“褒姒正在骊山行宫,照顾太子伯服。”
“太子伯服?”迦蓝眼中泛起一丝光芒。
姬宫眼光低垂,解释道:“并非寡人的骨血,而是褒姒在名为女若村的荒凉之地求得神水,孕育而生的孩子。”
迦蓝听宫中传言天子不上朝,日日与美人淫乐,其实褒姒并不在寝宫。姬宫故意给百官留下贪图美色的印象,目的是为掩饰身体的残缺。他借品花大会选褒姒入宫也是如此,即便不能占有天下第一美人,也要让褒姒成为他一个人的王后,弥补他可悲的自尊。
至于,褒姒身边的太子伯服,迦蓝掐指一算,不由得喜上眉梢,问道:“君上,可否借我一支军队随行?”
姬宫毫不犹豫道:“寡人派遣王室直接统率的西六师,随先生到骊山接回褒姒,如何?”
“甚好。”
迦蓝欣然起身,刚要退出寝宫,忽听姬宫挽留道:“先生,可否在此逗留片刻,陪寡人多聊几句。”
姬宫说话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握住迦蓝的手。
“君上,您……您这是何意?”
迦蓝感觉他阴气深深,猛然缩回手,后退一步,大袖一挥,所有门窗顿时打开。
室外的阳光,照亮了昏暗的寝宫。光芒刺眼,姬宫久不见光,连忙用袖子遮住双目。
由于刚才室内烛光昏暗,迦蓝没有看清室内的布置。此时,他环顾明亮的寝宫,顿时惊得双眸微张,眼前的光景太过诡异!
整座天子寝宫,弥漫着一股阴柔妖娆之气。
姬宫身后的薄沙帐花团锦簇,所有被褥熏得香气扑鼻,还有一张女人的梳妆台。台上摆着一个尚未完成的绣花锦帕,中间插着一枚绣花针,显然不久前还有人绣过。褒姒不在王宫,那绣花的除了姬宫,怕是再无别人。
“从小到大,寡人仅喜欢过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从未把寡人放在心上。”姬宫神色黯然地自言自语道。
迦蓝定睛一看,发现姬宫剃光了胡须,脸颊略施粉黛,身上衣服艳丽的色彩,即使穿在后宫嫔妃身上,也显得太花哨了些。听闻天子姬宫近年来心性大变,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变化如此骇人听闻。谁能想到这样一位权倾朝野的帝王,竟然成天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寝宫中,默默做着女工。
“那女人眼中没有寡人。她付出的一切只为天下百姓,甚至为了百姓想要杀掉寡人。寡人恨她,恨她的百姓,恨那苍天,恨这世道,甚至恨我自己……”
姬宫的话语中充斥着怨恨。自从得知自己是纯阴之体,他对女人的爱,变成了恨,又成了嫉妒。他心里扭曲地嫉妒天生的女子,所以亲手掐死了侍奉他的宫女。
“寡人恨这世间的一切,但唯独迦蓝先生你……寡人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望着迦蓝,姬宫脸上流露出一副暧昧的神情。
迦蓝号称“多闻第一”,素闻自古便有龙阳之癖,可是如此妆容的帝王,他却从所未见,从所未闻,不由得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姬宫摸出一块绣花手帕,轻轻为迦蓝拭去额头的汗水,轻柔的动作如女人般温柔娴淑。
此刻,面对这个阴阳怪气的周天子,迦蓝开始感到恶心。尽管迦蓝容貌清秀胜女子,平日清心寡欲,从不近女色,但他绝不喜欢男人。
姬宫缓缓抬起头来,道:“先生,莫不是嫌弃寡人不男、不女……”
岂止嫌弃,迦蓝恨不得当即杀之,只是念在眼下有求于他,才没有下手,只得暂时忍耐下来,抑着怒火劝道:“君上,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姬宫眼光低垂,黯然道:“若能和先生长相厮守,即便不做天子,不要江山,又有何妨?”
“事不宜迟,请君上即刻下令,迟则生变。”
“好吧,那就依先生。”
姬宫招来一个内侍,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内侍听完点了点头,急忙转身离去,回来的时候带来杨逆、李鸿熙、虢石父三个人。
姬宫问道:“寡人要动用王室直接统率的西六师,随迦蓝先生前去骊山接褒姒回宫。你们谁愿前往?”
李鸿熙道:“君上,万万不可调用西六师的军队。镐京西北方的防御极其薄弱,一旦改变布防再无法阻挡敌军。最近几年来,生活在黄河上游的游牧部族往来密切,尤其雍凉之地的犬戎,经常得到其余西戎各部的人畜补给,势力日渐强大,更有传闻狐夫子金台拜将,择日讨伐君上。”
虢石父抢着说道:“雍凉之地,地广人稀,农业不兴,胡汉杂居。尽管戎族士兵骁勇善战,但部族间素来不和,经常你争我夺,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难成大事。”
李鸿熙力争道:“西戎各部族不同往年,虽然不断向外扩张掠夺,但其目的不再杀人,而在于抢劫财物,显然正在谋不轨。倘若申侯念及旧仇,趁西六师离京之际,联合缯国和犬戎的军队长驱直入,大举入侵镐京,恐怕……”
虢石父打断道:“即便敌军来犯,寡人点燃骊山烽火,天下诸侯,谁敢不来勤王?”
