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中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醉玲珑 中卷- 第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雪玉晶莹,每一瓣莲花都如月光般莹润,似凝结了昆仑山畔寒冰剔透,微微一点渺远的凉意。夜天凌手掌握起,说道:“我会的。”
  万俟朔风感觉到他身上那种迫人的气势和若隐若现的疏离似乎悄然淡去,不由承认卿尘的提醒极为正确——你待他如兄,他自会视你如弟。
  冷月半洒,入夜的雁凉城静然,人马安寂。
  风过中庭,茫茫白净的雪地中,殷采倩低头缓步而行,一行足印蜿蜒残留,身影暗长。
  推门而入,她将风帽抬手拨下,夜天湛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几簇灯焰之下他看上去脸色极苍白,却衬得那丹凤眼线墨玉般斜挑入鬓,灯影深浅,将他俊雅的面容勾勒得分明。
  听到有人进来,他未有丝毫动作,似乎连看也不想去看,始终半阖双目。殷采倩走上前去,将两个小瓷瓶放在案前:“湛哥哥,大瓶外敷,小瓶内服,忌怒、忌寒、尤忌劳心。”
  瓷瓶无意碰撞,一丝极轻的响声,落于耳中。夜天湛仍未睁开眼睛,眉间淡淡掠过一丝轻痕。不必看,冰瓷玉声,萧山越窑有名的制作,仅供宫里及各王府使用,当初延熙宫尤常用。月弧般的瓶身,偶也有八棱形的,她喜欢用雪色的绫绢垫了灵芝木封口,薄绢有时沿瓶身洒下,便半遮着瓶上手绘的兰花。
  “为何只画兰花?”
  “……因为我只会画兰花。”答话时她微扬着眉,神情略有些无奈,又带着诱人的俏皮,轻抿着唇,耳畔秀发微拂。
  “你若喜欢别的,改日我帮你画。”
  “出水清莲,你画得极好。或者,梨花怎样?”她侧目看来,眸光似水,清清荡漾。
  “白瓷梨花,太素净了。”
  她失笑,眉眼轻弯,羽睫细密:“巴掌都不够的小瓶,你总不能画国色天香牡丹图吧?”
  他轻抱了双臂,微微摇头:“牡丹虽美,我却不觉得国色天香。”
  她眸中带了好奇,廊前风过,衣袂轻飘,太液池微波轻泛,带来她身上淡淡药草的芬芳,午后暖阳融融,安神静气。
  他温柔笑说:“国色天香,仍是兰花。”
  人如画,岸芷汀兰,临水娉婷。
  她明眸剔透,却只转出一笑,举步向前走去,稍后回头:“画梅花,照水或紫蒂,花色都极好,衬这冰瓷,一枝梅先天下春。”
  他闲步随后,含笑道:“寒梅衬这冰瓷,是妙手回春。”
  张开眼睛,雪色的底子上仍是一株素兰,柔静而清秀,三两点纤蕊,修叶隽然。灯下看去,三分风骨似携了冰魂雪魄,幽幽一抹兰芝清香浮动,穿插如幻。
  “她知道了?”夜天湛徐徐开口,眉宇间带着难掩的倦色。
  殷采倩点了点头,应了声。
  夜天湛眉心愈紧:“怎么会知道?”
  殷采倩道:“你伤得不轻,难道瞒得了她?昨天便将药给了黄文尚,谁知你根本不召医正。你何苦这么逞强,便是那天和四殿下,难道不能好好解释,非要兵刃相见吗?”
  夜天湛温朗的眸子微微一抬,眸光却十分冷淡:“解释什么?”
  殷采倩道:“你亲自领兵,突围增援,即便要怪,也不能全怪在你头上。”
  夜天湛唇角极轻地带出一笑,却不同往日潇洒,七分傲气,三分漠然:“你让我和他解释这些?告诉他我尽力了,请他息怒?还是告诉他我恨自己没早赶到一刻,救不了十一弟?”
  殷采倩道:“难道不是吗?不止他是十一殿下的哥哥,谁心里又不难过?”
