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刚才面向下,所以没有看到那女人的身影,阿玉可是面向上的,她应该看得清楚才对,他捉住她的肩,问道:“那女人是谁?她到哪里去了?”
阿玉却只是惊慌地瞧著他,口中喃喃道:“谁?谁?”
裴玉推开她,从床上跳下来,发觉自己全身赤裸,顺手拉了一张床单围住自己,推门而出。
窗外月光皎洁,夜凉如水,四下一片寂静,哪有甚么人影?
裴玉叹了口气,回到床上躺下,望著天花板呆呆地出神。
阿玉轻轻凑过身子,轻轻道:“谁?谁?”
裴玉心烦意躁,道:“谁?我若知道是谁,又何必问你?”
翻过身去,向壁而卧,不再理她。阿玉从未被他这样冷淡过,泪眼晶莹,却忍住没有哭出声来,自己穿好衣服,推门而出,来到隔壁房间,那是虹儿与四妹睡的房间。
推门声将二女惊醒,见阿玉这样泪眼莹然,衣衫不整的模样,不由大惊,急将她扶住。
虹儿道:“你怎么了?裴玉呢?”
阿玉与她交情最好,满腹委曲,顿时迸发,投入她怀中痛哭,抽搐著道:“他、他。。”
四妹怒道:“他欺侮你么?不要紧,我帮你去教训他!”
阿玉却急将她拉住,道:“不、不。。”
虹儿笑道:“你看,难怪人家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四妹道:“我却不信裴玉是个会欺侮女人的人。”
虹儿不免心惊:“你是说,有其他原因?”
四妹叹道:“咱们去看看才会知道。”
虹儿点头道:“对,咱们去看看!”
她们披衣而起,扶著阿玉,一起来到裴玉的房间,只见他面墙而卧,已经睡著了。
虽是睡著了,却睡得极不安稳,他呼吸急促,额汗淋漓,伸手一摸,竟有些发烧!
四妹惊道:“怎么会这样?”
虹儿在外面流浪,历练较多,伸手探探他的脉膊,有些吃惊,道: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虚弱?”
四妹亦惊道:“不对,这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香味,还有谁来过?”
她们问阿玉,她只是更惊慌,说不出所以然来。
虹儿叹道:“看来只好等他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说啦!”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四明山庄”之人,已经全体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四妹向罗月亭道:“好,你们可以开始下山,到山下的大禹村集合。”
罗月亭领命而去“四明山庄”男女老少数百口,就开始沿著小径下山而去。
虹儿与阿玉服侍裴玉梳洗更衣,吃完早餐,精神似乎恢复了许多,四妹也正好忙完了指挥工作,抽空进来,坐到裴玉旁边,关心地问道:
“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了?”
裴玉叹口气,道:“说了你们一定不会相信!”
虹儿道:“那你何妨说说看。”
裴玉对人一向坦白,既便是这种男女敦伦之私,也是毫不保留,坦然而言,于是便将昨夜之事,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
四妹愈听愈惊奇,道:“声音与气味都很熟悉的女人,这会是谁呢?”
虹儿也道:“而且也知道你的吹月神功。。”
四妹皱眉道:“她以手按你背脊上的魂门穴,逼得你阳精大泄,几乎虚脱,对她有甚么好处呢?”
虹儿也皱眉头,道:“如果她要‘采阳补阴’?至少是她自己来与你交合。。”
四妹道:“难道她与阿玉有甚么渊源?她的目的只是要给阿玉带来好处?”
她们一起望向阿玉,阿玉似是听懂,又似懵懂无知,张著一双纯洁的大眼睛,一副完全无辜的模样,教人我见犹怜。
虹儿叹气道:“阿玉自幼生长荒岛,哪里会与甚么人有渊源?除非。。”
她的眼光落在阿玉左手无名指上所戴的那只戒指上。
四妹也立刻就联想到这一点,失声道:“难道是她们甚么‘圣宫’里,有人认出了这只戒指?”
裴玉叹道:“现在猜测这些,全都是无用,不如根本置之不理,静待自然发展就行了!”
四妹道:“对,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我领著罗月亭他们往南,去与小公主会合,你与虹儿、阿玉三人,往黄山去接黄翠袖!”
虹儿却道:“不,我与阿玉领罗月亭南下,你与这些姊妹们陪裴玉往黄山!”
四妹道:“为甚么?”
虹儿道:“裴玉精力损耗过度,极须像你这样的年轻少女,供他修炼吹月神功,但是你一个人是绝对应付不了的,你带来了十几位姊妹,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四妹道:“不错。”
虹儿道:“为了方便这一路上可以不断的修炼神功,你可以去准备一辆舒服的马车。。”
四妹拍膝大呼道:“不错,好主意!”
她又扶裴玉躺下,道:“你再休息一下,我去准备好马车再上路。。”
她们三人都出去了,只留下裴玉,恍惚中也快要睡著了。
忽然他又惊醒;因为他似乎又听到昨夜那熟悉的声音,嗅到昨夜那奇特的香味。
那声音似乎在向他呼唤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裴玉一惊而醒,睁开眼来,只见屋内空荡荡的,甚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作梦不成?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定是昨夜的经历实在太奇异了,才会有这样的怪梦吧?
