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你且过来,我有话与你说。”戚少商向追命道。
“什么事?”追命急忙俯身过去,却被戚少商点住曲池、少海、环跳,立刻动弹不得,追命不解,急道:“戚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戚少商不语,对天仪说:“追命是不相干的人,请公主送他出城,安顿在客栈,两个时辰后他的|穴道自然解开。”
追命不服,嚷道:“我自会运气将|穴冲开!回来找你!”戚少商便抬手点了他的睡|穴。将追命扶上马,戚少商对天仪道:“此番看来,只能回兴庆府,顾惜朝被逆水寒险些刺穿胸膛,不是大内御医,难保他活命。我只能回去,你父王要怎么处置我,戚某听天由命。”
天仪点头,翻身上马,却听戚少商打响唿哨。
“戚大侠,这样做值得么?”天仪看着已经昏迷的顾惜朝问。
戚少商道:“不管他做了什么,人命总是大过天,我不能不救。救完他,他若是有过,有法有天又自然会向他讨还公道。”
说话的功夫,黑风旋风一样嘶鸣着驰到戚少商身边,戚少商将顾惜朝扶上马背,道:“公主一路且小心!”
天仪挑起柳眉,傲然道:“本宫是王女,这国中谁胆大包天敢与作对本宫作对?”戚少商看她张扬,笑了笑,策马朝兴庆府方向奔去。
11 况我坠胡尘〔下〕 自古多情;伤离别
戚少商躺在天牢里颇有些无奈。这里的虱子咬得实在厉害,不堪消受!
天仪一路向泰盛殿风风火火走去。门口的大宦官拦住了天仪:“公主请留步。今天圣上说了,闭门禁见。”
天仪笑道:“本宫要见父王,总是没有什么不妥吧?”
大宦官道:“皇上有令,谁都不见。公主请回吧。”
天仪不理会,推开大宦官,径直往殿内闯去。
“父王,儿臣请父王放了戚少商!”
“他屡次逆了朕的旨意,朕如何能放了他?”
“父王!”
“天仪,休要胡闹!为了一个区区宋人,有失你公主的身份!”
窗外开始下雨。秋雨一场,天凉一分。
顾惜朝睁朦胧中看到晚晴坐在一灯如豆的惜晴小居里。
晚晴!他走过去,扶着门框唤了一声:晚晴!
相公!晚晴猛然转身,看相自己。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顾惜朝拼命拥住晚晴:晚晴!一别已然一年!我无一日不在想你,念你!
晚晴清泪长流:我已然作土了,相公应当段了念想才是!不然,晚晴被你执念所困,无法往生……
不要往生!你永远只做我的晚晴!
相公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还是一片未解的痴情……
相公,我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你认为是权势毁了我们。你想要毁了权势。
晚晴……只有你懂我的苦心。
相公,不要一错再错。不要执着在过往的回忆。为了回忆毁掉你的未来,是晚晴最不想看到的。无论如何,不要再执着于我的死。我们,或许都该重生了……
晚晴,你说什么傻话!我的一辈子是你的,我要还你,无论一年,还是十年,还是一生!
相公,说有情 ,却发现竟无心;道有心,却错过成无情。你自当好好想思量。
……晚晴去了,就此永别。
顾惜朝从睡中惊醒;脸上一片冰凉。
胸口是撕裂般的疼痛,慢慢拉开衣襟,发现伤口已然被处理缝合。
缓然起身欲将那阁窗推开,蓦然住了手。那窗格上闪着青色的冷光。顾惜朝道:“果然,墨者之黑甚矣!这老儿也学会了某人,处处用毒对付我。”
再折转到门口,那门口已然挂了一张巨大的水晶帘,帘珠颗颗莹润,如桂园大小,却透颗颗透着凌戾的青芒。
突然听门外有人道:“顾公子,你醒来了?”
顾惜朝一脸笑容道:“我顾惜朝何德何能,惊动西夏皇帝来探察我?”
门外的崇宗眼中闪过一瞬的杀气,突然也笑得无比爽朗:“顾公子自然是有妙处,不然朕也不必费耗那么大的心神,折损了全部御前铁狮,留你下下来。”
顾惜朝道:“戚少商与这些纷扰事无关,且放了他。”
崇宗突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顾惜朝大惊:“你……?”
