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自靴筒中拔出一柄匕首,当胸插了下去!
一声闷哼,鲜血四溅,身子缓缓倒下,立时气绝而死,另三条大汉俯身抬起了他的尸身,亦跟向黄天霸而去。。
海边聚集的群豪,见到这群海之豪雄帮规竟是如此森严,都不禁为之肃然起敬。
“麻衣人”听得惨叫之声,仍不回头,黄天霸已追至他的身后,抱拳沉声道:“黄某律下不严,但湖海之上,却有公道!”
他似乎早已知道那虬髯大汉必定不敢偷生,更知道别人已将他尸身抬来,头也不回,转叱道:“抬过来!”
那三条大汉将尸身抬到“麻衣人”面前,黄天霸双臂高举,厉声喝道:“不仁者死,不义者亡;海上道义,坚如精钢!”
分散在四处接待宾客的海上兄弟,一齐轰然喝应,当真是声震天地!
“麻衣人”目中光芒闪动,道声:“好!”
黄天霸道:“罪者虽已伏法,但黄某仍需负毁船之责,半个时辰之内,便有一艘崭新海船驶来,以做赔偿!”
“麻衣人”凝目瞧了他两眼,再不说话,大步走向海边。
风浪渐起,彤云四合。。
海涛拍打沙滩,卷去了方才零乱的足印。。
“麻衣人”目注海上巨舰,心绪很快又平静下来!
吸一口清气,扬声喝道:“收到战书,海滨应约,阁下何时现身?”
只听到一阵语声自海上传了过来,道:“阁下剑术无双,允称无双剑客,可愿与我海上一战?”
语声祥和平柔,但一个字一个字传入耳中,却是清清楚楚,听来有如在你耳边说话一样!
群豪不禁悚然动容,暗惊好深厚的内力!
“麻衣人”却仍冷漠如昔,缓缓道:“为何要战于海上?”
语声亦是平平稳稳,冲破海风浪涛,直送到巨舰之上,这一份不平凡的功力,内行人自然知道必是劲敌,三将军、水天姬,以及一众少女各各都暗中惊惶,更为“紫衣侯”耽心不已。
“紫衣侯”缓缓登上舰首,遥向岸边道:“阁下可是定要听这解释?”
“麻衣人”道:“不听也罢。”
“紫衣侯”道:“你我各登小舟,会于海上,如何?”
“麻衣人”道:“好!”
两人隔海对谈,虽然明知道这一战生死胜负,难以预卜,但语声仍然从容不迫。
舰上岸下,老少男女千百人,听得这一番言语,心头宛如突加巨石,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黄天霸一挥手之间,已有轻舟划了过来,就与刚刚去向“紫衣侯”
报讯的轻舟一模一样!
“麻衣人”瞧了胡平一眼,道:“你一路陪我走来,可是想引我走上这条路,死在这里,为令师报仇?”
胡平冷冷道:“正是此意,但是如果阁下现在就转回东瀛。。”
“麻衣人”冷笑道:“武道之最高峰已经在我面前,就算送死,我也不会放弃,而逃回东瀛去的。。”
他向胡平望了一眼,道:“你可愿意为我操舟?”
胡平道:“可!”
舟上大汉跃下,胡平与这“麻衣人”登船。
又轻又扁又窄的舴艋舟,船首却尖尖细细,高高翘起“麻衣人”一掠而上船首,就站在那高高翘起的顶端。
海上风浪渐起,海涛波泳,这轻舟随波起伏,他却像根钉子一样的钉在上面,一点也不耽心会被海浪抛下来!
在众人惊叹声中,胡平划起双浆,轻舟破浪而出。
“紫衣侯”含笑向操舟前来报讯的大汉问道:“此战想必有些凶险,不知你可愿为我操舟?”
那大汉如蒙殊恩,受宠若惊,满面俱是兴奋之情,道:“小、小人荣幸。。之至!”
“紫衣侯”回首一笑,道:“各自珍重!”