他摇头长叹,努力不去想它,躺下来继续再睡。
朦胧间他又闻到那香气,又听到那声音在呼唤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这次明明就不是梦,睁开眼来又证明这绝对不真实,这屋子里没有人,也没有香味,更没有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著魔了不成?
他闭上眼睛,耳畔的声音又来了,又在轻轻召唤:“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裴玉有些明白了,这是一种“魔由心生”的召唤;他又有些痴迷了,他竟茫然起身,走出了房间,痴痴迷迷地走出了后院的侧门,走入了这“四明山庄”的莽莽丛林中去。
莽莽丛林,原始又荒芜,根本没有路迳可遁。
裴玉却痴痴迷迷地拨草而行,明明没有路,也被他踏出一条路来。
因为在他心中,那个声音正在不断地向他召唤著:“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突然他心神大振,他发觉自己正停步在一处浓荫幽暗,怪石耸立的断崖处。
他似乎从痴迷的恶梦中醒来,他耳边已没有那种召唤声了,他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
这里有甚么神秘要等他来发觉?这怪石耸立的后面有甚么可怕的东西?
裴玉心中又惧又怕,却又忍不住好奇,终于伸手去尝试著推动这块巨石。
嘎然一声,这巨大的山石果然随著他的手势,轻轻移动了起来。
一道光线,随著山石的移动,直射他眼帘;光线虽微微,但在这黝黑的密林里,却似乎比数十道火炬的光芒还要亮得多!
他又惊又喜,在这么蛮荒原始的莽林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而自己又是怎么才能找到这里来的呢?
他微微颤抖的手,再次用力推动巨石,终于露出了一条秘道的入口。
一道潮湿而微带霉臭的冷冷气流,扑面袭在他的脸上,他回过头,只听自己的心房,有如击鼓般跳动著。
蓦地,他似乎听到地道中传出一声哀呼;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终究被他听到了。
又是幻觉么?怎么又没有声音了呢?裴玉的心在颤抖著,这一声微弱、痛苦、悲哀、颤抖著的哀呼,宛如一根冰冷的尖针,笔直刺入他的心里!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双拳握紧,掌心却已流出了冷汗。
接著,又是一声悲哀而痛苦地哀呼,轻微而颤抖地飘出。
这一声哀呼,使得他确定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却也使得他呼吸与血脉,都像是冰雪一般地凝结了起来。
恐惧!
恐惧又加上了惊异;这哀声,在他耳中听来,竟是这般的熟悉!
刻骨铭心,无法忘怀地熟悉,但他却又偏偏想不起来究竟是属于谁?
就像是童年的梦魇,是那么模糊,却又是那般清晰。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他要勇敢的一探究竟,哪怕那里面是择人而噬的恶魔!
裴玉牙关一咬,眼睛一闭,就纵身往秘道的入口处跳了下去!
这个奇异的少年,常常会有一种奇异的勇气,去接受一些别人无法接受的冒险,去尝试别人不敢尝试的恐惧。
就是这份勇气,使得他不止一次地做出了别人不敢做的事。
当然,他并非不知恐惧,他只是把恐惧转化为勇气而已。他“砰”
地一声,跌落在坚硬而冰冷的石地上,他双手一撑,立时腾身跃起,但是他手掌接触到的,却已不是坚硬的石地,而是一只冰冷、干枯,而僵硬的手掌!
一种难以描摹的感觉,刹那间由指尖直达他的心房,使得他身躯一震,闪电般的跳了起来。
昏黄的光线下,墨黑的石地上,竟有一只丑恶,死灰的断掌?
断掌旁,是一只丑陋的黑漆木盒,另外又有六、七只相同的断掌,散落在木盒之旁。
这些手掌俱已变得干枯而僵硬、萎缩,显然是自人手臂上割下许久了,掌端的指甲,在昏黯中呈现著死灰的冷光。
裴玉只觉一阵呕吐之意,自胸臆之间翻涌而上,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斜斜向前冲出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呕出一滩绿水。
抬眼望去,前面是一条狭窄的秘道,一个已将烧残的火炬,斜插在山岩、石缝之间。
火炬之下,赫然有一柄断剑,剑柄在左,剑尖却远远落在右边,无情地指著一束断发。
再过去,有一方锦布,仿佛是被刀剑割下的袍角。
地道的尽处,左面似乎有一处洞窟,一片较为明亮的光线,自里面投射出来,光影中竟赫然有著一条黑色的人影,被闪动的光影,长长地印在灰暗的石地上。
奇怪的是,裴玉刚才那呕吐之声过后,这里面依旧是完全的寂静,完全没有反应。
难道这里面的人,全都死光了?
突然“哔剥”一声,火把燃尽,地道中骤然黑暗下来,一阵阵阴森的冷风,自外面的莽林,吹到他僵硬的背脊上,他脚步忍不住又要退缩了。。
但方才那哀呼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裴玉顿时心情激动,鼓起勇气,再往前去!
前面的火光愈来愈近,这人影正面对火光而坐。
裴玉心想:“那哀呼声,难道就是这人影发出来的么?此人岂非已经死了?”
