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忍不住疯狂起来,水天姬又惊、又喜、又笑,搂住他在他脸上狂吻:“可爱的小疯子!”
疯狂的人群,虽然不敢爬上甲板,但是小船靠在大船,有的拉住绳索,有的拍打海水,有的更是爬上了好友的肩头。
有些昔日本是仇家,但此刻却是忘了一切,你勾住我的脖子,我拉住你的手,齐声狂笑,大声欢呼:“‘紫衣侯’万岁!‘紫衣侯’万岁!”
激情的欢笑,早已将他们昔日的仇怨,冲洗得干干净净了,只因这欢喜及属天下武林同道所共有。
群豪人人都能分享到一份胜利的滋味,这胜利更是空前未有的伟大!
海上的豪杰都是黄天霸的手下,他们也同样分享到陆上英雄们的喜悦,他们将原本用来招待群豪的鲜果、美酒、佳肴、珍馐,俱都一笼一笼的运了过来,供大家同谋一醉!
“铁金刀”挤在人丛中,赤红著脸大呼:“俺早说过‘紫衣侯爷’剑法,天下无双,怎么会败给那怪物?”
另一人道:“可笑那家伙还不服气,半年后还要再来自讨苦吃!”
“铁金刀”狂笑:“他半年后再来又有个屁用?还不是照样被侯爷打得夹著尾巴走路!”
群豪轰然大笑,道:“老铁说得不错!”
胡平自海中爬起,瞧见这景象,心中虽也觉得甚是兴奋欢愉,却又不免感到些许黯然、惆怅。
他转目望去,只见“紫衣侯”卓立在船头,苍白的面容上,竟也全无半点胜利后应有的兴奋之情,他的面色沉重,情绪低落,只是群豪激动之下,谁也没有留意他面色之反常。
不知是谁放声大呼道:“请侯爷向咱们说几句话!”
群豪立时轰然响应:“不错,请侯爷说两句话。。”
“紫衣侯”目光转动,缓缓抬起双手。
群豪欢呼又起“小铃铛”笑嚷道:“各位安静些好吗?这么吵法,却教咱们侯爷如何说话?”
她一连嚷了数次,群豪方自稍微安静下来。
“紫衣侯”目光再次转动一遍,终于缓缓道:“各位如此盛情,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只是。。”
哪知他方自开口说了两句话,竟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他那潇洒而笔挺的身躯,竟也站立不稳。
三将军与“小铃铛”惊呼一声,抢过去扶住了他的身子;群豪亦是悚然变色,面上的欢呼,眨眼之间变成了惊骇。
少女们一齐围了过来,纷纷惊唤:“侯爷怎么了?”
“紫衣侯”嘴角泛起一丝惨笑,一字字道:“那麻衣怪剑之客,剑法之高,确是惊人,我连续换了九十七种剑法,最后才以上古大禹治水时所创,武林失传数百年之伏魔剑法中一著,侥幸胜了他半招,还是伤不了他,但,但。。”
他语声已是十分微弱,说到这里,更是气喘不已,难以继续。
三将军、珠儿与“小铃铛”又是焦急,又是关切,轻轻地为他捶背顺气。。
群豪面面相觑,海风阵阵,海面上又是狂风大作起来。
“紫衣侯”喘息了半晌,又自挣扎挺立,道:“但我使出这九十七种剑法,真力已是损耗过钜,虽然胜得他半招,但也被他剑上真力,震断了心脉,他。。实在是条好汉子,明知我已不行了,但仍承认我胜了半招,否则。。唉!他只要稍微厚颜,再出一击,此刻只怕我,已死在。。海中了!”
群豪一阵唏嘘“铁金刀”突然放声大呼道:“常言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爷今日过后,必定多富多贵,福寿永昌!”
群豪哄然喝道:“不错。。说得好!”
“紫衣侯”面上却又露出了一丝惨笑,黯然道:“各位虽然善颂善祷,但在下自知,万难活到明晨,在下。。唉,就此别过,诸位请回吧!”
