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吓了一跳,赶紧扔下手中的活计挪过身来。
“老爷,你醒啦?”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我……我在做一个新的口袋准备缠身上,装你用的那些文书和印信……之前的那些布条已经彻底烂了……”
她一拍手,转身便取了一个小水罐递过来:“老爷你喝水……”
殷戍咂了一口,一股带着凉气儿的甘甜感觉顿时从脚底沁到了头顶——掺了蜂蜜的冰凉井水!
他一口气便灌了个底儿朝天。
塔蒙满意地笑了起来。
殷戍突然叹了一口气。
“珍珍,爱爱,怜怜……那些人,她们都走掉了,”他意兴阑珊地说,“只有你愿意陪着我。哈列姆老师,小图图他们也都不知所终……“
姑娘沉默了。
“有一句话,是未来的人经常说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姑娘瞪大了美丽的眼睛。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纯臣,”他一个字一个字用汉语念完了这句话,“你知道什么是‘纯臣’吗?”
“不知道。”
“简单来说吧……就是忠心耿耿的人。”
“哦……”塔蒙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ChunChen’,是吗?”
殷戍并不答话,而是亲了亲她的脸蛋,笑了起来。
他的手伸向床头,却意识到什么都没有——他突然很想抽一支烟,而烟草的发现要到至少2500年以后了!
他搂紧了姑娘,开始情意绵绵地聊天,讲到了中美洲,讲到了烟草,一路讲到了哥伦布和地理大发现。
“世界真大呀……”塔蒙发出了梦幻一般的呢喃声,“多么奇妙呀……我也多想去未来看看……”
殷戍心中一动,将她搂得更紧了。
“可爱的塔蒙,”他的语调温柔无比,“我以前那啥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姑娘嗤的一声笑了,轻轻抓挠着他的胸膛。
“怎么会呢?”她轻轻说道,“你是大老爷,我们都是奴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一句话,每当你把我们叫上床的时候,其实就是两只……狗,在那啥呢。”
他心头一震,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以前并不爱你们,是吗?”
“老爷,”姑娘突然有些惊慌,“我们怎么敢奢望你的爱?你愿意和我们上床,愿意让我们为你生孩子,已经是我们天大的福分了,我怎么敢……”
殷戍再也不说话,而是轻轻摸着她光溜溜的头颅,心中百感交集。
夜晚的风从窗口一股股灌进来,吹走了屋内的闷热之气。
毕竟是在乡下,这可比阿玛尔纳城内烤炉一般的宫殿好过多了。
灯火在风的吹拂下摇曳不定,房间顶棚上的繁复花纹反射着跳跃的金光;而在窗外不远处则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牛群咀嚼草料的声音,细碎而又安详。
自从穿越以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安静恬淡的感觉了。是该好好放松自己了……
塔蒙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殷戍笑了笑,极其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
他突然很羡慕她——有一个人可以信赖,可以依靠,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而他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又是谁,又在哪里呢?……
酒精依旧在灼烧着大脑,殷戍感觉头痛欲裂,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的思维正在变得无比的清晰和凌厉!
这样安静的夜晚,非常适合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他开始将穿越后所遇见的每一件事情都翻来覆去的想,哪些事做错了,哪些事做对了;此时此刻,清醒而严肃的检讨是极其必要的。
他首先确定,自己将3400年后的那一套不假思索地、一股脑儿带进了这个时代,是大错特错了。
比如说,他在一时冲动之下,竟然全部释放了他的奴隶,瓜分了他的财富。
那个可怜的死鬼哈列姆老师说得没错,这样的举措,会在阿玛尔纳的官场中造成了怎样的震动,会让人如何评价他本人乃至整个安虎家族呢?会不会就在懵懂中破坏了这个时代的“规则”呢?
殷戍顿时觉得一阵后怕。
不过,这样也还好……毕竟人们都看见了他和他的父亲在酒宴上翻脸,人们都知道了小安虎殿下和泰菲比大人从此以后或许势不两立,那么,小安虎殿下将他的奴隶财产一股脑儿散尽,也许是这个年轻人要同他父亲决裂和进行彻底切割的疯狂举动吧!
也就是说,从那天起,从政治处境上讲(或者至少人们是这么以为),他,小安虎殿下,将不再是“安虎阵营”的人;他的父亲所带给他的政治包袱,也将不复存在。
他今后行动的自由度将大得多!
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也必须利用这一点!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他在今后,无论做什么事都很难再打出“安虎”的招牌了,整个家族百年积累下的丰厚资源,他也很难加以利用。
那么,又该抱谁的大腿呢?
