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敏看着家人焦急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
转天一大早,惠安县公安局,办公室四个人都在。
萧队桌上是厚厚的一沓卷宗,正在挨个翻看,王公安伏在桌上不停地抄抄写写,徐友亮两腿架在桌上正在吸烟。
刘局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喂,谁啊?”
猛然间,接听电话的刘局突然站了起来,系上领口的风纪扣,态度郑重。
“是!”
“……对,是!”
“他在,是!”刘局举着电话道:“小徐,接电话!”
徐友亮一跃站起,走过去拿起电话:“我是徐友亮。”
听到话筒里声音的一刻,徐友亮顷刻间姿势笔直,神情庄重。
“是!”
“是!”
屋里萧队长和王公安继续忙碌,头也没抬,谁都没好奇打听是谁来的电话,更不会凑上来探听电话那头都说些什么。
挂断电话,徐友亮冲刘局点点头,刘局松了口气,坐下冲他也点了点头,徐友亮转身大步出去。
公安局就一排青砖瓦房,十来间屋子没有围墙。前面空地上放着一排自行车,大白天静悄悄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刘局他们那屋大敞着门,其他挂着门牌的房间都屋门紧闭,窗户玻璃上涂着白漆,看不见里面情景。门上贴着闲人免进的小纸条,安安静静的,听不到半点声音。
徐友亮走到一间屋子跟前,推门进去,随手关上屋门。
屋子里面是个里外套间,外间放着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墙角还一个自来水的水泥洗手池。屋里光线有些暗,大白天还开着灯,里间是道厚重的铁门,锁的严严实实。
两名穿制服的公安正在外间喝茶歇息,看见徐友亮进来忙站起身打招呼:“徐处。”
徐友亮让人坐下,递过烟问道:“怎么样了?”
两人接过烟点上,中年公安摇头:“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在装疯卖傻。”
另一个年轻公安笑道:“我看现在已经是真傻了,再折腾下去也没什么大用。”
徐友亮皱眉:“都检查过?”
中年公安点头:“身上都查过,皮下也没什么发现,再查恐怕就要上解剖台了。”
徐友亮不再说话,掐灭烟站起来,走到办工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副崭新白手套戴上。
两名公安默契站起身,一个从桌子底下拿出酒精瓶和铜盆,另一个打开屋内那道厚实铁门,徐友亮闪身进去,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中年公安守在门旁看着时间,表盘上秒针走到四分之一圈时候,立刻打开了门。
徐友亮从里面走出来,摘掉手套扔到铜盆里,年轻公安立刻倒酒精,划着火柴点燃。
幽兰色的火苗烧着,白色棉线手套上的一抹新鲜血迹很快被吞噬……
徐友亮洗过手,坐下说道:“市医院下午三点来接人,剩下的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准备结案报告吧!”
中年公安松口气:“总算是完事,这阵子折腾的!”
年轻公安抱怨:“我最近饭都没吃好……”
徐友亮笑道:“我听说食堂昨天来了一批冻羊肉,老宋这个滑头掖着捂着就是不肯往外端,非要小炒卖够了才给大家伙吃,我说……今晚咱们仨敲他一顿?”
“嘿!那敢情好!”年轻公安一听,马上来了精神。
中年公安笑着连连摇头:“我看还是算了吧!老宋那手多黑啊?吃顿小炒还不得半月工资都搭进去?”
徐友亮大笑:“听我的!今晚咱们就照着食堂大锅菜的价钱给!”
几人抽着烟又说笑一阵,徐友亮这才离开。
从屋子里出来,外面阳光明媚,此时才刚刚上午十一点钟。
徐友亮站在院子里,眼神朝不远处的墙角撇了下,唇角微微上扬,大步走了过去。
“小何?你怎么在这里?”徐友亮故作吃惊问道。
何淑敏想走已经来不及,只得怯生生的站出来。
“徐大哥,我……我路过。”
徐友亮看着她没说话,等她接着往下说。
何淑敏抬头望了眼徐友亮脸色,想了又想,咬着下唇道:“徐大哥,是我妈非要我过来看看,怕……怕傻子在里面挨打……”
徐友亮好笑摇头:“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像戏文里衙门过堂似得,还打板子啊?”
何淑敏被逗笑了:“徐大哥,我知道不会,就是我妈她……她非要让我来看看。”
徐友亮叹气:“我们的政策是说服教育为主,通过劳动改造让坏分子改过自新,亲属肯帮忙劝说也是好事,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何淑敏怯怯抬起头:“我……我能去么?”
徐友亮点头:“走吧,我带你去!”
何淑敏这才点点头,跟在徐友亮身后,两人又来到刚才那间屋子跟前。
徐友亮客气敲门,屋门马上打开,还是刚才那位中年公安。
“老李,这是何淑敏同志,咱们县委食堂的临时工,跟里面的……有点亲属关系,不过她可是好同志!跟我也挺熟的,让她进去看看吧?没准儿还能帮你们做做思想工作。”徐友亮赔笑说情。
中年公安面孔严肃,打量何淑敏好几眼才点点头:“进来吧!”
