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这句话,就足以使人魂飞胆裂。
死剩的七八个“青龙堡”属下,一个个如泥塑木雕,不知道逃避,也不知道出手。
卫武雄魂出了窍,采呼道:“你们……出手!”
七八个壮汉,如梦乍醒,抽刀拔剑,一涌而前。
甘棠单掌一扣,剑飞人倒,又栽了四个,其余的三个弃下兵刃,如飞逃去。
卫武雄咬紧牙关,颤声道:“阁下该留个名。”
甘棠业已怒愤如狂,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手一紧,道:“纳命!”
就在此刻——
一条灰影飞飘而至。
甘棠目光扫处,不由惊呼出声:“你——没有死?”
惊喜、激动、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疑为已葬身火海的断臂女尼“弃尘”。
“弃尘”没有遭害,的确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这种惊呼,是冲口而出的,话出口才发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回了,一方面对方是出家之人,再一方面自己又已改变了另一副容貌。
“弃尘”大是愕然,呆了一呆之后,激奇地道:“施主如何称呼?”
甘棠心念一转,道:“过路之人,一时不平出手,没有留名的必要!”
“弃尘”垂眉道:“施主放了他吧!”
“放了他?”
“我佛慈悲为怀,出家人不种恶因!”
“可是小师太可明白这批人的居心?”
“阿弥陀佛,贫尼算历了一劫。”
甘棠一咬牙道:“在下可不是出家人,这等人岂能容地活在世间!”
卫武雄被甘棠紧紧扣住,如待宰羔羊,竟用乞怜的目光望着“弃尘”。
“弃尘”单掌作了一个问讯之式,然后以茫然目光注视着甘棠道:“施主,他只是个可怜的替身……”
甘棠一震道:“替身,他不是‘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
“不是!”
“那他是谁?”
“堡中一个面貌酷肖卫武雄的下人!”
“这……小师太怎么知道?”
“青龙堡也算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大派,一个小堡主当不至如此不济!”
“小师太是根据这一点理由而推测的?”
“不,贫尼说这话完全是事实。”
甘棠心念疾转,不久前在“玉牒堡”中卫武雄被白薇在一个照面之间击倒,难道那卫武雄便是眼前此人,那真正的卫武雄呢?他为什么要用替身?
心念之中,沉声道:“对方焚庵的目的何在?”
“贫尼说过是历劫。”
“本人不懂!”
“施主请不必追究下文了。”
“卫武雄为什么要用替身?”
“这一点施主不要过问了!”
甘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因为他未谋一面的未婚妻西门素云,改嫁卫武雄,所以他对卫武雄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对方的行为他不愿漠然视之,而这“弃尘”女尼,先遭白袍怪人屠庵断臂,而今又被人企图火焚,这其中必有不为外人道的蹊跷。
更奇怪的是这女尼竟然连一丝恨意都没有,难道她年纪轻轻就有这高的修养不成?
被害人委曲求全,局外人又何必硬岔一枝?
但,这谜底关系着白袍怪人与卫武雄,他又不愿就此放过……
“弃尘”女尼再次道:“施主,请看佛面放过他吧!”
甘棠暗叹一口气,松开了手。
那假的卫武雄连退了数步,向“弃尘”女尼一抱拳道:“小人该死而不死,从此洗心革面,永绝江湖是非之场!”
说着,“嗖”地抽出一柄匕首,朝面颊上一划,捂着半边血脸,弹身飞逝。
“弃尘”高宣一声佛号,道:“孽海无边,回头是岸!”
甘棠心中暗忖,这少年还不愧是个血性汉子,饶他一命也不冤枉……
心念未已,一声惨号倏告传来。
甘棠大吃一惊,循声扑了过去,五十丈外的竹林幽径上,横陈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死者,赫然就是刚刚离开的卫武雄的替身。
是谁杀了他?
甘棠游目四扫,一无所见。
如果视界不受竹林限制,凶手说什么也逃不出甘棠目力之外。
“弃尘”也同时赶了过来,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甘棠冷冷地道:“他死了!”
“弃尘”口唇翕动,苍白粉面微微扭曲,目光竟然隐现杀机,这开口闭口讲慈悲的少尼,显然动摇了信念。
甘棠深深注视了尸体一眼,道:“九创,一剑九孔,出手的人剑术已臻绝境!”
就在此刻——
身侧竹丛之后,传出了一声冷笑。
甘棠一旋身,寒声喝道:“谁?”
声落,一条极其窈窕的身影,从竹丛之后缓缓现了出来,赫然是一个美如天仙的白衣少女,背上斜斜插着一柄古色斑澜的长剑,粉腮上笼罩着一层严霜,秀眸中杀气毕现,直到两人身前丈外之处才停下脚步。
甘棠暗忖,莫非这白衣少女便是杀人凶手?
“弃尘”女尼踉跄向后一退身,激颤的道:“是你?”
白衣少女眼角一瞟甘棠,然后目注“弃尘”道:“我俩最好不要兵戎相见。”
“弃尘”寒声道:“贫尼幸脱一死,难道……”
甘棠业已忍耐不住,打断了“弃尘”的话头,目光迫视着白衣女子,道:“这人是姑娘杀的?”