  “既然早晚要发生的事,何必用解释去拖延。”夜天湛重新合上眼睛,似是不愿再多说。
  只差了一刻,弹指刹那,九天黄泉。怒气总要有人来承担,那一刻雪飞影溅、金玉交震,是各自无法再用理智掌控的情绪,相同的哀痛,相同的恨怒,相同的苛责。
  他扶在案上的手不自觉的轻叩,极缓极细的声音,却异常沉重。自作主张,欺上瞒下,此时此刻,那些人叫他如何再容得?
  殷采倩只觉得心中压了千言万语,却无从说,无人说,怔怔站了片刻,她听到夜天湛长叹一声:“采倩,什么都不要管,你谁也管不了,过几天,我派人送你回天都。”
  殷采倩看着灯影瞳瞳,低声道:“湛哥哥,走过这趟漠北,即便回去,天都也不是那个花团锦簇,琴瑟风流的天都了。”说完这话,她默然转身离开。风晴雪霁的夜色下只见自己来时的足迹,她走出去,有些漫无目的地踩着松软的雪,月半弯,雪色清冷。
  突然间她停住了脚步,数步之遥,是今日落葬的新坟,因日后要迁回天都,且依军制暂留雁凉,入土为安。如今四周落了一层轻雪,月夜下,孑然空旷。
  冰雪地里,有道颀长的人影独立着,青衫一角冷风微过,飘飘摇摇。
  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枯枝萧瑟,风卷薄雪,坟前祭着烈酒一壶。
  他手中亦拎着酒,此时仰首饮下,饮尽松手,酒壶“噗”地落入深雪:“十一弟,待替你报了仇,四哥回来陪你一醉!”
  言罢,他霍然转身举步,不料竟见到殷采倩立于身后,月光清影下,她已泪流满面。
  他停步:“是你。”
  殷采倩面上泪痕未干,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前面,幽幽说道:“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却发现你竟然会为他流泪,原以为喜欢的那个人,你竟然开始恨他。”她自夜天凌身边轻轻走过,来到十一坟前,静立在那里:“就像饮过烈酒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荒谬无比。醉了能醒,却只怕醒来,物是人非。”
  夜天凌未曾答话,殷采倩转身道:“殿下,原来我真的无法像她一样懂你,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个好王爷、好将军,我只知道你不是一个好哥哥。两个弟弟,一死一伤,你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
  夜天凌猛然扭头,眸中映雪一抹寒光骤现,殷采倩却扬眸与他对视,隔着夜色,泪眼朦胧。
  夜天凌似是被她激怒,却在回首那一瞬间目光落于她身后,神情微凉。片刻的沉默,他抬头望向月色难及的一方虚空,墨玉似的天幕深处孤星遥挂,冷芒锋亮,逼得月痕无光,他哑声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个好哥哥。”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殷采倩看着夜天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深处,将地上的酒拿在手中,也不管雪中石冷,就那么坐在十一坟前。
  她喝了一口酒,举壶向前空敬,将酒倾洒在地上:“我借四殿下的酒陪你喝一壶,可能你并不在乎我来陪你,但有人一起喝酒总不是坏事对吧?我其实一直有件事想告诉你,你前些日子笑我箭射得花哨,现在想想,你的箭法确实比我好,我服了。但是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欠我的那箭,现在怎么还?”她仰头又灌了两口酒:“对了,你总说我是个孩子,我是比你小些不错,可你怎么就不给人一个长大的机会?我说四殿下心冷,其实你也不差,你不过是笑起来比他好点儿罢了,嗯,你笑起来有时候还真叫人生气……”
  不远处略高的地方,月光透过积雪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一袭石青色的斗篷笼着纤瘦的身子,卿尘悄然立在月痕影下,安静看着前方的新坟,看着夜天凌祭坟,看着殷采倩灌酒。
  她比夜天凌来得还早,夜天凌离开时,冥执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凤主……”
  “嗯。”卿尘应了一声,回身:“走吧。”
  冥执随她举步,发现她并没有去夜天凌那边的意思,忍不住再道:“凤主,殿下像是去行营了。”
  卿尘停了下脚步,清浅一笑,冥执的意思她岂会不明白,然而她只问了一句:“我吩咐你的事办了吗?”