瞧了三将军与小公主一眼,似乎还想说甚么?却终是未发一语,飘然掠上轻舟。
这五色锦帆之人,各各俱是热泪盈眶,欲说无语,小公主紧紧咬著嘴唇,泪珠在一双大眼睛中转来转去,小小的嘴唇已咬出血来。
却还是忍耐不住,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连串落了下来,却又不敢让父亲看到,影响了他的战斗力,扭头躲到裴玉怀中,抽泣不能成声。
裴玉搂住她,责道:“傻孩子,哭甚么?有甚么好哭的。。”
突然转过头去,只因他自己眼泪也落了下来。
而千百只眼睛,都瞬也不瞬的盯在海面上,裴玉心惊胆跳,虽然泪眼婆娑,还是忍不住不注意著海面上的动静。
彤云四布,海涛开始汹涌,海上狂风呼啸而起,天地为之变色。。
两舟愈来愈近“紫衣侯”双手抱剑,道:“请!”
麻衣剑客自是不敢托大,早已将六尺长的怪剑从背上解了下来,双手紧握,斜指正前,肃然道:“请!”
“紫衣侯”也不客气,拔剑出鞘,呛然一声龙吟,海上汹涌波涛中,陡然多了一道耀眼的剑气!
“麻衣人”脱口赞道:“好剑!”
“紫衣侯”微笑道:“你的也不错!”
“麻衣人”道:“我这不是剑,我这是刀,东洋人称之为‘武士刀’!”
“紫衣侯”称道:“只有真正的武士,才配用这武士刀!”
“麻衣人”道:“不错!”
胡平双手操浆,只觉得掌心满是冷汗,抬眼望去,这“麻衣人”卓立在船头,身子似枪一般直,剑尖斜指,几乎笼罩住迎身而来的“紫衣侯”全身要害,随时可以发动雷霆似的攻击!
而对面船头的“紫衣侯”剑身平举,轻舟虽在这浪涛中起伏颠踬,身子也随著浪涛不住晃动,却仍是冷静而平稳地站立,绝不受影响。。
“啪”地一个浪花击在扁舟之上,波花破碎,强风将水花吹得飞溅,他们的头脸身上俱都被咸咸的海水打湿,但是他二人的目光定定地凝注著对方,莫说只是一个浪花,便是泰山崩于前,他二人也绝不会为之一瞬!
两舟愈是接近“紫衣侯”面色更是苍白“麻衣人”一双眼神兴奋之情,也更是狂热!
突然一个巨浪,将胡平的轻舟往前送出数尺,本已接近的双舟,忽地交错而过!
“紫衣侯”也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手中长剑平平刺出!
这一剑的剑势绝无丝毫诡奇变化,但是剑尖寒芒颤动,眨眼间已急震二十余次,将敌人前胸双胁,下腹咽喉,上下三十四处大穴,俱都笼罩在这一剑的攻势之下!
但剑势却并未击出,明是攻势,其实却是世上最妙的守著。
“麻衣人”手腕转动,掌中长剑连变数十个方位,却仍不敢在“紫衣侯”这一招之下,运剑反击。
一个浪打来,两舟又已分开。
他二人交换一招后,身形又自恢复原来姿态。
四下英雄豪杰之人,无论瞧不瞧得清楚,都觉心神一阵紧张,直到此刻才能喘气。。
无论舰上岸上,众人俱都距离太远,唯有胡平得天独厚,瞧得最是清楚。
他不像另一名操舟大汉的武功平平,他是山东武林盟主史仲田的得意弟子,他的武学造诣已经足够让他清清楚楚地瞧出“紫衣侯”这一招仍是点苍派镇山剑法,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中的第一著「春风初动”。
再一看又认出此招中的精妙变化,与青城剑派中一招“云霞幻生”
有些相似;而内中包含有河南汾苑李家庄不传之剑,天龙剑法中一招“龙舞九天”蜕变而出的精华。
瞬息间又觉此招其实与武林两仪剑法中一招“太极初生”一般无二。
这四招俱是攻势中最最凌厉之著「紫衣侯”一剑之中竟能包含这样的精妙?已足令人可惊。但是胡平立刻又觉出“紫衣侯”那一招与这四招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却又是截然不同,他立刻便觉出“紫衣侯”用的这一招并非攻势,而是守势!
