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遇到一个合眼缘的,才一直没动过此类心思。眼下好容易看中了一个,偏偏还是不能收为徒弟的,实在不能不感慨天公不作美。
见这爷孙俩日子过得凄苦,叶歆瑶本打算安置他们去繁华一点的城市,甚至被顾明宪这几年暗中经营的势力庇护着——哪怕做不成师徒,到底相识一场,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对不对?偏偏在她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老者周身的“气”为之一变,男孩也流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可见他们先前因本我观的原因被妖魔所缠,在显得与众不同的同时,也受够了人类因恐惧强大和未知,对他们百般排斥所给与的苦头。
叶歆瑶从不勉强旁人做不乐意的事情,见他们心中不愿,又怕他们碍于自己积威,不敢明确表现出拒绝,好心反倒办成了坏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在现有房屋中做改装。
都说相由心生,她若用幻术伪装,倒也能哄得住老人,偏偏瞒不住小孩,这方法自然也不可取。好在叶歆瑶旁门左道也学过不少,什么撒豆成兵,化纸为人都懂一点,关键时刻都挺能唬人。就地取材之下,弄些砖瓦出来,哪怕多耗费一些法力,能给这对爷孙俩一个安宁的家园,叶歆瑶也觉得挺开心。
只是……难道她的心态已经苍老,才这么惦记着一个没收成功的徒弟?
思及此处,叶歆瑶免不得有些怅然。
摒弃无用的杂念,随意取了一片树叶,化作一叶扁舟,乘着滔滔江水,顺流而下。本有兴对清风明月弹奏一曲,聊表意气,抒发情怀,谁料才至江心,便隐隐闻得前方船队之中,传来数十女子压抑的哭声。
叶歆瑶心念一动,给自己连同脚底下的船加了一个隐匿咒后,驱使这叶轻舟上前,神识亦悄然蔓延开来。
未曾探查之前,她对前方这一船队的概念,仅限于规模宏大,人员数千,有十几艘大船吃水吃得特别深,可见放置了什么重物,估计是金银一类的。总之,船主人不是达官,就是显贵。如今放出神识,略微探查一番,才知她的估算有微妙的偏差。
船队的货舱之中,绫罗绸缎锦绣丝绢应有尽有,粗略估计,都在七八万匹左右,或许更多。金银珠玉数不胜数,上百个箱子、盒子满满当当,分门别类,又整整齐齐地码在密封严实的船舱里,派重兵把守,交替巡逻值夜。
另几艘船的货舱里,则堆满了用绳子串起来的铜钱,看上去让人头晕目眩,仔细算算……应当在一百万钱左右。
除此之外,还有一艘比较特殊,透着温柔和旖旎气息的船,哭声就来自于此。
叶歆瑶重点观察了一下这艘船,只见船中有近百女子,虽气质各异,却个个都是豆蔻年华,貌美如花,或站或坐,或笑或泪,都令人怦然心动。
观这些美人的气质和谈吐,显然都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但她们的身侧却无多少侍奉的奴婢,经常是两到四人一个房间,外侧睡着一位嬷嬷。唯有最美的几人方有单独的房间,外间才各躺着一名二三十许,衣着也华丽不少的女官。
虽说不大关注这个世界的事情,但叶歆瑶好歹也和顾明宪呆过一阵,了解过一些大概情况。知天下虽战火连年,烽烟四起,大小国家加起来二三十个,但真正能称得上“大国”,有资格逐鹿天下的,唯东岳、西秦、南楚和北齐四国而已。
四国之中,南楚最为富庶,又有天险为凭,偏安一隅,上至皇帝,下到贩夫走卒,都沉浸在安逸富贵的温柔乡中,不思进取。据悉,南楚与东岳保持着较好的关系,谈不上同进同退,也能称得上互利互惠。谁料三年之前,东岳丢了淮武关,东岳皇帝又听信了北齐使者的花言巧语,非但没试图夺回这一雄关,反倒与北齐签订了什么“兄弟之国”的盟约,还互相送了公主,你进我后宫我进你后宫,一派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这样一来,东岳看上去是没事了,南楚却急了。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天公不作美,江水没有阻隔全部的区域,还是有一部分平原与东岳接壤的。淮武关一丢,东岳这种多山的国家倒没什么,可万一北齐兵绕路,直奔南楚来呢?想想骑兵在平原上所向无敌的场景,南楚的有识之士就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递交和书,也与北齐结兄弟之国,供岁币不说,还在北齐上上下下打点,希冀朝中忠臣、权贵为南楚说好话,别让北齐皇帝生出骑兵长驱直入南楚境内的心思。
这一艘船上的美人儿,想必便是南楚人精挑细选,加以培养的又一份“厚礼”吧?
