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在往前赶的时候,叶歆瑶将越千钊的手记从头到尾回忆了个遍,最后想到她和容与那互相拖累的背运程度,不得不绝望地承认一一他们明明和越千钊走得是一条道,但不知为什么,越千钊和他的朋友就七拐八拐,迷了不知多久的路,见到什么女鬼啊,精怪啊,甚至还有些小妖。或与他们战斗,或得到他们指引,才来到这里,可叶歆瑶和容与……这是造了几辈子的孽,才能直接落到人家大本营?
容与侧耳聆听,见怪物源源不断,又来一波,便问:“这曲子还有多长?”
此时,男声已唱到“肥牛之腱,膘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说快也谈不上,毕竟人家字字句句,语调悠长。但说慢得话,也慢不到哪里去,至少他们到目前还没看到对方究竟在哪里!
偌大的岩洞仿佛没有尽头般,完全看不见边际。
“快完了,我们得加快速度!”叶歆瑶锦绣披一甩,收割几个畜生的性命,脚步竟又快了几分,“否则,我们两个之中,必有一个死在这里!”
容与反应很快,玄妙一剑挥出,阻拦在他们面前的虎豹就身首异处:“血祭?”
叶歆瑶面沉似水,答道:“正是!布置这处岩洞的人玩了个小心眼,将诅咒放在了灾祸之前,才让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薤露》与《蒿里》囊括了公、卿、士、庶,也就是说诅咒针对每一个人而下,没有谁能例外。我们听完了送葬的歌曲,若没及时前往下一层,导致诅咒无效,就势必有一个人,甚至更多的人永远督在这里。哪怕诅咒生效的时候,我们全部无恙也是如此。”
正如她所言,所有的棘手之处,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不了解。
所幸,反应还不算慢。
第一百四十二章 魂兮归来哀江南
时间长河威力无穷,能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刷,在漫长时光中保督下来的传承,无疑都有其独到之处。
巫作为与道、佛、魔、妖、鬼、神并存的七大类,应当说能提到“种族”高度的主流修行方式之一,自然是博大精深,玄妙无穷。哪怕叶歆瑶心中痒痒,有意琢磨研究一二,也架不住眼下处境太过窘迫。
异兽如潮,纷涌而至,两人在兽山蚁海之中,实在显得弱小至极。偏偏就是这样两个看着势单力孤,难以敌众的身影,却偏偏将这无尽的“海水”一分为二,开辟出一条足以通行的大道来。
避是没有用的,身法越灵巧,凑过来的怪物就越多,唯有将它们诛杀或冰冻,才能换来一线生机。
唱词念至“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时,叶歆瑶轻轻按了按头上的金步摇。
下一刻,伴随着那句“悬火延起兮,玄颜烝”,铺天盖地的金色火焰与似要焚尽一切的红色烈火,弥漫在整座岩洞之中。
五色莲华中的红莲业火与轮回寂灭光明火,究竟孰优孰劣,很快就能得到验证!
此时的场景,正如歌曲中描述的那样一一铺天盖地的火焰就好似点起成千上万的火把,让熊熊的火焰蔓延燃烧,用火的颜色将漆黑的夜晚彻底照亮。
金焰似雀,烈火如莲。
眼见雀鸟轻啄莲花,将之一片片吃下,叶歆瑶见此情景,非但没有开心,反倒轻叹了一声,万分遗憾地说:“终究不是本尊,红莲业火的威力到底有所不足。”
他两人习惯了这般一边高速前进,一边与妖魔鬼怪战斗的情景,纵身中诅咒,陷入险境,时间不多,聊起天来仍称得上轻松随意:“红莲业火?你认为红莲已落入巫族手里?”
“不不不,与其说落入巫族手里,还不如说是成为这一支巫族信奉的神祗。”叶歆瑶越在危难关头就越冷静,她如今已将事情翻来覆去想了不知多少遍,闻言便十分笃定地说,“此地看似金水相生,实则暗蕴无尽真火之力,一扬,一抑,就连这些以特殊之法凝成的异兽,体内亦督存特殊火种。为试探敌人在‘火’之一道的造诣深浅,我才故意卡着时间用轮回寂灭光明火。这样一来,为了抑制我的火焰,无论有没有人操控这一切,对方都必须拿最强的火焰来克制我,否则连环的‘诅咒’就断了一环,纵不至于满盘皆输,‘言灵’也十有八九不能成形。”
她对容与这般解说,心中却在思索。
此地看上去不像巫族居住之地,应当是巫族神圣无比的密所。就是不知这一支的巫族成员如何,究竟是灭族了,丢失了传承,还是搬迂到何处,又或者是……被反咬了一口?
想到这里,叶歆瑶看了一眼容与,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为何?”
