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奉三不悦道:“我要下马哩!是否须先得杨全期你批准?”
杨全期沉声道:“收起兵器!”
屠奉三甩蹬下马,目光扫过包围着他的战士,双目神光闪闪,不但显示出他没有丝毫惧意,还看得人人心中发毛。
屠奉三在荆州威名极盛,开罪他的人,从来不会有好结果的。
杨全期摇头叹道:“屠奉三你今次来错了,你既背叛了南郡公,投向荒人,便该永远躲在边荒集内。现在任你舌敝唇焦也休想可以打动我,念在一场交往,我只好把你缚回去交由南郡公发落。”
屠奉三心中暗笑,杨全期口上虽说得强硬,事实上却是不敢杀死他。冷哼道:“若杨将军如此鲁莽,南郡公要治罪的绝不会是我屠奉三,而是你老兄。”
杨全期踏前一步,怒喝道:“大胆!死到临头,尚敢口出狂言。”
屠奉三负手前行,逼得拦在前方的战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好整以暇的道:“敢问杨将军,我屠奉三如何背叛南郡公呢?”
杨全期略一错愕,屠奉三又向他趋前两步,离杨全期不到十步,隔着一群不知所措的亲卫战士。
杨全期身旁一名将领大喝道:“再敢踏前一步,教你血溅当场。”
屠奉三锐利凌厉的目光只望定杨全期一人,对喝着他的将领看也不看的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说话者给我报上名来!”
那将领登时噤声。
杨全期皱眉道:“屠奉三你勿要横生枝节,如你仍效忠南郡公,好应在我军抵达时,立即来与我们会合。”
屠奉三哑然失笑道:“我道是甚么事令杨将军误会,原来竟是如此。我倒要反问一句,若我真如杨将军所言,掉转枪头,与杨将军连手对付荒人,现在的边荒集还有我们荆州军的席位吗?我更想请教杨将军,在目前的情况下,杨将军有多少攻陷边荒集的把握呢?”
杨全期差点语塞,稍作思索后道:“屠大人是否在长他人志气,我们荆州军人强马壮,更有两湖军在水路助攻,荒人则在大战之后,人困马乏,凭甚么来与我军争夺胜负。”
只听他不再直呼屠奉三的名字,改口称屠大人,便晓得他留有余地,不愿与屠奉三结下解不开的嫌隙。须知屠奉三自幼与桓玄有交情,又向得桓玄信任。今次桓玄派杨全期来边荒集,只因认为屠奉三任务失败,而非着杨全期来对付屠奉三。
屠奉三笑道:“杨将军乃明智之人,当清楚荒人联军是否不堪一击。至于聂天还,杨将军勿要对他再存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他能全身而退,已可还神作福。边荒是荒人的地头,他们早适应了边荒的生活,对边荒了如指掌,若非如此,现在占领边荒集的便该是燕军和天师军。”
杨全期默言不语,正深思屠奉三的话,而屠奉三说的正是眼前的事实,边荒集已重归荒人之手。
杨全期打量屠奉三片刻,沉声道:“江海流已死,谁能与聂天还在水上争锋?”
屠奉三淡淡道:“江文清又如何?她的双头船队比聂天还早一晚趁大雨闯过颖口,然后藏身于一道隐蔽的支流内。现在荒人没收了黄河帮的三十多艘破浪舟,前后夹击下,聂天还可以挺多久呢?”
又冷笑道:“我少有说这么多废话,一切只是为南郡公着想。你们现在全赖颖水运送粮资和弓矢兵器,只要大江帮截断颖水交通,你们将没一个人能活着回荆州去。杨将军明白吗?”
杨全期胸口急速起伏,显是犹豫难决。
屠奉三哈哈笑道:“南郡公方面将军不用担心,我已完成他派下来的任务。请代我上报南郡公,我屠奉三会留在边荒集,为他打好根基,从边荒集赚取最大的利益。”
杨全期苦笑无语。
屠奉三知他意动,从容道:“我会修书一封,请杨将军带返莉州让南郡公过目,保证他不会怪责杨将军。杨将军亦不必急于退兵,待弄清楚聂天还的确切情况后,方作决定如何?”
杨全期听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而事实上若聂天还被击垮,他能全军撤退已属万幸。
点头笑道:“如此有劳屠大人哩!”
※ ※ ※
木寨熊熊起火,浓烟直冲云霄。
聂天还立在指挥台上,目送天师军的离开,却是无计可施。
两湖军的损失并不严重,在天师军采取声东击西之讦下,他们的人立即把粮货从临时码头送上战船,驶往对岸。假如徐道覆向他发动全面进攻,他敢肯定可凭颖水占尽上风。可是徐道覆乃深悉兵法的人,收窄打击面,集中兵力狂攻木寨。一击成功,便扬长而去,如此的临别秋波,确令聂天还难受。
二十五艘战船在颖水上飘荡,配衬着被烈焰吞没的木寨,聂天还产生出无主孤魂的感觉。
边荒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为何徐道覆忽然撤走?