  冥执答道:“钟定方、冯常钧、邵休兵他们的人脉过往,大小事宜都已有人着手翻查,一个月内便会有消息送来。”
  卿尘微微点头,淡静的眸中泛起一层雪玉样的冷色。在朝为官,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十一的血不会白流,她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巩思呈、钟定方、冯常钧、邵休兵,他们每一个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她清楚地知道,夜天凌也绝不会放过出卖玄甲军的人,更不会放过,突厥。
  她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抬头望着遥远而清晰无比的那颗天星,那灼目的锋芒在她深潭般的眼底化做秋水一痕,静冷微澜,绽开星光。

  青山何处埋忠骨

  一连三日,夜天凌召随军医正黄文尚问话。
  第一日,黄文尚答:王妃说不必下官诊脉,湛王殿下不曾召下官诊脉。
  第二日,黄文尚答:下官请脉,王妃说安好,不必。湛王殿下说,不需要。
  夜天凌不言语,冷眼扫过去,黄文尚汗透衣背。
  第三日,黄文尚走到行营外便踌躇,料峭春寒,额前微汗。
  卫长征看在眼里,颇替他为难,上前提点几句,黄文尚有些醒悟,入内求见。
  夜天凌做在案前未抬头,掷下一字:“说。”
  黄文尚答:王妃身子略有些倦,但精神不错,常用的药换了方子。这几日饭用得清淡,夜里睡得迟,早晨醒得亦迟些。湛王殿下气色尚好,想来无大恙。
  说完了站在案前,心里忐忑,夜天凌终于抬了抬头:“为何换方子?”
  黄文尚张了张嘴,再踌躇,稍后回道:“王妃医术远在下官之上,下官着实不敢妄言,但看药效,应该是无碍的。”
  夜天凌蹙了眉,一挥手,黄文尚如蒙大赦,走出行营擦了把汗,对卫长征道:“多谢卫统领!”
  卫长征笑道:“何必客气,黄御医辛苦了。”
  冥执在旁看着黄文尚,叹了口气,于他的处境心有戚戚焉,这几天他也很是挠头。
  前日在王妃面前回:殿下在行营一夜,灯燃至天亮,酒饮了数瓶。王妃点头,轻紧了紧眉。
  昨日在王妃面前回:殿下在行营处理军务,召见了几人,未睡。王妃倦靠在软椅上,半阖眼眸,眉心淡痕愈深。
  方才在王妃面前回:昨夜万俟朔风又带了只鸽子见殿下,两个人行营议事,到天亮。
  王妃清淡淡的眸子微抬,问了一句:卫长征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劝吗?
  冥执极无奈,卫长征苦笑。
  俩人在行营前发愁,卫长征看着将化未化的雪,不由感慨:“若是十一殿下在,便没事了。”
  清晨时分,突厥整军攻城,乘势而来,铩羽而归,损兵折将数千。
  一日将尽,夜天凌安坐行营,玄甲军一兵不发,尽数待命,城外战事便似阳光下的轻雪,无关痛痒。
  此时阵前一个校尉赶来对卫长征传了句口信,卫长征即刻入内在夜天凌身旁低声禀报。夜天凌听完,起身道:“传我军令,玄甲军所有将士都到穆岭集合待命。”
  卫长征随口问了句:“穆岭?”
