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问他对我的态度吗?”他苦笑。
“……嗯。”
“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只不过……眼神有点改变。”
“?”
“我的意思是,他让我觉得,他把我当作最喜欢的学生,仅此而已。”
钟贞点点头,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礼物——准确地说,是你要送我礼物的心意。”
他给她一个微笑,没再说话。
两人就此告别,钟贞踩着厚重的雪地靴往家里走去,留下一串沉闷的脚步声。她觉得每走一步都像在跟过去告别,跟她记忆中曾经美好的初恋告别,其实,从她知道叶咏希背叛她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算是分手了,可是她却始终沉浸在孤独、悲伤的情绪中,直到遇见了施子生。
冬夜的风吹在脸上一点也不冷,反而让人觉得清醒。钟贞走到公寓楼下,抬头望去,客厅的灯竟然亮着。她连忙上去,打开门,子生正坐在沙发上叠洗干净的衣服。
“你怎么回来了……”她有点喘。
“哦,没什么,”他背对着她,半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我想你打电话给我,一定是有话跟我说,所以我就回来了……”
钟贞放下手里的包,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后,轻轻抱住他。
她把脸埋在他的背脊上,感到自己呼吸到的,都是关于他的气息,于是持续了整个晚上的不安消失了。
“怎么,想跟我说什么?”他还在叠着衣服,说话的口吻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爱你。”
她感到他的背脊明显僵硬了,过了几秒,他才转过身,看着她,脸上有可疑的红晕:“干嘛突然说这些……”
她摇头,扑到他怀里。
并不是突然,也许,很早之前就该告诉他了。
钟贞并没有向子生求证关于警长说的那个传言,她想,如果他想说的话,他一定会说的。她常常对他有一种无条件的放纵,反过来他也一样。
晚上六点,她按照警长的布置跟一个男同事去桌球室守着,她不方便进去,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请那位同事混进去,自己留在车里等。
七点不到的时候,有部黑色的轿车停在球室门口,一个光头走下来,旁边走上来几个人,一起进去了。钟贞连忙悄悄呼叫同事,得到的回答是,光头一行人进了子生的办公室,说话声很大,却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同事说里面的人像在吵架,让她做好准备,如果有不妥,立刻通知警长。钟贞觉得不安,她回想着那个叫做施子生的男人的脸庞,他脸颊以及下巴上的胡子,他那常常被风一吹就显得有点凌乱的头发,他抽烟时出现的抬头纹,还有他瞪着她的眼神。她不愿意他出任何意外,哪怕只是一点。
她从车里出来,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蓝牙耳机里传来同事低沉的声音:“他们出来了……现在从二楼去一楼,两个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紧张地站在车旁,没多久,子生和光头果然出来了,后面还有包纬和阿孔,他们仍在交谈着,光头的表情有点狰狞,子生也没好到哪里去。忽然,光头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胸前的内袋掏着什么。
只一秒钟,钟贞就意识到,他是在拿武器,无论是枪也好,刀子也好,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就要发生了。
“施子生!……”钟贞在冲出马路的一霎那大叫他的名字,她看到他朝自己看了一眼,短短的瞬间,他的表情由错愕变为惊恐。
她回过头,一束异常强烈的光线射向自己,随之而来的是轰鸣的急刹车的声音,她什么也看不到,手脚无法动弹,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他朝自己飞奔过来,可是她没有等到他,就往后摔去,然后……意识一片模糊。
第 46 章
大年初一的早晨,钟贞提着一个保暖壶,穿着她那双厚厚的雪地靴,走进医院病房的大门。
她沿着青灰色的走廊一路到底,在倒数第二间病房前停下脚步,敲敲门,探头张望了一下,才开门进去。
“今天觉得怎么样?”
她把保暖壶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挂起外套,然后把装在壶里的鸡汤小心翼翼地倒出来,端到病床上架着的餐桌板上。
“不要每天都问这个问题。谢谢。”叶咏希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低头喝起汤来。
“我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我好减轻一点责任。”钟贞半开玩笑地说。
“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只要师母每天赏我一碗汤喝就足够了。”他不无幽默地回答。
隔壁床的老先生拉开窗帘,看着他们笑呵呵地说:“小姑娘,又来给男朋友送汤啊。”
钟贞拼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两个星期以来她解释过很多次,但老先生还是固执地认为他们是一对。
叶咏希笑了笑,低声说:“下次叫你男朋友一起来看我,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钟贞的脸一下子黯淡起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沉默不说话。
叶咏希大概是发现自己不小心捉到了她的痛处,尴尬地抓了抓头,问:“嗯……他还是没来找你?”
