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一个太监打扮,手里捧着卷黄绸,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啧啧连声道:“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东西,让你自生自灭也就是了,亏得圣上还费心给你安排,真不知是你祖上烧的哪柱高香!”
侍文听得又惊又怕,扑上来跪在我旁边,颤声道:“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替公子安排了什么?”
那太监“哼”了一声,抖开黄绸卷,尖声道:“万岁圣旨在此,路羽白接旨了!”
我默默望着他不做声,他见了我的模样,猛地跺跺脚道:“真是只愣鸟,你倒是说声‘领旨’啊!哎呀,算了算了,路羽白,你听好了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荣毅亲王府陪读路羽白,蒙皇室钦典,泽恩受诲,本应悉心向学,以待他日报效朝廷,惜路羽白不知自重,坐下犯上,妖言迷惑荣毅亲王,实乃万恶不赦!今吾皇亲政未久,大赦天下,特赐路羽白涎酒一杯,着其自行了断,钦此!”
“不要啊!”侍文惨呼出声 “公公,求您罔开一面,饶羽白公子一命吧!您也说了公子如今半死不活,您就让公子自生自灭吧,公公,公公求求您开恩啊!”
“大胆!”那太监尖声叫道,“万岁的圣旨已下,谁有胆量违旨?路羽白,你还是赶快接旨吧!”
“不要不要!”侍文大哭着拦在我身前,“公子是好人!他绝对没有迷惑七王爷!绝对没有!”
“放肆!给我拉到一边去!”
两个侍卫冲上来,扯着侍文的胳膊把她架开,侍文挣扎不过,只能哭喊着:“公子!公子不要喝啊,万事等七王爷回来再说,他一定会救公子的!一定会的!”
我木然跪在地上,这一刻,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抬头看着宣旨的太监,我轻声问:“酒呢?”
太监似乎被我的平静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猛然回过神来,扬声叫道:“把酒端上来。”
另有侍卫托着一杯酒走到我面前,我静静的看了那明晃晃的酒杯一眼,伸手端了起来。
“公子!”侍文大喊。
我扭头看着她,突然笑了。
“公子……不要喝……”侍文已然泣不成声。
我不再理会她,猛地一扬头,把毒酒一饮而尽!
“公子!!!”侍文嘶声叫出来。
我平静的举手擦擦嘴角,突然意识到这次竟没有吐出来,当真讽刺可笑!
太监拾起酒杯看看,又掰开我的嘴仔细瞧瞧,似乎是确定了我当真是把酒喝了,这才一甩袖子,招呼一干人等撤了出去。
侍文扑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哭道:“公子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啊?公子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不听侍文的话……公子……”
我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发热,紧跟着一阵断肠的疼痛,痛得我几乎跌倒在地上。
侍文大惊,抱住我惊呼:“公子,你坚持一会儿,侍文去请太医,公子坚持一会儿,一定等侍文回来!”
她正喊着,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踢开,一个人风一般冲了进来,一把推开侍文,跪在地上把我紧紧抱住,嘶声叫道:“羽白!羽白!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是剑泽,是剑泽啊!”
我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开始涣散,腹中的疼痛似乎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四肢开始僵硬,身体已经不再是我的,我张大嘴巴,却呼吸不到空气,胸口好闷,我快要窒息了……
“羽白!羽白!你不要睡,你看着我看着我啊!羽白!”他依然在喊,但我已经渐渐听不到了……
把中间剑泽在雁门关那一段去掉,和前面的连起来,就是我在月夜下贴出来的完整版,本打算把剑泽的故事连起来再写一篇的,不过总觉得是个无低深渊,为了在露上能有个完整的文,我决定还是先把原版发出来,至于以前说过的话……再说吧
6
娘曾经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过:“羽白啊,为什么你总比同年龄的孩子简单,把任何人都想成好人,你这个样子,以后会吃亏的。”
每次娘这么说,爹就会拉住她,安慰道:“人的性子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羽白年纪还小,以后长大了,遇到的事多了,自然会慢慢成熟的,至于吃亏……羽白斋心仁厚,菩萨会保佑他的。”
我想爹的话是对的。
因为我的确命大,竟然再次醒过来。
“公子?公子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床边的那个喜极而泣的应该是侍文吧。
我望望熟悉的四周,茫然问道:“我……我没死?”
“没有!没有!公子只是睡了好久好久,你现在饿不饿?我弄点清粥给你喝。”
被她一提,我突然发觉自己果真饿了,而且饿得前心贴后背,“好。”我轻轻的说。
侍文轻快的飞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粥进来,小心的端到床边,殷勤道:“公子,我来喂你。”
我点了点头。
侍文满满的舀起一勺粥,送到嘴边小心的吹了吹,然后递到我嘴边,我张开嘴吃了。
温热的感觉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当真说不出的舒服。
侍文望着我,开心的笑了,又舀了一勺喂过来:“公子,再吃一口。”
慢慢的把一碗粥吃完了,侍文把碗放到床边的矮几上,托着腮帮子对着我笑道:“公子,你这次没有把东西吐出来,你发现了吗?”
