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婚姻学家指出,”项峰以同样平淡的口吻接着说,“离过婚的女性再次找到真爱的几率是无婚姻史女性的50%,离过婚、性格固执的女性找到真爱的几率是35%,离过婚、性格固执、对男人抱有成见的女性找到真爱的几率是20%,离过婚、性格固执、对男人抱有成见却又打死也不肯承认的女性找到真爱的几率是5%……所以,各位火星的朋友们,如果你们不幸来到地球,千万别被离过婚的女地球人给迷住了。”
见飞冷笑一声,说:“还真难为你能把这么拗口的资讯全部读下来。”
“哪里哪里,”项峰也冷笑,“彼此彼此。”
电波又是一片空白,连子默的脑袋也是空白。
可是,项峰却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以上是针对火星听友测试电波播报的假新闻,完全为杜撰,一首歌之后再回来,不要转台哦。”
子默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红灯跳了几下变为黄灯,最后变为绿灯,她松开刹车,踩下油门,不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知道为什么,听这档节目会有一种随时处于危险边缘的感觉。
看来,这节目搞不好会红……
歌还没有播完,公司已经到了。子默背着她那只大大的背包,踏着沉重的脚步上楼,她听到顾君仪在走廊里吩咐其他工作人员的声音,忽然想起她们曾走过的那些日子,仿佛都随着她的脚步,渐渐远去了。
顾君仪看到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子默轻轻喊了一声“小顾姐”,可是,顾君仪的身影早就消失了。她不禁惆怅地站在走廊里,轻蹙眉头。她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尽管烧已经退了,但是咳嗽、咽喉疼痛、流鼻涕、流眼泪,这些感冒的症状一样也没有缺少。
“喂!”丁城站在她身后,穿着一身奇装异服,脸上的表情像是很不高兴。
“你怎么……这身打扮……”子默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可以称之为“夸张”。
“你知道我扮演的是谁吗?”丁城的冷冷地说。
“谁?”他们有的时候也会接到有主题的工作,扮演的角色往往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是‘杰克与豌豆’里面的杰克……”
“噢……”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说,“幸好他们没有叫你扮演豌豆……”
“你在嘲笑我吗?”丁城眯起眼睛。
“不、不是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抱怨:“我已经从早上九点工作到现在了。”
“我还以为我今天是来拍你的。”她瞪大眼睛。
“那么,我只能说,你很走运。”
这个时候,顾君仪出来,把丁城叫进另一个摄影棚,然后走过来对她说:“你去你的位置上等,项屿说他马上到。”
子默眨了眨眼睛,一把拉住顾君仪的手臂:“什么……项屿?”
“他没跟你说吗?上次的照片杂志社不满意,所以要重新拍。”
“怎么会……”她站在原地,感到一阵愕然。
顾君仪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几秒,才说:“本来这件事我不应该问,但是……你们到底怎么了?”
她苦笑,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君仪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开了。
她走到自己常常工作的位置上,一边摆弄器材一边等待。她把相机安在三脚架上,低下头,透过那小小的方格看着镜头另一边的世界,只是看着某个点,定定地不眨眼。然后,原本跳动不已的心忽然变得平静下来,这就像是一种仪式,每当她感受到压力的时候,她就用这个方法使自己重新振作。
有一个人走进了她的镜头,坐在幕布前面的高脚凳上,轮廓清晰,表情模糊。他额前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颗眼睛,但她知道,当她透过镜头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同样看着自己。
“项屿,化妆师在等你。”顾君仪走进来说。
“不需要,就这样拍吧。”他伸手示意。
他直直地看着镜头——或者是看着她——没有笑,只是淡淡地抿着嘴,表情放松。
于是,她按下快门。没有灯光,没有背景,也没有任何的交流。
他们只是一对纯粹的拍摄者与被拍者,再没其他。
她听到丁城在她背后对顾君仪说:“我也想要这样拍,不喜欢随时随地有人提醒我下一个镜头该怎么办。”
她仍在按着快门,好像已经捕捉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镜头前的项屿真实而随性,就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子默直起身,垂下眼睛,看着相机屏幕上播放的照片,轻声说:“好了。”
“谢谢。”项屿礼貌地回答,从凳子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来到她面前,伸出手,停在半空中。
她看着那只手,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难道说,他是要跟她握手吗?
“你好,”他仍然伸着手,即使她没有一点要握住的意思。
“?”
“我们十六岁那年互相认识,然后经历了许多曲折,我伤害过你,说不定你已经对我绝望了,说不定还没有……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把所有原本那些关于我的记忆全部抹掉,然后,重新认识我?”