钟贞点点头,心情低落。
那天晚上,她冲出马路的时候,是叶咏希在背后拉了她一把,因为惯性太大,他们都摔倒在地上,她昏了过去,他撞在路边的车门上,右腿骨折。
施子生把他们送到医院,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是他那张急切的脸庞,他脸上的表情,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仿佛在心里说:谢天谢地。
她那时还天真地想,幸好他没事呢!
她的父母都来了,虽然医生宣布说她安然无恙,但妈妈还是坚持让她住回家去,至少,在过完年之前,要呆在他们看得到的地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分明看到施子生那张很酷的脸上隐约透着不舍,她以为他会来看她,或者至少打电话给她,但他什么也没做。
叶咏希的父母不在身边,他们要照顾家里的老人,再加上钟贞父亲亲自打电话去保证会照顾好他,所以这个“报恩”的重任就落在钟贞身上。
事实上,她知道施子生在想什么,他一定认为叶咏希救了她,所以她应该跟他在一起。
这是一段多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可她就是拉不下脸去找他,她知道女人也需要有主动的时候,但不是现在。
吃过午饭,钟贞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零星地散落着梧桐树叶的街道上几乎没有几个人,阳光温暖地笼罩在头顶上,这个时候,她原本应该跟那家伙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但现在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
他的新年过的怎么样呢?也跟她一样苦闷吗?
走过拐角,人一下子多起来,大多是情侣或夫妻,手里捧着花,笑吟吟地擦肩而过。钟贞忽然想起今天是情人节……可是这个情人节对她来说,也太悲惨了吧。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爸爸把她叫进书房,口气温和地问:“咏希情况怎么样了?”
“很好。医生说这个星期就能出院了,回家休息两、三个月,没有意外的话就能拆石膏。”
“会有后遗症吗?”
“这我不知道,”钟贞摸了摸鼻子,“医生没说。”
“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他……”爸爸责备地瞪了她一眼,“人家救了你一命。”
“怎么不关心,我现在关心他胜过关心你和老妈呢……”
“你还好意思说!”
“……”
她抿了抿嘴,转身要出去,爸爸忽然又叫住她:
“回来!”
“?”
爸爸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得有点局促,他轻咳几声,低沉地说:“一件事归一件事,咏希救了你,你应该关心他、照顾他。不过,你要是敢做出什么对不起那小子的事,我也饶不了你。”
“……‘那小子’?”
爸爸瞪了她一眼:“就是姓施的那小子。”
钟贞错愕地眨了眨眼睛,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艰涩地逼出一句话:“你不是不满意他吗?”
“谁说的……”爸爸又瞪了她一眼,然后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钟贞回到自己房间,颓然倒在床上,现在就算老爸递出橄榄枝,施子生那家伙也未必会接吧……唉,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她看着床头柜上的沙漏,随手把它倒过来放在手掌上,绿色的细细的沙子通过那窄小的瓶颈流下来。沙漏是一个计时器,所以流走的不止是沙,也是时间。
她痴痴地想,会不会当沙子流光的时候,那个该死的男人就会来找她……忽然,她心念一动,起身走到窗边往楼下望去。路灯下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甚至连放鞭炮的孩子也没有。
她垮下肩膀,觉得是自己太天真了,施子生不会做那种事,他绝不是一个会在窗下默默守候的人。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失落,他究竟把她当什么?
一个玩具?所以该被奖赏给救过她的人?
她转身离开窗台,没有看到路灯下那星罗棋布的烟头,其中有一只,尚未熄灭。
初六的早晨,轮到钟贞值班,经过了那次几乎酿成大错的意外之后,警长暂时把她的班全部排在局里。过年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来警察局,所以整个上午都很空闲。
中午吃过饭,她想去附近的书店买本书,才走出办公室,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她定睛一看,说不出话来。
“大嫂。”施子默毕恭毕敬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投来一个重磅炸弹。
“啊……”钟贞抓着她进了办公室,然后关上门。
施子默站在窗前,一脸疑惑,钟贞第一次发现,她那双眼睛,还有高挺的鼻子竟然跟施子生长得一模一样。
“要、要喝茶吗……”
“不用客气了。”子默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钟贞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你跟我哥吵架了吗?”沉默了一会儿,子默又丢出一个炸弹。
钟贞抓了抓马尾,摇摇头:“没有。”
“……那,你不要他了吗?”
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抱胸,竟然开始生气:“是他不要我才对吧!”
子默眨了眨眼睛,虽然嘴上不说,但明显不敢苟同她的观点。
“你们为什么不和好呢?”
