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慎独傲然道:“江山不是白搭的,基业不是空拣的,一场接着一场的拼杀,一波连着
一波的豁斗,赔人命,舍血肉,经过多少时日的策划与布署,绞尽脑汁,费煞心机,方才堪
堪成了局面,贾老哥.你睁大两眼看着,这一亩三分地究竟会是谁的?”
缺了一条左腿的中年人--“长山三龙”的老幺“缺爪龙”霍刚冷冷的接了口:“我们
知道这一亩三分地将是谁的,二爷,所以我们已经用行动表达了我们依附的倾向!”
单慎独阴森的道:“不错,霍兄,不错,你们很受抬举,也很识趣--但千万别想岔了,
你们‘三龙会’仍然是‘三龙会’,在我答允你们的条件之外,‘金家楼’的地盘及基业除
了我谁也沾不上边!”
贾长川两道灰白的眉毛纠结了,他沉沉的道:“我们不敢有这个妄想,二爷,我们一向
很知足。”
上官卓才也打着哈哈道:“你这是说到哪里去啦?二爷,你吃面,赏我们一口汤喝,我
们兄弟业已是感恩不尽了,这江山一朝到手,我们兄弟不求别的,只巴盼你二爷稍给几分颜
色,能仰仗你的脸面在地头上混混也就得了……”
金申无痕叹了口气:“真没想到,‘长山三龙’竟是像这个样子混起家的……”
单慎独忽然又和煦的笑了:“大嫂,你该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长
山伯仲,自有其选择!”
上官卓才腔调软塌塌的:“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冷冷瞥了上官卓才一眼,单慎独严厉的道:“上官老儿,打点起精神来吧,霸业与权力
的争夺,原本就是寡绝和酷烈的,只讲手段,求其目的,论不到那些七情六欲的存在,如今
人已站上了船头,泾渭早划,壁垒分明,再要表什么暖昧含糊的意思,就不但无聊,更且无
知了!”
上官卓才不由面红耳赤的道:“你可别误会,二爷,我决没有其他什么想法,只是顺口
溜了两句话……”
哼了哼,单慎独道:“即使你有什么八面玲珑的骑墙之念,到了眼下短兵白刃的地步,
也拔腿不及,对方亦断不会容你再有回头苟且的机会!”
上官卓才忙道:“我明白,我明白,二爷,就算我再糊涂也不会到这个程度,你放心吧,
好歹,我们兄弟全陪你搭下也就是了!”
微微昂脸,单慎独的语音高拔:“叫你们‘三龙会’的‘六大顺子’列阵吧!”
贾长川的右手举了起来--
非常沉重地举了起来,于是,六条人影立即闪现,占据在六个可以连成半圈的点上,寒
亮的兵刃,也同时出鞘。
金中无痕笑了笑,道:“贾长川,你还真个记得和我那死鬼的交情,居然连你‘三龙会’
撑台面的几把好手都一遭搬出来,盛意可感,委实盛意可感!”
贾长川脸色透青,他的双目垂注向下,嗓音喑哑无力:“很对不起,金大嫂,金大哥往
日待我的好处我不敢忘,但是,为了我整个组合的生存延续,也只好请大嫂宽谅;自此事发
生,我曾不止-次向归天的金大哥暗祷告罪,我亏了他的,便等我到阴曹地府叩头领罚
吧……”
金申无痕漠然道:“若真到那个时候,也记得把今天对我讲过的这套说词再重复一遍给
他听,那死鬼耳软心慈,很可能对你大表赞扬之外,另再给我扣上一顶‘妇人误事’的帽子
亦未可定!”
几句话有如针刺锥钻,贾长川不禁大感难堪:原是旧交相识,却变得兵戎以见,而兵戎
之起又是这么一个自私贪图,站不住一脚的原因,是受胁迫也好,遭诱骗亦罢,怎生论起来,
都防不住向所标榜的“道义”两个字啊!
“缺爪龙”霍刚硬绷绷的接上道:
“金大嫂,前一阵子我们二哥帮他几个朋友找场,到末了却被你半路上杀出来,大包大
搅的硬把我们二哥碰了回去,弄得他灰头土脸几乎见不得人,大嫂你的这种行径,可也曾顾
虑到金大哥和我们哥几个的交情?!”
