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仍呆坐门坎处,心内思潮起伏。
怎办好呢?
是否应为王淡真抛弃一切,置边荒集的好兄弟们不顾?辜负谢玄对他的恩情?
他从未试过这般犹豫难决。
假如他失约,王淡真会如何呢?
不!
他绝不能教王淡真失望。
是否有两全其美之法?唉!多想无益,见到她再说吧!
刘裕从地上弹起来,先肯定任青媞确已离开,方朝后院方向潜去。
徐道覆在亲兵簇拥下,策骑驰入原是汉帮总坛的大校场。
卢循正于校场内射箭为乐,连中三元,赢得热烈的喝采声。
徐道覆甩蹬下马,与迎来的卢循走到一边说话。
徐道覆面色阴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是明欺负我们,只肯交出从荒人手中夺来的二千匹战马,牛、骡、羊各一千,又不肯让我们点算牲口的总数目。哼!他们以为我徐道覆是那么容易受骗的吗?”
卢循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慕容垂已去,我们怕他的娘。”
徐道覆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铁士心并不是善男信女,敢这么做是看准我们不愿和他扯破面皮。”
卢循皱眉道:“明天我便要领兵回海南,你有把握独力应付他吗?”
徐道覆狠狠道:“谅铁士心不敢太过分,在建起城墙前,我们必须互相容忍。最大问题是我们正处于下风,聂天还临阵退缩,使我们在粮资供应上有困难,只有向铁士心买粮,也因此我们没有向铁士心使硬的本钱。”
卢循道:“幸好我们也从荒人手上抢到大批粮食,足可支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徐道覆问道:“一个月后又如何呢?”
卢循为之语塞。
徐道覆歉然道:“大师兄请恕我心情不好。哈!古时韩信有跨下之辱,我现在的遭遇算甚么呢?边荒集的粮食一向由南方供应,现在南方粮路被司马道子、谢玄和桓玄连手截断,走私掮客又不敢到边荒集来做生意。一天不把这个情况改变过来,边荒集休想回复以前的风光,我们得到边荒集又如何呢?”
卢循道:“所以天师指示师弟你必须采安民怀柔之策,现在我方明白个中原因。”
徐道覆叹道:“我们一天未能铲除边荒的残余势力,我们一天不能放任投降的荒人。这道理我们和铁士心都心知肚明,却是苦无良方,只能被动地等待荒人不顾死活地来反击。那时我们方有机会真正控制边荒。”
卢循也大感头痛。
边荒纵横数百里,成功突围的荒人化整为零,藏于边荒各处,静伺反击边荒集的机会,确是很难应付。他们或者力不足以大举反攻,但作骚扰性的特袭却是绰绰有余,如此势令通往边荒集的水陆交通危机重重,边荒集变成一个孤集,还如何继续发挥其南北水陆转运贸易中心的特色作用?
卢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的计划奏效,荒人是绝不能容忍慕容垂把纪千千带离边荒的。”
徐道覆心忖我倒希望荒人成功劫去纪千千,怎都好过让纪千千成为慕容垂其中一位妃嫔。想是这么想,口上却道:“大师兄明天放心去吧!荒人残军的粮食不见得会比我们多,他们更急于夺回边荒集。我或会与铁士心合力炮制决裂的假象,引他们冒失来攻,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卢循一呆道:“难怪天师委你以重任,如此妙计确不是我可以想出来的。”
徐道覆仰望夜空,心想纪千千应快抵北站,荒人残军是否已出手营救纪千千呢?
若天师道成就统一大业,自己便是中土的帝君,结束自晋室南渡以来的纷乱局面,成就可以媲美始皇嬴政,因何自己心中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情。
是否因为自己晓得尽管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可是如若失去纪千千,皇帝的宝座亦变得索然无味?
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多情?
【 BBS 精心收藏:黄易大师小说】第十二卷 第十二章 劫后重逢
第十二卷 第十二章 劫后重逢
燕飞以惊人的高速,灵活如神地在颖水西岸的疏林区朝颖水推进,避过三起敌人的先锋军,更要防于高处放哨的敌方战士。在从一株树闪往另一株树,快时迅捷若兔,停时像变成树干的部分,眼力稍差者,即使燕飞在他面前掠过,恐怕也只认为自己眼花看错。
他感到体内的金丹真气已臻达收发由心的地步,只要脑内出现一个意念,他的身体会在现实裹鬼斧神功地演绎出来。不过他仍是有局限的,会因情绪上的波动,至未能经常保持在这种巅峰的状态下。
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觉,偏又不知在甚么地方出了岔子。他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再接触不到纪千千的心灵,再不能全盘掌握她的情况。
燕飞从一棵树闪出,倏忽间以鬼魅般的速度横掠近二十丈的距离,然后蹲在一堆乱石旁,活像化为其中一块大石。
在后方高丘上,放哨的十多名敌方骑兵,完全察觉不到燕飞潜到眼前来。
也难怪他们疏忽大意,因为他们心中防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大批的边荒集联军。
颖水就在眼前淌流。
在燕飞心中,流入边荒的颖水河段,是天下最美丽的河流,而边荒集则是世上唯一的乐土。
边荒集将会回复昔日的自由和公义,对此他有着绝对的把握。
蹲在颖水西滨,燕飞的心神却延伸往整个边荒去,感觉着自然的伟大。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右下方乱石滩处有人,且是个可怕的高手。事实上他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况,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包括呼吸和心跳声,只是“知道”右下方的黑暗里,暗藏强大的杀机。
燕飞一个觔斗往下跃去,落往离岸崖十多丈的河滩。
金丹大法全面运转,身体似失去了实质,可又更是灵锐。蝶恋花与他合二为一,物与物间的界限再不复存。
“燕飞”!
