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皓南坐在车里的那一头,手肘搭在窗外,听见开门声也没回过头来,专心致志地看着外面的风景,一副你爱上来不上来的态度。莫北北愣了几秒,终于弓着身子坐了进去。
前面驾驶位上的司机小张问了一句是不是可以走了,简皓南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车子就向前方慢慢滑开。小张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这危机四伏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氛围里,他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
整个狭小的空间里顿时静得堪比手术室,简皓南保持着那个姿势,半点想要回过头的感觉也没有。风从他那边的窗户外吹进来,割得人脸上发疼,还有轮胎磨擦地面的声音和时不时的鸣笛声撞击着人的耳膜,莫北北觉得手脚都要开始不自觉地哆嗦,也不知道简皓南怎么那么镇定,冷是不冷。
“嗳,你怎么不开自己的车啊?”肃寂之中莫北北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幸好风吹进来,把她的声音吹散了些。
简皓南转了转头,角度很小,根本不足以让莫北北看到他的脸。他一声不吭,两秒后又转了回去。
……莫北北手心攥得出了汗,越来越凉。她自己思索了一下,吹来的风里有淡淡的红酒味,也许是简皓南酒喝多了,不能自己开车吧。
又过了一会,莫北北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用一根手指轻轻戳他手臂,说:“窗户关上行不,我冷。”
这次终于有了点效果。过了几秒以后简皓南把手肘收回来,按着按钮,茶色玻璃缓缓上升,一直到与顶部契合,整个空间也完全封闭起来。
简皓南把头转正,目视前方,余光可以瞥到莫北北左右手的手指在腿上不断交缠,缠得他心里也乱,一股气流混杂地压在心头。莫北北的语气怯生生的,欲言又止,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跟刚才那个撒泼胡闹的形象真是相去百里。
兴许是真的知错了。
局面就还这么僵着,莫北北觉得简皓南好像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让她自编自导自演自娱自乐。她也是真找不到话题了,总不能让她说你跳舞跳得真好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吧,这话说起来还真觉得有点酸,她现在可没资格酸。莫北北还一度在想前面这司机怎么像机器人一样,简皓南不发号施令他也什么都不会做,就是放一下广播音乐的也好啊!
于是车上的半个小时,莫北北觉得有半年那么长。
到家以后莫北北下车,走了几步回头发现简皓南还停在驾驶位旁边跟司机说着什么,便也停下脚步,直愣愣地退在一旁等他。晚上的风比白天大好多,她有点冷,站在原地手搓着双臂。简皓南看起来已经比刚才那凌厉尖锐温和了不知多少,让她心里的沉闷也减轻了几许。
然而简皓南说完话以后却径直地穿过她,连目光也没有丝毫转向,像是完全把她当成了路边不起眼的花花草草。
莫北北觉得这样的冷战场景有些熟悉,她一跺脚跟上去,在简皓南后面三步五步,装模作样的拳打脚踢。她都这样低三下四了他还当她是空气,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求和示好吗?
坐电梯的时候一片死寂,简皓南和她对角线站着,像是在尽可能地保持距离。莫北北看看他的背,眼神再游至他头顶上那个缓慢爬升的数字,越来越局促不安。
进门以后更是如此,简皓南一声不响地就进了浴室,清冷的表情几乎让莫北北以为他们处在两个平行的空间里。她一晚上没吃东西,饿得几乎胃痉挛。翻箱倒柜地找了胃药冲剂喝下,然后又自己去厨房下面条。那头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在空阔无声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时竟不知怎么有些催泪。莫北北用筷子搅着锅里的面条,一圈一圈地绕,绕成混乱纠缠的形状。热气腾腾地升在四周,形成沉闷的低气压,让她整个胸口都沉下去。她本想鼓起勇气去问问简皓南说今晚你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我多做你一份。可转念一想这不是笑话吗,简皓南从不是那种拿别人错误惩罚自己的人,他该吃好吃好,该玩好玩好,只有她自己还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受他惩罚。
后来莫北北孤零零地吃完面,把一切都收拾好准备回房。她拧开房门的时候,简皓南早已熄了灯睡下,完全不给她任何交流沟通的机会。她在黑暗的门边站了一阵,感觉穿堂风从她面前横行而过,窗帘也翻滚了两下。
她蹑手蹑脚地在黑暗里摸索着,一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把膝盖磕在床沿上。
真是倒霉透了……
躺了一会儿,莫北北突然想起来明天就是周末,前两天还跟简皓南说好来着,很久没回她家看她父母了,明天没什么事就回去看看。可是照现在这状况看来,简皓南根本不愿理自己,更不用说陪她回去。那明天在父母面前要找什么借口好呢,他太忙?