金申无痕的脸色寒了下来,她脸一沉道:“你扯到题外去了,霍刚,殊不论那档子事的
是非孰属,就算我在那个场合中抹灰了上官老二的脸,你们‘三龙会’就该为虎作伥,帮着
‘金家楼’的叛逆来刨‘金家楼’的根?”
窒了窒,霍刚抗声道:“我们有着不得不为的理由……”
金申无痕鄙夷的道:“图存苟安,仰人鼻息的奴才生活,倒也不如早死了强!”
霍刚面上变色.羞怒交集:“金大嫂,你岂可如此侮辱我‘长山三龙’?!”
一拂衣袖--是一种极度不屑又轻蔑的表示,金申无痕道:“弃仁义复舍忠信,冷血无
耻之尤,这类人的心性,如非麻木,便已疯妄,‘长山三龙’何幸,竟在这片地头上顶着-
块天活到如今?!”
贾长川不禁全身震颤,双目圆睁,他激动的叫:你……
金大嫂,你的唇舌也未免太利了啊,你把我们几个看成了什么人?”
金申无痕重重的,毫不犹豫的道:“小人,一群唯利是图,无心无肝更加胆小的小人!”
上官卓才愤怒的咆哮:“大嫂子,我们尊你一声叫你句大嫂子,你可要识抬举,晓利害,
犯不上红口白牙把人当孙子来骂,事情到了眼下的光景,你还仍以为像当年你金家楼主般的
八面威风法?”
金申无痕没有表情的道:“约莫是单慎独借了几分勇气给你,上官老二,你正可拿着来
试,我金寡妇的锋头比诸当年颓钝了多少!”
把心一横,上官卓才脸红脖子粗的吼:“我就是要试试,今天晚上原为了要试试而来!”
哧哧一笑,单慎独微微眯着两只眼:“早就该见见真章下.把式上争上个高下!三位是
何为来着,凭白受了这顿窝囊气,连我都觉得太也不值……”
贾长川僵木的,沉重的道:“是不值,因为二爷你不是我们。”
唇角的那抹笑意凝结了,单慎独凛烈的道:“那么,三位贤伯仲是否又有了什么其他打
算呢?”
贾长川的一股心火似乎有些抑压不住了,但他深深的,又深深的吸了两口气,目光平视
向前,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事到如今,正如骑虎,我们还能有什么其他打算?”
单慎独冰寒的道:“很好,那就不再磨蹭下去了;长山伯仲,单某不才,便先行踢阵,
还请三位做个接应!”
上官卓才忙道:“二爷,不等等其余的人?”
单慎独阴沉的道:“他们会适时赶来的,夜长梦多,我们不妨提前一步;我这位大嫂厉
害是厉害,但相处多年,她有些什么玩艺我全清楚,这一仗,笃定就是她今生的最后一仗
了!”
金申无痕安详柔和得就似在和一位挚交好友娓娓清谈:“单慎独,我并不否认有这种可
能的存在,然则,对诸君而言,往后亦不见得就有多少现世的机会,眼下的形势,对我固是
悲哀,对列位,只怕也有趣不了!”
眼角一挑,单慎独道:“你把自己估得太高了,大嫂,别人不知道你吃几碗干饭,莫非
我还不明白?‘金家楼’的老主干,放着你那点玄虚唬些二愣子去吧,在我们面前摆谱,没
有谁吃你这一套!”
金申无痕袖摆轻拂,又是那一种淡淡然与不值一顾的高傲神色,她似是把什么都看穿透
了,把一切全认做空幻得无以眷念了:“那么,单慎独,你还在等待什么呢?”
一侧,阮二惊虑的叫:“老夫人……”
金申无痕静静的道:“别为我担忧,阮二,我还看不到那么开,若是我要走,也不会空
着一双手走,多少总该带点什么做缀头,你说是吗?”
单慎独突然暴叱:“老寡妇,你任什么也带不走!”