燕飞落往一块正被河水冲击的河旁巨石上,往声音傅来处行云流水般没半点停留盼掠过去。
两道人影出现在靠贴岸壁的另一方巨石上,不能置信地呆瞪着燕飞。
灿烂的星空月夜,把颖水的上方笼罩,予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虽明知这并非一个梦。
燕飞落在两人前方,欣然道:“我该说甚么好呢?”
竟然是屠奉三和慕容战。
两人分别探手抓着他左右胳膊,如不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保证他们会欢呼怪叫,现在则是雨副强迫自己安静的古怪神情。
屠奉三摇头道:“我直到此刻仍不能相信你没有死。”
慕容战则叹道:“所以我们都要抓你一把,看看你是人还是阴魂不息的冤魂。”
燕飞反手抓着他们臂膀,心中涌起劫后重逢的动人情绪。至少在这一刻,三人间没有半点戒心。对屠奉三这类人来说,根本是不可能这样子的,却偏是眼前的事实。
这使燕飞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若明白边荒之战仍是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这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患难里方能见真情。
燕飞轻松的道:“孙恩也害得我很惨,害我躺到刚才日落时才醒过来。”
屠奉三道:“你怎晓得我们藏在这里呢?”
燕飞坦然道:“这叫不谋而合,我也认为你们挑的埋伏点是最佳的选择,凑巧碰上你们。”
慕容战惊异不定地打量他,道:“你可知现在的你不但没半点受过伤的疲态,且予我焕然一新的感觉。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甚事?你怎知道千千被慕容垂掳走的事呢?”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在途上我遇到高彦……”
慕容战大喜道:“高彦竟仍然活着?”
燕飞当然不愿意他们晓得自己有和纪千千心灵交感的异能,这会令他们心中不舒服,故拿高彦来搪塞,胡混过去。
转入正题道:“你们看穿这是个陷阱?”
屠奉三苦笑道:“看穿又如何?却又不能不踩进去,难道任由他带走千千吗?”
慕容战肃容道:“我曾向千千作出承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会保护她。”
燕飞道:“你们似乎没有把握。对吧?”
屠奉三微笑道:“本来没有半点把握,现在却是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们边荒的第一剑手来了。”
慕容战双目充满希望的道:“只要你能感应到千千坐在哪一辆马车上,合我三人之力,我怎都不信我们会失败。”
燕飞点头道:“对!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让慕容垂带苦千千主婢,越过泗水,我们将会输掉这场仗。咦!我感觉到千千哩!”
两人只能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当然帮不上任何忙。
三人同时剧震,目光投往下游,一团蒙光出现河道尽处。
屠奉三色变道:“不好!慕容垂竟然改由水路押走千千,是欺负我们没有战船。”
蒙光迅转清晰,隐见三艘风帆,正朝他们立处逆流驶至。最可恨是三艘船均靠着东岸行驶,且是灯火通明,照得两岸清楚明白。
慕容战沉声问道:“哪一艘?”
屠奉三眉头紧皱凝神打量正在半里许外全速驶至的三艘敌舰,认出是黄河帮的破浪船,这种中型风帆轻巧灵活,风力配合船桨的动力,纵是逆水而行,仍是迅快异常。
谁都知道边荒集联军今晚若要突袭救人,只有于慕容垂的部队抵北站前发动。所以这三艘船若能全速越过北站,等若脱离了险境。
燕飞闭上眼睛,道:“她在中间的战船上。”
屠奉三道:“没有可能从水里突袭的,际此船即要驶越木寨的当儿,敌人正处于最高度的戒备状态下。在我们登船前,已被乱箭射死。”
慕容战点头道:“慕容垂肯定会和千千同乘一条船,他的北霸枪当然不易应付,其亲卫团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人人武功高强。尤以永远贴身保护他、人称“八杰”的八个高手特别难斗。我们若一击不中,将永远失去机会。”
燕飞亦在头痛,这时倒真的希望变成神仙,可惜仍然未抵此境界。他虽然功力大进,灵觉惊人,但尚未有必胜慕容垂的把握,可况敌人在人数上占压倒性的优势。
难道就这么眼光光的瞧着慕容垂携美而去?