“上溯元安城的历史,少说能追到一万八千年以前,那时已有确切的历史记载。”叶歆瑶每到一处都喜欢做好足够的准备,谈起元安城历史风貌自是信手拈来,“而巫族的习惯一向是避世隐居,最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过着自给自足的安生日子,讨厌与外人接触。哪怕元安城南西北三面环山,但东面……”
世易时移,沧海桑田。
容与听懂了她的意思。
这一支巫族存在的历史,一定极为久远。
五色莲华中的红莲是他们的神祗,日日夜夜悉心供奉,虔诚祈祷,祈求从红莲处借得力量。红莲回应了他们的祈求,他们才能借玄牝洞天之力,弄出这么多恐怖玩意。由此可见,红莲的力量被开发得非比寻常,至少远远超出容与手中的青莲剑,还有他随身带着,被佛门施加了封印,于旁人手上无法解封的金莲。
而且,五色莲华中的红莲,很可能是……开了灵智的。
养魂之器本就钟灵毓秀,由天地孕育而成,开灵智难,却不意味着不行,否则岳泓怎么来的?山河扇的等级摆在那儿呢!但这对想要驱使它们的人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开了灵智就意味着有思想,而有思想的存在,谁又甘心被束缚呢?
若换做平时,容与自然是“得之吾幸,失之吾命”,但坏就坏在,他对越千钊发了誓。
没拿到红莲之前,必要一直保护着叶歆瑶。
似乎,除了红莲心甘情愿地跟随他之外,旁的每一条路,最后都可能酿成心魔?
也不知是两人的速度之快,下手之狠,实力之强,超乎了设计连环诅咒之人的想象,还是轮回寂灭光明火对不完全的红莲业火产生得压制作用,又或是上天难得眷顾了一次幸运值一直是负数的两人,就在那男声唱到“皋兰被径兮,斯路渐”的时候,岩洞之中,距两人约莫五百米外,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
异兽们的攻势越发猛烈,几乎有不顾一切的势头,锦绣披的结界几乎维持不住,容与正欲扬剑,叶歆瑶右手折扇一挥,面色白了三分的同时,也清空了方圆五里的区域。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知叶歆瑶这是强行驱使山河扇导致的后力不济,容与伸出左手,扣住叶歆瑶的手腕。
冰冷却不锋锐的内息缓缓流入她的经脉与血液中,给与她支撑和力量,让她足以前行。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远处传来轰鸣之声,大地猛烈地震动起来,四周无论灵气还是阴气,都陷入极度的紊乱之中。
距离溪水,还有不足百米。
男声渐沉,带着三分追忆,三分憧憬,三分哀恸,还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怅然:“魂兮归来!哀江南!”
岩洞的顶端开始坍塌,巨大的石块拼命砸下;地面龟裂,既深又长,还宽到不可思议的裂口将岩洞分成无数块,每一块都隔着万丈深渊。
叶歆瑶和容与,却已跨过溪水,来到阳光明媚的彼岸。
枫林如火,兰草吐芳,望尽千里,春色无尽。
一条清浅的小溪,分隔了两处境地,一光一暗,一喜一悲,一生……一死。
侥幸逃生的叶歆瑶流露些许笑意,随即环视四周,并放出神识探索一圈,才指着南方说:“咱们往这里走。”
对巫族,尤其是信奉“火”的巫族来说,“南”这个方向绝对意义重大。这一点,从方才的招魂诗唱到“东”的时候,没什么反应;唱到“南”的时候,却是讨厌的家伙铺天盖地也能证实。
倘若如自己所想,这溪水彼岸,枫林内部藏有巫族的祭坛,通往真正供奉红莲的密所。那在他们不知道应该往什么方向走的时候,南方,无疑是祭坛最可能的所在。
她敏而多谋,思虑缜密,容与没有更好的理由,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事实证明,叶歆瑶的判断完全没有问题。
走了整整十二个时辰后,两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华丽的宫殿。
这座宫殿虽只有一层,却是世俗界宫殿的二十倍那么高。宫殿中的每一个建筑,无论是深深屋宇,还是舞榭歌台,与世俗界相同建筑的比例都在十比一到二十比一之间,显得庄严至极。
叶歆瑶和容与交换一个眼神,缓缓走近宫殿。
略走近一点就能发现,宫殿的大门镂花不说,还涂着如血一般的艳丽朱红色。这颜色太过鲜艳,好像刚刚才用新鲜的漆料涂上,没经过时间的风化打磨,自然也没褪去它原有的艳丽色彩。不仅如此,墙壁、房门和窗子上,还画着一个又一个地方格。方格紧紧相连,其中图案众多,有草木、虫鱼、鸟兽的,也有高山和流水,更有形貌各异的人物,仔细看过去,仿佛叙述着什么故事。
“你说,这宫殿是谁住的?”叶歆瑶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大门和栅栏,又在心中品评了庭院中能看到的几种花草,方侧过脸,望着容与,微笑着问。
容与闻言,淡淡道:“巫族。”
他虽对巫族不甚了解,方才的招魂曲却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记下的,自然不会忘了那句“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既然对方唱这一段的时候,没出现什么巨人,那为什么不能是他们在说自己呢?
