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是如此的轻柔、优美,话语却是如此的锐利,毒辣,与往常的温和疏离大相劲庭。
慕无涟耸动肩膀,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低沉又充满磁性,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使人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你说得不错,我曾想夺走他的一切,最终却发现,比起这等不切实际的目标,让他失去一切反倒更快也更简单!”
叶歆瑶沉默了下来,半晌后,目光移向远方,淡淡道:“纵你无恶不作,伤天害理,对我更没做过什么好事,但我还记得两件事,姑且算承了你的好意。”
一时大意,落入敌手,受多么严酷的刑罚都在她意料之中。慕无涟为将她发展成手下,对她用尽千般酷刑,唯独没用男人羞辱女人的方式,此为一桩。日后若他落在自己手上,自己当会承这份情,彻彻底底让他神魂俱灭,就不交给正道公审了,省得他被镇压千万年,日日受罡风心火劫雷清气的淬炼,生不如死。
至于第二件……
“我本以为,将真相告知于你,会让你因憎恨而入魔,让他失去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爱人,多出一个处处与之为敌的仇人。谁料你竟骄傲至斯,为求不爱不恨,再无缘分,宁愿死在他的手下,也要了断这份因果。”慕无涟爱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对新奇的变化却又有着异样的迷恋,他舔了舔嘴唇,带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见到转世的你,我越发确定,比起假仁假义,处处受到约束的正道,魔门会更适合你。”
爱的时候,不惜一切,倾其所有,明明无情被抛弃,仍固执地不肯回头。为不与所爱之人敌对,被申箫等人救出他的宫殿后,不惜自我折磨,以无边的痛苦压制魔欲种子的恶念催化,阻止自身堕落成魔。
这样的爱,任何人看了都不能不为之动容,所以慕无涟未曾想到,知道真相后,她竟能断得如此干净果断,做得如斯决绝。
当她不爱的时候,可以将伤疤干脆地剖开,一遍遍地晾晒,时不时还往上撒点盐。自己几番挑衅,她都无动于衷,平静坦然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温柔时连雀鸟都不忍伤害,无情时却将天下视若无物,冷静与疯狂并存,自制力与忍耐力强大到令他都为之心惊。这样的存在,若不能入魔道纵情肆意,掀起滔天血雨,挑动世间杀戒,实在可惜。
“成魔?我觉得我最不适合的,便是成魔。”叶歆瑶微微扬眉,露出矜持又优雅,却无甚意味的清浅笑容,“心态扭曲如你,又怎能理解?”
怎能理解,我光明磊落的骄傲。
平平静静地生,轰轰烈烈地死,半生落魄,半世张扬,未移心志,未改正气。
从始至终都堂堂正正,就连转移痛楚,自毁名声,搅得天下情侣不安,竟也做得光明正大。从未口蜜腹剑,不曾暗箭伤人,更没做过任何让自己良心不安的事情。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旁人说我骄纵也好,说我痴傻也罢,无聊的流言蜚语,我从不放下心上。
“所以,你也无需以‘为我好’为理由,妄图说动于我。”因为从开始到现在,除拜师、取名和转世三件事外,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既是我的抉择,无论结局好坏,也都由我一人承担,与旁人何干?
第三十六章 过往皆如烟云散
慕无涟定定地看着叶歆瑶,片刻之后,竟露出几许期待之色:“好吧,在道魔的问题上,我承认我暂时还说不动你,可改名的问题,你是否要考虑一下?”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幼稚。”叶歆瑶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他提及此事心情不好,而是觉得奇怪。
慕无涟能在魔门之中活得如鱼得水,拥有今日成就,心狠手辣自不必提,细心观察也必不可少,更是非常懂得说话做事的分寸,往往见好就收,绝不为利昏头,更不会死缠烂打。如今她都明明白白说到这份上,按她对慕无涟的了解,这位魔君不至于死心,却也绝对不会再提了才是。以他的性格,顶多又潜伏在暗处,想着什么阴毒狠辣的计谋来针对自己,今天怎么这般……锲而不舍?