扭回脸去看床另一边的人,简皓南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像是完全睡着了。莫北北想想也是,他累了一晚上,还喝了酒,现在必定已经安然入眠。其实她也很累,手脚发麻,整个人都要虚脱。
可是偏偏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清明地乱七八糟。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北北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心里顿时又像被一只手揪了起来。她又看了看简皓南,这次终于下了决心,慢慢一点一点地挪到他身边。她用手肘半撑着身子起来,放轻了呼吸,探过头去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眼下的人呼吸平稳,面容也很安详,像是被镀了层月光,侧脸看起来又柔和又好看。
莫北北用手指在简皓南背后轻触两下,又用哑音叫了他名字两声。
纹丝不动,果然睡得很沉。
莫北北直坐起来,轻缓地去找简皓南的右手。手被他窝在身前,还真费了她一番功夫。然后她用指尖去轻触他的拇指食指,最后轻微抬起,把眼睛凑上去,在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光下细细检查,心想也不知今天简皓南到底被那烟头烫伤了没有。想起当时他的动作莫北北就心慌,那么亮红的火光一下按在他指腹上,这家伙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不成?
她认真地观察了好一会,总算确定肌肤都光滑无损。莫北北把他的手放好,又静静地看了他一阵,最后举起拳头作势捶他。
呸,没良心!她担心什么啊,他这么狠心,疼死算了!
她躺回自己的那边去,翻了两□,恍然觉得床很大很空,无力和虚无感几乎要将她湮没,两人的被子中间隔了一道很大的缝隙,无处不在的冷风钻了进来,凉嗖嗖地,让她全身都瑟瑟发颤。莫北北一时恍恍惚惚,这样凄凉悲惨的情形真的让她不习惯,很是想念平时相依相偎的温暖。
犹豫再三,她心念着反正简皓南都睡着了,就再次一寸一寸地往他那边移去,动作幅度很轻很轻,然后用手松松地搭在他腰上,发凉的小腿去挨着他的,头也向他脖子处贴去,像是搂着一个大抱枕。
这么一搂莫北北瞬间觉得满怀的空虚都被填满,曲线贴合,严密无阂。她委屈了一晚上的情绪几乎要在这一刻破堤而出,鼻头愣是酸涩了起来。她的脸在简皓南背上蹭了蹭,最后又极不甘心在他肩膀上轻咬一口,但也只是轻轻的一口,万一真把他吵醒就完蛋了。
简皓南这时忽然动了一下,吓得莫北北马上弹开,她刚要转身却发现他没醒,只是翻了个身过来,正面朝上,面上依旧沉静安稳。
莫北北定定地在旁边瞪大眼睛观察了他一会儿才放心。其实这么一来更加方便,她又故技重施,手脚并用地攀过去搂住,头也靠在简皓南肩窝里。
不管了,明天要是他发现了,她就耍赖说是睡着了不自觉的。
这下她终于感觉安全感倍增,手上搂得愈发地紧,过了一阵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也许是白日太累事太多,梦里还有些许糟糕的映像。她手里紧攥简皓南胸前的衣服,像是抓住一个救生的浮木。
待她完全睡熟后,简皓南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在黑夜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一只胳膊被莫北北压着,只好用另一只手去帮她扯了扯身后的被子捂实,然后微微侧身,双臂环着她,把莫北北抱得贴合无缝。
借着月光简皓南低头看莫北北的睡颜,她的眉头轻皱了起来,微微瘪着嘴,下巴的线条紧绷绷的,像是梦里也在委屈难过。简皓南突然觉得自己胸腔的某处陷下去了一块,抬手帮莫北北拨了拨掉在眼前的碎发,抚平她眉间的小褶皱,然后温唇不自觉地沿着她的发际线,眉心,鼻尖一路缓缓轻啄而下。最后把下巴搁在她额头上摩挲,一下一下按节奏轻抚着她,像是在哄一个陷在噩梦里的小孩子。
