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胎儿的脐带在脖子上绕了足足三圈,大概等不到生产,便会被勒死。”
我不信,问他:“是你怎么知道的?”
问完我便后悔了——这厮一脸看白痴的眼神怎么又冒出来了?
“若你修炼的道行够深,你也能做到。”
哼,道行浅怎么了?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在你还没有成为大妖的时候,你敢这么嘚瑟么?
我不屑的撇撇嘴,问:“就算胎儿死了,不也一样生出来?你说的不准!”
“那脐带原本一头连着胎腹,一头连着母体的胞宫,它有足够的长度能将胎儿放出母体,但现在它在胎儿的脖子上缠了几圈,短了足足一半,那胎儿就像被根绳子吊在了母体内,根本就出不来。就算最后胎死,那脐带也不会变长,所以,还是出不来。”
“那怎么办?”
“没办法。那胎儿出不来,产妇便会出血不止,最后也只是母子俱亡罢了。”
我的心忽然一揪。
那个小媳妇儿看到驴子时满脸欢喜的笑容不知怎的就跑了出来,在我眼前不断地晃。
她应该是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吧?
她也很孝顺,知道年迈的母亲腿脚不便,才会看到头驴子便满心的欢喜,甚至忘了想这驴子是不是自己家的。
可最终却是母子俱亡!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她还会不会要这个孩子?
琅琊看看我的脸色,蹙眉道:“觉得难过吗?其实大可不必。凡人的寿命不过区区几十年,他们早晚都会死,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
见我不语,又道:“你可知道,人间的妇人生产时,便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如若不能母子平安,那母子俱亡未尝不是件好事,黄泉路上母子作伴,总好过留下一个人形单影只徒惹凄凉。”
“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我闷闷地说着,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娘亲有没有后悔要了我?
她为了生我,在劫雷中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要生下我,娘亲应该可以渡劫的吧?
琅琊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心狠?我与那妇人无亲无故,只不过道破了她的生死,便惹来你一句心狠,那我问你,你现在明知道那妇人命不久矣,你又能怎么样?”
是啊,我又能怎样?
大概……也只是束手无策罢了!
琅琊见我无言以对,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我闷闷的转过脸,就见那小媳妇儿扶着那老太太慌慌的赶过来了。
小媳妇儿挺着肚子挎着个半旧的包袱,等扶着老太太在驴背上坐稳了,她才把包袱递了过去,说:“娘,路上小心。”
“放心吧!”
老太太慈爱的拍拍那小媳妇儿,然后冲我说:“姑娘,多谢你了,你也在大福家住吗?我一回来就把驴子给你送来。”
“哪个是大福家?”我闷闷的问。
那小媳妇儿一指边上的青砖小院:“这就是啊!大福家的房子是咱们屯儿里最好的了,刚跟你说话那后生就在大福家住呢。”
哦,刚才没注意,原来琅琊就是住的这家!
我叹口气道:“他们家的房子太贵,要五个大钱一晚上,我没钱,住不起。”
那小媳妇儿一愣,然后脸红红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太太听了道:“姑娘可在意我媳妇就要生了?若是不嫌弃,就住我们家吧,虽说不宽敞,好歹是间房子。”
我看看小媳妇儿,那小媳妇儿红着脸道:“姑娘住下吧,我今天也不一定会生,真若是生了,姑娘就在屋里别出来,应该不会沾到晦气。”
怕我沾到晦气吗?
我怜悯的望着那小媳妇——还在担心别人,你自己已经快要离开人世了!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吗?
我跟在小媳妇儿身后,便往她家走边默默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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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媳妇儿的家是个泥坯墙圈起来的小院,里边一间上房,两间厦屋,后边还有个茅草棚里,里边堆着柴火,立着个黄泥灶台。
见我好奇的四下打量,小媳妇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让姑娘见笑了。”
“比我家好呢,我家的房子都是茅草搭的。”
小媳妇儿闻言扑哧一声笑了,笑完大概觉得自己失礼,便红着脸往西厦屋里跑,片刻后抱着床被子往东屋送。
我看她挺着肚子很是吃力,便帮她抱着被子,然后又看她来来回回的在两间屋子间奔波。
“东屋平时没有人住,我得好好收拾收拾。”
小媳妇儿如是说。
待收拾好屋子,小媳妇儿便去那草棚子里开始生火。
我看看天儿,离天黑还早着呢。
“今儿晚上稳婆会来住下,还有姑娘在这儿做客,我得早早准备才行!”
小媳妇儿笑着解释。
我便端个板凳坐到她身旁,看她撅着肚子忙活。
小媳妇儿看我总盯着她肚子看,羞赧的扯扯衣服将肚子遮上,只是那肚子撅的高,衣服遮上去很快又滑了下来。
我不由得伸手上去摸了摸。
小媳妇儿一愣,然后抿着唇忍着笑由我在她肚皮上摸来摸去。
“等姑娘嫁人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呢。”
小媳妇儿笑着说。
我呆了呆。
嫁人吗?