见她再次将自己的话堵回去,慕无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故意凑近,压低音量,用温柔的声线吐出恶毒的话语:“既是这般,我就祝你得偿心愿,成功拜师云笈宗,重拾往日风光,声名再次响彻众多世界。但我觉得,拜师成功之前呢,你应向上天祈祷,最好让你做一辈子的外门弟子,永永远远别进内门。”
此言一出,知道他指什么的叶歆瑶神色便冷了些许,慕无涟却得理不饶人,似是极为感慨地叹道:“你若是进了内门,再拜一个风姿隽爽,萧疏轩举的高等修士做师傅,又一次重蹈覆辙,深深地爱上他,这可怎么办呢?哦,我忘了,云笈宗规矩较玄华宗宽松许多,同样的事情在云笈宗发生,你总不至于被赶出去呀!”
他们敌对多年,自然懂得对方心中最深的伤口在何处。事实上,叶歆瑶前世之所以半生落魄,千般痛苦,归根到底,都来源于这份勉强能称得上“不伦”的感情。
叶琼三岁上山,拜师慕无昀,自此长伴师尊身侧,作为他唯一的徒儿,直至被逐出宗门,都未曾离开他半步。
温柔、俊美、优雅、强大……世间一切溢美之词,都能加诸到慕无昀的身上,而他的模样,也恰如世间所有少女怀春之时,幻想过的梦中情郎。
这样的一个人,在她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时候,就出现于她身畔,将她带入修行这个奇妙的领域,给予她尊贵的出身和地位,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道法剑术、符篆秘录……越是跟随他学习,就越能体会到他拥有么出众的才华,至少在叶歆瑶记忆中,从未见何事难倒过他。任何人与他相处,都会有如沐春风之感,不由自主生出仰慕之心。而这位风姿卓越,学识不凡,内敛温雅,又不掩自身强大的步虚修士,对她更是倾注了难以想象的宠爱,无论她惹下多大的祸端,都会微笑着将责任揽下。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却为她年少意气,不经意间得罪旁人,从而一次次地对别人弯腰。见她心生自责,还百般劝慰,无尽纵容,并以她的成就为傲,见她受伤落泪便忧。
玄华宗之中,不乏惊才绝艳的同门,可他们或修行速度慢于叶歆瑶,无法追上她的步伐;或心中有隙,如慕无涟一般为追求强大力量,愤而转修魔道;或运数不济,含恨身陨……一一算去,竟无人与她相处的时间多上一点,更莫要说培养感情。在她数百年心无旁骛的修行中,出现在她身边,一直伴着她的,唯有慕无昀一人。
若说年少懵懂之时,她不过习惯了师尊的陪伴,从未想过情爱之事。可不知从何日起,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竟再也容不下旁人。
叶歆瑶乃是慕无昀一手培养出来的,心性少说像了他七成,看似温文有度,随和易相处,实则内心自矜自傲到极点。发现自己恋慕师尊后,叶歆瑶认定唯有修为追上对方,才拥有与之并肩的资格,便一直藏匿爱意,从未将之说出口。直到她从阴神一跃成就步虚,与师尊境界相若之后,自觉修为足够,认定两人关系再无阻拦,方坦然向师尊表白。
师徒名分固然重要,但在修行界,修为才是决定一切的基础。一个爱上师傅的徒弟,或许会遭到卫道士的阻拦,一个爱上步虚真人的步虚真人,同门怎会不乐见其成?就像申箫说的,这算什么大事么?分明是三生注定,天赐良缘,所以叶歆瑶压根没想到,宗门的长辈竟会以世俗的礼仪来计较,认定这是一份不伦的感情,要她认错,让她彻底歇了这一心思,专心修炼,好早日晋级元神。
明明知道,只要承认错误,服从宗门的安排,早日断情,她仍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叶琼,再熬几年还做到玄华宗的长老,可她不认。
否认这份感情,就相当于否认了自己为它做的所有努力,因它而取得的成就,甚至……甚至否认那个为了配得上他,一直不缀修行,以此作为人生目标的自己,若真是如此,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你们或义正言辞地说这是错的,或感慨一声“玄华宗实在太过古板”,然后委婉地劝我放弃,倘若唯一坚持着的我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那我过去的人生算得上什么呢?