拂袖转身,走回船舱,三将军等人相随于他,已有多年,直到如今,才听到他第一声叹息,垂首跟在他身后,都不禁惨然泪下。
群豪望著他身影自船首消失,亦是黯然神伤;谁也想不到在如此伟大的胜利之后,竟是如此巨大的牺牲?在如此巨大的欢乐后,竟是如此沉重的悲痛?
没有人再说话,俱都垂头丧气,回到岸边去,没有一个人敢在逗留在巨舰附近骚扰他,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这曾有无比巨大的刺激、欢乐,与悲痛的海岸。。
也不知是谁,先在这海边坐下,有人跟著也坐下。。
没有人开口,但是大家就似乎受了感染,一个一个都默默坐下。。
海岸线上黑鸦鸦的一片。。
狂风掀起巨浪,巨浪在岩石上拍碎,水花飞溅,群豪满身溅湿,带著咸腻的海水与砂子,他们就这样忘了海风刺骨,冷冽扑面之苦。
他们只是痴痴地坐著,痴痴地望著,痴痴地等著,心中暗自祈祷著。。
狂风并未带来暴雨,狂风也并未扩大,但天色却变得暗了。。
灰朦朦的天,灰朦朦的海,原本灿烂辉煌的五色锦帆,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麻衣人”所乘的海船,早已消失在海天相连之处,但是绝无一人怀疑他会再回来。
半年之后,他必将再回来!
如果“紫衣侯”熬不过今夜,半年之后这“麻衣人”重来之时,还有谁能抵挡?
昔日锦绣富丽的船舱大厅,今日已布满愁云惨雾。
三将军将“紫衣侯”扶到那张金交椅坐下,众少女们围著「紫衣侯”
小公主跪倒在他足下。
裴玉、胡平与水天姬也都立在一旁。
“紫衣侯”双目微合,面容十分凄惨,频频长叹道:“半年之后。。
麻衣怪客重来之日,唉。。”
三将军流泪道:“侯爷请安静休养,说不定伤势会好转来的?又何必为了半年之后的事,如此忧虑?”
“紫衣侯”霍然张开双目,厉声道:“我一身之生死,又有何足惜?
怎能将天下武林同道之安危,置之不顾?”
裴玉见他垂危之际,犹自念念不忘那半年后已与他毫无关系的武林劫难,而完全未将自己的生死之事放在心上,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
裴玉但觉一阵热血冲上心头,暗道:“这才不愧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大英雄、大豪杰,我长大若能像他,才不愧生而为男子汉!”
“小铃铛”忍不住低泣,却希望尽力宽解侯爷心怀,道:“现在不如他的人,再练半年,或者能胜过他,也未可知,侯爷又何必太过忧心?”
“紫衣侯”截口道:“放眼天下英豪,纵然再练半年,也无一人能胜得过他,何况,以他如此沉迷武道之人,半年之后,那进境又岂是别人所能梦想?只可惜大师兄他。。”
叹息一声,住口不语,只是深锁双眉,似乎在思索著甚么极为难以解决之事。。
裴玉悄声向胡平道:“侯爷还有大师兄?那是谁呀?”
胡平“嘘”了一声,示意不可打扰。
众人更是不敢打扰他,各自耽心地注意著他们所敬仰、依赖著的侯爷。
突听“紫衣侯”大喝一声:“是了!”
大家心头齐地一震,只道他终于悟出了战胜“麻衣人”之道,哪知“紫衣侯”目光四扫一眼,道:“谁会下棋?”
小珠儿一怔,道:“我们都会。”
“紫衣侯”微微一笑,道:“你们棋路,都已在我胸中,我便是不看棋盘,也能与你们对奕,那怎么行?”
胡平恭声道:“小子也曾学过。”
“紫衣侯”道:“好,你且陪我下一局!”