屋门打开,何淑敏怯怯迈进去一脚,回头又看着徐友亮。
徐友亮笑道:“局里有规定,我就不跟着你进去了,在旁边办公室等着你,什么时候看完了跟我说一声。”
“哎,我知道了,谢谢徐大哥。”何淑敏连连点头。
屋门重新关上,徐友亮站在院子里摇头笑笑,转身回到办公室。
何淑敏站在阴暗的房间里,被灯光晃的有些不适应,眼睛迷迷怔怔的。
“进去吧,有什么话快点说!”中年公安黑着脸,铁门打开一条小缝,仅容得下一人通过。
望着里面黑洞洞的屋子,何淑敏有点胆怯,也不知道傻子在里面怎么样了,待会儿怎么和徐大哥开口求情放他出来呢?
“你到底还看不看?”中年公安黑着脸催促。
何淑敏想起在家时她妈那些责骂,狠狠心一脚迈了进去。
铁门重重关上,里面一片漆黑!
何淑敏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手扶着墙壁四下摸索,好半天都没摸着灯绳,只好大着胆子又往前走……
“啊……”何淑敏一声轻呼,冷不丁被绊倒,摔到地上。
稳住心神,挣扎着想要起身,脚下却黏糊糊的打滑,双手撑在地上,猛地就摸到一样东西……
湿湿的滑滑的软软的,摸着像是一块肉,上面有些粗糙小颗粒,手感像是她平时在后厨收拾猪头肉时候摸过的……舌头!
何淑敏飞快扔掉,浑身开始发抖!这里不是食堂后厨,她知道那绝对不是猪舌头!她要出去,要出去!
挣扎着站起来,刚走不到两步猛的又被绊倒,这次她明确感觉到了,地上的东西是个人!
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硬邦邦的,还带着一丝余温,却是比正常人的温度低了好多……。
“啊啊啊!”何淑敏捂着脸惊声尖叫,手上湿漉漉的东西却沾到脸上,黏答答的把眼睛糊住,一路跪爬着沿着墙摸索到铁门,疯狂拍打。
“来人啊!开门!死人……有死人!”
“徐大哥!徐大哥!我不看了不看了,快让我出去!”
……
铁门纹丝不动,外面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救命!救命啊!曾大哥……曾大哥!”何淑敏嚎哭。
“徐大哥……救救我!”
“快放我出去!”
第108章 亲朋好友()
中午十二点,公安局各间紧闭的屋门陆续打开,回家的回家,拿着饭盆的准备去食堂打饭。
徐友亮收拾好出来,准备下班。
就在此时,一间屋子里突然冲出个娇小人影,浑身沾满血迹,疯了似地往大街上跑。
“拦住她!”
“抓人!”
“别放走她!”
公安局一片骚乱,紧挨着不远的街道上的人群开始慌张。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两个穿制服的公安已经追上来将四处乱撞的女人抓住,四五个公安守在一旁押着她往回走。
看热闹的一看抓到的是个女的,身量矮矮的没什么危险,都纷纷围过来。
“她怎么浑身都是血啊?犯啥案子啦?”
“杀人了吧?是不是外面有了野男人,合伙把自家男人给砍啦?”
去年出过这样的案件,整个县城都传的沸沸扬扬,那阵子晚上小孩和女人都不敢出门。
“哎呦!这不是何家的二丫么?你这孩子犯啥傻事啦?”有人认出来是何淑敏,凑上来询问。
“还真是老何家闺女!这一脸血糊糊的刚才都没看清楚,不会真是杀人了吧?”
周围议论纷纷,何淑敏傻子般眼神发直,大太阳底下不住地浑身发抖冷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大一会儿,县委妇联的女干部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徐友亮跟她耳语几句,女干部点点头,让手下几个工作人员将何淑敏接过,扭着她胳膊压制住,一行人先行离开。
何淑敏被带到县委的一个小房间,屋门落锁,她蹲在墙角一动不动,忍不住的还在浑身打颤。
中午有人送饭进来,还打了一盆水,拿了一条旧毛巾让她洗漱。
何淑敏早就麻木,颤动伸开手,看着上面干枯的血迹,浑身又是一个冷颤。
在两个女干部的劝说下,何淑敏终于把手脸擦洗干净,看着一大盆血水端出去,饭盒里早就凉了的红米粥她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下午五点钟时候,何淑敏被带到一间会议室,里面还有其他人在,有妇联的几个女干部,还有后勤处的人,食堂的宋师傅也在。
“姑父!”何淑敏叫一声。
宋师傅嫌弃的别过头,没理她。
大会议室进深很长,几个县委的人都在后门位置坐着,隔着老远,最前面的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三个穿制服的公安。
“徐大哥!”何淑敏激动大喊。
徐友亮面无表情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何淑敏傻愣愣的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望着对面坐着的三个公安,眼神直发愣。
“小何,今天上午你进去那间屋子后都发生了什么?”徐友亮问。
另两名公安都面色严肃的盯着她,摊开记事本,手里拿着笔准备随时记录。
何淑敏一阵慌乱,哽咽着哭了出来:“徐大哥!里面……里面有死人!”
