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小伙子脸都变绿了。
“而且,我亲爱的安虎殿下,”公主平静地说,“就算您现在回到了阿玛尔纳,您也会发现……您的宫殿可能已经不属于您了。”
“那属于谁?”殷戍跳了起来,“谁……会把我的家都抢走?”
“很多人,殿下,我保证有很多人都想这么干,而且一定会这么干。是的,您如果回去了,才叫真正的一无所有,而且还将作为反叛者被审判……您彻底完蛋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反叛者?!可我什么都没干!”他暴跳如雷,“是我,我的公主,是我被别人伤害了!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要去害人!!”
“现实中可能是这样,”女人盯紧了他,“但是从理论上讲完全有另外一种可能。更何况,首都的有些大人物,对理论的兴趣远大于现实……您也许没有害人的动机,但您有害人的实力。请记住,首都的人对你做出判断,并不是根据你的动机,而是根据你的实力来的。”
“而且,没人关心您是否善良,是否是个好人。”她轻轻补充道。
殷戍顿时觉得脊背发凉。他突然发现,有些事情他真的有可能永远也解释不清了!
“有人要……陷害我?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他又害怕又难过,“我……我自认为是个老实人,和谁都没有冤仇呀……”
“也许是因为你的名字……‘安虎’并不是一个人人都喜欢的名字,”公主淡淡地说,“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我……也许其实并没人陷害您,对不起,真的是我连累了您……”
那女人突然站起身,晃了两晃,又吃力地在殷戍面前跪下了,“是我连累了您……导致您失去了您的一切。”
殷戍和塔蒙大吃一惊,连忙把她搀扶起来。
“您是公主!您属于神圣的荷鲁斯家族!”姑娘惊慌极了,“您怎么能在我们面前跪下?您这样做,神灵是不会饶我我们的!”
公主并不说话,而是低着头默默垂泪。
尽管她的脸颊和左眼依旧肿胀,在一瞬间,殷戍竟然觉得这个女人如果排除那张脸,长得还算不错……
“你……没事吧!”他期期艾艾地说,“我刚才下手有些重……”
公主摆了摆手。
“既然不能回去,那我们该怎么办?”殷戍有些窘迫,“我们现在一无所有,哪儿都去不了……”
“我们的身份都在,”女人斩钉截铁地说,“你还是你,你是大维吉尔的儿子,‘渔夫州’的州长,堂堂正正的帝国官员;而塔蒙小姐,她还是她,是随你赴任的侍女,你的妾……我们手中有完整的文书证明这一切;”
“真的,安虎殿下,或者说,孟图老爷……你别无选择,你只能前进!想尽一切办法到达你的‘渔夫州’;我们在路上所遭遇的这些事一定要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切正常,一路平安!只有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殷戍倒抽一口凉气。
“都这个样子了,还往下走?”他有些惶恐,“那你呢?你怎么办呢?”
“我不是我,亲爱的安虎,”公主平静地说,“从现在起,我只是您最卑贱的女奴,您的仆人图雅,我生来就是伺候您和您的侍妾的……而且不幸得了最可怕的疾病。当然,仁慈的您毫不在意,您执意要把我这个可怜的女人带在身边,因为您听说三角洲温润的海风对麻风病的痊愈有很大的好处……这是您对下人们一向的恩惠。”
“忘掉神圣陛下的小女儿图雅公主吧,忘记这个女人,立刻,马上忘记她!至少在这一路上您绝不能提起这个人。这对您、对我都有很大的好处!”
两个人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公主。
那女人也在静静地看着他们,眉目之间波澜不惊。
“我们……岂敢……”呆了半晌,殷戍嗫嚅道,“岂敢……”
“孟图老爷,”公主突然笑了起来,“您对我这个女奴没什么好客气的。听说您特别好色,家中妻妾成群……”她突然抓起了他的手摁向自己的胸部,“不过哪个贵族男子不这样呢?可惜我的可怕的病……唉,就像您说的,您不会对一个地狱来的怪物感兴趣的。”
殷戍像被马蜂蛰了一般赶紧抽回自己的手。
他转过头,发现塔蒙的脸一瞬间变成了死灰色。
“你也别在意,塔蒙小姐,”公主对着姑娘鞠了一躬,“我不会抢您的位置,我只是老实本分地伺候你们……放心,你的男人还是你的。”
殷戍和塔蒙对视一眼,恍如梦中。
一连串的变故将他们的思维击打得颠三倒四,甚至是翻江倒海——他们实在搞不懂面前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但是殷戍本能地感觉到,那个女人是对的。
她指出的道路,只能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那么……我们现在再回去找船?”他眺望着远方的河面,“啊……那三艘船好像都不见了,也许尼罗河已经安全了。我们……要不再找一艘船吧!”
“不可!”公主霍然变色,“绝不能再走尼罗河!”