“……”她错愕地看着他,发现他是认真的。
也许是因为她迟迟没有伸出手,所以项屿还是有点尴尬地把手放回口袋里,用一种故作轻松的口吻说:“试试看,好吗……算我求你。”
她没有回答,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只是木讷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项屿鼓起勇气,露出一个无奈却腼腆的微笑,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项屿。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就在刚才……你会相信吗?”
【处女】
八(上)
子默坐在窗台上,抬头看着外面的星空,子生的房子在三楼,跟那高高在上的三十二楼比起来,显得那么矮,她就像是从云端又跌落回地面。一切,由虚幻变得真实起来。
她想起几天前项屿对她说的话,不禁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些镜头。
那天的最后,她只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转身离开。
她竟然变得这么勇敢,这么得……义无反顾。他一定感觉得到,她是毅然决然地想要离开他吧?
那么,他怕了吗?怕这种生活的改变。还是说,他是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
她无从分辨,所以选择先转身。
世纷在她的语音信箱留言,约了她在上次的那家茶餐厅,她本想说换个地方,可是鬼使神差地,还是答应了。
她把车停在公寓地下车库里那个她专属的位子上,旁边的车位就是项屿的,空空如也。
有那么几分钟,她都在思量着,如果吃过饭回来,看到项屿就在这里等她,她该怎么办。可是下了车,关上车门,她又乐观地想,也许那时,他根本就还没有回来。
然而才走了几步,子默就看到项屿驾着他那部黑色的越野车,直直地停在她面前。
“狮子,”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表情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欣喜,“你搬回来了?”
她摇头,不说话。
“……你等我一下。”他去停车,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她倒退了两步,忽然转身迈开脚步奔跑起来,她很久没有这样跑了,自从大学毕业以后。身后是项屿的叫喊声:“喂!别走!”
但她跑得更快,出了车库,没有理会人行道上方的红绿灯,径直跑进了那家茶餐厅。
她在位子上坐下的时候,还是气喘吁吁的,世纷和见飞错愕地看着她,开玩笑说即使她迟到一小时也不会让她买单的,她只有尴尬地笑。
“你知道吗,”世纷一边说,一边把冰镇柠檬茶推到子默面前,“刚才我们在讨论项峰,他和见飞一起主持的电台节目现在已经成为全太阳系收听率最高的节目了,所以我觉得他也许只是为了节目效果才处处针锋相对,你说呢?”
“他才不会,”子默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关心节目效果。”
“我说吧,”见飞点头,“他根本就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大男子主义者!”
子默又摇头,喝了一口杯里的茶,说:“他也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
“……”
“我想你们之间也许有什么误会。”她只得苦笑着解释。
“我跟他之间的误会很深。”见飞面无表情。
“男人往往就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
子默说完这句话,就兀自沉思起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世纷和见飞都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可是她们的目光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她不禁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却看到一对带着笑意的眼睛。
“怎么在这里吃饭也不叫上我。”项屿在子默身旁坐下,神色自如。
她直觉地想后退,却发现身后是一堵墙,她被他堵在了卡座里面,无处可逃。
“这是路边茶餐厅的Women’s Talking,不适合你。”世纷一手撑着头,笑盈盈地看看子默,又看看项屿,最后跟见飞交换着眼神。
“怎么会,”项屿也笑起来,样子是少见的亲切,“我很愿意听听你们在聊什么。”
子默还来不及阻止,世纷就说:“我们在聊你大哥项峰。”
“哦……”项屿一边把嘴卷成“O”字形,一边不着痕迹地把手臂放在子默身后的卡座椅背上,“梁见飞你真有种,你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个能把我哥惹毛的女人。”
“我到底做了什么?!”见飞眨了眨眼,满脸无辜。
项屿耸耸肩:“他是个很古怪的人——不然也不会去写那些诡异的侦探小说——所以不要用常人的思想去衡量他,你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他偏偏毫不在意,你以为他不应该介意的时候他却早就已经在心里气得要死。但有一点我觉得不可思议……”
“?”
“项峰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他不会把喜怒哀乐摆在脸上,如果他讨厌你,他还是会对你友好、绅士、有风度,接着趁着什么机会不动声色地把你除掉,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你叫板。”
“所以我就说,”世纷一脸肯定,“他是为了节目效果啊。”
项屿摇着食指:“他才不会关心节目效果。”
世纷和见飞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不约而同地说:“你的话,跟刚才子默说的一模一样呢……”
项屿转过头看着子默,脸上的笑容温柔却怪异,就好像在这副含蓄的表情下,隐藏着的是一颗驿动的心。
“喂,”世纷忍不住说,“你别随便把你泡妞的那一套用在我们子默身上。”
“为什么?”他转过头,脸上还挂着那种笑容,可以表情却很认真,“我是在追她啊。”
对面的两位在亲耳听到当事人承认的情况下,反而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世纷才笑着说:“不好玩,这样就太不好玩了。”
“?”
