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处在这部荒谬的剧中呢?他不也是亲眼目睹了血淋淋的死亡之后,又没事儿人一般出席浪荡的狂欢宴会去了么?……
坐在胡尼老爷身边的管家伽卡尔老爷同样打扮得喜气洋洋,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和善的热心肠模样,时不时同自己的主子交头接耳,又微笑着向四周打招呼。
目光交接之时,殷戍也矜持地点头示意。
胡里伽卡尔老爷不在。
显然那个人才是这个庄园的主心骨……也许又去处理什么“大事”去了吧。一想到那个同样矮壮却一脸阴骛的老头子,殷戍心中就很不舒服。
他定了定神,努力保持着一种正襟危坐的矜持模样。
就在他的对面,端坐着一排朴素的“胡子佬”。
那就是今天宴会的主角——蓬特人。
那是10个黑色肌肤的人。
但他们的“黑”不同于努比亚人的“黑”,而是呈现出一种黑中透红的奇怪肤色。
他们很瘦,身体被罩在宽大的白色罩袍下,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他们没有努比亚人塌鼻头、厚嘴唇的典型“黑人”相貌,却长着一副高鼻深目的欧洲人模样,而且眼珠则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绿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把茂盛的络腮胡子。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种。
殷戍搜肠刮肚,想从自己那点有限的人类学知识中找出一个对应的品类,却可耻地失败了。
蓬特人的衣着极其简朴——每个人都包着当代“三哥”那样的大缠头,身上不过是一袭雪白的袍子而已——这同在场的这些衣着华丽的“埃及人”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似乎更显得矜持与羞怯,面前那些丰盛的食物连看都不看,而是专心致志欣赏院子中的表演。
铃鼓声欢快地响了起来。
就在这院落中局促的中庭之内,一队奇异的“矮人”飞快地从角落里涌入,开始随着节奏翩翩起舞。
矮人!
殷戍这辈子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矮黑人,个头大都在一米二、三上下,但绝不是“侏儒”那种身体畸形的人。
那些人有着正常的身材比例,除了头部和肚子略大之外,简直就是一群正常的、健康的黑人儿童体型!
但那些人绝对都是成年人!一眼可以看出她们是女人,女性特有的性征极其明显。
奇妙的矮人?
殷戍的大脑中一直在缠绕着“卑格米人”这个字眼儿。他从没见过那个大名鼎鼎的“袖珍黑人”种族,也不知是否应该将那种族同眼前的怪异小人联系起来。
他不由得感慨:古时存在过很多东西,现代人确实无法想象呵!
高亢而婉转的笛子声突然打断了殷戍的遐想。
院子的角落里,两个女“矮人”开始用某种长笛吹奏起一首婉转动听的曲子,而那队女“矮人”也跟随着韵律放缓了动作,开始翩翩起舞了。
作为一名民乐爱好者,殷戍的目光却牢牢地被那两只笛子吸引住了。
那笛子的外形简直和现代中国竹笛一模一样,而且音色好像也差不多——真是咄咄怪事,从没听说过古代埃及的什么地方出产竹子啊?
随着美妙的笛子乐曲声,舞娘们优雅地舒展肢体、闪转腾挪,造型千变万化,动作行云流水;她们手腕、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真是美轮美奂,视听的双重享受。
他不由得暗暗喝彩——那些在放荡的宴会中拼命扭动腰肢、抖动胸部的舞娘们算什么?她们顶多算“发骚”,而眼前这些精致的黑皮肤小美人,跳的那才叫“舞蹈”呢!
他再一次佩服起胡尼老爷来了——那个死胖子,“玩”的时候真放得开,“收”的时候也真拿得住!
一曲终了,矮黑人们训练有素地鞠躬退场,笛声和铃声余音绕梁,众人如醉如痴。
良久,在座的“埃及人”都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而蓬特人一如既往,只是矜持地拍了几下手,人人面露得意之色。
“这些小美人儿可都是尊贵的蓬特客人带给辛希布大人最宝贵的礼物!”胡尼老爷站起来大声宣布,“我们提前看到了宝物,这真是神灵赐给我们的恩典!为了为了这些奇妙的美人儿,为了这美妙的舞蹈,为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一起来痛饮一杯吧!”
众人哄然叫妙。
殷戍也相跟着举起了盛满葡萄酒的酒杯,嘴里大声说着赞颂胡尼的话,一饮而尽。
大家乱哄哄地重新坐下,开始品尝桌上的美食。
殷戍慢条斯理地撕了一条烤鱼肉塞入嘴中——法克,那玩意儿看着、闻着令人垂涎三尺,吃起来又特么是甜腻无比的味道!