“清平剑客”史仲田武功老练沉稳,将普天下各门各派剑法中的守势,俱都研究得十分精到。胡平乃是清平门下高足,于此道自也颇有功候,但这一转念间,也只觉得“紫衣侯”的这一招守势之中,赫然竟似包含了灌江口二郎庙,杨二郎神剑中的一招“河清海晏”华山七莺流传下来的七莺剑阵中,一招“风雨不透”。
又有昆仑大九式中一招“龙围凤守”以及长白剑派中一招“玄冰如铁”。
蓦地想起,其实就是他自己清平剑派中的一招“八方风雨”!
胡平惶然无措了;这五招无一不是天下剑法中,守势最最严密之著「紫衣侯”此一剑中竟将这五招之精华包括无遗,试问还有谁能在这一招之下,乘隙反击?
更何况这一招虽是守势,却又将攻势含蕴其中,虽稳健却不失凌厉,虽细密却不致柔弱!
胡平愈想愈觉得这普普通通的一招之中,实是妙用无穷;就只这一招,就已够普通人学上一生,他自己虽然瞧得出这其中奥妙,却也实在想不出“紫衣侯”怎能将这许多种不同剑法中之精萃,融在一招之中。
又是一个浪头打来,两舟又一次交错。
“紫衣侯”曲肘侧身,掌中剑斜斜上扬,动也不动;这一招看来自是守势,但“麻衣人”神色却比方才更是凝重!
只见他长剑曲旋,高举过顶,将自己全身上下俱都置于长剑包护之下。
只因他深知“紫衣侯”这一招看来虽是守势,其实却蕴藏无数后著!
海风呼啸,白浪滔天,舟身承不住这巨浪,剧烈地上下颠簸摇晃“麻衣人”竟是丝毫不敢动弹,只因他剑势若是露出半点破绽,便休想再逃出“紫衣侯”这一剑之下!
两人身形都如铁钉一般,紧紧钉在船首高高翘起突出部分,又如风摆荷叶一般地随风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跌入滔天大海中去。
胡平紧张得再也透不过气来,满头大汗,涔涔而落。他再也无法支持,操浆之手一松,轻舟自急浪中退开。
“紫衣侯”与“麻衣人”的身形立刻分开数丈,但这两招一过胡平又觉今日之战“紫衣侯”已占了七分胜算,只因他的剑法,确是炉火纯青,无懈可击。
若说世上还有甚么剑法战得过他,当真是万万难以相信之事。
胡平暗中放心,却又心中惨然,这“麻衣人”是自己的杀师仇人,又是武林公敌;江湖中人人都希望他死在“紫衣侯”剑下!
但此人风标奇特,却令人不得不对他生出一份英雄崇拜之心;心念转动,他手下已忘了操浆。
“紫衣侯”舟上的大汉,更是已变得痴了,几乎忘了这舟须要他来操持。
几个浪涛打过,双舟愈隔愈远。。
“紫衣侯”与“麻衣人”仍是卓立船首,保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胡平真愿意这两只轻舟就此荡开,飘流出海,永不复返,好教“紫衣侯”与“麻衣人”这一战,永远也不要分出胜负来!
突然,他耳中只听得“叭”的一声响,轻舟忽然一阵急震,竟生生分为两段“麻衣人”所立之船头,竟与船身分开。
原来“麻衣人”不耐久候,竟暗中用了内力,将轻舟震断。
“紫衣侯”正也与他抱著同样心思,足下轻舟,也生生一折为二。
胡平与那大汉,再也把持不住舟身之平衡,一个浪头打进来,便将他二人都卷入海中!
四下群豪,看得又是一阵骚动。
这时情势已更是紧张“紫衣侯”与“麻衣人”各自踏住一截船头,浮立在海浪之上,相隔又是愈来愈近。
海上风浪如山,恶波万丈,这一白一紫两条人影,立在起伏狂涛之上,看来当真有如天府飞仙,凌波虚渡一般。
群豪只瞧得心动神驰,哪里还分辨得出剑势?人人胸膛里的一颗心,都平白的提了起来,在这刹那之间,竟是没有人呼吸得出来!