徐道覆的退兵是算计中的事,却不是像眼前般不但可全身而退,还可以对他发动突袭。依照与杨全期的约定,只要与燕兵达成协议,杨全期会封锁徐道覆的退路,再配合他的舰队,务要令徐道覆全军覆没。
更令他忧虑者是自昨天开始,再没有运粮船驶来,他派出的两艘侦察船也一去无踪。沿岸设置的哨站亦音讯全无。
所有这些都不是好兆头。
蹄声在束岸响起,一骑快马沿河奔至。
聂天还和指挥台上的五名将领,目不转睛盯着从边荒集回来的斥候兵,人人心中生出不详的感觉。
斥候兵飞身下马,跳上帅船,气急败坏抢上指挥台,在聂天还前下跪上报道:“禀告大龙头,边荒集已重入荒人之手,铁士心当场战死,宗政良率领残兵逃返北方,黄河帮三十多艘破浪舟,全落进荒人手上。”
包括聂天还在内,人人闻讯色变。
这是没有可能的,偏在眼前发生。
是夜天上层云密布,星月黯然无光,唯只颖水河上飘荡的战船亮起灯火,反予人成为攻击目标的危险感觉。
斥候兵续道:“天师军悄悄撤走,把半个边荒集拱手让出来……”
聂天还打断他的话,怒道:“废话!荆州军方面如何反应?”
斥候兵答道:“荆州军全面推进,至集外西面里许处便按兵不动,然后忽又后撤一里,原因不明。”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洒下来,接着雨势转密,颖河两端陷进茫茫的夜雨里,更添危机重重的感觉。
聂天还心中涌起功亏一篑的感觉,环目扫视己方舰队,其中七、八艘因超载粮货,吃水极深,行动不便。
他嘴角轻颤,好半响才大喝道:“把多余的粮货辎重卸往河水,立即撤军。”
号角声响起。
人人相望,因为号角声非是来自他们的帅船,而是从下游传至。
聂天还猛一咬牙,举手高呼道:“儿郎们迎战!”
大江帮的双头船从下游的黑暗里钻出来,向两湖帮已萌退意的船队展开猛烈无情的攻击。
※ ※ ※
在滂沱大雨下,荆州军不得不撤返营地。
天气虽然恶劣,从颖水下游两湖军立寨处传回来的情报,却从没有间断。
当屠奉三离开后,两湖军木寨着火焚烧的浓烟,清楚可见。边荒集的破浪舟立即倾巢而出,杨全期晓得两湖军大势已去。
天明时雨势渐敛,杨全期终于下令撤兵,到黄昏时,最后一支部队消失在荒人视野之外。
“当!当!当!”
卓狂生亲自敲响古钟,欢迎从颖水驶来的船队。
是役在双头船和破浪舟的前后夹击下,两湖帮伤亡惨重,阵亡者达千余人,仅得十一艘赤龙舟趁大雨逃之天天。聂天还帅船不保,全赖逃上另一艘船,方能脱身而去。
边荒集举集欢腾,夜窝子又亮起五光十色的彩灯。一天之内,便有近三千躲在边荒各处的荒人兴高采烈的返回边荒集,似乎一切已回复旧观。
燕飞孤单一人立在颖水岸旁,看着由双头船和破浪舟组成的舰队,经过眼前的水段驶往上游的码头区。
他离开了欢乐的人群,独自感受光复边荒集的诸般感触,心内没有丝毫预期中的兴奋之情,看到的只是人心的变化。
钟楼议会在江文清抵埠后立即举行,作出新一轮的权力分配。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里,各派系会设法巩固手上的权力,争取最大的利益,再无暇去理会此之外的任何事。
营救纪千千,只能靠自己的一人一剑。
这并非说屠奉三、慕容战、卓狂生等背弃自己的承诺,而是时机尚未成熟,以边荒集现时的军力去挑战慕容垂,等于灯蛾扑火,自取灭亡。
风声响起。
燕飞不用看也晓得来的是刘裕,心中涌起友情的暖意。
刘裕来到他身旁,欣然道:“我们终于成功哩!”
燕飞心中暗叹,对任何荒人来说,光复边荒集都可算是旷世功业;对他来说则是彻底的失败。
刘裕见他神情木然,微一错愕,沉声道:“收复边荒集是我们营救千千的第一步,失去边荒集、失去铁士心,慕容垂不论实力和声势均被大幅削弱,如此我们便更有把握把千千和小诗从慕容垂的手上抢回来。”
燕飞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时间内,边荒集绝不宜轻举妄动,否则可能把赢回来的全赔出去。”
刘裕欲言又止,最后颓然道:“事实确是如此。集内派系与边荒外诸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纵使人人爱护千千,也没法抛开一切去挑战慕容垂。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是守好自己的本分,令边荒集继续成为天下最赚钱的地方。”
又道:“不过我们并不须与慕容垂正面硬撼,只要组成一支高手队,与慕容垂斗智而不斗力,说不定可以救回千千和小诗。”
燕飞道:“你可以抛下北府兵不理吗?孙恩和桓玄发动在即,你必须返回广陵艰苦奋斗,如此方不负玄帅对你的期望。”
刘裕听得哑口无言。
燕飞微笑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奋斗的目标,我的目标非常清楚明白,就是让千千主婢安然回到边荒集,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刘裕愕然道:“你……”
燕飞拍拍刘裕肩头,欣然道:“待会开钟楼议会时,你代我宣布燕飞已离开边荒集,去设法营救千千主婢,为我和所有人道别,并告诉他们:当有一天我需要荒人的援手,我会使人来通知你们。”
刘裕发呆半晌,苦笑道:“明白哩!”