屠奉三当机立断道:“我们潜过对岸,拓跋仪和百多名兄弟正在对岸等候我们。”
慕容战同意道:“对!我们凭快马抄小路去追截他们,这样有把握多了。”
燕飞恍然,他们和自己打的是同样的主意,救回千千主婢后,渡颖水从对岸逃遁,故而拓跋仪于对岸接应。
听到拓跋仪仍然在世,燕飞心情大是不同,道:“我们去!”
三人无声无息地投进水裹去,迅速从河底潜游往颖水柬岸,在他们登岸前,三艘破浪船在他们后方驶过。
从这里逆流北上,约须两天航程抵达泅水,而他们只有一次突袭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将永远失去纪千千。
刘裕愈接近后院,心情愈是兴奋,此时他已把所有其它事抛于脑后,心中只想着王淡真,此之外者均无关重要。
在此之前,男儿大业是他的一切,从没有想过会为一个女人放弃目标和理想,但王淡真却把他改变过来。
谢玄是否如任青?所猜测的,故意冷落他仍是未知之数,却敢肯定如自己失约,王淡真大有可能因太失望而出乱子做傻事,那他将万死不足以辞其疚。
逃离广陵后,他可以带淡真到边荒集去,看看可否碰上边荒集的兄弟,再作打算。如此自己的心会安乐一点。
穿过进入后院的半月门,院内树木苍苍,柔和的月色洒照着院内的水池石山、桥亭流水,配上夏虫鸣唱的合奏,有种出尘的超然气氛。
刘裕提高警觉,小心翼翼朝后门方向推进。转眼间来到位于院心的竹林前,一条碎石小径穿林深入,令人生出寻幽探胜的兴趣。
于淝水之战后,他曾随谢玄回广陵此府小住,谢玄最爱带他到竹林内的小亭闲坐聊天,所以他对后院的环境非常稔熟。
过亭穿林后,便是与心爱人儿约订终生的地点了。
刘裕的心灼热起来,加快脚步。
方亭子出现眼前。
刘裕浑身剧震,头皮发麻,不能相信自己一双眼睛的呆瞪前方。
亭内有一人悠然安坐,正凝望着他。
竟然是谢玄。
以刘裕的机智和灵活多变,一时亦完全失去方寸,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付眼前局面。他可以耍走任青媞,但对睿智如谢玄,却是黔驴技穷。
他和王淡真私奔的事肯定已泄露出去,否则现时应在灵堂招呼宾客的谢玄,不会在这裹恭候他的大驾。
他想到宋悲风,想到谢钟秀,泄密者不出他们两人。
谢玄双目射出复杂深刻的感情,语调却非常平静,淡然自若道:“小裕坐!”
刘裕发觉自己双脚自然移动,把他带到谢玄身前。
“噗”!
刘裕双膝着地,热泪盈眶道:“小裕有负玄帅栽培之恩。”
反手一掌,往天灵盖拍去。
除一死谢罪外,他再想不出另一个解决的办法。谢玄绝不会宽恕自己背叛他,他更愧对谢玄。
没有了王淡真,他也不想活了。
谢玄像早知他会如此的闪电探手,抓着他的手腕。
刘裕力气消失,软弱的可怕感觉从心中涌起来,袭遍全身。
谢玄放开他的手,柔声道:“你再多试一次,这趟我绝不会阻止你。”
刘裕刚从鬼门关处绕回来,已失去了自尽的勇气和决心,泣道:“玄帅!”
谢玄双目神光大盛,一点不似受伤的样子,沉声喝道:“别再哭哭啼啼哩!给我像个男儿汉般抹掉眼泪站起来。我不会阻止你去会淡真,只要求你静心听我说几句话。”
刘裕心中生出微弱的希望,又心知肚明自己很鸡如此面对面地背叛谢玄而去,在矛盾得想死的凄苦心情下,缓缓起立。
谢玄道:“坐!这是命令!”
刘裕只好在他对面坐下,隔着石桌垂头无语。
他可以说甚么呢?
谢玄目光投往竹林上的夜空,平静地道:“我将活不过百天之数。”
刘裕剧震台头,失声道:“玄帅!”
谢玄迎上他充满惊骇的眼神,从容道:“生死有命,非是人力所能改变。我能在死前遇上你,也是一种微妙的机缘。”
刘裕仍说不出话来。
谢玄闲话家常地轻松道:“北府多的是战绩彪炳的勇将,为何我独看上你刘裕,你可知道其中因由吗?”
刘裕茫然摇头。
谢玄道:“因为你有刘牢之和何谦等人欠缺的英雄气质。记得我曾向你说过,只有成为北府兵的英雄,你方可令手下将士为你卖命。”
刘裕惭愧垂头,颓然道:“玄帅太撞举我了,我根本不配玄帅的赞赏。我只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夫。”
谢玄柔声道:“若你是懦夫,怎敢孤身到边荒集去,又于几近不可能的情况里,完成我交托给你的任务呢?”
刘裕惨然道:“我只是运气好吧!”
谢玄拍桌笑道:“这是我看上你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你有出奇好的运势。上惯战场的人都晓得运气是最重要的,风睛雨露莫不是运气。”
稍顿续道:“你能遇上燕飞,便是一种难得的运气。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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