白衣女子不屑地一撇嘴,道:“不错,怎么样?”
“姑娘容不下一个改过自新的人?”
“改过?我不懂这意思!”
“为什么要杀人?”
“阁下似乎很爱管闲事?”
“就算是吧!”
“阁下可知道管闲事的后果?”
“什么后果?”
“这具尸体便是榜样!”
“口气不小,请问芳名?”
“这一问是多余!”
“为什么?”
“因为你死定了。”
甘棠心火直冒,冷哼了一声道:“可惜!”
白衣少女瞪眼道:“可惜什么?”
“本人一向极少对来历不明之人下手,姑娘吝报芳名,如果本人杀了姑娘,结果是破了戒例,岂非可惜!”
“阁下是逼我先出手封阁下的口!”
“只要姑娘有这个能耐,无妨一试!”
白衣少女秀眉一竖,缓缓自背上拉下长剑,斜举胸前,凝神注视着甘棠,森冷的剑气,微微发散,单只这一个架势,就说明了对方剑术上的造诣相当不凡。
甘棠冷傲逼人地道:“姑娘还等什么?”
白衣少女娇斥一声,剑气如虹,剑花绕目,宛如有九柄剑同时分袭胸腹九大要穴,迅疾厉辣,世无其匹。
甘棠一晃身,轻轻地避过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击,口里道:“本人礼让一招,注意,只一招,姑娘如果要收手还来得及。”
白衣少女一击不中,便知道这中年文士装束的人,不易相与,但仍气势迫人地道:“谁要你让?”
“本人出手必不落空,这一点事先申明!”
“废话!”
剑芒耀眼,剑气撕风,无数寒星,罩身射向了甘棠,快,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双掌一划,只那么随便的一划……
娇哼声中,寒芒顿息,白衣少女踉跄退了数步,粉腮一片铁青,厉声道:“阁下什么来历?”
甘棠一哂,道:“姑娘也是多此一问!”
白衣少女掌中剑再度扬起,双眸煞光闪烁,半步,半步,沉缓而凝重地进迫。
这一击不言可谕,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甘棠双掌自然下垂,毫未作势,但栗人的眼神,略不稍瞬,注视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精神上可以说完全无懈可击,这是一个特等高手对敌的至佳表现。
场面骤然呈一片无形的紧张。
“弃尘”女尼怔怔地注视着双方,不言也不动,似一尊玉石雕像,美到极点,也冷到极点,最大的遗憾是这雕像缺了一只手臂,变成了残缺的美。
距离在慢慢缩短。
一丈!
八尺!
五尺!
“唰!”
银芒一闪,就那么极快的一闪,几乎在人的脑海里不留印象。
不同的是双方距离又拉长到一丈,而甘棠的双掌徐徐放落。
白衣少女剑光下垂,娇躯在抖动,粉腮略呈苍白。
“哺!”
白衣少女突地樱口一张,射出了股血箭,白影一闪而逝,她走了,犹如惊鸿一瞥,也好像场中根本上就没有她存在过。
甘棠征在当场,口里喃喃地道:“好剑法!”
“弃尘”这里开了口,语音冷得使人发颤,前后判若两人。
“施主,你受伤了?”
甘棠下意识的一瞥前胸,长衫上有九个铜钱大的小孔,微有血水渗出,而这九个小孔、恰好布在九大要穴的部位上,毫厘不差。然后,淡淡地道:“皮肉之伤,算不了一回事!”
“施主的功力是贫尼生平仅见!”
“过奖了,她是谁?”
“她……”
“弃尘”说了一个她字,便即顿住,片刻之后,答非所问的道:“施主因贫尼而树此强敌,令贫尼十分不安!”
“请问她的来历?”
“这……她必然会找上施主的,贫尼不便饶舌。”
甘棠心里打了一个闷葫芦,他不明白这“弃尘”女尼为什么事事讳莫如深,对方不愿说,他当然不便追问,话题一转道:“她是专为小师太而来?”
“是的!”
“与被杀的卫武雄的替身等有无关系?”
“有!”
“什么关系?”
“这恕贫尼又让施主失望了。”
甘棠咽了咽口水,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管这场闹事,真有些不值,反而耽搁了应办的事,当下颔了颔首,道:“本人该走了!”
但仍忍不住深深瞥了“弃尘”美绝尘寰的玉面一眼,才弹身奔离。
这一眼,没有任何猥亵的成分,只是基于一种任何人对于不平凡事物的本能反应,因为她太美了,美得使人无法不多看一眼。
嵩山,
少室峰,
少林寺。
时已近午,但未闻往常的梵唱钟罄之声。更奇的是从山脚到寺门为止,不见半个僧人的影子,连普通人也没有。
这座一向居于武林领袖地位的古刹,死寂得近于恐怖。
一个貌相清矍的中年文士,长衫飘飘,行云般登上山来,直趋寺门。
他,正是为了完成对“神机子”的诺言,专程而来的甘棠。
他不知道“神机子”交给他的那布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定要面交少林掌门方丈“广慧大师”,如本人不在,宁可不交?
