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北……?”还是没有声响。
水柒若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这时被叫的保卫上来撬门锁,咯吱咯吱的声响落到筱珂的心里。
门终于松动,然后打开……
破裂的镜子在视野里碎裂了一地,安筱珂不可抑止地浑身颤抖起来。
瘦弱而皮肤白皙的少年,浓色的黑发因为很久没有修建的缘故,刘海遮住了眼睛,那本该是多漂亮而狭长的眼睛,每次抬起的时候,都会流出柔和的光芒。但是现在,他没有抬头,筱珂的手伸直握不住门把,她只看见少年坐在角落里,失神的目光投向地面,他的一只手平放在地上,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周遭的镜子的碎片,而另一只手上,泛着晶莹的光,继而,缓缓地向放在地上的手腕碰去……
“不要——!”筱珂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她已经扑了过去。
“筱珂小心!”
是痛的感觉吗?华丽的高跟鞋早已在奔跑的过程中断了跟,她只听见脚底“噼啪”的声响,如绵延撕开的记忆。
如果可以的话,赤着脚就能感觉到痛,那是流血的感觉。
可是痛,总比麻木要好。凌乱不堪的空间里,只有你和我,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弥补你的伤口。
因为柒若的叫声,翌北好像醒悟了些什么,他还没抬起头,右手就被狠狠的按住。
“不要……不要……你怎么能这么做……不能……不能……”是泪吗?还是凉透的水珠,如果凝聚了就成了最冰冷的雪,但是现在落在手背上,是那么温暖,让人微微有些诧异。
少女倾泻的长发萦绕下来,覆盖了地上的碎片,乌丝缭绕,霎间遮掩了一切,哪怕是伤口,也可以有愈合的假象吧。
“你不能……不能……”泪水无穷无尽地滴落下来,她跪倒在他的面前,如同比他还无助的孩子,“我不能失去你,翌北……”
失去……吗?翌北闭上了眼睛,刚刚是最黑暗的地狱里,心底的猛兽在嘶吼,在咆哮,他再也不能克制,为什么要克制?忍耐又有什么意义?既然过去缠绕不去,那就离开吧……离开了……只要轻轻地一割……就什么也不会想了……
也许……他就可以偿还他所有的罪了……
然而少女的泪水湮没了他,温暖的海洋里,是最澄澈的声音,她说她不能失去他,她说她不让他走……
他怔怔地,终于抬起了头,那是最狭长而漂亮的眼睛。
“你怎么这么傻……”
怎么这么傻……还要挽留如此没用的我……
“先不要进去,”水柒若伫立在门外,对着匆匆赶来的医务人员嘱咐道,“不过把急救箱拿来吧,包扎伤口的绷带什么的。”
她都对翌北的反应很是吃惊,刚刚还是全身笼罩绝望的少年,在筱珂抓住他的手的那一刻,黑暗的气息就消失了大半。
如果说……有人注定是有人的救赎……那么眼前的,大概就是吧。
柒若轻轻走过去把绷带放在地上,然后悄悄地推出,只留下了少年和抽泣不已的少女,她明白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能愈合伤口的,莫过于时间和新欢。而人又该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到永远。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没有转牢的水龙头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就如时间的沙漏,无情、烦躁又持续不断。
他说的故事,是她之前听到的最后一部分,残酷,又让人铭记。
当时的纪翌北,是既脆弱又自负的少年。在维也纳这个音乐之城遭到从未遇过的人生挫败的他,如逃难一样地将自己放纵到冰山雪地之间,只有在登山的过程中,所有无可忍受的挫败感都会被疲倦席卷而空,也只有这样,才会觉得心还是塞满的,即使冷得让人浑身发抖。
然而有一个声音,轻快明媚地,如尚未来不及拒绝的阳光,抓着他的背影,怎么甩也甩不掉。
“小北,你干嘛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虽然很好看没错啦。”
“小北,我的装备好重啊,你作为男子汉是不是应该表现一下啊,喂别走啊?”