“那怎么办?”殷戍双手一摊,“就靠着我们这……六条腿,一路走到三角洲?”
“我们一路向东,走到海边,”女人急急地解释道,“这里离大海不远……海边有码头,有开往北方的海船!我们可以走海路!”
“红海!”小伙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可以!走到海边要多久?”
“我没走过……但我想,最多也就两三天吧。”
“可以!”殷戍想了想,突然兴奋起来了,“走海路,可以!……我看这个方法行。塔蒙,你看呢?”
他把头转向了姑娘,却发现她还是一脸晦暗之色。
“你怎么了?”他探询地碰了碰姑娘的下巴,“你哭什么?”
“没什么,”塔蒙飞快地擦了一下眼泪,“我突然想起了哈列姆老师,我们永远失去他……心里有些难受。没关系,我的老爷,我跟着你,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而且……”她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我发誓,我用生命保卫这些东西。”
殷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万分感慨地摸了摸她的光头。
“塔蒙小姐最好还是包紧你的头,”公主冷冷地说,“我作为一名下人却满头黑发,而你作为一名侍妾却光着头,这是不合规矩,也不合常识的……”
塔蒙只好默默地裹紧了罩袍。
空气依旧酷热,她却一滴汗也出不来了。
殷戍总算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又饿又渴。
该行动了,不能拖延了,否则他们都会渴死、饿死、热死在这片芦苇丛中。
“走吧,姑娘们!”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竭力装出一副充满活力的样子,“我们出发吧!”
两个女人也站了起来,向东望去。
那里依旧是一片干枯的苇海。但是,在枝叶交错之间,隐约可见大片黄色的耕地。
那里好像有人烟。
第24章 (今日加更5000字)伊涅特的伽卡尔老爷()
写在前面的话:庆祝本小说上奇幻强推,故今日加更5000字,供各位老爷品鉴。
有大神读者“安哥拉兔”老爷指出此前章节的某处细节错误:在古典时代阿富汗地区应该出产“青金石”而不是“绿松石”,“绿松石”这种大量运用于首饰与护身符制作的矿物大都来自于伊朗高原。在此向“安哥拉兔”老爷表示谢意!
PS:还有读者老爷询问“帕托里的眼泪”是一种什么矿物,在此我只能羞赧地回答:那是我胡编出来的。谢谢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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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西斜,阳光晒在肌肤上不再那样灼人。
风更加强劲了。风吹走了笼罩在这片广阔湿地上的潮热粘腻之气,无边的苇海发出了海涛一般的悉索之声。
无数栖息在湿地中的鸟儿——朱鹭、灰雁、野鸭,或者别的什么水鸟开始大规模地返巢,鸟群就在头顶盘旋鸣叫,鸟粪雨点般地砸了下来。
“妈的,妈的!”殷戍气急败坏地挥舞着胳膊,“鸟粪!脏死了,妈的该死的破鸟!”
“闭上你的嘴吧!”公主一边费劲地从烂泥中拔出脚,一边清理着落在身上的鸟粪,“这里有很多神鸟……你怎么能咒骂神鸟?”
“是的,老爷,”塔蒙也一脸担心,“赶紧向神灵忏悔吧……要不然一到晚上透特神就会割了你的舌头!”
忏悔个蛋呀!
殷戍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
泥泞的沼泽地似乎无边无际,那片黄色的耕地好像永远都在天边,总也不能接近。
每当他们艰难跋涉穿过一片泥潭之后,面前又会出现一个该死的池塘,或者小河岔一类的地形……真是无穷无尽。
他的双腿已经被苇叶割得鲜血淋漓,而天知道水中会有什么可怕的生物和细菌!如果再不脱离这片肮脏的烂泥,那么伤口引发的感染真的会要了他的小命!
“你才闭嘴,死女人!”他大声骂道,“你自己说的,你可是我的奴仆图雅……你就这么和你主子说话?”
公主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愤怒地瞪着殷戍。
小伙子也毫不客气地瞪着她。
“好吧,我的老爷,”女人突然恭顺地垂下了眼帘,“您确实是我的主子,我不能对您有任何不敬。”
殷戍哼了一声。
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极了——狠揍了一个麻风病女人,然后还不依不饶同她斗嘴皮子争强好胜,这算哪门子本事!
正在这时,塔蒙突然“啊”地尖叫一声,捂着脑袋便蹲了下去。
“怎么回事?”殷戍大惊,趟着泥水深一脚浅一脚赶过去,“怎么了?”
可怜的姑娘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鲜血从指缝间露出,顺着手臂向下流淌。
殷戍一下子急了,用力拽开她的胳膊想一探究竟。
“别……”塔蒙的眼中滚出了泪花,“我……我好像被一个石头砸中了……”
石头?
殷戍惊恐地抬头望天。
徘徊在头顶的水鸟大都已归巢,此时的天空碧蓝如洗,哪里来的石头?