“阎王令”自单慎独的肩后交叉飞起,晃动着炫目又颤漾的光华,它原先只凝成令牌的
影象,而刹那间,这影象便幻化做一蓬流灿又繁密的寒彩,搂头盖面罩向了金申无痕!金申
无痕半步都不移动,就在漫天纵横的熠熠冷电向她交合罩落的瞬息,她的整个身躯快得不可
言喻的贴地极闪……
只是双脚钉地不动--
白色的裳影宛似云涌般猝然飘舞,看不清她的任何动作,但闻空气的进裂声与激腾声,
仿佛一盆冷水浇在火红的烙铁上那般刺耳的尖响着,于是,单慎独迅速后退。
“三龙会”的瓢把子“摩云龙”贾长川旋风也似的卷到,随着他身形一起卷至的,还有
一抹冰澈雪莹的灿灿冷芒。
金申无痕仍然没有闪避,她双手轻挥,恁股自然的-片劲气便托开了贾长川那吞吐凌厉
的剑势。
单慎独大笑道:“好个老夜叉,好一手‘乾坤三旋掌’,你可是一天也没把功夫搁下!”
一沾即走的贾长川,他那柄锋利雪亮拗窄舌剑微微轻荡,剑端芒彩伸缩如电,再次攻来。
“卷地龙”上官卓才的一对大板斧也早上了手,他吆喝着:“赶早上,我们这位大嫂子
可不好侍候!”
大吼一声,阮二挺身向前,家伙横胸:“姓上官的,便让我们亲近亲近吧,老夫人那里,
你连边也别想沾!”
上官卓才昂头怪叫:“丁对丁,卯对卯,阮二有人来和你搭配,就凭你这不入流的东西,
还犯不着劳动我上官二爷,我说,六大顺子哪--”
围在四周的那六条大汉,闻声之下齐齐应诺,却不待他们嗓眼中的余韵消散,“飞龙八
卫”已经闪电般先发动攻势,一个扑向了一个!
阮二没有动,古自昂也没有动。
上官卓才瞪着一双眼,恶狠狠的道:“阮二,你他娘倒像真个和我‘憋’上啦?!!”
阮二凛烈的道:“你说过,丁对丁,卯对卯,姓上官的,你也只配和我玩玩!”
双斧一挥,上官卓才怒火冲顶:“你他娘算是哪-等的货色!竟想同我上官二当家的干
起干坐,并秤斤两?大胆奴才,你是叫鬼迷住心窍了,居然有这么个瘢狂法!”
半声不吭,古自昂猛一踮步,“双刃斧”斜劈横挥,强劲无比的照着上官卓才的脑袋便
砍!
双斧立起,“当”的一记火花四溅,上官卓才瞠日怪叫:“古自昂,你是找死!”
阮二适时而动,身形侧走,抖手十九斧朝着上官卓才的矮胖身子便招呼。
连连挪腾中,上官卓才双斧飞挥,人似螺旋。他口沫喷溅着咆哮:“来来来,我上官二
爷一肩承担,便超度了你这一双抽冷子打暗算的狗奴才!”
唯一没有动手的,“缺爪龙”霍刚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冷眼默查形势,他要决定加入
哪个战圈比较合宜--
当然,他该支援的对象,必是那占不了上风的同伙。
用不着霍刚浪费多少时间.比他顶料中快得多,业已有人给他选择--
金申无痕在原地不动的几式招法之下,已数次逼退了夹攻她的单慎独及贾长川,而她在
突然间动了--
飞舞的白衣,宛若隐现不定的魂影,她是如此幽忽又幻异的旋掠着,双掌带起的削锐力
道,融合着她那优美却几不见形的手与指,在两个强敌的兵刃间穿走回绕,只是才开始,她
便掌握了主动。
咬咬牙,霍刚冷沉的道:“金大嫂,得罪了!”
“了”字还在他舌尖上翻滚,人已电掣般射出……
他的武器,竟然就是撑在他肋下的那柄黑拐,沉重的,生铁打造的黑拐!
金申无痕以一敌三,仍旧进退有据,挥洒自如;这位“金家楼”的女主人,在艺业的修
为上,的确已到达了至高至善的境界,她不仅是在拼斗,在格杀,更是展现着体姿在动态行
为下的流畅同妙曼,把恁般粗鲁狂悍的搏战,升华成一种悦目赏心的美感,绝无她的对手那
等的野气。
表面上沉稳镇定,单慎独内心却十分焦急紧张,他没有料到--
确实没有料到,他这位大嫂子的功力竟已精湛圆熟到这个地步,他原以为他估得透对方
的底细与能耐,即便相差亦是有限,但一待真正动手交锋,他却骇然发觉,对方的武学显示
绵绵不尽,深浩无际,招法来路中,有着大部分是他从未见闻过的!