“怎么死的?”年轻公安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何淑敏用力摇头,想甩去那些恐怖记忆,却越想越害怕,抽搭着哭个不停。
徐友亮皱眉:“小何,你不要慌张,没人说是你杀的,下午市医院来人检查过,已经证实是咬舌自尽。”
舌头……何淑敏想起那个软乎乎的触感,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打了个冷颤。
“里面的人就是周阿贵。”徐友亮平静道。
何淑敏目瞪口呆,张大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中年公安问道:“你和周阿贵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和他没关系!”何淑敏惊恐摇头,开始不停掉眼泪,抽搭着哭了起来。
两名公安都不再问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徐友亮无奈摇摇头:“小何,知道为什么在这里问你话么?”
何淑敏满脸眼泪,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徐友亮。
徐友亮声音温和:“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以后还要结婚嫁人,真要是把你送到预审室关几天……对你名声不好!所以只在这里找你了解情况。妇联的同志都在,你姑父也在,他们都在后面看着,你不要有顾虑,两位同志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认真回答,听清楚了么?”
何淑敏再一次泪眼迷蒙,不住点头道:“徐大哥!我……我都听你的!”
宽敞的会议室,明亮的灯光,身后有自己熟悉的亲人,又有一心为她着想的徐大哥,何淑敏慢慢踏实下来,上午的恐怖阴晦渐渐平复。
“你跟周阿贵什么关系?”中年公安再次询问。
何淑敏小声道:“他是我大姨的儿子……”
“是谁让你来看他的?”
何淑敏犹豫下,还是低声答道:“我妈……”
“上次见到你大姨是什么时候?”
何淑敏一怔,目光躲闪了一下:“县里游街时候……”
“除了那次,你还见过她么?”
“没有!”何淑敏马上回答。
两个公安都不说话,眼神望向徐友亮。
徐友亮盯着何淑敏冷声:“小何!我再提醒你一次,周家母子的举动一直有人监视,他们什么时候出门见过什么人都有记录!你要是还想隐瞒的话我也帮不了你,自己到审讯室去说!”
何淑敏吓得一激灵,眼神害怕的望向徐友亮,不住的点头。
年轻公安继续问:“上次她去你家是什么时候?”
何淑敏垂着头小声:“上周五……”
“见的谁?”
“我妈……”
“都说什么了?”
“大姨说要给周家留个后,我妈说外面有逃荒过来的姑娘,后来给了她一块布料……”
“什么样的布料?哪来的?”
“红底竖条纹,我姑姑给的……”
“周家还在县城住着时候,你经常去走亲戚么?”
“没有!那时候我还小,我哥和我姐经常去……”
“他们在县城都干什么?”
“姨夫带着我哥下馆子吃饭,大姨给我姐买衣服……”
“你哥哥在什么单位?”
“木器厂……”
“平时和他交好来往的都有谁?”
“他们厂子的苏老三,老王,李大头……”
“你姐夫在村里都和什么人来往?”
“他们村的赖头强,王麻子,村东的老光棍……”
……
何淑敏问一句答一句,徐友亮面带笑容静静听着,另外两个公安边问边不停写着记录。
会议室后面的人听不见问什么,只能看见两个公安在不停问话,对面的何淑敏垂着头一一作答。
问话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多钟,两名公安问的差不多了,停下笔看向徐友亮。
“小何回家休息吧,不要多想,有什么问题我们再找你了解情况。”徐友亮安抚,站起来准备离开。
“徐大哥,曾大哥他……他什么时候过来?”何淑敏小声问。
“他回部队了啊,你找他有事?”徐友亮好笑。
“没……没有!”何淑敏忙否认,暗暗攥紧手腕上的手表。
徐友亮笑笑:“没事就赶紧回去吧!”
何淑敏迷茫点头,一整天都像是在做梦一样,到现在也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迷迷糊糊站起来朝外走,何淑敏路过门口时看见姑父阴着脸站在哪里,忙过去招呼。
“姑父……”
宋师傅嫌弃的别过头,没有吭声。
刚要走开的两个公安突然停住,看向宋师傅问道:“你就是何淑敏的姑父?”
准备离开的县委干部也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宋师傅惊的一怔,忙点头:“是……不是!她姑姑是我媳妇,我不是她姑父!”
“噗”年轻公安忍不住笑出声。
中年公安皱眉:“你媳妇上个月拿了一块衣料送到何家,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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