“小北,你走这么快我都追不上了呀!你还走!我不理你了哼!”
可是结果往往是说不理他的少女还是一如既往地追着他,“喂小北,你怎么不理我呀?”
“我说……”终于不耐烦的他猛地定住,“为什么叫我小北?”
“小北小北……不是很可爱嘛!”少女嘟起嘴,“对了我家的薏米生了小仔,我把其中一个就取名小北咯!”
“不要告诉我是和加菲一样难看的猫!”
“是猫没错啦……”她忽然有点紧张,“喂喂,你不会生气了吧小北?”
“你能不这么叫吗?”
“可以呀,”他愣住了,然后就见她灿烂的笑脸,“那你做我男朋友吧?”
……莫名其妙!国外长大的女孩子都是这么热情的吗?一点矜持都不懂啊!
于是结果就是她还是喊他小北。
“你小子厉害啊,让人家一个女孩子为了追你特地跑到队长那里拼命求要加进来,你呐也要懂得怜香惜玉一点啊,登山对女孩子来说可是很吃力的呢!”
他的心似乎动了一动,可是转头听见“小北小北”的声音,就又不耐烦了:有没搞错,她就不能让他安静一会吗?
他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过,就算是她在途中屡次因为氧气不够而不得不喘气休息,他也只冷冷地扔一句,“坚持不了就放弃吧。”
“我偏不!”他一怔,也许是他从未见过这么倔犟的女孩子吧,所以他才伸出了手,当他们登上山顶的时候,突然一阵霞光从刚刚还阴郁的云后面探出来,少女喘着气,忽然拉着他的手激动万分地朝霞光那边喊:“我爱小北——你听见了吗——”
“喂!!”翌北大为吃惊地堵住她的嘴巴,“你疯了吗?要是引起雪崩怎么办?”
“嗯……被埋住会很冷的吧?”她好像真的很认真地想,“可是没关系啊,有小北陪我嘛!”
他彻底黑线了:“拜托你想死不要拉着我陪葬啦!”
“小北……你笑了!你笑了诶!”她惊喜地拍起手,好像要跳起来,却忽的“哎呦”一声蹲了下去……
“怎么了你?”
一张苦瓜脸:“好像……脚冻住了……”
就知道你是大麻烦一个!可是当我说“我背你”时,你的笑容怎么一下子就让我如释重负了呢?而那一天,你对着雪山的对面向我表白,我装作一点都没有被感动的样子,可是心里却是心潮翻覆。
要是引起雪崩怎么办?这样残忍的预言……我怎么能说得出口……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失约,是不是我就真的会陪着你,长眠于阿尔卑斯山的冰雪中,而你不会觉得冷,因为你说有我……
如果那一天,我告诉你我不会去,是不是你会一直做我最忠实的粉丝,因为你说过我出的第一张专辑你要买520张,因为你说过我开的第一场演唱会要给你留最前面的座位,因为你说过,三年后要我站在舞台上拿到金曲奖……
那时我傻傻地问你为什么要买520张……你第一次没有回应我……
而直到你离开了我的世界,我才在一个失眠的午夜敲击电脑,提出了这个问题,而只有一个中国人回我:“不会是中文吧?谐音就是‘我爱你’啊。”
然后刹那之间,泪腺再也抑制不住地喷涌,透明的海洋里,我只看见你无声地朝我微笑……
有些记忆,不想忘记却成了梦魇。
有些记忆,越是甜美也越是危险。
后来他反复地被同一个梦魇所盘绕,同一片冰天雪地里,她张开口,他知道她要喊他的名字,她绽开微笑,“小……北。”
然后铺天盖地的轰鸣声湮没了所有,是雪崩,是由于他失约而埋葬她的雪崩!
