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诗文惊又喜道:“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纪千千道:“这个是当然的。屠奉三、慕容战、拓跋仪等岂是这般容易收拾,他们均是英雄之辈,定不容慕容垂带着我们渡泗回国。”
小诗担心道:“可是小姐又说这是个陷阱。”
纪千千低声道:“他来了!”
小诗靠回椅背去。
在十多名亲兵簇拥下,状如天神般威武的慕容垂策骑来到车旁,放缓马速,与马车并排前进。
纪千千此时心情大为好转,朝对方瞧去,这个只三枪便挑飞自己佩剑的高手,确有其能颠倒天下的慑人神采和魅力。
自从被生擒后,他一直是那温文有礼,每一件事都先征求自己的意向,并解释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令她直到此刻仍难对他生出恶感。
慕容垂微笑打招呼道:“小姐路途辛苦吗?”
纪千千瞥他一眼,浅叹道:“我想一个人独自清静一下。”
慕容垂不以为意淡淡地道:“若小姐答应我不会伤害自己又或逃走,我可以解开小姐的禁制。”
纪千千不悦道:“你故意安排小诗和我一道走,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慕容垂有耐性地柔声道:“情非得已,请小姐见谅。小姐可以说一句话吗?”
纪千千把窗帘拉下,隔断他的视线。
慕容垂哈哈一笑,与手下催骑去了。
孙无终等把刘裕送到刺史府正门外,刺史府大门车马往来不绝,愁云笼罩,尤其高悬门上的蓝色灯笼,令人看得心如铅坠。
刘裕想起刚才大碗酒大块肉,生出偷作贼的罪疚感,待要绕往后门入府,却给送客出门的宋悲风唤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宋悲风微笑道:“你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不宜喝酒。”
刘裕知他嗅到自己的酒气,心忖以现在心情之差,没醉个不省人事,是非常有节制力。孙无终的心情怕也好不了自己多少,喝酒诚然是唯一消愁的方法,但也是最不聪明的办法。
刘浴心虚,唯唯诺诺的应着,想含混过去。
宋悲风抓着他手臂领他进入泊满车马的前院,绕过作致祭场的主堂,沿廊道深造府内,低声道:“司马曜已下旨钦准安公大敛后遗体莲返建康小东山安葬,由此可看出司马曜仍一意在安抚我们,怕我们作反。”
刘裕心不在焉的问道:“玄帅找过我吗?”
宋悲风摇头道:“玄帅忙着招呼客人,恐怕诸事停当后方会找你,届时他会告诉你人事上的新安排。”
刘裕知谢玄没有找他,心中很不舒服,闻言错愕道:“甚么新的安排?”
宋悲风双目射出同情的神色,轻轻道:“我先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大少爷要把你调往刘牢之旗下,作他的参军。这是平调,副将的职级没有改变。”
刘裕脑内轰然一震,晓得失宠成为铁一般的事实,谢玄再不要他随侍在旁,他刘裕只是北府兵其中一名低级将领,差点是打回原形。
宋悲风道:“这边走!”
刘裕行尸走肉、失魂落魄的随他左转入中院,迎面一群人走过来,他却是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宋悲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孙小姐!淡真小姐!”
淡真之名入耳,刘裕如遭雷殛,台头望去。
一对明媚炽热,其中又暗含幽怨的美眸迎上他的目光,似在投诉他的无情,又似讥嘲他胆子不够大。
刘裕忘记了施礼,呆头鸟般看着以谢钟秀和王淡真为首的七、八名仕女擦身而过,鼻里仍留着她们芳香的气息。
宋悲风冷眼旁观,忽然又扯着他衣袖继续行程,问道:“小裕你似乎和淡真小姐非是一般交情,对吗?听说是淡真小姐在路旁把你救回广陵呢!”
刘裕岂还有答他的心情,见王淡真似乎仍对他余情未了,比对起自己事业的低沉没落,分外有感慨。
含糊地点了点头,只盼立即躲回房内去,痛哭一场,甚么都好,只是没面目在大庭广众丢人现眼。
做人还有甚么意思呢?
回到该快要迁离的居所,宋悲风道:“小裕坐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刘裕无奈坐下,心忖说甚么都没有用,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谢玄,一旦下决定,绝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谢安是唯一的例外,但他已没法左右谢玄。
宋悲风在隔几的椅子缓缓坐下,道:“小裕不用把我视作谢家的人。”
刘裕愕然道:“此话何解?”
宋悲风淡淡道:“我在为安公办事前,曾和安公有个协议,当他百年归老后,我将回复自由身,协议于明天生效,府内上下人等均清楚此事。”
刘裕听得百感交集,他自己便没有这种运道,一是继续作军人,一是作被永远通辑的逃兵,没有第三个选择。
宋悲风微笑道:“所以你可以当我像小飞般的朋友,说话不用有任何顾忌,我更不会向大少爷泄露你不愿他知道的事。”
刘裕生出异常的感觉,讶道:“大叔似乎特别关照我。”
宋悲风欣然道:“你猜到原因吗?”