一路行来,不见任何人影,这异常的现象,使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到得寺门,那情况使他怦然心惊。
八个身披紫酱色袈裟的中年和尚,垂眉合目,当门而坐,恰好把大门封死,他细一看,八个僧人所坐的方位奇特,想来必是少林镇山之学的小罗汉阵了。
少林寺难道有什么强敌光顾不成,不然为什么要排阵阻门?
来人如果不由寺门入寺,这阵势岂非虚设?
心念之中,脚步已踏到门前第一级石阶之下。
八个和尚依然入定似的,丝风不动,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来。
甘棠心念一转,停住脚步,朗声道:“武林后进施天棠,求见贵寺掌门!”
居中面对门外一个,缓缓睁开眼来,但没有起身,先注视了甘棠一眼道:“施主何来?”
“专程拜谒贵寺方丈。”
“小僧先告罪,敝方丈不见客!”
“在下乃是远道专程而来的!”
“小僧已告过罪了!”
“贵寺好像发生……”
“阿弥陀佛,施主请立即回驾!”
甘棠窒了一窒,道:“在下在没有谒见贵方丈之前,恕不回头。”
那僧人双目一合,不再言语。
甘棠不由有些进退两难,既已到了地头,当然非把事办好不可,当下再次道:“烦大师通禀!”
那僧人根本不理不睬。
甘棠不禁心中有气,当即施展传音之术,凝声向寺内发话,道:“武林后进施天棠,有要事求见掌门方丈!”
这一着发生了效果,工夫不大,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白眉老僧,行云流水般越过八僧,来到门前台阶之上,合十道:“施主何方高人?”
甘棠一看,来的正是在“玉牒堡”中见过一面的少林监院“无相大师”,忙抱拳为礼,道:“监院大师好,在下施天棠……”
“无相大师”白眉一聚,道:“施天棠!”
“正是!”
“请教门派?”
“天绝门!”
“天—绝—门?”
“是的!”
“无相大师”老脸一沉,双目精光暴射,似要看穿别人的内心,久久才道:“施主请回驾吧!”
“在下系专程而来,非见贵寺方丈不可。”
“敝方丈无暇接见客人。”
“在下有要事求见!”
“老衲请施主回驾!”
“大师不容晋见?”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施主来历不明!”
“何以见得?”
“天绝门少门主施天棠与老衲曾有一面之缘,不知施主何以要冒人之名?”
甘棠早想到对方会有这一问,但自“玉牒堡”死里逃生之后,他不再现出本来面目,一方面对访仇缉凶之事不便,另一方面,“半面人”对他有救命之恩,曾一再叮嘱甘棠其人真是被埋葬了,他不能连累她,所以,只有坚持下去,当下朗声一笑道:“大师是‘玉牒堡’中与那施天棠见过面,对吗?”
“不错!”
“大师又何以能断定孰真孰伪呢?”
“这……不管谁真谁假,敝方丈不见客!”
“大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衲大事缠身,没有时间多谈,施主请便!”
说着,合十当胸,做出送客之势。
甘棠想到自己的身份与少林寺的地位,觉得仍应以礼求见为上,同时看情形少林寺必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只好平下气来道:“在下只是受托送一件东西与贵寺方丈!”
“无相大师”一怔道:“送东西?”
“是的!”
“什么东西?”
“对不起,在下自己也不知道内容!”
“施主受何人之托?”
“神机子!”
“哦!不过……”
“怎么样?”
“施主可将物事交与老衲,再呈方丈,因敝寺今日不便延客。”
“这,很抱歉,‘神机子’前辈再三交代,必须面呈贵掌门方丈!”
“无相大师”面现为难之色,思索了好一会迟疑地道:“好,请施主错过今天再来!”
甘棠心中一动,道:“为什么?”
“无相大师”老脸的肌肉抽动了数下,才沉重地道:“敞门不幸,今日午时将历一劫……”
话锋至此顿住,以下的话,似不愿出口。
甘棠好奇之念大炽,是什么事使得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如临大敌,但这是别人门派中的私事,按武林规矩,外人不得过问……
突地——
甘棠一眼瞥见寺门巨匾之上,赫然有一个长方形的印子,印子中央,四个惊心惊目的篆字“死亡敕令”,不由脱口惊呼道:“血帖!”
“无相大师”一点头道:“施主明白了?”
一股干云豪气,冲胸而起,同时也夹带一些仇恨的成份,在小镇旅邸中,白薇、紫鹃二婢,曾遭“死神”茶毒,而更重要的是这一代魔王,将使武林沦入万动不复之境。身为未来“天绝门”的掌门,武林的祸福本身有一份,另一方面,他极想证明“死神”与“魔王之王”是否二而一的魔头,如果是,那对方就是他的血海仇人了。
当然,事实已显示这不是少林一门的私事了。
当下语音凝重地道:“大师,当日‘玉牒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