嫁人生子……
“如果生孩子会让自己丢掉性命的话,还会生吗?”我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在问小媳妇儿,还是说给自己听。
那小媳妇儿却不曾听清我说了什么,兀自抚着肚子,一脸的甜蜜。
第五十一章()
我觉得心里头堵得发慌,便借口说无聊起身四处走动起来。
那小媳妇儿见状忙说堂屋里有晒干的花生,要去取些给我嗑好让我打发时间。
我见她扶着腰起身的样子实在是艰难,便将她按到凳子上自己去取——倒不是我这会儿想吃,只是想找些事儿做好让自己不想那么多。
我径直进了上房的堂屋。里面光线有些暗,我扫了一眼,见正对屋门儿的方向靠墙摆了张条案,条案上放着香炉,有张四四方方比条案略矮的八仙桌紧挨着条案摆在那儿,围着桌子边儿放着四张条凳。
我照小媳妇儿说的往桌子底下瞅,就见那儿放着一个半满的麻袋,口儿扎的紧紧地。解开来看,果然是花生,颗颗饱满,煞是喜人。
我抓了两把塞到怀里,又抓了一把在手里边嗑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中堂画。
那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质看起来已经泛黄,也没有装裱,就像贴年画一样把张画纸整个贴到了墙上。
画上,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做道士打扮,衣带飘飘的走在山间小路上。
那出尘脱俗的眉目,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态,不就是胡六爷在人间行走时所幻化出的容貌么?
虽说胡六爷现在被人破了幻相恢复了本来面目,看起来有点猥琐不堪,但之前的模样,我也还记得清楚呢。
虽说作为妖类不好以貌取人,但私心里我还是喜欢胡六爷幻化出来的模样。
只是,胡六爷的画像怎么挂在这里?
我走上前去端起案上的香炉,见里面的香灰还很新鲜。
这家的主人,在为胡六爷供奉香火吗?
我装作好奇的样子去找小媳妇儿,那小媳妇儿也是个实心眼儿的,就一五一十的都跟我说了。
原来,这小媳妇儿的婆婆张李氏,也就是那个借我的驴子去找稳婆的老太太,竟是姜国人,她自幼父母双亡,由她的哥嫂把她养大。张李氏十五岁那年,她的嫂嫂以半匹绸缎的价格将她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商人。那商人是蓉国盛京人氏,也是见张李氏模样生得好,便打算将她带回盛京再转手卖掉。
张李氏也是被她那嫂嫂打骂的狠了,便再无留恋的跟着商人来了蓉国。她原以为那商人会把自己卖到相熟的人家为奴为俾,却不想那商人有次喝醉了酒,竟透露出要把张李氏卖到娼门的念头。那张李氏也是有主意的,当下就敲碎了酒壶,划花了自己的脸。
那商人酒醒后见状将张李氏痛打一顿,然后将她就地卖给了一户贫苦的人家。
那户人家就是张李氏后来的夫家。
张李氏的夫家原是猎户,家里就老两口带着个快三十岁还没娶到媳妇儿的老儿子。那老两口儿原以为自家儿子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哪知道竟能娶上媳妇儿。当下欢喜得不得了。那老头儿当即连夜上山,要给儿子和儿媳准备喜宴用的肉食,却不想从此之后在没有回来。
几天后,有打柴的樵夫在山林里捡到了老头儿用的猎叉。
老太太哭的肝肠寸断,没几日的功夫,眼便哭瞎了。张李氏原咬紧了牙打算逃出这户人家的,见此状况,心底竟生出些许不忍,便端汤送药衣不解带的伺候起了老太太。
一日,打河那边来了个道士,那张李氏正在河边浆洗衣服,道士见了指着张李氏道:“命运多舛、夫亡子夭,今生不嫁,或得逍遥。”说吧,道士飘然而去。
同在河边洗衣的妇人听了,便添油加醋的传开了。于是,村里人开始说张李氏命硬克夫,张家的老头子就是铁证云云。
话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那老太太却看得开,开解张李氏说老头子一辈子打猎,到头来葬身兽口,也算是了了一辈子的恩怨,与张李氏无关。
然后叮嘱自己的儿子,这辈子,莫再打猎。
老太太的儿子,也就是张李氏后来的丈夫,那个叫作张猫儿的壮汉子,当下便撅断了猎弓,从此之后再不进山。
那张猫儿平日里对张李氏也是体贴备至,张李氏不说嫁他,他就安安分分的不做任何非分之举。
张李氏的心被这家人彻底的捂热了,一年后,在老太太弥留之际,她和张猫儿在老太太的床前拜了堂。
成亲三个月后,张李氏便有了身孕。那张猫儿乐坏了,为了给张李氏贴补身子,他重又做了把猎弓进山了。
半年后,有猎人在山崖下边发现了张猫儿的尸骨,已经腐化成了累累白骨。尸骨不远处的猎弓证明了他的身份。
张李氏埋了张猫儿后不吃不喝整整三天,三天后,她开始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置办小衣裳。
村里人都说张李氏不详,要赶她出村子。张李氏不走,说要守着自己和丈夫的家,却被那些泼辣的妇人唾了一脸。
也有人看不下去想替张李氏求情,但要赶人走的占多数,那些许几个人也不敢再做声了。
正当张李氏护着肚子苦苦哀求不成,就要被人叉出村子的时候,那日给张李氏批命的道士恰巧从村里经过。
那道士问明原为,叹口气说:张李氏一个女人家,还有孕在身,望村众多多包涵。
村人正热血沸腾,以为自己正替天行道赶走祸害,说什么也不答应。
那道士恼了,说那些村人说:这妇人克夫,关你们何事?这妇人的夫家不嫌,你们又以何身份惩治与她?