想到这里,叶歆瑶不由轻叹。
倘若男子们有些担当,说不定习惯了男强女弱的姑娘们,真能安安心心收敛一身才气,愿意为他做个贤妻良母。偏偏在许多男尊女卑的世界里,男子贪生怕死,软弱无用,明明是自己造成的过失,却不愿肩负起责任,而要将苟延残喘的希望压在女子柔弱的双肩上,希望靠她们的牺牲与奉献,延续自己的荣华富贵,何其可笑?难怪有些被压抑狠了的女子,一旦拥有强大到超出常人的力量,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船上这些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基本上对自己的遭遇都有了一定的认识,知道此去前途飘渺,无依无靠,纵侥幸不死,估计也一辈子回不了故乡,本打算最后看故乡的方向一眼。偏偏窗棂又厚又重,想要打开窗门,遥望故乡明月,定会发出极大的声音。外间的嬷嬷们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而入,一番呵斥和恐吓,唯恐她们打算寻死,没地晦气。
连看家乡最后一眼都不能够,这些女子抱着被子,小声啜泣,垂泪直至天明。却又手忙脚乱地擦拭红痕,唯恐被嬷嬷看见,又是好一通责骂。
叶歆瑶见状,微微蹙眉,对这种压迫弱者的行为不悦极了,偏偏此事亘古便有,至今难绝。她纵插手,顶多也是将一批人的命运改变,换了另一批人上,说不定还要带累旁人。
她和容与分别后,自然而然地从南楚开始了自己的旅行,她本打算从南海一路走到淮武关,去看看这一改变多少人命运的雄关是如何风貌。如今遇上这事,便生生地改变了自己的行程,跟着船队往北齐走去。
东岳和南楚的风貌,她已经见识得差不多了,北齐这个新兴的,充满着野心和欲望,生机勃勃的国家,叶歆瑶却还未曾见过。她本打算再过几年,长生真被送到北齐为质子的时候,她再去北齐看看情况。如今一想,自己先去研究研究,将大概情况告诉顾明宪,那个聪明的女人为儿子考虑,肯定会将很多事情提前考虑到,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再说了,这世间风情万种,若是独留一地,岂不无趣?
