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询着四处张望,试图找到那个奇怪的军官,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殿下,您在找谁?”哈列姆恭恭敬敬地弯腰鞠躬,“您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带您见一些尊贵的人,其中有一些您父亲的老朋友,我可以给您介绍。”
“不不……”殷戍如同见到瘟神一般脸色大变,慌张地摇了摇手,“我谁也不见!你……你带我进去觐见陛下吧!”
“我们去那里排队,”哈列姆指点着不远处的一扇门,“那边是觐见大厅。每次觐见国王陛下的人很多……”
“殿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塔蒙突然眼圈一红,走上前来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胳膊,“殿下,我不能进去了,我在这里等您!您……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听哈列姆老师的安排!……”
殷戍心中一动。
他看着姑娘的面纱后那双雾蒙蒙湿漉漉的双眼,突然有了一种扯下面纱、好好亲吻她的冲动……这毕竟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塔蒙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殷戍握住她的小手,用力拍了拍,头也不回地走了。
……
穿过了第一道门,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一个又一个候见大厅似乎无穷无尽,仿佛迷宫一般。
王宫内的仆人们似乎是另一个世界来的怪物——统统剃着光头,高个,精瘦,面色晦暗,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从头到脚都披着洁白的长袍,走起路来像鬼魂一样飘忽。
他们低着头、弯着腰,恭顺地打开一个又一个门,指引、陪伴着人们走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
他们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听上去像正在哺乳的羊羔一般。
“阉人,”哈列姆不屑地说,“国王的阉人。”
殷戍吃了一惊——这“太监”的历史可真够久远的呵!
“殿下,王子在接见您的时候,您最好什么都别说,”哈列姆神色有些紧张,“我来代替您回答。真的,我仔细想过了,如果您的‘灵魂出窍’这件事被别人知道的话,会引起很多麻烦!请您务必注意!……”
“会有什么样的麻烦?”殷戍也紧张起来,“会被处死么?”
哈列姆仿佛不认识一般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泄气地摇了摇头。
“您务必按照我说的做!”他用力拽住殷戍的胳膊,“务必!”
……
穿过了一道无比华丽的金色大门,众人的眼前豁然开朗。
国王的觐见大厅。
帝国大脑的大脑,心脏的心脏,核心的核心。
一面金色的屏风顶天立地伫立在高大挺拔的廊柱之间,屏风上雕刻着一只巨大的隼鹰,双目逼视前方,庄严,冷峻,犀利。
隼鹰那两片张开的翅膀上镶满了金叶和宝石,庄严、华贵,璀璨夺目。
在隼鹰屏风前铺着暗红色地毯的高台之上,稳稳地放置着一把金色的扶椅,椅背上一只纯金的眼镜蛇昂首跃起,而两侧的扶手上,金色的狼头正虎视眈眈盯着人们。
帝国的王座!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王座!
殷戍简直被这些金光闪闪的玩意儿晃花了双眼。
四名身材结实强壮、身高接近2米的大块头战士手持纯金的利斧和长矛,面无表情地拱卫在国王的王座两侧。
他们的皮肤竟然是白色的,身上的肌肉虬结隆起;他们的眼窝就像白人那样深深凹陷进去,并且眼珠是绿色的。
殷戍迅速对那四名“巨人”的种族产生了兴趣——显而易见,那种更符合欧洲白人特征的外貌表明他们一定来自遥远的北方。
这意味着,在3400年前的古代埃及,不同大陆、不同种族间的交往比后世人想象的要多得多。
等候觐见的人们已经在宫内“阉人”的引导下,在王座前排成了长长的两排。
人们都在低声交谈,耐心等待着这座巨大宫殿的主人现身。
殷戍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朝着屏风一侧的边门探头探脑地张望。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他赶紧回头,发现一名披着白色斗篷的中年汉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个人油头粉面、香气扑鼻,在下巴上留了一撮长长的胡子,竟然还编成了一条可笑的小辫子!
“塞内德?安虎!啊哈,很久没看到你了,”中年人快活地摇头晃脑,“听说国王要委派你去三角洲啊……恭喜恭喜!”
殷戍张口结舌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那男子的表情浮夸极了,“可别让我等了亲爱的孩子,别让我等了!”
“……?”
“你完全可以考虑我的建议。我可以用孟菲斯20万哈特(约合400亩)的土地来和你交换,”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你想想,可爱的塞内德?安虎!你在底比斯的土地有什么?都是山脊中的薄地,而我的地可全是河边最肥沃的土地……你怎么了?好像掉了魂儿一般?”