殷戍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他跳下床,开始在房间内轻轻地踱着步。
那个麻风病女人哪里去了?她在晚宴上好像仅仅是矜持地抿了几口酒,嚼了几条羊肉,便不知去向了。
神圣国王陛下的小女儿图雅公主!无论她言行多么装逼,为人多么恶心,从政治上讲那始终是一条粗得吓人的大腿。
而且至少到现在为止,她就一个人,孤立无援;她唯一能依靠的和指望的,也就只有他这个“孟图老爷”。
这样的境地,这样的大腿,他现在不抱,又特么更待何时呢?
而他这个混球,竟然仅仅凭着个人好恶,在刚见面第二天便狠狠地揍了她一顿!
殷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么,这样也还好,要让那个高傲的女人瞧瞧,这位“孟图老爷”绝不是阿玛尔纳宫中那些唯唯诺诺、趋炎附势的宵小之徒;那样的人,公主也许看得都想吐了……说不定那女人还好这一口儿呢!
殷戍自嘲地笑了笑。
那么,今后对她好点儿,别总特么和她一副随时对抗、一言不合就干仗的样子。
但是,俗话说得好,福兮祸所倚……他如果真的选择了抱紧图雅公主的政治大腿,那么他就不得不接受那个女人所带来的一切重大政治风险,包括卷入更加血腥残酷的宫廷斗争;而这些斗争,也许是他仅仅作为“小安虎殿下”时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
他也许不得不面对一个复杂得多、也广阔得多的局面。
殷戍慢慢踱到了窗前。
远方的田野中,有一长条木料搭成的脚手架一般的建筑结构依旧灯火通明。那是伊涅特的奴隶们正在挑灯夜战,依靠一种“唧筒”一般的东西从井中汲水,为即将到来的播种做准备。
在晚宴上,醉醺醺的胡尼老爷夸口说,为了抓紧时间汲水,伊涅特已经累死了至少20名奴隶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告诉自己。
洪荒,蒙昧,无穷无尽的压榨和压迫,也许带有一丝血腥和暴虐,但它毕竟是人类文明的曙光。
他总有一种迷の自信,总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个时代成功,能够胜利。
但是具体要怎么做,才能胜利呢?
是依靠3400年后的知识和智慧,对古人进行的碾压式的胜利吗?
是马基雅弗利式的腹黑和不择手段的胜利吗?
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所鼓吹的那样,丛林社会的弱肉强食式的胜利吗?
他不知道。但他在冥冥之中总是感觉,那样的胜利,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总觉得一定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能够激励他,感召他,鼓舞他,去夺取一种更加辉煌灿烂的胜利——也许在那样的胜利面前,亚历山大大帝的伟业都不算什么了!
殷戍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踱回了屋里。
乱成一团的房间很快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先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按照公主的“计划”去红海海边,找船北上?
……
第30章 图雅公主的新想法()
等到殷戍醒来时,他突然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看到那位公主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罩袍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简直活脱脱一个鬼魂!
塔蒙也惊醒了。
“你吓死我了!”殷戍不满地叫了起来,“你要么早点进来,要么晚点进来,我睡得正好呢,你悄无声息进来了,这特么算是怎么回事?还好是你,要是有什么歹人……”
“歹人?”公主嗤的一笑,“胡尼老爷的卫士把守得严严实实……”
塔蒙快速披上了衣服,戴上假发,开始熟练地做一个侍女该做的一切——流水般端来了水果和饮料,收拾房间,等等。
“是啊,我应该早点进来,”那女人突然不阴不阳地说,“老爷在刚开始宠爱自己的姬妾的时候,我这个下人就应该进来帮忙伺候着,是不是这么说啊?”
“你偷听了?”殷戍恼羞成怒。
“我们本来就一个大房间,”那女人指了指四周,“不过是用帷幕隔开了而已。”
他一时语塞,支吾半天问道:“你去哪里了?这一晚上都没看到你。”
公主却并不答话,而是盯着跑前跑后的塔蒙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
“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多么幸福,”她似乎有些伤感,“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怪物的,这辈子都不会有。”
殷戍一下子笑了起来。
“我不介意,”他有些玩世不恭地打趣道,“蒙着脸一样用……来,图雅,咱们可以从后面来。”
“住嘴!”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喝道,“你说这样的浑话,也不怕神灵割了舌头!”
殷戍无所谓地笑了笑,拎起一大串葡萄,开始自顾自得大嚼特嚼。
塔蒙也懵了,呆着脸肃立在一侧,一时间不知所措。
公主又意兴阑珊地重新坐下,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其实我是来给你看这个的,”她轻轻说道,“昨晚的宴会上,胡尼老爷喝醉了酒拿出来炫耀过的……你还记得吗?”
一把造型优美的弓正在灯光下熠熠闪光。
殷戍一下子跳了过去!