没办法,他心软了,甚至还很心疼。
今天他状态是很不好,可是莫北北也并不好过。简皓南开始后悔怎么今晚他会任由情况闹成这个样子,这么冲动和小气根本不像他了。如果说一开始的质询是他对莫北北的不放心,那之后这别扭的赌气又算什么,果真是连自己也开始不理智了么?接下来又要怎么办?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突然唇边泻出一丝浅笑。双臂拥了拥她,也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还不算完全和好啦~~~不过很快了……
冷战真的不好写……改了几遍,憋死我了……有意见请拍……
26
26、第二十六章 。。。
早晨莫北北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下十分柔软,头也使劲地蹭过去蹭过来,抱得十分舒服。
又半睡半醒了一阵,突然像是平地惊雷,有一道闪电刹那间划过她的脑海。
她陡然跳了起来,然后看着身下的那个……枕头。
还好!莫北北大喘了一口粗气,又连忙回头瞧了瞧,空空的大床上却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那头的简皓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影。她心里不禁空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因为下一秒她看向床边的闹钟,几乎以为指针是不是坏掉了。
难怪外面阳光如此之好,原来已经日上三竿!
莫北北跳下床,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出了房门,家里半点声音也没有,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跑了个遍也没见着个人,顿时早饭也没心情吃了。
原本周末的时候简皓南都会在家里看看书种种花什么的,他平时忙,有休息时间的时候都会选择闲在屋子里。莫北北想,今儿个他是宁愿出去也不想和自己打照面了吧。
人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巧克力可以舒缓压力,莫北北从桌子上抓了两条巧克力就出了门。其实这些甜腻腻的零食她最近已经少吃了很多,都是拜简皓南所赐,他每回都要嘲笑她是幼稚园儿童,但他对这些的态度不像咖啡那么强硬,加之莫北北的极力争取,家里也是从不断货。
莫北北有些怄气地想,反正他现在也不在乎了,她想吃多少就随便吃多少。
空着肚子坐了一路的车,等莫北北回到她父母家的时候,面色已经有些发白,还有些反胃。但她总体来说还是觉得安慰,如果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开伙,一定更吃不下。
她按完门铃就在门前等,林惠芬一开门,喜上眉梢:“到啦,哎,你们单位怎么那么不人性啊?大周末地还要你跑新闻。”
莫北北不知所以,她本来还想解释一下自己睡晚了,撒谎一下简皓南出差去了之类的,现在听到林惠芬这话就只能迷茫地“啊”了一声,脚下也停了两步。
然后下一秒她呆掉了。
莫北北看到简皓南笑眯眯地朝她们这玄关处走来,步子沉稳淡定,配套的语气也同样平和:“我跟妈说你今天有个重要采访,晚一点才能过来,怎么样,还顺利吗?”
莫北北卡壳,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挺——挺顺利的。”
林惠芬笑笑,招呼了一声又继续回厨房忙活了,莫北北还顿在原地发傻,她看着简皓南那一脸无害单纯的脸,笑得又清澈又明媚,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真的很想上去掐一掐看他是不是戴着张面具。
因为莫北北实在很担心,简皓南这般粉饰太平下,究竟在耍什么花枪。
她走近他,压低了声音,语带讽刺:“您来得可真早啊。”
简皓南仍在笑,听不出来她讥讽的样子,安然无事地回答:“还行,本来想叫你的,可你睡得太死。”
莫北北在心里骂,装,你接着装!