崇宗抚摸着那水晶帘道:“奇怪为何我不中毒?你可知道,这毒可是有个很好的名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你那怜幽草毒虽然暂时杯控制了毒性,可是毒根尚在。只要碰到这帘子上,或是窗格,两毒相遇,立时毙命。而这毒对于不相干的旁人,皆不碍事呐。顾公子,你可知这毒,就叫‘晚晴’。”
顾惜朝听了,瞳孔猝然缩紧,心头血气不住翻涌,咽喉里腥涩涌出来,一缕血线沿嘴角蜿流而下。
崇宗见状,佯惊:“朕忘了,尊夫人的芳名,就叫‘晚晴’。”看顾惜朝痛苦的神情,又道:“顾公子就是好多管闲事。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自然不会好过。那两样烦恼物不是公子你该碰的,劝君早日交出,免得再吃苦头,更连累的朋友。”
说罢阴骛地看了顾惜朝一眼,转身掀开帘子离去。
听着崇宗的脚步声走远,顾惜朝才将忍住的一口鲜血吐出。
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清啸:“微风!”顾惜朝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苦:“你们,都只会用晚晴来逼我!”说完举掌将檀木桌拍的四分五裂。
“阳和变杀机,谁堪料……”
戚少商在狱里,心中琢磨着一些片断。
“他们身上都有刺青……”
想到天仪的话,戚少商心中奇怪:“狼头刺青乃是契丹人的特征,为何辽人无端要追杀顾惜朝?”
再想,为何那西夏皇帝偏偏要我来换人质 ,还宁愿将当朝公主下嫁于我?亲事不成,封将不要就罢了,先是扣押,后是追杀,我一个区区捕快,怎值得那崇宗如此大动干戈?
翻来覆去,越是想不明白,索性躺在稻草堆上闭目养神。
铁手策马熙州。放眼忘去,荒漠直连天际。风吹飞沙满目,萧索凄茫。
昨日接到了神候的飞鹰传书,信上寥寥几字却透出紧急:“速速前往兴庆府红柳沟,与追命汇合。”
出了六扇门,早已经不过问官府的事。但师傅有求,自然要应承。快马加鞭,再加上渡河,仍然需要四日。
铁手抬头看了看阴晦的天色,双腿夹马,向西北方向策驰而去。
追命在红柳沟等着师兄与自己汇合,百无聊赖,已经过去三日了,仍然不见动静,没有看到师兄放出的烟火。
晃晃闲得发慌的双腿,追命一个鹞子翻身,跳出客栈窗外,沿着连片的低矮屋顶飞走,心想到外面跑跑解闷。
突然,感到煞气从左侧逼过来,追命急忙侧身,一支狼牙镖掠过左胁,钉在了前面的树干上。追命凝眉,环视四周,却无甚发现。于是迈开脚步,疾走追风,渐渐看到几个影子在周围房舍遮蔽下影影绰绰。追命突然站定,道:“几位跟了那么久不觉得累我也觉得烦了!现身出来明打,休要背后出手见不得光!”
十几个蒙面的汉子走了出来,周围摆摊开店的商贩见这阵势吓得作鸟兽散。
为首的那人用不太纯正的汉话问:“你就是顾惜朝?”
追命立时噎得胸闷,大笑 :“三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崔略商是也!”
为首的汉子也不知听懂没有,用追命听不懂的腔调闷喊了一声,所有蒙面者一拥而上,手里的刀带着弯弧。追命大骇:“是辽人!”撒腿迎战。
十几个回合下来,那些辽汉被追名踢得晕头转向,有的折骨有的内伤,趴的趴,倒的倒,追名抱臂笑的极为得意,道:“你们还不速速离开,免得三爷在用靴底教训你们!”为首的汉子一直立在一边袖手旁观,追名看向他,道:“你怎么不过来会会三爷?”那汉子果然应言而出,也不拔刀,赤手空拳便同追命搏起来。
腿来拳挡,一时难解难分。那汉子突然朝追命撒了一把粉烟,追命不及避闪,呛了一口,骂道:“卑鄙!”旋即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重重倒在地上。
追命迷糊中暗付:这些蠢才要捉顾惜朝做什么?