一块鱼肉艰难地下肚,饥饿感顿时荡然无存。
他端起一杯酸甜的啤酒开始慢慢啜吸,同时偷偷观察着对面那群蓬特人的动静。
毫无悬念,胡尼老爷当然对他的——其实是公主的——希望和要求鼎力支持,并且一定在第一时间向蓬特人清晰地转达了这一点。
蓬特人的反应到底如何呢?
那些人肯出席这样的宴会,这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这是个好兆头!
那么,该怎样在这样的场合下说服他们呢?
从开场到现在,那些“胡子佬”始终同自己保持距离,连句话也不曾搭过。
殷戍的心里一直在疯狂打鼓。
万一,万一那些枯瘦的胡子佬不同意呢?他们这三个家伙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如坐针毡,大热的天儿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赌”的感觉,真特么让人难受呵!
殷戍悄悄碰了碰公主,用眼神示意她——开吃了,可以和对面那群家伙进入实质性“接触”阶段了。
他巴望着那女人精明的脑瓜中瞬间又能冒出什么妙计。
公主却用一种白痴的眼神回望着他,那眼神里分明写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啊?
殷戍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目光流转之间,他突然看到了蓬特人身边的几把弓——正是今晨公主闯入房中拿给他看的、一模一样的弓!
仿佛被一个霹雳划过夜空,他的脑海突然之间变得光明透亮,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油然而生。
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第32章 双臂复合弓()
“孟图老爷,请你讲一讲底比斯的舍普特老爷家的好玩的事情吧!”肥胖的胡尼突然面向殷戍没话找话道,“我听说,舍普特老爷可是一个极度惧怕老婆的人啊,是真的吗?有一次,他好像还被他那凶悍的婆娘赶到了粪坑里面,是真的啊?哈哈哈哈……”
人们哄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快活。
殷戍却更加紧张了。胡尼明摆着是提供机会让他和蓬特人直接搭上话,他却完全没有准备好!
该死的,这可怎么办哪?
要求蓬特人来帮助自己,而自己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此时此刻却再度盘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刚刚想出来的所谓“好主意”,那些悠然自得的蓬特老爷们会认可吗?
不管怎么样,先豁出去赌一把!
“舍普特老爷家中的趣事我当然知道很多,我也特别愿意和大家分享这些趣事……不过,在让大家开怀大笑之前,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面向胡尼和蓬特人庄重地鞠了几躬,“我想,我的这个想法,对胡尼老爷,尤其是对蓬特的各位老爷有很大的帮助。”
胡尼一下子愣住了,对面的蓬特人也都在诧异地看着他。
“在昨夜胡尼老爷慷慨的招待中,我第一次见识到了蓬特的强弓,那是我这辈子见过制作最精良的弓……老爷们,能让我再欣赏一次吗?”
他又谦卑地鞠了一躬。
蓬特人交头接耳折腾了好一阵。很快,一名小奴隶便小心翼翼端着一把弓呈上来了。
那是一把更大的反曲弓,尺寸接近大半个成年人的身高,也许就是公主口中的所谓“大弓”吧。
殷戍定了定神,接过那把漂亮的弓,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便慢慢踱到了院子中央。
“瞧啊,多么美的弓!”他由衷地夸赞了几句,用力拉住弓弦又猛地一撒手。
弓片的回弹发出了清脆的“嘣”的一声。
“蓬特的弓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的,它们确保了帝国的战士天下无敌!”胡尼也大声赞叹起来。
殷戍点了点头,左右张望一阵,突然用力搬起一张木桌,竖着堆放到院子一角的墙根下。
人们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游移不定,议论声也嘤嘤嗡嗡响了起来。
“可爱的孟图老爷,你要用它做靶子射箭吗?”伽卡尔老头子叫了起来,“这个距离也太近了吧!”
大家忍不住哄笑起来。
殷戍却不以为意,高举着那把弓,庄严地走到蓬特人的桌前,深深鞠了一躬。
“尊贵的客人,可以请你们其中一位来射箭吗?”他指了指十几米开外的那张桌子,“就射那个靶子即可。”
蓬特人面面相觑。
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家伙走了出来,友好地一笑,从殷戍手中接过那把弓。
他一招手,小奴隶忙不迭地递过了一只箭。
那个一脸胡子的年轻人站在院子中央张弓搭箭,仔细瞄准了那个竖放的桌子。
“请用您最大的力气来射它,”殷戍大声说道,“最大的力气!”
年轻的蓬特人点了点头,使尽浑身力气将弓弦又拉开了一些。
弓臂似乎弯曲到了极限,开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他突然猛地一撒手!
只听“梆”的一声巨响,那只箭结结实实钉在了桌子上,箭簇完全没在木头之中了!
掌声顿时在小院里响了起来。
“射得好!”殷戍大声称赞道,“射得好!”