她刚想去揪简皓南的衣领就听见客厅里周毅的声音喊他说“皓南你是不是认输啦怎么还不过来?”
简皓南回头说了一句“就来”,又转回头来打量了她几眼,低沉的语气假意关心:“倒杯热水喝吧,瞧瞧你那张冰块脸。”
然后扭头就走。
莫北北顿时想拿飞镖去投他,到底是谁冰块脸啊,昨天是谁一张脸零度以下来着,现在又来摆她一道?!她恨恨地瞪着简皓南的背影,拳头都不自觉握紧,心里一直默数到十才跟着走上去。
而后莫北北也不知怎么了,还真是听话地倒了一杯热水,等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吹气一边喝时才发觉不对,然后她看见简皓南有意无意地扫来一眼,很淡的一眼,在莫北北看来却满是得意。
要不是看周毅在和他下中国象棋,莫北北早就发作了。
这一盘棋下得难分胜负,局势也看不出谁比较明朗,莫北北这半桶水在一旁观战,这会儿她必然是站在周毅那边的,一看简皓南丢了个马就哇哇叫,说“哎呀你看不对了吧刚才就应该怎么怎么下”,结果下一步简皓南就除了一个周毅的车。他瞥来一眼,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你就是个马后炮,快别再扰乱爸思考了,观棋不语真君子知不知道?”
这话说得!合着他把周毅的车吃了都是她的错?何况他就是个伪君子真小人,还好意思来说她?!
莫北北啐他:“谁扰乱爸了,你少来挑拨离间!”
这下简皓南连头也懒得抬,周毅呵呵笑了两声,两人便又全神贯注。
看来自己真有点多余,莫北北郁卒地放下水,决定去厨房帮林惠芬的忙。
她帮林惠芬处理一条鱼,洗了洗开始切,好像把眼下的鱼当成了某人一样,下刀又快又狠,简直恨不得碎尸万段。直到林惠芬慌了,过来按住她的手说:“哎你鱼头别给我剁了呀我还要熬汤呢。”
莫北北瘪着嘴应了声“哦”。
林惠芬看了看莫北北,接过她手里的刀,说:“咋了,不高兴啊?”
莫北北回神,在水池里一边洗手一边说:“没有啊。”
“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年底了挺忙的吧?”
不说工作还好,一说工作莫北北莫名其妙地想起昨天的纪宇旸,也不回话,张口就问道:“妈,最近我姐挺好的吧?”
这话题跳转得有些快,林惠芬反应了一下,说:“挺好的呀,明儿还说过来呢,怎么了,你们没联系啊?”
自从上次周晓琦约她出去看家居,她中途落跑以后,莫北北还真是再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周晓琦会不会对上次的事疑惑,纪宇旸是怎么跟她说的。【。 ﹕。电子书】
真是一团混乱。
莫北北说:“嗯,打过电话见过一次,不过最近没怎么联系了。”
“哎……我就在想他们那俩孩子什么时候能结婚哪,也不见他们着急。”林惠芬叹口气:“最近也没啥盼的了,就希望他们快点把婚结了,你们俩都过着幸福小日子,多好。”
莫北北沉默了好一会,才声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她也说不上对林惠芬的这个愿望,她是希望实现还是不希望。
到午饭时间周毅和简皓南的战局还没分出个胜负,林惠芬喊了好半天周毅才面色勉强地过来,还很不快地说着:“催什么催呀,自己先吃不行吗?”
林惠芬白他一眼:“我管你吃不吃,人家皓南要吃。”随后又不甘心地来了句:“好笑!饭菜做好了还得请你过来,像皇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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