这领头的蒙面汉子也不顾同僚死活,牵了马,将追命扛到马上,向那些受伤的蒙面者呼喝了一声,所有蒙面汉子都掏出狼牙镖,扎向自己的咽喉。
追命头脑里还剩一丝清明,手哆哆嗦嗦地摸出腰间的烟火,猛地拉开,一声嘹亮的尖啸响彻云霄。那汉子瞪了追命一眼,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光天化日劫了人招摇过市。
铁手正策骑在离红柳沟不远的涿丘,突然听到一声尖啸,看到空中十里外一点火红烟花,心中大震:莫非追命有难!心中好似有火苗在煎烧,忙抽了一鞭,赶向烟火的方向。
追命被一桶冷水浇得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间废庙中,那个迷晕自己的汉子正提着一个空了的水桶。
追命心下恼火,道:“放开三爷!你抓错人了!”
汉子不语,从怀里掏出一幅画,上面赫然画着自己的头像,只是头发略略卷曲。
追命仰天哀号:“顾惜朝!为什么老天要开这种玩笑!!~~~~”
汉子用鹰一般的双眼盯住追命,缓缓道:“公子不必担心性命,只要将破盟密函交出来,我立刻放公子走。”
追命道:“我哪里有什么密函!你快放了我!我不是顾惜朝!”
汉子不语,捉住追命的下颏,道:“公子正是开天大的玩笑。莫非这画上的人与公子如此像是巧合?”
追命恼道:“正是巧合!我不知道你要捉顾惜朝干什么,可我不是顾惜朝!”
那汉子不恼反笑:“既然公子不愿意交出密函,敝人只能让公子吃点苦头了。”说完撕开追命的衣襟,追命大骇,拼命扭动身体:“师兄救我!你,你想干什么!”
汉子掏出一根银针,扎入追命的天突|穴,片刻又拔出,道:“这针上涂了痒散,公子一会会感到心肺五脏都奇痒难忍。痛能致人死,痒能致人疯。公子一会便知晓了。
追命心中愤懑:顾惜朝,三爷平白无故代你受苦,日后相见了要向你讨回报酬!东京的大小酒肆,定要让你请三爷喝个遍!
铁手感到追命放烟火的地方,看到的却是市集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没有丝毫异状。便问旁边摆摊的小贩:“店家可知道昨日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店家是个杂居在此的汉人,听得铁手问,说道:“昨日十来个黑衣蒙面的汉子围堵一个白衣的公子,那公子也是汉人。后来小的便不得知晓了。”
铁手谢过店家,依照店家指示昨日打斗的地方勘查着地面。掏出了一个小罐子,铁手将罐里药粉洒在地面上,那地面立刻现出一道棕红色的印记,直指西北方向。铁手喜道:“还好这顽皮用了追踪的药粉。”
追命终于深刻体味了“痒能致人疯”的滋味。
嘴里被塞上布条防着自己咬舌自尽,追命痛苦地想:今天不知触了什么霉头!
那契丹汉子兀自坐在地上,像是等“顾惜朝”自己招供一般。
铁手一路洒着能现出追踪药粉的粉剂,直追到了一所破庙前面。停了马,铁手走过去,站在破庙门前道:“敢问阁下,为何捉我师弟?”
那契丹汉子蓦然睁开双眼,拔刀奔出庙门,直向铁手刺来!铁手用手掌接了剑,生生将剑掰断,契丹汉子大骇,掏出狼牙镖向铁手射过来,铁手借住镖,掷在地上:“阁下为何捉我师弟!”
汉子说:“我奉命捉拿顾惜朝。今天不能让你带他离开半步。”
顾惜朝?铁手无语。天开的玩笑,这次有点过火了。
于是道:“师弟不是顾惜朝!我有信物为证,请阁下让我解疑!”