叶歆瑶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庭院,才轻声道:“我想也是。”
巫族修行的法诀极为特殊,若真要划分,应当是走炼体那一脉。但人族修士炼体,只会让自己的体魄变得强健,无论修行道、佛、魔哪家的功法都是如此,巫族在这一点上却又有点类似妖族一一修为越高,原型越大。
联想起烛龙身长千里,其瞑乃晦,其视乃明,风雨是谒,再拿同等级的巫族来对比一下……很显然,巫族中的至强者,很可能是头顶天,脚立地,手指往地上一插,就是宏伟雄峰;汗水往地上一撒,即成江河湖海。
若是这样一想,比寻常人类高大二十倍的巫族,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目极千里伤春心
正当叶歆瑶和容与站在宫殿最外围,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它,寻思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两列兵士鱼贯而出。
容与下意识想要退后,找个地方隐匿身形,叶歆瑶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这样做,站在原地即可。
这些兵士个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绘制奇异纹路,侵染斑斓色彩的豹皮围住了从腰到小腿的部分身体,头上插着彩色的羽毛。他们手中的长矛由坚硬的木头和一端被打磨得十分尖锐的石头组成,看似粗陋,却带着古朴的魔力,齐齐指向叶歆瑶和容与的时候,动作整齐划一,堪称训练有素。
叶歆瑶不退不避,静静地望着前方。
道路的正中央,一辆安车缓缓驶来。
这辆安车以翠羽为装饰,车顶挂着玉钩,车身繁复的花纹中镶嵌着数不尽的翡翠和华丽珠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无论在阳光下,还是在阴影中,它都灿烂生辉,艳丽夺目。
轻薄的罗纱帐子铺设在安车外,细软的丝绸悬垂于安车中,四色丝带自车顶垂下,缤纷绚丽,尾部的美玉压住了它们张扬的步伐。微风拂过,毗邻垂下的美玉轻轻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一只纤长素白的手,轻轻掀开了层层的纱幔,露出车主人的花容月貌。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这位佳人望着容与,眉若柳叶,明眸如醉,顾盼之间宛若秋水横波,脉脉情意流淌。
她朱唇轻启,声音娇媚醉人:“这位公子,可否与奴同车?”
容与还未开口,叶歆瑶抢先一步,微笑道:“王姬有命,自当遵从。”
佳人一怔,这才别别扭扭地瞧了一眼叶歆瑶,又含羞带怯地望着容与,咬了咬嘴唇,方有些不情愿地说:“原来是女公子,妘失礼了。”
叶歆瑶笑了笑,温言道:“王姬无需自责……吾等为觐见天子,远道而来,不知王姬可否为之通禀?”
自称为“妘”的少女迟疑片刻,又望了容与一眼,才轻声道:“公子,二位……上车吧!”
安车中铺陈竹席,摆放着许多奇珍,十分宽敞,舒适非常,但叶歆瑶一上车,就专门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窝着。
妘也不管叶歆瑶的举动,她硬是凑到容与身边,蓄意挑逗,十分饥渴地想与之肌肤相亲,完全不避讳车中还有叶歆瑶这么一个大活人的种种举动,叶歆瑶眼中就带上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容与破天荒设了一层结界,将妘挡在外头,这才束音成线,问:“此女乃巫族人?”
叶歆瑶和容与都能看出,无论是这位自称为“妘”的少女,还是在场的兵士,都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
对他们这般眼力的人来说,除非大能布下,又或是绝境形成的幻境,才有可能骗过他们的眼睛。旁的顶多能第一眼误导一下他们,断无法在接触这么久还看不出端倪。
但……巫族之人,都这般……大方洒脱,不拘小节么?
叶歆瑶微微一笑,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他:“暂且不知,还需观察,至于缘由……你还记得郑姬么?那个世界便是如此,天子为尊,分封诸侯。”
郑姬,越千钊。
那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如何不记得?
“那个世界灵气稀薄,人丁稀少,全力教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正因为如此,那位教化众生的大能就十分不认真,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传了点必要的学问就走了。加上那个世界的人类繁衍生息不足五千年,又没遇到什么特殊事件的推动和变迁,竟还保留着对自然、对神明乃至对猛兽的崇拜,遇事不问是非黑白,反倒要先卜筮一番,问苍天与鬼神,否则心中不安。”想到越千钊,叶歆瑶轻叹一声,淡淡道:“这个时候的人族,应当是与’巫‘最接近的时刻,若是机缘巧合,就有由人成‘巫’的可能。”
说到这里,她的语调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巫族繁衍不易,否则也不至于躲到深山老林里,避世隐居。眼见族中新生儿越来越少,有智慧的巫师们不可能不急,用这种方式将‘人’培养成‘巫’,虽说法子有点笨,却十分稳妥,也大有成功的可能。何况‘巫’虽身怀特殊的血脉,却与人有很大的渊源,若是以人类女子为婢妾,生下混血的子嗣,增加族内实力也是个好方法。所以我一时间也没办法断定,这些人到底是巫族的后裔,还是他们圈养起来,打算发展成后裔的人。”
叶歆瑶的语气之所以沉重,倒不是为了这些人的遭遇,而是为了越千钊。
很多事情,她曾习以为常,下意识地忽略掉,就没有注意,如今想起,才发现蛛丝马迹随处可寻。
越千钊为替顾明宪改命,混迹于世俗界的皇朝之中,兴风作浪,偷天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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