我不过是爱上一个人,那人既不是罪大恶极之辈,更不是手染血腥之人,我未曾因他做出一丝一毫伤天害理,损害宗门之事。就连我的心意,亦如朗风霁月般,无心虚之情,遮掩之意,又何错之有?
出乎慕无涟意料的,叶歆瑶竟好似不欲与他打嘴仗一般,神色淡淡,万分平静地说:“如我这般的人,一生只能纯粹地爱着一个人,既痴心错付,决意断情,一心一意追求大道,又岂会重蹈覆辙?”
说到这里,她微微挑眉,补了一句:“罢了,在你这般从未获得过爱的可怜虫面前说这些,纵我也不过是个被当做替身来关心照顾,却沉迷于虚幻的温柔中无法自拔,最终输得一败涂地的失败者,也有炫耀的嫌疑。”
慕无涟闻言,一口血差点梗在喉间。
亏他还以为自己真戳到了对方的伤疤,让她心灰意冷,不想再谈,谁知道对方竟丝毫不肯吃亏,刀刀往他心口扎,不见血就不罢休。
“看样子,是我多心了。”慕无涟的声音好似从牙缝中迸出,事实上,在叶歆瑶面前,他时常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无法展现平时完美的伪装,“你既愿意用着别人的名字,承认着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的事实,我又何必多虑?”
叶歆瑶微微一笑,眼波流转,竟带了一丝妩媚的意味:“怎能算是愿意呢?如今我容貌不复,风华已改,若不留着这个名字,听人‘叶琼’‘叶琼’地唤我,又怎能牢记我的名字与曾经得到的一切,都来源于他对一个名唤凤琼的女人求而不得的事实,借此淡化那份刻骨铭心?”
她有道号,这一生也更喜欢听人唤她歆瑶,却未曾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只是仍旧沿用着叶琼这个名字。
爱情与骄傲放于天平两端,每一次被人唤做“叶琼”“琼大人”,都是一次微妙的砝码偏移。借骄傲被折辱,尊严被践踏的疼痛,磨去藏匿于心中的执念,这笔买卖当真划算,又怎能为了逃避,换个旁的姓名?
第三十七章 杀伐决断走别处
叶歆瑶破解幻境的时候,蓝袍道人身畔香炉中的“枕梦香”已剩下短短一小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燃烧殆尽,叶歆瑶与慕无涟的谈话也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广场上的人数,又少了许多。
见云笈宗设下勾起人心中最深,亦是最美好回忆的幻境,竟只给一盏茶都不到的时间让考核者破解,就连自认为玄华宗的收徒条件已经足够苛刻,将云笈宗与玄华宗的考核难度等同后,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叶歆瑶见状,心也微微往下沉。
还未等她多想,蓝袍道人身侧的通道中,走出了二十个人。
这些人皆身着纯白道袍,袖口与衣摆压了一道海蓝色的边,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花纹与配饰,端得是极为简朴。但对云笈宗稍有了解,做过功课的人都知道,这一身正是云笈宗内门弟子的标准装束,肃然起敬的同时又带了点好奇,满怀希冀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这些人。就见他们两两分散,极有目的性地穿过人群,走到目标修士面前,不等对方反应,就将之擒住!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叶歆瑶饶有兴味地打量四周,见绝大多数的考核者都有些不安地盯着云笈宗内门弟子,见他们一句话都不说,仿佛按规章办事一般,将一个又一个的考核者生擒,单独安置到广场的一个角落,便有些遗憾地扫了一眼身边的慕无涟,轻轻叹息。
知她此声叹息是何意,慕无涟额头青筋跳起。