正在这时,身边的苇草突然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他眼看着无数小黑点密密匝匝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哎哟——!”殷戍冷不丁挨了几下,惨叫一声,立马弓起身子,一下子拽住两个女人,朝着最近的一大丛芦苇跑了过去。
突然,脚下的烂泥像暴怒的海浪一般剧烈起伏起来,三个人的惊叫还没冲出喉咙便齐齐摔倒了!
转眼之间,一张大网便把他们整个儿兜住,没头没脑朝着苇海深处拖去!
殷戍和两个女人紧紧挤在一起,混杂着苇叶和烂泥的粗劣绳索几乎要把他的身体大卸八块!
他一边高声怒吼一边拼命挣扎,网却越勒越紧,两个女人的身体也几乎全叠在他身上了——可怜的人儿!他被迫成了肉垫子压在最下面,在烂泥中高速拖行!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猛地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等殷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温热的干燥沙地上。
他感觉浑身像被猛砍了几刀那般剧痛。
几个健壮的男人凑了过来,开始好奇地看着他。
殷戍一个机灵便弹了起来,却不得不再次痛苦地倒地——他的手脚全都被绑起来了!
他转眼一看,发现塔蒙和公主也被牢牢绑在一起,正背靠背坐在地上,泪水涟涟地盯着他呢。
殷戍咬了咬嘴唇,开始四处张望。
他们正处在几棵大树的环抱之中。
树很高大,长得很像棕榈树,却在树冠根部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青色的果子——他认得那玩意儿,那就是举世闻名的椰枣,尽管还没有成熟——而它们大张的枝叶则提供了难得的阴凉。
树后不远处,便是他们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大片黄色的土地了!
殷戍隐约看见了地中整齐的田垄,还能看见远方正在耕地的牛和蚂蚁一般密集的人群。
“这家伙真醒了!”一个男人的叫喊打断了他的观察。
那几个男人光着头,肤色黝黑肌肉结实,只是在下身简单地围了一块布,每人手中都拿着砍刀一样的器械,呈现出一种戒备的姿势。
远处的树下,则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黑皮肤老头,两只死鱼眼努力从一张油汗大脸上瞪出来,正在和身边一名年轻的小伙叽叽咕咕。
一见殷戍醒来,他们俩拍了拍手,便大步朝这边走来了。
“喂,喂,你,”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捅了捅他,“你是干什么的?”
“你们是不是偷鸟的?”另一个男子喊了起来。
殷戍一下子看见了堆积在树下的一大团肮脏无比的破网。
“偷鸟还带着女人?”
“他们不是偷鸟的,是财主家私奔跑出来的贱人!”
“私奔还带两个女人?”
几个男人叽叽喳喳争论起来,殷戍听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正在这时,白发老头不紧不慢踱了过来。
他背着手,一边踱着步一边认真打量着捆在地上的这三个倒霉蛋。
殷戍注意到他穿着一副用草编的凉鞋。
这是个有点身份的人——他对自己说。
“你们刚才弄坏了我们的网,”老头指了指树下的那团污秽,“我们本来是要用它来捉鸭子的。”
“对不起……”殷戍小声咕哝道。
“你们到底是谁?”老头的死鱼眼瞪得都快掉下来了,“这块河滩,还有这片地,可都是属于辛希布大人的领地……你们不是伊涅特的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嗯?”
伊涅特?辛希布大人?
殷戍的大脑嗡的一下炸了——辛希布大人!
难道是那个在觐见大厅和父亲家中曾给他带来了极度不愉快的、志得意满的家伙?难道是那个安虎家族的死敌?
“是……是底比斯的辛希布大人吗?”他战战兢兢地问,“是上埃及的总督辛希布大人吗?”
“当然了!你们到底是谁?”
殷戍本想表明自己“安虎殿下”的身份,立即硬生生吞了回去。
塔蒙和公主也都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们……我们也是从底比斯来的,准备坐船到法尤姆去买纸莎草……”他硬着头皮胡诌道,“但是我们的船着火了,船也沉了,我们没办法,只好跳水逃生,就被你们救起来了……”
“你们是行商吗,是自由人吗?还是谁家的仆人?”老头的语气变得愈发严厉了。
“舍普特,”殷戍突然想起了觐见时遇见的一名贵族,“我们是底比斯的舍普特老爷家的仆人……”
“舍普特?”老头子低头沉思,“这个人……”
“是的,舍普特老爷,他是神圣的陛下最喜爱的书记官,管着底比斯大王宫的几个仓库,”他努力使自己保持着镇定和谦卑,“我叫孟图,是舍普特老爷贴身的仆人和管家……我们这次奉命去法尤姆采购大量的纸莎草,因为底比斯的书记官们已经没有材料书写了……”
老头子和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从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这帮人对殷戍的鬼话,是一个字儿都不相信。
“底比斯来的……那你认识雅里吗?还有伊莫顿……”老头子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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