刘裕道:“是否因为我是燕飞的朋友?”
宋悲风道:“这或许是原因之一,却非主因。”
刘裕摊手道:“我真的不明白。”
宋悲风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平静的道:“安公在过世前,曾在我面前提起你。”
刘裕一呆道:“安公对我有甚么看法?”
宋悲风目光闪闪地朝他打量,沉声道:“他说你是天生统帅的材料,很有领袖的魅力,更可能是南方未来唯一的希望。”
刘裕苦笑道:“安公太撞举我了。”
宋悲风摇头道:“安公从不会擅举任何人,只是以事论事,他看人从没有出错。”
刘裕颓然无语。
这番话若是在到边荒集前听到,他会非常自豪,现在却非常刺耳。
宋悲风道:“你现在或者听不入耳,不过没有关系,终有一天你会明白。顺带提醒你一件事,王恭为应付司马道子迫婚,会于短期内把淡真小姐许给殷仲堪之子殷七维,好断绝司马元显的痴心妄想。希望你明白我告诉你此事的用心。”
刘裕整个人像给五雷轰顶,轰得手足冰冷,虚虚荡荡。
难怪王淡真如此勇敢向自己表白情意,因为她根本不愿嫁与殷士维。
殷仲堪乃南晋重臣,出任荆州刺史,与桓家关系良好,甚至可算是桓玄一方的人,他自然有资格不惧怕司马道子。
宋悲风长身而起,叹道:“人一出生,便不公平,我们可以做的,就是如何在置身的处境里奋斗出最佳的成绩。一时的困境算甚么呢?只有战争的年代方可以出名将,也只有乱世方可见明主。希望小裕永远记着我这番说话。”
刘裕忙起立相送。
整个院落静悄悄的,其它人可能都到灵堂去了,刘裕颓然坐在门坎处,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
若事情可以重演一次,他几可十成十肯定自己会和王淡真私奔。他怎可容忍她投进别人的怀抱里去?
她不喜欢殷士维,一来他的爹与桓玄关系密切,更因他是高门大族的后裔,而王淡真最厌恶的正是?子弟。只是这个理由,足可令他作出任何牺牲,只要她有幸福便成。他会全心全意的去爱惜她,其它一切再不关重要。
可惜他已错过机会。
现在他想走近点和她说句私话也不成。
足音传来。
一名婢子脚步轻巧的沿廊道而至,见到刘裕不顾肮脏的坐在门坎处,皱起了眉头,问道:“请问是否刘副将刘大人呢?”
刘裕此时连谢玄也不想见,亦没想及若是谢玄找他,怎会不是派出亲随而是差个年轻小婢来。木然点头。
小婢像怕被人听到般俯身低声道:“快随我来,淡真小姐在等你。”
刘裕倏地从地上弹起来,霎时间整个天地都不同了。
今趟他绝不会教王淡真失望。
【 BBS 精心收藏:黄易大师小说】第十二卷 第 八 章 私奔大计
第十二卷 第 八 章 私奔大计
孙恩立在颖水西岸,目光投往长流不休的河水,心中百感交集。
就是河水被隔断的晚上,边荒集落入他和慕容垂的手中。他的耳旁似还响起古钟楼连续撞击的告急钟音,接着边荒集不论攻集者或守集者,均陷进极度的混乱里。
数以万计的火牛、火马、火骡,在烟花爆竹的惊吓下,从夜窝子四方八面冲出来,破坏所有人为的障碍,突出重围而去。有本领和胆子的荒人,就那么骑在狂牛疯马背上,旋风般落荒逃去。欠此御狂牛狂马奇技的只好在纪千千的命令下,弃械投降。
纪千千确是有智慧的才女,能屈能伸,为保住六千多人的性命,她本有逃走的机会,她却放弃了,与她旗下的荒民同甘共苦。亦因她的留下,使投降的荒人躲过被坑杀的劫数。她在受降的会议上不卑不屈地据理力争,在孙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难怪谢安这么爱去见她,道覆因她破例动了真情,而慕容垂则视她为最动人的战利品。
他的感触却非因为纪千千而起,只是因想着谢安,方联想到她,想到她与谢安的关系。看着纪千千,便像看到他生平最大的劲敌,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誉的谢安石。
在一个时辰前,他得到从建康传来的确实消息,谢安于十许天前病逝广陵,遗体会送返建康的小东山安葬。
“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
现在安石已去,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的局面?
谢安是凝聚整个南朝的关键人物,他对高门大族的影响,是自汉朝以来没有人可与之比拟的。有谢安一天,孙恩始终没有攻打建康的勇气。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谢安运筹惟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手段。苻坚正因低估了谢安,故有淝水之败。
现在机会终于降临。
同时他亦在惋惜谢安的撤手西归,谢安是个直得尊敬和了得的对手,没有了谢安的中原,西山上的霞彩,似乎也要失去点颜色。
他必须立即赶返南方,布署号召全国的天师道大起义,进一步向谢玄施压,能累他内伤发作、一命呜呼当然最理想。
只要能长期占据边荒集,他将稳*胜券。如他可以化身为二,一个化身将会赶回海南,另一个化身留守边荒集,如此天下可肯定是以天师道为国教的新皇朝的天下。只恨他分身乏术。
他放心不下边荒集,因为他晓得燕飞尚没有死,还更强大了,现在正于集外某处窥伺他孙恩。
徐道覆和卢循此时来到他身旁单膝下跪敬礼,齐呼“天师万安”。
孙恩目光往两人扫去,淡淡道:“起来!”