第3卷 第一百一十章 路遇僵尸定魂魄
更新时间:2013…09…23 19:27:57字数:3019
北齐是一个立国不足五十年的国家,皇帝才传到第三代,达官显贵之中,也有几位开国元勋建在。
虽说在北齐,仗势欺人的家伙也有不少,豪门和寒门的差别仍旧很大,百姓照样活在社会的底层,被生活压弯了脊梁,但这个国家却给人一种蓬勃向上,锐意进取的感觉。不似东岳、南楚等立国数百年的国家一般,在日渐繁重的礼仪和盘根错节的关系中腐朽,透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在这种国家待着,叶歆瑶有点不自在。
神道和正道,本就是理念严重相悖,双方互相看不顺眼,基本上不能共存的存在。就好像一些污染严重的世俗界,哪怕一直呼吁着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但人存活于世,只要你还没脱离凡人的窠臼,达到餐风饮露的境界,你就少不得朝自然索取,区别只在于破坏得多少,回馈几何的问题。而这一点,恰恰是神道修士与正道修士的最大分歧。
神道修士走得是吸纳众生香火,集人道气运,成就一身法力的路子。对神道修士来说,人越多,城市越兴盛,国家越繁荣,他们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大,提升的实力也越多,正道修士却完全相反。
正道修士基本上都十分厌恶世俗的浊气,见不得物欲横流,人心蒙垢,恨不得长年累月躲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与风霜雨雪为伴。
倒不是正道修士矫情,而是他们的每一次修为提升,都是抽离身体和内心的污垢,将自身净化升华的一个过程。他们的修为越高,对自然的亲和力就越高,对外界的反应也越发地敏感。试想一下,当你在一朗风霁月之地,心旷神怡地赏着美景,突然飞来一群苍蝇……虽说这个比喻不怎么恰当,却能很好地反应出正道修士的心境。
倘若在新兴的国家和老旧的国家中,一定要二选一,正道修士一定会选择老旧陈腐的国家,为何?同样的山川景致,灵气浓度,但国家腐朽,冤死的人就多,各种妖魔鬼怪也多。降妖除魔,聚敛功德,甚至拿妖丹鬼魄炼制法器,都是不错的选择。这也正是叶歆瑶在东岳和南楚勉强能待习惯,到了北齐却有点不自在的原因。
人道太昌的感觉,实在是……话说起来,北齐虽是百废俱兴,鱼龙混杂,不过,还有点意思。
叶歆瑶坐在茶楼的二层,笑吟吟地望着与自己拼桌的男子,面前摆着一壶好茶,几碟花生瓜子,却动都没动一下。
这名男子身材高大,五官深刻且硬朗,纵穿着一身陈旧的粗麻衣,束发的布巾也被洗的发白,整个人看上去身无长物,显得十分落魄,亦无法掩饰他强烈的存在感。
北齐尚武之风极烈,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地主富翁,都喜欢蓄孔武有力之人为护卫。正因为如此,对于个子高,身板大,看上去就很能打的男人,一般人都不怎么敢得罪。哪怕对方横行霸道,只要行为不是太过分,绝大部分人往往都会选择忍耐——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蒙贵人赏识,有飞黄腾达的一日呢?
见男子一上楼,目光巡视一圈,竟寻了最不起眼的一个中年旅者拼桌,许多想借机结交的人都不住扼腕,知道壮士此举昭示着他不想与人结交,免不得心中失望,却不知此人有苦难言。
倘若可以,他真不想与叶歆瑶有一丝一毫的接触,偏偏叶歆瑶的气息隐匿得太好,等他发现不妙的时候,已经被无形的力道牵引,如牵线木偶一般,不情不愿地在这一桌坐下,承受着叶歆瑶看似温和,却足以将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彻底清洗一遍的目光。
“修行五百载,终于能保持常人的形态,也算来之不易。”叶歆瑶的声音十分微妙,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神情,仍是笑意盈盈的,“阁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温言软语,神态可亲,看似全无敌意,这名男子却毫不怀疑,在这温柔笑语的背后,隐藏得是无情狠辣的内心和动若雷霆的手段,一旦他说得有哪里不对,就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面对强大的敌人,他也不敢欺瞒,便实言相告:“为了一个约定。”
“哦?”叶歆瑶心中一动,微笑道,“什么约定?”