“阎王令”点劈穿刺,疾如石火,单慎独冷冷笑道:“老夜叉,你好会藏锋,想不到十
多年的光荫,还刨不完你的根底!”
衣袖本来是虚软飘荡的,却在来近的一刹那而硬如铁板,沉浑的风力,同时迫得贾长川,
霍刚退跃,金申无痕身形晃闪在单慎独的双令刀口间,淡漠的道:“我与人动手的场合不多,
你更不会有机会看我练功,单老二,只凭传闻与偶而得见我露的那几下子,你所能知道的一
些东西就未免有限了!”
修忽摊移,单慎独双令电出,他大喝着:“看你还有多少玩意卖弄!”
一直在翩掠中的金申无痕,就像一片云絮般随着单慎独刺来的令尖飘起--不,不是飘
起,而更似黏在那熠亮的令尖上。
心头猛震,单慎独双令立时回带,大偏身,旋风般往外扑出。
“缺爪龙”霍刚独脚点地,身形侧转,借这半转之力,生铁拐猛辣无比的横扫金申无痕
腰际!
原是飘附在单慎独阎王令端的金申无痕,便在这时翻弹腾起,当她白色的身影只在半空
中映现,人已到了霍刚的背后。
贾长川吐气闻声,双手握剑,一抖前刺--剑芒灿亮如电,幻凝成晶莹的扇形,就好似
千百剑锋在须臾间做成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排列,剑气蒙蒙,发出刺耳的裂帛之声,仿若要将
金申无痕切为片片。
往下蹲身,霍刚头也不回的就地倒撑,生铁拐挽起一个半弧,贴在左肋向后暴出。
那张冷硬的面孔扯动了一下,金申无痕动作之快宛如要追回那流逝的辰光……她的面孔
方在扯动,一双手已难以解释的抓住了霍刚回捣的生铁拐杖,铁拐力道极猛,震得她身形摇
晃的惯力,但是,便借这摇晃的惯力,她抛臂捣出了铁拐,以及,铁拐另一端的霍刚。
扇形的剑光弦月也似迎上,迎上的却正好是霍刚的身体,芒彩森森,寒电闪闪,血与肉
便那么奇幻可怖的分扬四溅了……
一条人影在这俄顷的间隙里怒矢般穿射过来,金申无痕上身微仰,双手十指虚空点戳,
连串的“扑哧”密声响,那射掠的人影凌空急速滚滚着似躲避金申无痕“阴魔指”’却在其
中的-度翻滚中蓦然银晔辉耀,通体光星迸现,形如一个圆柱光体般疾落而至--像是那条
人影,融合进这道光柱中了!
显然,金申无痕是大出意外的,她一点也没料到对方的阵营里,竟拥有此等高手,此等
艺业已臻“身剑合一”境界的顶尖高手!
接触是刹时的,变化更是刹时的,金申无痕全身骤缩,令人瞠目结舌的缩成了一个三尺
侏儒般的形体,她的“白云裳”随风而起,银辉过处,立化片絮飞舞!
三尺侏儒般的形体,瞬息间膨胀复原,却在复原的同时窜腾向天,一抹弯月也似的湛蓝
弧芒追旋向那道光柱,只在光柱冲撞弧芒的一刹,另一抹金色的弯刃便炫目夺魄的跟着闪现!
是的,那是“上弦生”及“下弦死”!
金煌煌的弯刃猝掠飞袭,银色的光柱在空中打旋激荡,火花纷溅,撞响不绝,那一蓝一
金的两片弧刃,全在斜扬微沉之下,仿佛带有灵性般绕转回身,恰到好处的落在金申无痕手
上。
金申无痕发髻有些蓬乱,面色苍白,“白云裳”之内,是一袭白缎的紧身衣,现在,她
的前襟上正有一点一滴的嫣红在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