他蓦地一步冲了过去,一条纯白的背影,立刻闪电般映入他眼中,纯白的衣衫,漆黑的头发。。
他的双腿一软,再也无法移动半步;而此人也蓦地回过头来,赫然出现一张痛苦、悲哀,却又熟悉,亲切的面容!
他吃惊地惊叫一声,颤声道:“你。。怎么会是你?”
他再也想不到,在这神秘阴森的洞窟里,这幽灵般盘膝而坐的人,竟会是“冷月仙子”!
她也被这意外闯入之人吓了一跳,失声叹道:“是你?”
裴玉如见亲人,一股发自内心的冲动,他正要扑上去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却听得她断喝一声:“慢著!”
裴玉的脚步凝住,惊异她的喝阻,惊异她的目光竟在转移,惊异地发现这石窟里,竟然还有别人?
这是一个深邃的洞窟,倒垂著的钟乳,被火光映得多采而缤纷。
多采缤纷的钟乳下,盘膝坐著两个奇怪的人!
左面一人,面容苍白而清臞,宽阔的额角,却布满了汗珠,乌黑的发簪,已蓬乱而零落,整洁的衣衫,也已污秽而狼狈,只有目光却仍然有著刀剑般的锐利。
他双掌合十当胸,掌中紧紧地夹住一柄刺向自己心口的利剑,雪亮的剑尖距离他胸膛不过仅仅一寸!
地上坚硬的山石,却已被他的身子坐得陷下半尺。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连眼角也没有去斜瞟裴玉“冷月仙子”一眼。
火光照耀之下,骤眼望去,就仿佛是一具在山石地上雕成的石像。
他,在裴玉眼中也是那般眼熟。
他,赫然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他对面也坐著一人,面容亦是苍白而清臞,宽阔的额角,也已布满了汗珠。
蓬乱的发髻,污秽而狼狈的衣衫,刀剑般锐利的目光,生了根似的凝注著对方。
这人的双掌亦是合十当胸,掌中亦是夹著一柄刺向自己的剑尖,剑尖也已堪堪触著了自己的胸口!
他,在裴玉眼中,竟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这两人对面而坐,两柄长剑的剑柄,紧紧地缚在一起。
这两人显然正在以无上的内功,在作生死的搏斗,这其间甚至没有妥协的余地,谁也不能有丝毫的松弛与疏忽,任何人掌上的真力稍逊一筹,立刻便有穿胸之祸!
自古以来,武林中仇家的搏斗,只怕都没有这两人如此紧张而严重!
除非他两人同时撤消掌力,同时飞身后退。
这其间还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否则这两人之中若是有任何一人退缩或松弛,对方一人掌中的长剑,便立刻会送入他的胸膛之中!
但是他两人的面容身材,却又完全一模一样,世人虽多,但除了孪生兄弟之外,谁也不会有这般相同的面貌。
奇怪的是,既然是孪生兄弟,为何又会有这般无法化解的刻骨深仇?
裴玉几乎不能相信他的眼睛,竟会看到如此惊人的景象,他身形有如条被冻在冰中的鱼,无法动弹地凝结在空气中!
耳中似乎又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那是裴玉更关切、更耽心的人“冷月仙子”的声音;他移动了目光,蓦地又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
“冷月仙子”那雪白的衣衫上,竟然布满了斑斑的血渍,每一滩血渍之上,都插著一根雪亮的钢针!
钢针在火光之下闪动著微光,在裴玉的眼中,却像是布满了极毒的小蛇!
他奋不顾身要冲过去为她打死毒蛇,去拔掉那些钢针,却听到“冷月仙子”又是一声断喝:“站住,不许过来!”
她这一喝之下,显然又牵动了全身真力,那满身的钢针之下,又渗出大量的鲜血!
这比他自己受伤流血更痛!裴玉心中一痛,两腿发软“噗”地跌坐到地上。
他再也想不出,这阴森荒莽的丛林洞窟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惊人的惨变?这三人之间究竟纠缠著甚么样刻骨的恩怨?
除了死亡之外,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一种力量能将恩怨化解得开。
他蓦然忆及了他从家里逃出来的那个晚上||那是他至今每一想起,仍不禁为之惊心动魄,又色授魂与的一夜!
他想起了“冷月仙子”为了救他,故意现身引起“千手书生”的那番恩情!
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不能自拔地迷乱了!
“冷月仙子”悲哀而幽怨的目光,呆呆地瞧了他几眼,她丰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颤动了插在她胸膛上的钢针。
然后她再转回头去,望向她面前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两个人。
此刻,世上再也无任何一人,任何力量,能引开她的注意,能分去她的关心。
因为她与面前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有著互相纠缠,不可化解,铭心刻骨,终生难忘的情!仇!恩!怨!
令人窒息的沉寂,几乎连呼吸之声都没有。。
突然,剑尖向左面挺进!一厘厘、一分分,渐渐要触及他的衣衫了。。
他额上隐隐泛出了青筋,目中现出了血丝。。
“冷月仙子”目中不可掩饰地流露出惊恐与关切之色,身躯不可抑止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