那家伙羞涩地笑了笑,恭敬地将那把弓还给了他,又施施然回到座位中去了。
胡尼和伽卡尔自始至终都在一脸懵逼地看着殷戍,不知那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殷戍举着那把弓又站回院子中央,面向大家侃侃而谈。
“诸位,我们都知道,弓的力量来自于弓臂,”他像一名老师那样,认真指点着弓身的各个部位,“你们瞧,弓片的弹性至关重要……我们都希望这里的弹力越大越好,这样才能加快弓弦的回弹速度!只有这样,才能让箭飞得更远,穿得更深……据我所知,制作这样一把漂亮的弓,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是的,要三年。这把弓是最好的紫杉木做的,来自于提尔(今黎巴嫩地区),”一名年长的蓬特人突然开腔了,“至于弓梢上的角,我们用的是最好的努比亚水牛角。”
殷戍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诸位老爷,我想,我有办法在很短的时间内让这把弓的力量增大一倍……或者至少增大七成的力量。”
什么?!
院子里的人顿时骚动起来。
“力量增大一倍!孟图老爷,你……你有魔法吗?”胡尼老爷大声喊叫着。
“增大一倍……两倍的力量?你是要同时拽开两把弓吗,勇猛强健的孟图老爷?”伽卡尔也跟着起哄,“那还怎么射箭呢?”
“孟图老爷是不是喝多了呀!”角落里突然传出一声怪叫。
人们再一次哄笑起来。
那几名蓬特人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殷戍,看看这小子还能耍什么花出来。
殷戍微笑着用手掌往下虚压了一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尊贵的客人,你们能再借给我一把弓吗,”他面对着蓬特人又鞠了一躬,“不用和这把一模一样,小一点最好了。”
“尊敬的胡尼老爷,我需要您提供一些皮带,或者皮条,庄园里系牲口的就成,”他又转向了胡尼,“我还需要在伊涅特庄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胶。”
那个胖子和蓬特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迅速满足了他的要求。
一把稍小一点的、外观更加漂亮的反曲弓呈上来了。
殷戍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突然一下子用刀割断了它的弓弦!
啊!
有人突然叫出了声。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损坏客人的弓,我一定双倍赔偿,双倍赔偿,”殷戍忙不迭表示一切正常,“请大家放心!”
没有人搭茬。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古怪的家伙到底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殷戍将两把弓背靠背摆在地上,仔细研究了半天。
然后,他仔仔细细在弓身上涂了不少胡尼老爷给的最好的骨胶(那可是伊涅特庄园做高档家具用的),又拿过一根粗长的皮带,开始在两张弓的握把处缠了一道又一道,将它们用力缠在一起。
那连在一起的双弓看上去就像一个很大的“X”字母。
“喔……”
有两个蓬特人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面露喜色。
殷戍费劲地将两把弓背靠背缠在一起之后,已经累得满身是汗;他马不停蹄又拿过骨胶,开始在这张“双弓联合体”上慢条斯理、仔仔细细地涂抹起来。
“孟图老爷,你这是……”胡尼困惑地看着他,“两把反着的弓?增大一倍力量?”
“我明白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公主突然叫出了声。
殷戍并不答话,而是朝着那位射箭的年轻蓬特人招了招手。
“大兄弟,你能帮我吗?”他请求道,“接下来全是力气活,我一个人可干不了。”
那个年轻人又羞涩地走了过来。
殷戍将那把张牙舞爪的“连体”弓杵在地上,二人一起用劲克服弓臂强大的弹力,好不容易将小弓断开的两根弓弦一上一下,接在了大弓的两头弓梢上。
现在,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样式古怪的复杂玩意儿了。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瞧啊,诸位,你们看明白了吗?”殷戍将它高高举起,“两弓变一弓,这就叫做‘双臂复合弓’!当你拉开大弓的时候,小弓也将反向张紧……诸位!这样的话,你确实相当于同时拉开了两张弓!它的力量会不会变大呢?”
“双臂复合弓”的原理非常简单,那个蓬特年轻人瞬间便明白了。
他激动地连说带比划,表示想试一试它的力量。
殷戍这才发觉,那家伙好像不太会说埃及的语言。
他赶紧将这把新做的复合弓递给了那位年轻人。
人们屏息静气,注视着那个蓬特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握牢握把,试着拽了拽了几下弓弦,随即便使尽全力试图拉满——非常明显,他用尽了最大的力气也不能将弓弦拉得很开。
可怜的年轻人前后拉了七八次,终于败下阵来。
正在这时,其他几名蓬特人也起身过来了,都表示想试一试这个新玩具的威力。
“你们可以两个人配合,把它拉开,”殷戍兴奋地指点着,“瞧啊,再去射那张桌子!这样可以直接看到它的威力!”
一名蓬特人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非常欣赏这个建议。
很快,那个年轻人手持握把,另外两个蓬特人相互配合,终于将弓弦张到了最满。
箭台上的羽箭瞄准了那张桌子,一触即发!
“放!”年长的蓬特人远远地大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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