男子本不愿揭自身伤疤,无奈修为远逊于叶歆瑶,片刻的挣扎后,发现实在没办法脱困的他,方努力用一种平静的语调,缓缓道:“五百年前,我年少气盛,不愿整日耕种,穷此一生,便与父母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凭着一副好身板加入商队,成为一名护卫。虽说攒得是辛苦钱,却见了不少市面,本打算再做几年,就回到家乡,买房置地,供养父母。谁料一次行商,不幸遇上了山贼,将我们悉数杀死……我亦不知自己为何会苏醒,身体还保持着生时的姿态,除了冰冷之外,竟没有丝毫腐烂。我只知刚刚苏醒的那些年,自己极度渴望着血食,每每回过神来,后悔万分,可一旦……也不知做下多少杀孽。待理智足够压制欲望后,我一路跌跌撞撞回了故乡,却……”
说到此处,男子顿了顿,半晌才继续说:“离家之前,我与幼弟约定,他在家中奉养父母几年,我攒够了钱就回来,谁知这一离开,竟是三百多载的光阴。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年来,我寻访天下,终于找到了弟弟的后裔,并暗中襄助,让他追随北齐开国君王,成就列侯之位。”
叶歆瑶见他周身血腥之气并不强,可见近一百年来没有吃人,才愿意坐下来与他谈谈。如今又见他举止有礼,谈吐不俗,可见思路清晰,有条有理,加之他说出来的内容,也隐隐触及她的心事,便微微扬眉,笑道:“庇护兄弟后人不错,却不能分不清青红皂白,你说呢?”
这男子变成僵尸,又恢复神智后,自知与常人迥异,心中悲凉之下,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封仁”,时时提醒着自己的“特殊”。
这百年来,他游历天下,自然知道东岳帝都有一极强大的妖怪盘踞,前些日子闻得对方身死,不由毛骨悚然,知厉害对头来了。方混迹于市井之中,希望对方顾忌凡人,不要一见面就大开杀戒。如今见叶歆瑶没直接杀他的意思,他心中一喜,立刻道:“这是自然。”
叶歆瑶知他心思,不由笑道:“你不用保证得太快。”
在这种没有旱魃存在的世界,僵尸这种生物,本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聚,巧之又巧才诞生的。在这其中,又以“人和”最为重要。简单地说,就是体质特殊,执念深重至极的人,又死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和地点,才能成为僵尸。
封仁的执念在何处?无他,家人。
纵是人皇,亦没办法保证家族血脉一代又一代地绵延,会没有任何歪瓜裂枣的存在,一直出孝子贤孙。
有些人豁达,对这一切看得开,至于封仁……若真看得开,助对方得了列侯之位,心愿已了,修为怎么说也得再进一步,或去三千世界,或下黄泉府。偏偏封仁看上去并没有心性圆融的意思,可见他仍旧对家人牵肠挂肚,割舍不下。叶歆瑶可不会相信,若他的兄弟后裔落到走投无路,他会袖手旁观。
“前辈……”
“未来如何,凭得不是一张嘴,而是你的心,若你觉得自己能始终如一。”叶歆瑶拍出一张泛着淡淡清光的符咒,对封仁说,“就服下它。”
封仁见叶歆瑶神色淡淡,似乎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便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符咒,半晌后,发狠般咬了咬牙,说:“好!”
话音刚落,符咒化为一道清光,从他的口腔中下滑,转瞬便没入他的身体中。
烧了符咒?化入水中?让他喝下?
如此手段,不嫌太过低劣,也太容易被人哄骗了么?无论做善事还是做恶事,最最重要的,都是不留后患,否则事儿没办好,反倒与人结了仇……
想到这里,叶歆瑶的神色黯了黯。
已逝的千钊,失踪的静雅……我的挚友们,你们还好么?
封仁不知叶歆瑶心中所想,见她半晌不说话,方试探性地问:“前辈……”
叶歆瑶见封仁强忍腹痛如绞,勉力在自己面前保持镇定,不由轻叹一声,安慰道:“放心,不过是个检查业力的符咒,对你并无半丝伤害。”
留下这位仁兄,自己就有理由隔三差五往北齐跑,而不将事情牵扯到长生的身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顾明宪和萧云霈母子好容易日子好了一点,别因为自己插手,让他国势力介入,弄得更加乱七八糟。
对她的话,封仁不信也得信,只好附和着笑笑,倒真不敢仗着非同常人的力量,对兄弟后裔的敌人多做什么,顶多弄点恶作剧,吓他们一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