众人虽然不懂他在此时此刻,怎会还有下棋的兴致?但见他兴致勃勃,也不敢询问,当下摆好棋枰。
胡平为示敬意,持黑子先著。
“紫衣侯”也不客气,斜倚交椅,极为兴奋,落子飞快。
胡平毕恭毕敬,立在榻前,神情虽很恭谨,但棋路却丝毫不让。
只因他已猜出“紫衣侯”此刻下棋,此举必有深意;而他于棋道也素有心得,当年在清平门下,就已有“小国手”之称。
不过半个时辰,两下落子都已极多。黑棋白子,互为纠缠搏杀,比之战阵上之一刀一枪,更见凶险!
“紫衣侯”面上忽而微笑,忽而皱眉,忽似苦思不解,忽又似深有心得?正如他那日瞧见枯叶上之剑痕与切口时的神情一般无二!
但他面色却更是苍白,目光也更无神,下到第七十九手时,又似是遇著僵局,皱眉苦思良久,犹未落子。
裴玉心中奇怪?他明明瞧见这棋路看来颇为繁复,其实却甚是明朗“紫衣侯”的这一著,为甚么总是举棋不定呢?
只见他突地一阵急促喘息,手中白子竟从中、食二指之间掉落下来。
裴玉连忙伸手接住,随手往棋坪上一放,急去扶住“紫衣侯”:“侯爷,你不要紧吧?”
他这一放,自然是他自己想到的那一著。
“紫衣侯”蓦地眼神一亮,道:“你为甚么要下这一著?”
裴玉一怔!道:“这一著补死自己一眼,却使大龙更稳,把守攻转向的难题留给对手去伤脑筋,岂不很妙?”
“紫衣侯”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把难题留给对方,此计大妙!”
胡平却大大伤脑筋起来,抬眼望望裴玉,道:“你甚么时候学会下棋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下过棋?”
裴玉道:“你们下棋时,我只是在旁边看,看久了,自然也就会了。。”
胡平呕道:“你这样不痛不痒的补上一手,我却要另辟战场,重启战端才行。。但是。。但是。。”
他却无法决定真的重启战端,还是要继续在此地厮缠?
裴玉也不理他,只是向“紫衣侯”道:“紫爷若有兴致,改天我陪侯爷好好的下几盘!”
“紫衣侯”望著那个举棋不定,再三苦思的胡平,不禁朗笑起来:
“现在换他去苦思,我们却可以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太好啦。。”
他长叹道:“这半年之中,是该他苦思如何破我这半招,又何必由我去苦思呢?”
裴玉笑道:“对呀,你这里有爱你的人,外面又有这么多尊敬你的人。。”
“紫衣侯”叹道:“问题是既使我不去想,问题还是要来的。。”
裴玉道:“半年之后才会来,这半年之中又会发生多少事?半年之后的局面又会变成怎么样?半年之后的我,还在不在?”
“紫衣侯”笑道:“你是说你的九阴绝脉么?你又怎么会知道的?
我不是叫水天姬姑娘不要告诉你的么?”
裴玉道:“不是她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听到的,三将军点了我的昏穴,我却能听得到!”
“紫衣侯”吃惊,三将军更是不能置信,大声道:“有这么回事?”
一把捉住他的手脉,一股强劲的内力涌了进来,搜寻他的内脉,口中喃喃道:“怪了怪了,怎么会这样?”
突听胡平大声道:“算了!”
众人回头望他,胡平掀枰而起,道:“无论我这一子落在哪里,其结果都会输了二十目以上,不如早些弃局,再来一盘!”
裴玉笑道:“这就对了,半年前狼岭山上木道人来访,曾与外公对奕,就是这一著使外公半途弃局,木道人中押胜的!”
“紫衣侯”惊道:“你都记得?”
裴玉道:“那有何难?比这难十倍的棋局我都记得!但是记得又有何用?世世如棋局局新,谁还会重头再走同样的一步棋?”
“紫衣侯”也叹道:“不错,下棋可以重新再来一局,人生又如何走回头路。。”
他似乎内伤复发,深深吸口气,将疼痛抑住,悠悠道:“我苦思之下,只觉得那‘麻衣人’剑法,实是有些地方与棋道相通,便想在下棋时将他剑法秘密窥破,唉!我若能再多活三、五天,或者就能将这秘密瞧出,而现在要在这短短的三、五个时辰里窥破,是绝无可能了。。”
裴玉叹道:“老天爷真是不公,非要叫有用的人不寿,没有用的败类又偏偏活著害人;要是我能替你死,那就好了。。”
三将军突然大声道:“对了!”