考核者们泰半忐忑不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胡思乱想,猜测这些人有什么不对,兴许是魔修或邪修混进来,被云笈宗发现,才有如今的局面,叶歆瑶与慕无涟却知不可能——能被区区内门弟子抓住的魔修,压根过不了云梦大世界结界的那一关;而通能过云梦大世界结界封锁的魔修,不出动长老级的人物根本抓不住,云笈宗此举,想必另有深意,至少恐慌的气氛,他们是塑造了个十成十。
能熬到这一轮的,大多心性坚定,也比较能忍,加上眼前的情况太过诡异,哪怕有人想开口,也怕自己说错了话,马屁拍到马腿上,直接被取消资格。纵是莫名其妙被绑的人,也只是用眼神控诉他们的无辜,无人敢直接挑衅蓝袍道人的权威,一时间,弥漫着不安气息的会场,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蓝袍道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亦没有说话,直到二十位云笈宗内门弟子将要抓的人都放在一起,自己则恭恭敬敬地退到蓝袍道人身侧后,他方望着被单独拎出来的几十位考核者,一字一句,万分肃然道:“尔等破解幻境的速度,自是符合云笈宗的要求,可你们破解幻境之时,非但无一丝犹豫,竟还带着凛冽杀气!这样的人,云笈宗绝对不会要,适合你们的地方不是正道,应是魔门才对。”
第二轮的幻境,并非什么刀山火海,油锅地狱,而是让每个进入幻境的人看到心中最珍贵美好的回忆,称得上美梦一场。
久久沉溺于往昔美好,无法在一炷“枕梦香”燃尽之前破除幻境的人,云笈宗认为他们心志不坚,肯定不会要;可若对心中最美好的事物竟无一丝留恋,认定此为自己修行道路上的阻碍,毫不留情地将之斩去的人,云笈宗更不会要。
云笈宗的宗旨乃是“清静无为”,而不是“灭情绝欲”,试问一个人若对至亲至爱都能下手的人,心性会好到哪里去?只怕是宗门待他稍有不如意,甚至同门之间一点磕磕碰碰的小口角,就能让对方生出怨怼之心吧?血淋淋的教训实在太多,正道中顶尖的门派不得不吸取类似教训,彼此间亦早有默契——他们宁愿收一百个庸庸碌碌的心性纯良之辈,也不愿收一个惊才绝艳,却心性狭隘,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魔门又不是收破烂的,什么腥的臭的都往里面扒拉。”多少年没俯视别人的慕无涟心中不爽,小声嘀咕道,“睚眦必报的人,在魔门多半也活不长啊!”
叶歆瑶闻言,深深地看了慕无涟两眼,叹道:“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竟能将谎话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一点不脸红……感情魔门之中,不是万毒齐聚,脏臭俱全?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心眼比针尖大那么一些,不怎么记仇?”
慕无涟对名门正派带有一种阶级敌人般的仇恨,方才又被叶歆瑶一副“生是正道的人,死是正道的鬼”的样子给刺激到,听见蓝袍道人的理论,下意识吐槽了两句,被叶歆瑶这样一噎,一时半会竟想不到应该怎么反驳。很显然,他对魔门既没归属感,也没自豪感,更不认为自己的心胸有多宽大。但他到底是心思机敏之辈,一瞬的怔忪之后,立马道:“我说得怎能算谎话?睚眦必报的人,在魔门的确多半活不长。”
对他的诡辩,叶歆瑶不置可否。
睚眦必报的人,在魔门多半活不长,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句话算是真的。因为魔门的每个人几乎都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辈。如果发现自己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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