那一场雪崩……如果他陪着她一起该有多好……
而一次,一次,反复地一次又一次,她反复地微笑张口,而他惊恐地尖叫“不要说”,可是依然太晚……
“小北,我……”
反复的雪崩,瞬间崩塌了他的世界。
筱珂给翌北的手绕上绷带,她的鞋跟断了,可她无暇去理。
“筱珂……有时候我觉得,我应该用余生来赎罪。”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过他,她怔忡了一秒,然后绽开虚弱的微笑,“没关系,只要你别推开我。”
“让我陪你吧,翌北。”
没办法割舍的,那就不要割舍了吧。
刚刚的舞台,仿佛就是一个梦幻的世界,什么都是不切实际的,就如眩光,就如辛海,现在的他……是不是已经拿到了奖,'。 '在舞台上桀骜地勾起嘴角……?
灰姑娘的梦,终究要醒来的。
她望向断了跟的鞋子,心里无声地说,即使你会后悔,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不会选择做辛德瑞拉。
同一时刻。
秦晟看着眼前的金曲奖得主,勾起了笑容,“嗨阿海,你可是今晚庆功宴的主角啊,不去可不好哦。”
明明应该得意的少年明显没有庆祝的心情,“阿晟,帮我一个忙。”
他的俊颜蓦然陡利,耳边响起凌少炫猖狂的笑声:“你要是要印证,为什么不去找秦晟?”
他轻声,却清晰有力,“我要你帮我找到凌氏娱乐二十年前的秘密档案。”
'正文 (四十四)'
键盘的敲击声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秦晟不自觉地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五点。他心一紧,知道时间不多。凌氏的内部电脑系统是只有公司里的电脑才能登陆,而他恰好有把钥匙,但如果不是趁着夜深人静来查是肯定会遭到怀疑的。
二十年……二十年啊,秦晟心里无声地叹气,二十年能有多少物是人非,二十年能有多少沧海桑田,就连二十年前的人都不在了,再追究还有意义吗?
但是……秦晟不忍心往窗口看去,那里站着的少年,背影挺拔而散发着冷峻的气息,不,也许不止这些,还有一种莫名的孤独般的绝望。
谁能猜出这是几小时前才刚刚在舞台上叱咤风云笑傲群雄的辛海呢?
秦晟犹豫了下,正想说“要不要明晚再来”,就听见窗台边低哑的声音传来。
“阿晟,还没有查到吗?”
“没……”秦晟摸了下汗,明明冰冷刺骨的冬天,为何他却会感到一阵燥热的烦乱,凌氏如此庞大的集团,何况二十年前,无论是文字还是影像都早已经散乱各处了,“没办法,时间实在隔得太远了……阿海,六点多就有清洁工人进来了,我们还要继续待下去吗?”
“……”
秦晟有些后悔,辛海要查必然有他不得已的理由,而他作为朋友,有什么不可以做的?然而他刚再按了下鼠标,辛海忽然低低地发声:“那算了吧。”
“算了?”秦晟疑惑了,“今天?”
“不……”辛海终于转过身来,可是秦晟看不到他的脸,他掩映在窗外似暗或明的光线前,仿佛一张巨大的阴影。“谢谢你,阿晟,不要查了。”
秦晟闻之低下头,忽然叫道,“阿海,查到了。”
辛海平静地抬起头来,秦晟终于看到了他的脸,没有疲倦,却是不笑的。辛海很少会笑,但是以往的他都是孤高傲然的,和现在不一样,是什么感觉,秦晟也说不上来。
“阿海,你要看么?”
秦晟觉得辛海仿佛停滞了很久,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是犹豫还是害怕,但是辛海是从来不会畏惧的人,秦晟从第一次在练习生班里见到辛海,在其他练习生都毕恭毕敬用生怕得罪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唤他前辈的时候,只有这个桀骜的少年,至始至终都只看着自己的舞步。
那时候秦晟就知道,这个少年将来必定会成为舞台上的王者。
他其实很羡慕辛海,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他那份永远少年的果敢和自信。
你说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还会有那种一心一意,从来未曾有过偷懒的念头和独辟蹊径的想法的人吗?