燕飞哈哈一笑,洒脱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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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四 卷 第五章 先锋部队
燕飞正要横过集南,再绕北而去,忽闻后方蹄声轰鸣,回头一瞥,眉头大皱的停下来。
庞义和高彦各乘一骑,正朝他追来,后面还牵着一匹空骑。
庞义哈哈笑道:“好小子!竟敢撇下我们私自行动,该当何罪?”
高彦喘着气道:“幸好我对你燕小子心中的想法了如指掌,摆摆尾巴便猜到你是向左向右,营救千千岂可缺我们一分儿?”
两人在燕飞身前勒马停下,三匹马皆神骏非常,一看便知非凡。
燕飞苦笑道:“你们想陪我去送死吗?”
高彦跃下马来,傲然道:“边荒集是专门创造奇迹的地方,从边荒集走出去的人当然也可以创造奇迹。我们怎会是去送死呢?我敢肯定可以把千千和诗诗迎接回来。”
庞义也跳下马来,把空骑牵到燕飞身旁,欣然道:“这是没有标记的鲜卑宝马,可省掉我们实至名归的边荒第一高手不少的脚力。”
燕飞早生出疑心,愕然道:“拓跋仪?”
高彦一手搭上他的肩头,朝他脸孔喷着气失笑道:“你这胡涂的小子,还以为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实上人人把你古怪的行为瞧在眼内,只是没有说破吧!哈!看到荆州军撤兵大家都是兴高采烈,独有你落落寡欢,一个人到了颖水吹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就是大蠢蛋。”
燕飞苦恼道:“我一个人去,要打要逃,方便得很,有了你们两个随行,我会多了很多顾虑。”
庞义不悦道:“你现在是要去救人而不是当刺客,是要斗智而非斗力,我们不但不会防碍你,反而还对你有很大的助力。更何况我们怕你一个人胡思乱想,最后想得疯了,千千和小诗更没有返回边荒集的希望。”
高彦把他推到马旁,喝道:“勿要再说废话,我们是跟定你了,快上马!”
燕飞的目光投往南门。
庞义豪气干云的道:“大家是明白人,不会有婆婆妈妈的送别场面。我们三个便是营救千千和小诗的先锋部队,边荒集将永为我们后盾。去吧!”
燕飞心中一阵感动,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飞身上马,高彦、庞义随之。三人催马疾行,绝尘而去,踏上漫长艰困的征途。
※ ※ ※
燕飞、庞义和高彦三人坐在泅水南岸,享受着由庞义亲手烧烤的狼腿,马儿们自由写意的在草坡吃草休息。
长风沿河拂至,吹得三人衣衫猎猎。
高彦移到燕飞旁坐下,问道:“燕爷啊!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呢?可否请你老人家开恩赐示,不要像变了个哑巴似的。”
庞义没好气道:“小飞心情不佳,你勿要烦他。我们当然是到洛阳去,慕容垂到哪里去,我们便到哪里去。”
燕飞颓然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高彦和庞义听得面面相觑,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高彦抓头道:“你的‘不知道’究竟是甚么意思?过泗水后我们便踏入险境,随时会遇上敌人。如何在敌境潜踪匿迹是小弟的拿手好戏,但总要有个目的地才行。”
庞义帮腔道:“小彦说得有道理,在北方我们是仇家遍地。铁士心是你宰掉的,只要让任何黄河帮众发觉我们离开边荒,必不顾一切来寻仇。你老哥又是慕容永兄弟悬红通辑的人,燕人更不肯放过你。所以我们必须有周详的计划,方可以走出边荒,否则会虑验了你老哥说去送死的谶语。”
高彦叹道:“你老燕形相独特,不用摆出款儿也一副边荒第一高手的模样,不想点办法,确是寸步难行。”
燕飞苦笑道:“我并非不近人情,而是有些情况是你们不理解的,因为我失去了与千千的联系。”
庞义和高彦你眼望我眼,仍是一头雾水。
庞义皱眉道:“你和千千一直有联络吗?”
燕飞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却是一种心灵的联络,我可以听到她的话,也可以把信息传给她。之前能识破慕容垂对付我们的阴谋,全赖她告诉我。”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燕飞有奇异的感应,是边荒集人尽皆知的事,并凭此除去花妖,却从没有人想过他的感应愈来愈神奇。
高彦失声道:“你这小子竟练成传心术了!”
庞义双目发亮,大喜道:“如此我们将更有把握救她们回来。”
燕飞惨然道:“只恨在过去五天,我却收不到她只言片字。我是不能主动找到她的,只有当她心中强烈地想着我,我方可以感应到她,建立以心传心的联系。”
庞义恍然道:“原来你担心千千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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