“……这要问他。”钟贞叹了口气,觉得男人真是不可理喻。
施子默这次短暂的拜访就以毫无结果作为一个结果而告终,临走的时候,子默转过身郑重道:“大嫂,其实我哥……人很好。”
钟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句“大嫂”,说不定,她的“大嫂”是另有人在呢,可是一想到这一点,钟贞又觉得难以接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钟贞和施子生竟然默契十足地互相保持沉默,钟贞是为了一口气,施子生是为了什么?
也许没有人知道。
叶咏希早就出院了,每天休息在家恢复得很快,她还是一有空就送汤去给他喝,他们好像真的可以像两个朋友那样相处,而不是一对虚伪地告诉自己要跟对方做“好朋友”的分手男女。
她问他为什么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会出现在她身后,他也有点疑惑地抓了抓头,回答道:“其实……我是想既然你不肯收那个戒指,那我就换一个礼物给你,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欠你一份情……”
“你那天是来给我送礼物的?”
他点头:“我去警局找你,你有个同事告诉我你在这里附近值勤,所以我就找来了。谁知道竟然碰上这样的事……”
“谢谢。”
“别太感动,”叶咏希抓了抓头发,“并不是因为看到是你我才救的,基本上不管是谁遇到那样的危险,我都会救的。”
“那我更应该感谢你了,我代表人民感谢你。”
说这话时,她一脸顽皮,病床上的英雄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农历一月的最后一天,钟贞在警局门口遇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包纬和阿孔。
“能跟你谈谈吗?”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听到包纬开口说话。
她点头,跟着他们来到包纬的酒吧,因为要到晚上八点以后才开始营业,所以酒吧里空荡荡的,天花板上的吊灯全部开着,看上去反而比较像咖啡馆。
钟贞和阿孔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包纬则站在吧台后面用许多复杂的原料制作饮料。
“是这样的,”阿孔开口说,“我们觉得子生有问题,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关于你的问题。”
“他有什么问题?”钟贞抬了抬眉毛,“他夜夜笙歌,借酒浇愁?”
“那倒没有。”
阿孔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怎么可能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钟贞有点失望,原来没有了她,施子生还是像原来那样坦然地生活。
“那你凭什么说他有问题,凭什么说跟我有关?”
她不禁没了耐心。
“你知道吗,”阿孔一脸焦虑,“他忽然不再抽烟了。”
“……也许他意识到了吸烟对人体的危害性。”
“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抽得够了。”
“也许他说的是实话。”
“不,”阿孔摇头,“我们认识的施子生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我们认识的施子生。”
他的话既反复又拗口,可是钟贞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
于是她抿了抿嘴,低声说:“我们没有吵架,我们只是……他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阿孔几乎是在尖叫,引得包纬和钟贞皱起了眉头。
“是真的,”
她有点泄气,“我出院以后,他就再也没来找我。”
“可是……你出事的时候,他简直要疯了,两只眼睛没有焦点,我们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跟包纬交换了一个眼神。电子书,对方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想他大概觉得有人救了我的命,所以他应该把我让给那个人。”
“……”阿孔和包纬又错愕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得出结论,“这倒有点像他的作风。”
“……”钟贞苦笑一下,更觉泄气。
“但那又怎么样?”
一直没有开口的包纬忽然说。
“?”
“他不来找你,你就去找他啊。”
“可是……”
“别为了面子做那些傻事,”包纬一针见血地说,“你只要想想,下半辈子是想跟面子在一起还是跟他在一起,就很容易选择了吧。”
“……”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心里有点什么正在蠢蠢欲动。
包纬把一杯淡黄色混合着粉色的饮料摆到钟贞面前:“他今天没去球室,好像是病了。”
钟贞默默起身,跟他们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阿孔看着她的背影,说:“你猜她会去吗?”
“也许吧……”
“我忽然很为我自己感动……”他一边拿起钟贞没喝的那杯饮料,一边抽了抽鼻子。
“?”
“我竟然对朋友这么好,简直可以说是两肋插刀……”
包纬翻了个白眼,把杯子从他手里抽回来,转身走了。
钟贞站在施子生的公寓门前,几次举手想敲门,又都放了下来。
她一直是个干脆的人,即使在看到男友背叛的悲伤时刻,都能够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但面对子生,她却往往少了点定力。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施子生就站在那里,看上去清瘦了一些,他的脸上带着讶然和惊喜,不过钟贞固执地认为,好像是惊喜的成分多一点……在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包纬说你今天没去球室,也许是生病了……”
“我没病。”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但声音却是沙哑的。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会被他当作是傻瓜吗?
“你……还好吗?”他终于开口问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说:“我跟叶咏希在一起了。”
不出意外的,她在子生眼里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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