中年男人的大嗓门成功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几名男女开始朝这边探头探脑。
殷戍吓得手足无措,求援一般看着哈列姆。
胖胖的小老头眼明手快,一下子了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啊,尊贵的辛希布大人……”他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请收紧您的喉咙!陛下的觐见马上就要开始,您的声音会惊扰到这里尊贵的客人!您和我们殿下之间的私事,可以在觐见之后再谈,行么?我们好客的殿下会邀请您去家里坐一坐,喝上两杯……”
那个叫做“辛希布”的中年人脸色一沉,无所谓地哼了一声,朝前挤到人群中去了。
“他是……?”殷戍脸色发白,悄悄捅了捅哈列姆。
“您父亲的敌人,安虎家族的敌人!”哈列姆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平静地说道,“上埃及的总督!也许是下一任大维吉尔最强有力的竞争者!是的,我的殿下,”他突然用力握住了殷戍的一只手,“如果有朝一日,您的父亲,我们最敬爱的泰菲比大人被从维吉尔的位置上赶下来,那么,就是因为他!”
殷戍像被霹雳击中一般呆住了。
父亲的敌人!
整个安虎家族的敌人!
他突然有了一种想转身逃跑的冲动。
第11章 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的觐见?()
正在这时,觐见大厅中突然响起了炸雷一般的鼓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激昂尖利的号声!
隼鹰屏风左侧的大边门豁然洞开,一长队威武的战士举着金色的隼鹰、眼镜蛇和树蜂旗从门内鱼贯而出,一名个子矮小的年轻人在几名长者的簇拥下缓步走上了屏风前的高台。
在雷鸣般的鼓声与号声中,所有人都低低地弯下腰去,弯得头几乎能碰到自己的脚面。
荷鲁斯的后裔、神圣法老埃赫那吞陛下的长子,和他(法定的)继承人,图坦卡蒙王子驾到。
殷戍偷偷打量着那位尊贵的王子殿下。
那是一个在血缘上可能中断了无数次,而在法统上却从未中断的伟大王朝的后裔。
那是一个可能绵延了5000年之久的神圣家族(荷鲁斯)的代言人。
那是一个瘦小、干净的年轻人,最多20岁,个头甚至不到1米6。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浅褐色,大眼长脸高鼻梁,却双目无神,一脸病恹恹的模样。
他戴着一顶高高的、水罐形的、象征着上下埃及的红白王冠,却没有套上法老所独有的眼镜蛇头箍,手指上没有法老的圣甲虫大戒指,手中也没握持着法老的黄金连枷和权杖,就那么随随便便垂手而立。
他披着一身洁白的罩衫,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是在腰上缠着一圈金色的腰带。
他静静地站在王座旁边,漠然地注视着大厅内的人群。两名美艳的女仆站在他身后,正轻轻挥舞着羽毛制成的大扇子为自己的主人送来阵阵微风。
七八名上了岁数的威严长者则身着雍容华贵的的盛装,恭敬地站在王子殿下身后稍远的地方,平静地注视着众人。
巨大的金鹰屏风前的这一群人,神灵所喜爱、所眷顾的在人世间的代理人,帝国统治的中枢,最有权势的精英。
一股无形的威压沉重地袭来,人们噤若寒蝉,巨大的觐见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在赞礼官的引导下,人们再次、三次恭敬地鞠躬,而王子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这逼装的,给他99分,少1分是怕他骄傲!
不知怎么的,殷戍在心中痛快淋漓地骂开了——其实或许是出于嫉妒:瞧瞧人家,人家也不过20岁!
那瘦猴子已经开始掌控一个巨大的帝国了,瞧瞧!
……
在繁琐的行礼仪式中,这家伙一直在偷偷窥视着王座。
金色的王座空空如也。
神圣的法老埃赫那吞陛下果然不在场,这使得殷戍极为失望。
他突然意识到,就在此时此刻,在遥远的东方,在那片同样古老的土地上可能正处在殷商时期,不由得百感交集。
祖宗的祖宗呵,此时此刻你们正在做什么?
你们可知道,你们的一个后人正在给一个异族的统治者行大礼?
殷戍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冲动,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四海一家。
对的,四海一家!
他正在起劲儿地胡思乱想,哈列姆轻轻捅了捅自己。
“殿下,瞧,您的父亲,”他悄悄指点着高台上一名光头的家伙,“陛下最忠心的奴仆,尊贵的世袭大维吉尔,泰菲比大人!”
殷戍心中一震。
他顺着哈列姆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正默默站在台上,干瘦的身躯套在宽大的罩袍内显得弱不经风。
那个人的额头和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窝深深凹陷进去,下巴上只有一撮稀疏的胡须——那人完全是一副时刻处在煎熬之中、几乎就要被彻底打垮的丧气模样!
殷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实生活中的父亲——几乎是同样的岁数、同样的身高,却成天嘻嘻哈哈、胸无大志,看报纸听戏打牌遛鸟吹牛逼的和善胖老头儿。
“他的日子很不好过,殿下,”哈列姆悄声说道,“我听说,国王陛下已经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了……您的父亲已经处在最困难的时刻了。您应该帮助他,我的殿下,应该帮助他!这也是在帮助您自己……”
殷戍突然有了一种悲伤的感觉。
“我该怎么帮他?”