那汉子看着铁手,眼中满是戒备狐疑,铁手全身放松,径自走向庙里,汉字见他如此坦然不像是有诈,便默默跟了过去。
铁手看到冷汗涔涔,因为奇痒而昏迷过去的追命,心疼不已,忙替他合拢衣襟,从他怀中暗袋里摸出平乱珏,亮给那契丹汉子:“看,这是御赐平乱珏。”
契丹汉子了然,左手贴在胸前躬身道:“平乱珏,这位公子应是名满天下的四大名捕!敝人多有得罪!”说完掏出解药:“敝人就此别过。望二位公子见谅!”说完出了庙门,牵过自己的马,策马离开。
铁手拉出塞在追命嘴里的布条,掏出水囊,将药粉混合后灌入追命口中,又解开追名的手脚,扶他慢慢躺下。
药生了效,身上的奇痒慢慢消退,追命转醒,看到铁手,展开无邪的笑颜:“二师兄!就知道你会来救追命……”
戚少商仰卧在稻草铺上,心下正盘算如何越狱,蓦然隐约听到三声隐笛哨声,倏然站起来看向狱窗外,玄铁手镣铿珰作响。
三人来到了兴庆府天牢,天仪亮出麒麟符,一路畅通无阻。
典狱官提着灯笼引路,三人沿着逼仄陡峭的石阶而下,直通地下二十八方重犯铁牢。
“不知公主晚来何……”天仪伸手打昏了典狱,拿下他腰间的钥匙,寻戚少商的牢房。
牢门被打开的瞬间,戚少商既惊且喜,借着暗光看清来人,低声道:“是你们!”
三人将戚少商护在中间,上了石阶,甫出天牢大门,追命铁手便闪势打晕了上前讨好询问的几个守卫。四人飞身跃起,踏着各宫各院的琉璃顶,向偏殿西阁奔去。
远远才听到天牢那边喊:“劫狱了!有人劫铁牢了!来人呐!”
天仪笑骂道:“这帮蠢材!”
顾惜朝凝眉坐在西阁,模糊地听到了几声隐笛,起身谛听又不见了动静,不禁怫然坐下。
天仪将褐色药丸分给三人,一同服下。翩身入了偏殿回廊,天仪狡黠一笑,打开一支细瓷瓶,走在前面,见了侍卫便劈面洒去。
戚少商看那撒出的烟雾带着淡淡银色,道:“公主所用的可是祥符那夜换皇镖的迷烟?”
“戚大侠好眼力!”
追命脚下忙着嘴也不停:“原来是迷烟作的月老~”
戚少商大窘,天仪脸热不已。
到了西阁门前,天仪轻轻敲门:“惜朝哥哥,是我。”
顾惜朝惊喜,道:“天仪,你怎么来了?”
天仪笑着说:“可不是我一个人!”
说完,摇了摇门外的铁锁,有些犯难:“这铁锁是御制的金库锁,要如何打开?”
铁手看了看戚少商的逆水寒:“戚兄用剑劈开可否?”
天仪摇头:“这铁锁切裂时声若鹤唳,等同报信有人劫了西阁。”
追命瞟了眼铁手,摊掌道:“发钗拿来。”
铁手掏出发钗,放在追命手上,追命将发钗捅入锁眼,轻轻动了几下,铁将军立刻缴械。
天仪佩服道:“追命好手段!”
众人掀开水晶帘入内,见顾惜朝立在阁中,面色略微憔悴,双目迥然,不禁松了口气。戚少商涩然道:“你胸口的伤势……如何?”顾惜朝清淡一笑:“无妨。我命硬着呢。”
天仪怜惜道:“惜朝哥哥,你又见消瘦了,莫不是吃了苦头?”说完要来挽顾惜朝的手,顾惜朝蹙眉制止:“切莫碰我,那帘子上沾了毒,此毒对一般人碰了无妨,可却能引发我体内郁积的怜幽草毒,那窗格窗框上,也都涂了毒。”
天仪收回手,愁道:“惜朝哥哥要如何出这西阁?”铁手抬臂,轻巧之间便扯掉那牢牢盯住的帘子,远远扔开:“走。”
踏出偏殿,众人便听到了骚乱声,那皇城西边的碧华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天仪骇然:“那是母后住的地方!”忙转身将麒麟符扔给戚少商:“你们先走,后会有期!”陡然跃出一丈之远,直奔碧华宫。
戚少商将麒麟符塞给铁手:“戚少商岂可见死不救!铁兄快带他们离开。”
铁手将麒麟符一推:“同出六扇门,生死共赴!”
追命点头,顾惜朝点头:“大家同去。”
碧华宫后院起火。一众侍卫将仅穿了纨衣的崇宗和德妃护在身后,崇宗向与己对峙着的十七个穿着各色庶民服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