突听一声龙吟,响彻海天,吟声不绝“紫衣侯”人影摇了两摇,一个踉跄,跌入海中。
“麻衣人”仍是双手握剑,高举过顶,又自不动!
海天辽阔,浪涛翻涌,衬著孤零零的一条“麻衣人”影,这景气无论用任何言语,也难描述得出。
船上岸边,成千上万人,突觉喉头似被塞入一方巨石,压在心头,再也难以喘气。。
这死一般的静寂,延续了许久许久,那惊呼之声,方自惊天动地般地爆发出来。
巨舰上的少女,十人有九人跌倒在地,痛哭出声;小公主当场晕厥,裴玉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变得呆了。
只见“麻衣人”石像般的身子,乘著海浪,飘向海岸,将漫天彤云,浩翰波涛,俱都抛在身后。
惊呼之声已消失在海天深处,消失在狂风怒涛之中,群豪各各都黯然垂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刹那间,海浪中竟有条人影,冉冉升起,满身虽已水湿,但神情间仍是充满了尊贵与威仪,有如神话中的海神,为了怜悯世人之不幸,自水晶宫中悄然现身。
此人赫然正是那“天下第一剑客”的“紫衣侯”!
群豪这一惊一喜,更是非同小可,这双重意外与刺激,竟使得人人都变成呆子既不能出声,也无法动弹。
“麻衣人”的半截船终于飘上了岸。
“紫衣侯”的身形却飘上了他的半截船头。
“麻衣人”面上绝无表情,目光更是冰冷,突然沉声道:“船在哪里?”
岸上群豪人人对他退避三舍,自动闪让出一大块位置来,只有黄天霸迎了上去,伸手一指,道:“就在那里!”
他身为海上群寇之首,自当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要赔偿船身,不管他一战是生是死,还是要将船只备好。
顺著他的手指望去,果见一条崭新而坚固的海船,停在左面海外十余丈处。
“紫衣侯”一掠身回到自己的巨舰之上,三将军与小公主一起赶来,众少女众战士也都来将他团团围住。
那种从绝望悲恸中,失而复得的喜悦,已经冲昏了她们的头,她们都急切地想要扑上来抱住他,亲吻他。
但是“紫衣侯”却轻轻地挥开她们,向海岸上的“麻衣人”道:“阁下剑法,果然当世无双!”
“麻衣人”神情恭肃,道:“阁下风仪,在下钦佩之至!”
“紫衣侯”叹道:“阁下。。”
“麻衣人”截住他的话,道:“当胜则胜,当败则败。”
“紫衣侯”道:“阁下何去何从?”
“麻衣人”道:“云天深处!”
“紫衣侯”道:“不敢远送。”
“麻衣人”大笑:“岂敢有劳!”
这两人的对话,四下哪有人敢出半声?过了半晌,只听“麻衣人”
缓缓又道:“今日一败,在下毕生难忘;半年之后,吾当再来,一洗今日剑上之辱!”
语声倏然而止,身子闪了两闪,出灵般掠上了左面那艘海船,冒著这恶劣天候,扬帆迳去。。
群豪这才知道,今日之战,胜的竟是“紫衣侯”再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那欢呼之声更是惊天动地,人人面上都被欢喜与兴奋激动成了红色,有些人一面欢呼,一面抢上了海边小舟,向五帆船涌去。。
有些人抢不上小舟,便不顾一切,跃入海中。。
更有些人已跃入海中,才想起自己不识水性,又拚命想攀上小舟!
舟轻人多,一挤之下,舟上人也落入海中。。
欢呼声洋溢在海上,海上黑鸦鸦一片,俱是大大小小的船只,将这艘巨舰重重包围。。
人们几已疯狂发出疯狂般的欢呼!
裴玉瞧著这动人的景象,目中早已热泪盈眶,喃喃道:“疯子,疯子。。武林中果然都是些疯子。。”
突然大呼一声,跳起来搂住水天姬的脖子,大呼道:“‘紫衣侯’万岁!”
他自己也忍不住疯狂起来,水天姬又惊、又喜、又笑,搂住他在他脸上狂吻:“可爱的小疯子!”
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