见村人仍不松口,那道士叹道:罢了罢了,左右因我而起,我便了了这档子事吧。虽说命理天定,可也有句话,叫做逆天改命。我便改了这妇人的气数,你们莫在苦苦相逼罢!
言毕,将一纸符咒放到张李氏脚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失去了踪影。
村人惊诧半天,然后纷纷扑倒在地,口称仙人,从此之后再不提要撵张李氏走的话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张李氏诞下了一对双生子,竟还是龙凤胎。
第五十二章()
村里顿时沸腾了。
蓉国的风俗:生下双生子是老天眷顾的福瑞之兆。
村里人纷纷忘了他们之前有多么想撵走张李氏,然后一个个不请自来。
那些新出嫁的姑娘、婚后未孕的小媳妇儿,更是被自己的娘亲或是婆婆拉着,来张李氏的小院儿里一呆就是半天,祈望能沾上张李氏的福气,儿女双全。
张李氏本是孤身一人,原还担心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将养,这些人一来,倒帮了大忙了——孩子的尿布有人洗了,孩子的小衣服原是按一个人准备的,现在不够穿,不等张李氏开口央求就有人抢着帮忙缝好了,张李氏坐月子期间,东邻送汤西邻送水,竟是丝毫不受委屈。
张李氏出月子后,抱着两个孩子挨家挨户磕头,叩谢村人的护佑之恩,村人见她知恩图报,便承了她的情,再不说她的闲话,她算是在村里正经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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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张李氏的一双儿女已经能满村跑了。
张李氏犹记得当初那道士的话,将一双儿女护的跟眼珠子似得,生怕有什么闪失伤了儿子的性命,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小儿子还是出事了。
那日,张李氏在家里织布,她那女儿领着弟弟在村头玩,也不知怎地,竟领着弟弟上了栈桥。
张李氏平日里看的牢牢的,根本就不让这一对儿女靠近河边,就生怕出什么意外。可那日她竟是鬼迷了心窍,偏就只顾着纺纱织布,待到后来,一个报信儿的大孩子跑家里对她说自己的儿子跌下了栈桥,张李氏几乎快疯了,她扔下手中的梭子就往河边跑。
那栈桥除去伸进水里的部分,在河滩上离地最高的地方也就五六尺,山里的孩子皮实,见天儿在那儿爬上跳下的也没见出什么意外,顶多崴了脚擦破了皮,歇两天就又生龙活虎了。偏张李氏的孩子倒霉,因他本就年幼,再加上被娘亲管得严,从没在桥上玩过,见着别人跳桥,他也学着跳。别家的孩子都比他大,会选个适合自己的高度往下跳,落地时双脚着地,可他不懂,竟去了最高的地方,大头朝下翻了下去。
若是落到河里,大概也能好点,一块儿玩的孩子哪个不会水?都能伸手救上一救。可张李氏的儿子偏就砸到了河滩上。那河滩上净是醋钵大的卵石,五岁的孩子,哪禁得起这般碰撞,那脑袋上顿时就多了个窟窿。
张李氏的女儿已经吓傻了,只会抱着弟弟哭,边哭边摇,喊着让弟弟起来,等张李氏赶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被晃的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眼见着就没气儿了。
仙人屯里有个经常进山采药的老头儿,也算是粗通医理,是仙人屯唯一的大夫。张李氏抱了儿子直往那老头儿家闯,那老头查探一番后,捋着胡子直摇头。他用止血的草药给孩子敷了伤口后便让张李氏回家,从头到尾直说了五个字:听天由命罢。
闻讯而来的村人无不唏嘘,又有人提及当初那道士给张李氏批的命象,更惹来村人一阵是感叹——有叹张李氏命苦的,有叹那道士卦象灵验的。
张李氏抱着儿子不撒手,眼见着儿子的气息越来越弱,她忽然想起那道士曾给自己留下一张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索性一咬牙,回去将符纸翻出来凑到灯上燃了,化成一碗符水给自己的儿子灌了。
那孩子牙关已经咬死了,一碗符水有一大半都撒到了外头,张李氏眼见无望,终于抱着儿子放声大哭。
围观的村人无不恻然。
却在这时,那道士飘然而至。
那道士将张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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