  百丈原一役,单玄甲军一万人中便折损了四千八百七十三人。因当时战况惨烈,其后接连数日激战再逢大雪,雁凉城外尸骨如山,残肢断骸遍布荒野,早已分不清敌我。
  无奈之下,夜天凌只得吩咐尽力收拾将士们的骸骨,所获遗骨在雁凉城郊的穆岭山坡合葬一处,立坟刻碑。
  夜天凌听到卫长征这一问,肃容道:“不错,今日我要祭奠阵亡将士的英魂。”
  穆岭黄昏,西风烈,苍山如海,残阳似血。
  荒原漠漠,一马平川,坦荡天际,风沙残雪呼啸而过,玄色蟠龙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数千玄甲军战士肃立于山坡,面对着眼前忠骨英魂,人人脸上都挂着肃穆与沉痛,平野空旷,只闻风声。
  南宫竞等大将清一色面无表情,虽不明白夜天凌为何一反常态亲行祭奠,却人人都察觉今日将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夜天凌玄甲墨袍登上祭台,以酒祭天,倾洒入地。
  千万男儿,天地为墓,硝烟漫天,血如涛,都做酒一杯。
  祭台之下,众将士依次举酒,半洒半饮。酒劲剧烈,激起豪情悲怆,热血烧腾。西山下,飞沙蔽日,叱诧风云的铮铮男儿,眼前一片烟岚模糊。
  夜天凌转身看着这些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玄甲战士,徐徐说道:“圣武十四年,本王自军中挑选将士组建玄甲军,次年玄甲军一万精兵大败西突厥,一战成名,迄今已整整十三年。这十三年里,平南疆,定西陲,战漠北,玄甲军生死胜败,皆是一万兄弟,万人一心。”他顿了顿,深夜般的眸子缓缓扫视。虽隔着不近的距离,众人却不约而同地感觉被他的目光洞穿心腑,那幽邃精光,如冷雪,似寒星,透过漠原苍茫,直逼眼前。
  只听夜天凌继续说道:“一战功成万骨枯,男儿从军,人人都是刀剑浴血,九死一生。我玄甲军战死沙场的儿郎无数,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但是,却绝容不得有冤死的将士,更容不得有出卖兄弟的人。可是眼前,却有人偏偏要犯这个大忌。”
  此话一出,如重石落湖,激起巨浪,眼前哗然一片惊诧,但碍于军纪约束,片刻又恢复绝对的安静。
  夜天凌深眸一抬,落至几员大将身前。随着他的视线,数千人目光皆聚焦在南宫竞等人身上。
  死域般的静,山岭间只闻猎猎风声。夜天凌负手身后,天边落日残血遍涂苍穹,他的声音似随这斜阳千里,遥遥沉入西山,然而却清晰地传遍场中:“是谁,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自行认罪,如若不然,便莫怪本王不念旧情。”
  长风掀起玄氅翻飞,他周身似散发出迫人的威严,场中静可闻针,人人都在这气势下屏声静气,暗中猜度。
  诸将中似乎掠过极轻的一丝波动,但人人目视前方,无人作声。
  稍后,夜天凌冷声道:“好,你既不肯承认,本王便请人帮你说。万俟朔风,当日在百丈原,突厥是如何得知玄甲军行踪的?”
  万俟朔风便在近旁,见他问来,拱手道:“当日突厥能够准确截击玄甲军,是因有人透露了玄甲军的行军路线,此人与突厥联系,用得是飞鸽传书。”
  夜天凌微微点头,再叫一人,那人是冥衣楼现在玄甲军神机营的属下,捧上一个笼子,掀开黑布,里面是两只体形小巧的信鸽。
  夜天凌道:“告诉大家,这鸽子来自何处?”
  那人躬身答道:“属下奉命暗中搜查,在史将军住处发现了这两只鸽子。”
  四周空气阖然一滞,紧接着夏步锋猛地揪住史仲侯大声吼道:“史仲侯!你竟然出卖兄弟!”
  夏步锋本来嗓门就大,这一吼当真震耳欲聋,眼前山风似都被激荡,乱起旋风。
  事关重大,身后士卒阵列肃立,反而无一人乱声喧哗。夏步锋一声大吼之后,场面竟安静的近乎诡异,一种悲愤的情绪却不能压抑的漫布全场。
  南宫竞将夏步锋拦住:“殿下面前,莫要胡来!”
  史仲侯抬手一让,避开了夏步锋的喝问,他深思般的看向万俟朔风,上前对夜天凌躬身:“末将追随殿下征战多年,从来忠心耿耿,亦与众兄弟情同手足。单凭此人数句言语,两只鸽子,岂能说末将出卖玄甲军?何况此人原本效命突厥,百丈原上便是他亲自率突厥军队劫持王妃,现在莫名其妙投靠我军,十分可疑,他的话是否可信,望殿下明查!”
  他一番言语并非没有道理,南宫竞和唐初不像夏步锋那般鲁莽,说道:“殿下,玄甲军自建军始从未出过背叛之事,唯有迟戍也是遭人陷害,此事还请殿下慎重!”
  万俟朔风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并无争辩的意思,只在旁冷笑看着,眼底深处隐隐泛起一丝不耐与凶狠。
  夜天凌没有立刻说话,薄暮下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见他唇角轻轻下弯,形成一个峻冷的弧度。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