“紫衣侯”笑道:“甚么事大惊小怪?”
三将军道:“他的脉象,他的九阴绝脉。。”
“紫衣侯”道:“你在说甚么?”
三将军道:“他是绝脉,所以脉象中断,点他昏穴睡穴,却又能听得见,所以他听到自己是九阴绝脉的事。。”
“紫衣侯”又道:“那又如何?这孩子已经知道了他的期限,我也知道我的。。”
他伸手拉住胡平,道:“世事如棋,人世却不会如棋,因为任何人的人生,都绝对没有办法重新来过;所以,如何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胡平道:“是。。”
“紫衣侯”又道:“但是这局棋终非无用,教我知道了你不但棋力高超,而且智慧超人,当机立断,弃局重来。。似你这样承认失败的青年,已是极为难得了。。”
他自怀中取出一柄奇形钥匙,沉声道:“我书房中,藏有天下一百九十三家秘门秘谱,唯有此钥才能开启那书房门户,你且拿去吧!”
胡平骇然道:“小。。小子怎敢担当?”
“紫衣侯”道:“此钥武林中人,确是梦寐求之不得,如今我将之传你,只因唯有你,或者能将那‘续篇’的内容研究透彻,融汇贯通!”
胡平又惊又喜?也不知该说甚么好,唯有拜倒在地,双手接过。
只觉得这钥匙虽小,分量却有泰山般沉重。
“紫衣侯”黯然道:“只是,你纵然将天下剑术全都学会,却仍然不是那麻衣剑客的对手!”
裴玉大声道:“既然别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就由我去做他的对手好了,半年后他再来,我就将他打跑!”
“紫衣侯”微觉惊奇,又觉好笑,道:“你?你可会武?”
裴玉摇头道:“不会。”
“紫衣侯”又道:“你能活过半年?”
裴玉道:“大概不能!”
“紫衣侯”目光闪动,道:“你不会武,又活不过半年,怎能作他对手?”
裴玉挺起胸膛道:“我虽然不会武,也可能活不过半年,但是这件事别人都办不到,当然只有由我来做了!”
他说得声节铿锵,绝无疑义;他脸上虽然仍充满稚气,但神情间却已凛然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教人不敢小觑了他的年纪。
“紫衣侯”凝目望了他半晌,缓缓道:“世上千万成名英雄,都做不到的事,你凭甚么能做得到?”
裴玉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那‘麻衣人’是人,侯爷你也是人,你们都能做得到,凭甚么说我必定不可能?”
“紫衣侯”目光更是和缓,但神情却突然变得严厉,喝道:“小小年纪,便学会大言欺人了么?”
反手一掌,打了过去;他虽已重伤,但这一掌击出,裴玉焉能闪避?
竟被他打得跌在地上。
众人大是吃惊,脸上变色,小公主急先将他扶住,道:“你不要紧吧?”
人人都尊敬“紫衣侯”但人人也都对这裴玉大有好感,胡平与裴玉关系最深,此刻却偏偏神色不变,反似有些欢喜。
水天姬本已变色,但是恰巧瞧见了胡平那种有恃无恐的模样,也就强自镇定,不做任何表示了。
裴玉爬起身来,拍拍自己衣上尘土!
“紫衣侯”望著他,冷冷道:“本座打你,你可服气?”
裴玉道:“不服气。”
“紫衣侯”道:“你可是想回打我一掌,却又不敢动手?”
裴玉道:“我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也不忍心打你。”
“紫衣侯”哼道:“哦?”
裴玉道:“只因你年纪比我大,不但是小公主的父亲,更是万人称道的大英雄,我便当尊你三分,再加上你此刻正在病中,我再让你五分,我挨你一掌,虽不服气,也只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