“可是……”李鸿熙想说什么,却欲语还休,再说下去难免提及烽火戏诸侯,必然得罪天子。
姬宫涅决定道:“寡人要做的这件事,关乎大周王室血脉。周室兴衰荣辱在此一举,寡人心意已决……杨将军听令!”
“末将在!”杨逆跨前一步。
“寡人命你率领王室西六师,随先生去骊山接回褒姒,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姬宫转向迦蓝,说道:“迦蓝先生能闻古今未来事,可否为我周室国运占上一卦。”
迦蓝掐指算了算,旋即得出了结果。不过,他知道天子不爱听刺耳的真话,便故意把结果反着说道:“大吉,周室风调雨顺,天下国泰民安。”
虢石父忙道:“恭喜君上,国运昌盛!”
姬宫满意地点了点头。
离开天子寝宫,回望镐京+王宫内一座座雕梁画栋的楼阁、富丽堂皇的殿宇,迦蓝不禁感叹,这应该是最后一眼。
第四百三十七章 决战在即
阳光午后,一条绵延的军队朝镐京西北的方向进发。
苏季身披华丽的战袍,面戴一副凶悍的黑脸煞神面具,晃悠悠地骑在马上。
袁生闲着无聊,好奇地问:“师父,你为什么要带面具?”
苏季回答:“你知道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为何大多板着脸,不喜欢笑吗?”
“为什么?”
“因为人都是欺软怕硬,瞧见凶神恶煞主儿,胆小的直接吓破了胆。可惜,我长得不如人家吓人,又不想板着臭脸,只能戴面具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也得带个面具,越难看就越吓人。”
望着袁生与生俱来的丑相,苏季欣慰道:“不必了,你很有天赋。”
袁生还是第一次被师父夸奖,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
山风呼啸而过,突兀传来一阵刺耳的鸦鸣。
嘎!嘎!
一群乌鸦掠过树林,飞过行军队伍上空。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头顶的乌鸦越聚越多,顷刻间覆盖整片天空。满天乌鸦聒噪着,粗沙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撕破了喉咙似地大叫,令人毛骨悚然。
乌鸦,自古被视作不祥之鸟,尤其出征打仗的士兵,最忌讳遇到这种鸟,以为如遇乌鸦当头鸣叫,更是灾祸发生的预兆。
士兵们心里开始打鼓,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不少人压低声音道议论起来:
“哪来的这么多?”
“老鸦叫,灾事到。”
“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
“闭上你们的乌鸦嘴!”
士兵们面对当头聒噪的报凶乌鸦,各自运用民间流传的破解之法,有的蹬足痛骂,有的旋吐唾沫一口,还有的默诵“乾元亨利贞”五字真言七遍……
这时,一只乌鸦俯冲下来,降落在苏季肩头,“嘎嘎”叫了几声。
姜凌好奇地问:“你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苏季沉吟道:“陆压道君告诉我,金蝉子的转世在镐京城外的骊山。”
姜凌微微一怔,喃喃道:“陆压道君寻找金蝉子多年未果,偏偏在决战前期出现。所有事情赶在一起,想必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散!”
苏季一声令下,乌鸦群犹如黑色的碎片朝四面八方散开,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飞去,成群结队地穿过云层,越飞越高,飞向遥遥天际,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时辰后,联军抵达镐京西北方向的边境小城。
苏季本来预想会在这里发生一场恶战,可是率领大军赶至关隘,却发现到处一片狼藉,城门虚掩,居然连一个守城的兵卒都没有。
袁生疑惑地挠了挠头。
苏季这一路走来,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通常瞧见这般光景,守关的将领必定弃城逃逸。可是这里本是周王室统率的西六师大军驻扎之地。究竟周王室内部出了什么大事,一定要调度这里的军队?
瞧见杀气腾腾的军队,百姓们无不惊惧。
苏季环顾城内,发现城中的百姓大部分都逃亡,只剩少许大户人家的“守门人”及“难舍家园”的老弱病残。他使人查点灶数,报说灶数一万二,马骨四百匹,由此推测从这里离开的军队大约八万左右。
士兵们在城中搜寻,从住所里找出几位百姓,强拉硬拽拖到苏季马前。面对士兵的询问原本驻兵的去向,百姓们东张西望,尽皆不言。
苏季翻身下马,拔剑逼问:“不说就死!”