“嗯?”听她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真的没吐,而且觉得胃里热热的很舒服。
“真的,”我仰头望着侍文,微微的诧异,“我……我好了?”
“算是吧,”侍文笑着说,“公子昏迷的这一个月里……”
“一个月?”我诧异的惊呼出来。
“是啊,公子睡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孟太医每天都守在公子身边,孟太医的医术真的很高明,他替针灸了几次,然后才给公子开方子抓药,侍文想,八成是针灸的起了作用,公子吃药的时候,就没吐得那么厉害了,后来慢慢的就一点也不吐了,每次都能好好的把药喝下去。”
“是吗?”我低低的感慨道。
侍文替我掩掩被子,问道:“公子喝不喝水?”
“好。”我答应着。
侍文跑到桌边去到了杯水回来,我伸手去接,胳膊却没半点力气,丝毫抬不起来,我心里一阵惊惶,低声自语道:“我的胳膊怎么了?”
“公子别怕!”侍文忙安抚我道,“其实这一个月以来,您一直在喝一种让人昏迷的药,这会儿虽然醒了,可药效还没完全过去,所以身体会不大听使唤,过些日子就没事了。公子完全好以前,就让侍文喂您喝水,好不好?”
我兀自不安的点点头,就着侍文的手把水喝了,对侍文道:“你搬个凳子过来坐下,和我说说话有个孟太医帮我看病?可是……皇上不是赐死我了?”
“是!”侍文依言在我床边坐下,开口道:“公子,其实这一个月,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那天你喝了毒酒就昏死过去,七王爷疯了一般冲进皇宫向皇上求情,侍文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皇上的,总之他回来的时候,就把孟太医带回来。孟太医把我们都轰出来,一个人给您解毒,雪初说那是他的秘密手艺,不能让别人看见。侍文不知道孟太医用了什么法子救活了公子,但是他的确把公子身上的毒解了。后来孟太医和七王爷商量,说公子的身子太弱,又不肯让人近身医治,不如让公子服药昏睡,这样他才能不受干扰,全心给公子治病。七王爷立刻就答应了,他说只要能救公子的命,做什么他都答应……”
我无力的垂下睫毛,心中一阵绞痛。
侍文见了我的模样,担心的问道:“公子怎么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勉强道:“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侍文看我半晌,轻声细语道:“公子,其实王爷……他一直很担心你……”
“别说这个,”我静静的打断侍文,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孟太医就开始给公子针灸,接着又开了几付药,公子的情况一日好过一日,只是一直不醒。孟太医后来告诉七王爷,说也许公子的身子太弱了,加上给您吃了那种昏睡的药,所以才会迟迟不醒。到了第十天头上,雪初突然来找我,急匆匆说,七王爷刚刚上朝回来,就跟她说收拾东西,要赶赴雁门关,祝五王爷一臂之力……”
我下意识咬了咬嘴唇,侍文见了,小心翼翼道:“公子,您怎么了?”
“没事。”我缓缓摇头。
“公子可是担心七王爷,他……”
“不是!”我打断了她,停了片刻,淡淡道,“以后,这个人事,不要再说给我听。”
“公子?”
“我累了,扶我躺下。”
侍文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我已经把眼睛紧紧闭上,侍文轻轻叹了口气,只得小心的扶我躺下。
我长长出了口气,努力把脑子里一切念头赶出去,什么也不想。
在孟太医的悉心调理下,我渐渐康复了。
身子大好了,我便开始收拾东西。我没什么东西,这儿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我只有来的时候,爹托人送到知府衙门的几件衣服和一百两银子。
侍文见我收拾东西,小心翼翼问我:“公子,您做什么?该不会打算要走?”
我没说话,手上也没停,只是点点头。
侍文愣了半晌,突然道:“公子,你难道真的能一走了之,你不喜欢七王爷了吗?
我下意识咬住了嘴唇喜欢,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心里曾经有过的一种感觉,久到我现在想起来,头脑里已经一片茫然。
侍文见我不说话,又道:“公子,这次七王爷出征,几个侍卫高手都跟着去了,只有徐风和聂远被他留下来,七王爷说,如果他回来时见不到公子,就让徐风和聂远……提头来见。”
我心里猛地一颤,不是因为侍文的话,而是想到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应文。
我慢慢的坐下,低声吩咐:“你去把徐风和聂远找过来,我有话说。”
侍文应了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两个侍卫带进来。
两个侍卫向我请了安,聂远立刻忍不住问出来:“公子,你这是……”
我轻轻拍了拍桌子上的包袱,道:“我想回家了……”
“不可啊公子!”聂远急道,“属下和徐风两个,加上徐聂两家人十几条命都攥在公子手里,公子这一走,只怕十几条人命都不保了!”
我用力捏住桌角,咬咬牙道:“你们……你们就对……对他说,是我一定要走,你们拦不住……”
徐风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望着我凛然道:“公子,王爷交代的事情,岂有我们奴才解释的余地?公子若是一定要走,徐风绝不敢拦,就请公子踏着徐风的尸体出门!”