秦晟觉得,辛海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直到辛海很快爬到他的位置上,又要接着往上爬的时候,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就好像看着一个他无法企及的奇迹一样。
所以他对辛海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有怜爱,有欣赏,或许……还有其他。
“阿海?”秦晟站起来,他把打开文档的权利,交给了这个少年。
辛海缓缓走过来,他面无表情,窗外的晨光还远远没有达到冲破黑暗的程度,仅仅是黎明前的黑暗,却比午夜更为幽深。
“我已经破解密码了,现在能打开了。”秦晟说。
辛海静静地注视着屏幕,手慢慢放到了鼠标上。
凌少琼一如往常地踏入总裁办公室后,就察觉到有人。十多年来警觉让她立刻停下脚步,拉开门就要出去。
“凌姨,不欢迎我吗?”辛海挂着微笑摊开手走上前来,凌少琼松了一口气。
“阿海是你啊,怎么,昨天得奖没去庆祝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少琼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不会又是和你爸……吵架了吧,阿海,别闹了,他怎么说也是你爸……”
“真的么?”辛海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那么凌姨,你能解释这个么?”
“什么呀你这孩子搞这么多秘密非要凌姨来猜不可嘛……”凌少琼笑呵呵着,“你要给我听什么?”
“二十年前的一段录音。”辛海的唇角依旧挂着笑容,“我只听过一遍,不过我想,凌姨你的记忆应该比我好才是。”
凌少琼的脸色陡然一变,不可置信地盯着辛海手中的录音笔,“不,不可能……”
“要放一遍您才会记起来吗……”辛海终于(文)不再笑了,他闭上(人)了眼睛。宛如时(书)光倒流,好像那时(屋)候凌少琼还不是凌少琼,而他根本还没有诞生在世界上。
二十年前的声音再现,就如硕大的黑兽般吞噬了辛海的一切,包括原本他以为拥有的,和他以为可以拥有的。
一切……都是幻象。
“林茗,你再怎么逃避我都是没用的,我不会放弃你的!”
凌少琼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凄厉和狠绝。
“你和安世姬走到哪我都不会放过你们,而且你觉得,如果我把我有你孩子的事告诉她的话,她还会相信你吗?……”
她还会相信你吗!她还会相信你吗?她还会相信你吗?她还会相信你吗!……最后一句就如回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去回荡……而昨晚还应当是整个华语乐坛被捧在手心的胜利者,却穿着王者的衣裳,遭到了命运最无情的嘲弄!
命运……这就是命运吗?辛海的唇角微微地扬起,他很少露出这种讽刺的微笑,太危险,会连自己都伤着。
“那么,十九年来瞒着亲生儿子很好玩吗?”
“不……”凌少琼的嘴唇颤抖,“不,我没想……阿海,当时你不理解我的处境……我想等你长大一点,到适合的时候,我再把真相告诉你……所以我一直都不敢离开你太远,你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啊……连少炫都没让我怎么操心,我……”
辛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到几乎要蹲下来的女人,这个十九年来一直视为无血缘的亲人的女人,却是自己的身生母亲!
“你承认了。”辛海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心痛,也许心痛根本就是一种慰藉,真正的痛,是痛到连神经都麻痹掉,无时无刻不会感受到这种锥心的背叛感。
“我从来没有打算故意骗你,在你成年那天,我真的原本……可是你进了娱乐圈,我怕你的身世会给你带来麻烦……”
辛海睁开了眼睛,在哥哥去世后,母亲哭泣着对父亲撕扯着嗓子,哭喊着她的儿子没有了,当时他以为母亲只是太过伤心,即使后来母亲抛下他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他也只是愧疚地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得比哥哥好。
可是……原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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