“你的‘段数’那么高,我们子默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谁说的,”项屿垂下眼睛,看着漂浮在褐色茶水里的黄色柠檬片,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一大半,用一种半真半假的口吻说,“她很难追,是我这辈子最棘手的难题……”
子默有点局促地别过脸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许就像世纷说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一顿饭的时间就在谈笑之间溜走了,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是一段美好的记忆,但是对子默来说,就像是一种酷刑。
然而项屿并没有碰她,也没有说令她感到窘迫的话,他们就像普通朋友那样保持一定距离,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却要比普通朋友不知道热情多少倍。
走出餐厅,在门口跟世纷和见飞告别,子默想了想,还是决定跟项屿一起回车库去取她的车子。
“可以不要再用那个什么语音信箱了吗?我不喜欢对着机器说话。”项屿双手插袋,低下头,像孩子一样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可是有些电话是我不想接的。”子默鼓起勇气说。
“……那么我答应你,如果我打给你,你不接,我就不再打了。”
“……”她别过头,看着远处的灯光,没有回答。
忽然,她一脚踏空,眼前是一片白晃晃的斑马线,她感到自己就要向马路当中跌下去,眼角看到的是一片不停闪烁的灯光,她有点茫然,像是没了知觉,她想到的是很多年前被车撞的一幕,那时的她并不觉得疼痛,只看到装有冰淇淋蛋糕的盒子在空中飞舞,想要抓却又抓不住,那么无助……
有人从身后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一辆车从面前呼啸而去,她感到额前的头发被狠狠地吹起来,然后,她就被一个温暖而颤抖的怀抱包围了,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直觉地缩了缩肩膀,周围都是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项屿那带有青涩胡渣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她不用仔细听,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动得很厉害。
她想哭,眼泪却掉不下来。
“以后别再这样了……”项屿低声说,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我不想再经历那场噩梦,没有人想!”
“可是……”在一片嘈杂的寂静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经历过很多次噩梦。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每一次醒来,看到我身旁的你的脸,我就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了,但其实没有。”
他搂紧她,没有说话,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
“所以,噩梦会让人成长的,”她以一种自己也意料不到的轻快的口吻说,“偶尔做噩梦也没有坏处。”
说完,她试着推开他,却怎么也挣不脱。等到她放弃挣扎的时候,他反而松了手。
啊……人生,就是充满了意外。
帮助蒋柏烈走出自杀阴霾的老师,最终选择了自我了结生命;子默因为崇拜、羡慕顾君仪所以当了摄影师,可是顾君仪自己却放弃了;见飞和项峰在直播时大吵一架,没想到成就了史上收听率最高的节目;在镜头前总是一脸温柔的丁城实际上个性很差,令人生厌,但有的时候他又会有坦诚或孩子气的一面;在比赛时对对手毫不留情的陈潜却可以原谅他爱的人所做的一切,包括背叛与伤害;做惯了问题少年的子生,长大后却变得可以信赖、可以依靠;还有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于任之,在她看来更像长者,而不是一个追求者。
也许每一个人都经历着这样或那样的意外,而她的意外,都因项屿开始,又因他结束。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附属品,所以他从来不以为意。
“我走了,再见……”那声道别的话还没说完,人行道上的红灯就已经变成了绿灯,子默转过身,迈了一步,却被项屿轻轻捉住了手腕。
他们互相凝视着,好像都想要从对方眼底看到些什么,最后,他一言不发地牵着她,走过那长长的斑马线,来到公寓楼下。
“记得别再用语音信箱了,”项屿停下脚步,放开手,“开车小心。”
说完,他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转身上楼去了。
原来……他只是牵她过马路。
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他们又回到了十七岁,她好像看到一个倔强而落寞的背影,很多次,她跟在他身后,走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一道又一道斑马线,她多么希望他可以牵着她的手,但他没有。
所以,他在弥补吗?
还是,刚才牵着她的,其实是另一个项屿。
“哦,终于不用给你留言,然后静静地等待回复,”电话里,于任之说,“但其实我偷偷地有一点享受这个过程。”
“?”
“就好像返回到使用拷机的那个年代,会让我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一次。”
子默失笑,她已经把手机的设定又改了回来,第一个打进来的就是于任之。
“我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举动会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今晚有空吗?”他忽然问。
“有的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