说完“噌”的一声,拔出佩刀举过头顶,递到我眼前。
我猛地咬住嘴唇,出神的望着那柄刀。
聂远跟着跪下,恳言道:“公子,属下和徐风既然进王府当差,自然早把身家性命交给了七王爷,可属下两个的家眷……”
我怔怔望着面前跪着的两人,一个凛然,一个恳切,那柄明晃晃的刀子在眼前闪那闪那,直闪得我头晕,我颓然捂住头趴在桌上,胳膊压住了包袱,发出“兹”的一声,那是来京城前爹写给我的信,我记得全文不到百字
“羽白吾儿:
七王爷突然造访,举家皆惊。
蒙王爷恩宠,令吾儿进京入七王府陪读,实乃路氏之大幸。此去京城,虽则山重水迢,但望吾儿全心向学,切莫思及故里,辜负了王爷器重,他日唯学有所成,金榜提名,方不负王爷今日知遇之恩。仕途路上多艰辛,望吾儿好自为之……
父草字”
突然脑海里灵光一现,我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自己路羽白啊路羽白,罔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然到现在才看懂你爹的信,爹这信虽然不过百字,但大多是场面话,唯有最后那句“仕途路上多艰辛,望吾儿好自为之……”,才是正要对我说的,如今我终于明白,那最后的六个点,蕴藏着多少惴惴不安和殷殷嘱托……
我终于还是没有走。
虽然已经对这个王府失去了原有的希望,但面对着那十几口人性命的威胁,我终究做不到毫无顾及的冷血。
我又开始跟着薛师爷读书,读得比原来专心得多。
侍文说我的话越来越少,她似乎不大习惯这个现在的我。
我只是心不旁骛的读我的书,若说还有什么让我分心的,那就是应文,我想去瞧瞧那丫头的墓,但终究没勇气说出口,那本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我该用什么情绪去面对如今的一捊黄土?
冬天渐渐过去了,枝头开始渗出一点点春的气息,万物舒展着新的生命力,但就在这个时候,雁门关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这天我从书房回来,侍文、徐风和聂远都等在门口,和他们在一起的,竟然还有一个此刻本该在雁门关的景山!
我初见景山的面,心里说不出的意外,景山冲到我面前行个礼,大声道:“羽白公子,七王爷就快回来了。”
我淡淡的看他一眼,抬腿继续往屋里走。
景山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继续道:“公子,景山的意思是,七王爷的马车已经到了关中蜀道,大概再有几天就能进京了,景山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我走到门口,停下,转身,淡淡道:“你一路辛苦了,回去歇着吧。”说完,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去,随手把门掩上。
“公子!”景山在门外大吼道,“属下不能歇着,属下还要赶进宫去,将七王爷重伤的消息报告给皇上……”
我猝然转身,手猛地握在门上,下意识想开门,但在最后一刻又生生的止住了。
“公子,”景山的声音有些发抖,“七王爷这种伤势,实在不宜长途跋涉,本该京中派御医赴雁门关医治。但七王爷怕自己……自己有什么不测,见不到公子最后一面,硬是逼着属下们启程,千里迢迢的从雁门关赶回来。属下离队的时候,七王爷已经昏迷不醒……属下是个粗人,说的都是粗话,属下不知道七王爷抵达京城时,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最后一口气,如果为了见公子一面,却……却丢了……,七王爷这一番苦心,可向谁说去?”
我紧紧抠住门上的木头窗棂,只把手抠的生疼生疼。
“公子,景山该说的都说了,景山这就进宫面圣了!”
屋外一阵由进及远的脚步声,院子里慢慢安静下来。
房门突然被人由外轻轻推了一下,我惊跳一下,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门开了,侍文出现在门口,她看了我一眼,突然惊叫出声:“公子!你的手怎么流血了?快让侍文看看!”
冲过来抓住我的手,小心检查着,一叠连声问:“疼得厉害吗?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样?”不等我回答,就跑到小柜边取了医药箱子来,小心翼翼的处理伤口,一边处理一边问:“怎么样?这样疼不疼?”
我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没什么,刚才抠门的时候太用力,指甲劈掉了而已,“不疼,真的不疼。”我直直的望着她说。
侍文低声叹气,道:“既然公子还是那么在乎七王爷,为什么不干脆原谅他?这回七王爷在雁门关受伤,靓文少爷就在跟前,王爷却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看来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仍然是公子啊……”
我紧紧的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侍文见我这副模样,吓得连忙安抚:“公子别激动,别咬自己了,侍文这边还没包扎好呢!”
我猛地推开侍文冲了出去,那丫头大惊,追出来徒劳的喊着:“公子!公子你去哪儿!”
我置若罔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要跑去哪儿。当我终于一步也跑不动,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花园的九曲桥上,前面不远就是那座假山,而假山后的那座亭子,我曾在那里第一次喝醉,第一次被吻,第一次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我怔怔的望着那座假山,猛然一阵悲从中来,猝然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出来。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