他张大了嘴,喉咙动了几动,这句话却没能说出来。
正在这时,站在王子身边的一名气宇轩昂的汉子大声唱起了名字,觐见活动正式开始了。
一个又一个男人、女人严格按照秩序,在赞礼官的引导下疾步走到王子面前,恭顺地跪了下去,或优雅、或热切地长时间亲吻着王子的凉鞋,或者他脚前的地面。
王子面无表情地单手虚抬一下,男女们便起身、鞠躬,用最美好的言辞赞颂着法老和王子的名字,同时小声说出自己最卑微的祈求。
只有在这个时候,王子才活动一下自己僵硬的表情。
他眨眨眼思考一下,或者转过头同左右的随从们快速商量一会儿,然后便告诉男女们自己不容置疑、不可更改的答复,决定,或者命令。
有时候他还偶尔从随从们手中接过文书、金属牌、首饰一类的东西,动作缓慢地亲自交给谦卑的觐见者。
得到了王子“金口玉言”,或者“赏赐”的人们要么大喜过望,要么沉默不语,无一不是以最恭顺的姿态再次下跪,叩谢“天恩”,然后飞快地倒退着离场。
一次完整的“觐见”流程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偶尔也有不和谐的音符——有一个家伙不知怎么的得罪了王子本人,或者冒犯了王室的尊严,立刻被当场拿下。
两名“金荷鲁斯军”的卫士气势汹汹将他拖了下去,凄惨的哀嚎声顿时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人们吓得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那个刚刚被拖出去的倒霉蛋,也许正是一名富可敌国的超级大地主,他所拥有的土地能够铺满整整一个州!
财富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这是这座庄严的觐见大厅给殷戍上的第一课,印象深刻的一课。
时间过得飞快,觐见的速度也很快,转眼之间,长长的队伍只剩一小半了。
殷戍注意到,他的父亲,尊贵的泰菲比大人,始终躲在王子身后的阴影中沉默不语,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
“‘大’辛希布大人……瞧那位大红人,”哈列姆眯着眼,认真盯着那位站在王子身边唱名、赞礼、大声呼喝的人,“他就是刚才那个家伙的兄长,陛下眼前的红人!真的,殿下,事态已经非常明显了……我必须警告你,陛下极有可能将下一任维吉尔的大位给他……您的父亲已经失宠了!我是您的老朋友,我必须提醒您……”
“那我该怎么办?”殷戍慌乱地打断了他,“你说我该怎么做?”
“谦恭,谦恭,再谦恭,无比的谦恭!”哈列姆一脸紧张地说,“记住,您一句话也不要说,不要抬头,尤其不要看您的父亲,绝对不要!”
殷戍吓得脸色发白,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我的处境很差,是吗?”支吾半天,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很惨,是不是?”
“至少很不理想,”哈列姆朝着大屏风努了努嘴,“瞧,人们的站位已经说明了一切。”
殷戍点了点头。
他突然想起了那狂热的十年——人们是否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谁出现,什么时候出现,谁站在什么位置,谁前谁后谁左谁右……看似漫不经心的站位都在传递着重大的政治信号,代表着政治力量的此消彼长。
古今中外,概莫例外。
“‘猎豹州’州长,大维吉尔的长子,塞内德?安虎?莫润尔?孟图霍特普殿下!”王子身边的那位“大辛希布”大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哈列姆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把。
殷戍连忙迈着小碎步快速趋近了神圣的图坦卡蒙王子,依照着胖老头的教导,按部就班地下跪,亲吻凉鞋,站起,弯腰,鞠躬,口中念叨着一成不变的神圣赞颂词。
大辛希布大人凑在王子耳边耳语了几句,王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你多大了?”年轻王子的语气十分和蔼,声音很小,甚至要凑近了才能听见。
“23岁,神圣的王子殿下。”殷戍弓着腰,连头都不敢抬。
“你好好做事,别辜负你父亲的名声,”王子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金色木匣子,郑重地举在胸口,“拿走吧,是你的了。”
殷戍偷偷瞥了一眼哈列姆,发现那老头悄悄地做了一个“谢恩”的姿势,赶紧有样学样,再次小碎步趋前接过木匣,庄严地举过头顶,同时将自己的腰弯得更低了。
大辛希布大人摆了摆手,殷戍再度深深鞠了一躬,匆匆退下。
前后不到一分钟,他的“觐见”就这么结束了。
他始终没敢抬头瞄一眼父亲泰菲比大人。
在离开时,他终于偷偷瞥了一眼阴影中的那个人,却只看到了一团模糊不清的表情。
殷戍跟随着哈列姆快步退出了觐见大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我滴娘!吓死爹了!
他使劲揉着自己的胸口,突然感觉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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