他并不是很懂得古代的弓,但他能认出那是一柄上好的轻型反曲弓——粗壮的握把上好像包裹着蟒蛇皮一样的东西,用某种上好的木料弯制而成的弓臂上均匀涂着一层漆,而长长的弓梢则是用某种动物的角制成,用金丝缠绕其上,形成了极其复杂的花纹。
这样的弓,也许非常适合一位贵族翩翩公子在乡野间悠闲地打猎。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弓,用力拉了拉弓弦,试了试回弹力量。
“好弓!”他赞叹道。
“你不认得这把弓了?”公主有些诧异。
殷戍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就在刚结束的那场纸醉金迷的宴会中,胡尼老爷正是醉醺醺地扬着这把弓,大肆吹嘘蓬特来的海商所“带来的上好礼物”。
而他自己主要在干嘛呢?在胡吃海塞油滋滋的烤羊腿?在醉眼迷离地欣赏“蓬特的舞娘”那些妖艳贱货?……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这是蓬特的弓……”公主有一些激动,“蓬特人带给伊涅特的弓,你知道有多少把吗?”
“……”
“3000把,我的孟图老爷!这只是小弓,还有3000把大弓!这足够装备一个军团!”
殷戍心中一紧。
他从自己那点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得知,中王国时期的埃及之所以对周边势力形成了压倒性军事优势,正是依靠了两大利器——弓箭和战车。
埃及的弓箭手,在这个时代的北非和近东地区,或许是独步天下的!
而一次性能够装备一个军团的弓意味着什么,他用屁股想想都能知道。
“伊涅特庄园到底要干什么?”他颤声问道,“胡尼顶多是一个地主……好吧,他还是超级有钱的财主,要3000把弓干什么?”
“他是‘大’辛希布大人的侄子。”公主平静地盯着他。
殷戍的酒一下子醒了。
“辛希布两兄弟需要这么多的弓?”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
“这是军队用的强弓,不是财主家狩猎用的猎弓,”那女人似乎是个行家,指点着弓身上的花纹,“……是军用的!你瞧,只有神圣国王陛下的军团才有资格用这种花纹……瞧啊,这枚徽章!辛希布家用的徽章!”
“3000把军用弓……辛希布是上埃及的总督,据我所知,他掌握不了帝国的军队。军队应该直接掌握在国王陛下本人手里。”殷戍觉得飕飕凉气直往上窜。
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床边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们要动手了!”她压低声音喝道,“他们在大肆采购军械!”
“谁?”殷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谁要动手了?”
“王子,我的哥哥,辛希布取得了这些军械,只能是在为他……”那女人似乎有些六神无主,“不对呀?他怎么会从蓬特手中取得武器?那里应该是大公主的地盘呀……真是奇怪!……”
公主一边打着转转,一边自言自语。
殷戍听得全身越来越凉。他极有可能要卷入王室成员间血腥的内斗中去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他本以为离开了阿玛尔纳,前往三角洲那个噩梦一般的破州是好事,至少可以远离宫廷内外的政治风暴。
但是该死的风暴还是如影随形!
殷戍有些惶恐地瞥向公主,却发现那女人也在偷偷地看自己。
她长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你说的这些,我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硬着头皮说,“我也不想知道。你就直说吧,接下来该怎么办?”
“蓬特的海商!”公主兴奋起来,“我们可以借助蓬特的海商到达三角洲!蓬特,你知道吗?”
蓬特。
如雷贯耳的名字。
从穿越到现在,殷戍已经无数次听到了这个名字了——蓬特进贡的薄荷糖,蓬特采买的铜首饰和护身符,蓬特来的奴隶和妖艳舞娘,蓬特送来的上好的强弓……
他知道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位于今天的“非洲之角”索马里地区的贸易强国——据说,整个阿拉伯海乃至半个印度洋地区的贸易都在那里进行——同北方东地中海沿岸黎凡特地区的腓尼基城邦双峰并峙,撑起了古典世界的北非——亚洲贸易的绝大部分。
蓬特还有著名的海商,那不过是“海盗”的隐晦而又客气的说法罢了。
人人都知道腓尼基的“海商”神通广大,他们的足迹踏遍了地中海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的商业贸易站遍布地中海世界,他们甚至还曾环绕非洲一圈;
其实蓬特的海商也不逞多让。据说,一些极度疯狂的蓬特狭长货船曾经横越大洋(印度洋),到达过神秘的亚洲腹心地带!
埃及人民盛传,蓬特的海商大都拥有惊人的财富——他们每年都给北方的庞大帝国提供了大量的象牙、黑檀木、黄金和铜,以及海量的没药及乳香(制作木乃伊必不可少的香料);
他们手中还有不少铜,铅和锡,这些珍贵的金属极有可能来自于遥远的亚洲草原,甚至是闻所未闻的帕米尔地区;
他们有本事猎捕上好的奴隶,而那些奴隶或许来自于比努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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