面对苏季的黑脸煞神面具,百姓神色惊惶,方才老老实实全盘托出。百姓们的确不知道周室为何突然调兵,只知道城中百姓所剩不多的粮食都被从这里离开的驻兵抢夺一空。
苏季经过一番验证后,吩咐运粮官把一部分粮食分给城中百姓,并送他们几辆马车打发他们上路。
随着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一骑探马来报:“前方有两条道路,一条往南直达周都镐京,另一条经由骊山,通达镐京南门;第一条路上有明显的车辙印;第二条路辙印较少,沿途留有百姓的日用的弃物。”
姜凌推测道:“西六师很可能朝骊山去了。”
“姬先生呢?”苏季问道。
袁生答道:“正在马车里睡觉”。
姜凌嗔怒道:“他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大战在即,他身为军师,成天醉生梦死,成何体统?快叫他来见我!”
袁生得令,刚要调转马头,苏季叫道:“等等!”
苏季转向姜凌道:“师姐,我们也跟去吧。”
三个人走向姬成师的马车厢,还没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臭味。
袁生站在门外不肯进去。
姜凌秀眉一蹙,质疑道:“老三,这个人可信吗?”
“如果论带兵打仗,他比我可信。”
说罢,苏季掀开车厢帘子走进去,只见里面又脏又乱,杯盘狼藉,残羹果皮和空酒坛,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只有用脚摊开这些酒坛和果皮才能落脚。
姜凌掩住口鼻,感觉这里臭得像马厩,旋即摇了摇头,心想马厩也要比这里好闻,宁可立即去闻马的屁股也不想多呆一刻。
“我真受不了这厮,你自己和他说吧。”
姜凌转身走出车厢,瞧见袁生捂嘴偷笑,姜凌这才明白这小猴儿刚才为何不肯进去。
苏季转头看向卧倒在车厢里的姬成师,清楚他还在生气,毕竟是被强行推上军师的位置,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看了几眼姬成师,苏季转身就要离开,只听身后有人说道:
“这就走了?”
姬成师问了一句,翻了个身,眼睛却还是闭着。
苏季淡淡道:“我没法叫醒一个装睡的懦夫。”
“你说我是懦夫?”
“不错。”
“嗯……说得好。”姬成师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醉醺醺道:“……找懦夫何事?”
苏季道:“我答应帮你救回小楼,现在知道高修带领九龙岛修士盘踞骊山,而我要找的人也在骊宫。”
“你要找谁?”
苏季用手指沾了酒水,在地上写了“褒姒”两个字。
姬成师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你要找的人是王后?”
苏季点了点头,小声道:“所以,我现在要兵分两路。我和沐灵雨前往骊山,而你要协助姜凌盟主,青莲掌旗使花如狼,紫翎掌旗使黎如魅,带兵包围周都镐京。”
姬成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你为什么相信我会帮你?”
苏季反问道:“你为什么来云梦山找我?”
姬成师静无言以对,低头沉默不语,似是心中还有几分顾虑。
苏季取出一副青铜鸟面具,递到姬成师手里,说道:“戴上它,做你想做的事。”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太子伯服
镐京城东九十里外的骊山下有一座宫殿,名叫“骊宫”。宫外的城墙高耸坚固,犹如一处巨大堡垒,却又不失美观。庭院里一股清流从高地的奇石间潺潺流下,流经富丽堂皇亭台楼阁,灌溉珍贵的奇花异草。整座宫殿堪称极致奢华,丝毫不逊于商纣王为苏妲己建造的用于享乐的鹿台。
正逢和风旭日,骊宫后花园里碧草新绿,百花争艳,几只小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一派春意盎然的光景。
赏春亭上,褒姒阴沉着脸,对周遭的美景视而不见,目光落在亭角檐边挂着的一个纯金打造的鸟笼。
黄金鸟笼中有秦公进贡的三只红嘴相思鸟。两只发情的雄鸟在载歌载舞,使尽浑身解数争取同一只雌鸟芳心,可惜那雌鸟仅对其中一只雄鸟情有独钟。
微风轻轻吹拂,鸟笼轻轻摇曳,传出阵阵鸟鸣。
然而,那悠扬悦耳鸟鸣传进褒姒耳朵里,却变成了喧闹的噪音。她很烦,烦得恨不得掐死其中一只雄鸟,这样剩下的两只鸟儿就能喜成连理,永远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可是,她却没有下手。
很多时候,她会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就像那只多余的雄鸟,被遗忘在孤独的黄金牢笼里。
这时,一阵孩子的轻笑声,从百步开外的屋檐下传出。那里摆着一张石桌,太子姬伯服手拿一支笔,望着桌面上的羊皮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太子,你好笨哦,画得真丑……”正在说话的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宫女。
姬伯服皱了皱眉,不甘心道:“我觉得可以。”
小宫女不以为然道:“可以什么呀,骊山老母是先天元始阴神,号九灵太妙中天梵斗姥元君,沐浴九曲华池中,放无极光明,化生九苞金莲,应现九皇道体,为北斗众星之母,综领七元星君、功沾三界,德润群生,又称无极大天尊!可是,瞧瞧你画的……真的好难看,好难看!哪里像上八洞仙女,简直就是一个皱巴巴的老妖婆!”
姬伯服有些不服气道:“哼,有本事,你画一个更像的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