徐道覆和卢循长身而起,前者的神色有点不自然。
孙恩目光落在徐道覆身上,微笑道:“听说道覆昨晚喝下整坛雪涧香,醉得不省人事,须人把你擅回去,是否有这回事?”
徐道覆瞪卢循一眼,颓然点头。
孙恩从容道:“任何人失去像纪千千这种能倾国倾城的美女,喝点酒很正常,不痛心方是反常。不过大丈夫生于如此乱世,一时的打击只可以视作历练修行,任暴风雨如何猖狂,我们仍要屹立不倒,方有洗雪耻辱的机会。我很明白慕容垂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若强迫纪千千就范无疑是煮鹤焚琴的扫兴事。所以只要你能在短期内征服南方,可挥军北伐,直捣慕容垂老巢以讨回纪千千。道覆,这是你最后一次为纪千千醉倒,再不可以有第二次。”
徐道覆听得非常用神,双目神光渐盛,到听罢动容道:“道覆受教。”
天空暗黑下来,星儿开始现身。
孙恩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般,轻描淡写的道:“我孙恩并没有做皇帝的野心。将来统一天下,我道统的衣砵由小循继承,得黄天道藏功的真传;皇帝的宝座由道覆坐上去,但须把天师道立为国教,尊你大师兄为国师。而为师将避世修道,看看仙道福缘会否于今世降临到我身上。”
卢循和徐道覆忙下跪谢恩。
孙恩是不得不无解决内部的矛盾,方可展开统一南方的鸿图大计。两大传人现在利益-致,又有自己在上主持,当然关系良好,同心协力?可是若天师道势力不住扩大,势会出现权力的斗争。所以现在一举为两人定位,既可激励他们的斗志和士气,又可令两人心中有着落。
“起来!”
两人起立,神情虽异,均难掩心中兴奋之情。徐道覆是因可作天下之主,卢循却因得传他梦寐以求的黄天道藏功。
孙恩道:“我和小循立即赶回南方,边荒集交给道覆全权处理。边荒集得来不易,守之也不容易,在城墙建成前,更是危机四伏。我们回去后会设法牵制南朝诸势力,令他们无法北顾。”
接着续道:“我军留下五千人驻守边荒集,其它人由小循领兵还师。道覆必须抛开个人私怨,以大局为重。当边荒集回复昔日光辉,继续成为南北贸易的转运中心,我们将如虎添翼,南方再无可与我们顽抗的实力。哼!背叛我的人终有一天会自吃苦果,我们不用争一时的意气。”
两人明白他最后几句话是针对临阵撤走的聂天还而说的。孙恩罕有表达心内的情绪,可见他对聂天还动了真怒。
孙恩忽然叹一口气,目光移往边荒集西面,道:“燕飞仍然在生,其精神更趋强大,更难掌握,更狡猾难测。”
两人默然无语。
当晚孙恩重创燕飞,却给任青媞从后偷袭,未能追上去补以结束他小命的一击,还因而被燕飞反击受伤。孙恩当机立断,撇掉任青媞,亲自追搜燕飞,却是一无所获。现在燕飞终于伤愈回来。
孙恩续道:“集破之日,纪千千巧施火牛火马阵后,坚守夜窝子,到天明时方投降,使我们没法追击逃离边荒集的荒人。这批人数目当不过四千人,却是边荒集最精锐的高手。可肯定他们重整阵脚后,必会卷土重来。道覆须小心应付,绝不能轻忽视之。”
卢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之计可以成功,让我们可以安心建城。”
孙恩道:“荒人虽受重挫,却未致一败涂地。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建城之事必须倚靠荒人,边荒集的盛衰亦在乎荒人的努力,但他们也是心腹之患。道覆须行亲民之政,让他们继续享有以前的利益,边荒集方可成为统一的关建,否则只令我们徒多一个沉重的包袱。”
徐道覆恭敬答道:“道覆不会令天师失望。”
孙恩叹道:“不过若事不可为,道覆要以保存实力作首选。”
卢循一呆道:“这情况怎可能出现呢?”
孙恩想的却是燕飞,心中考虑自己应否抛开一切,在边荒把他找出来加以搏杀,去此心头大患。
旋又放弃此念,因为他必须立即赶回海南,如让聂天还乘机偷袭,多年努力,将尽付东流。
仰天一阵长笑,飘然南去。
唱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北南西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歌声随他远去,回荡于颖水两岸。
看着孙恩渐去的背影,两人心头一阵激动。孙恩凭歌奇意,不但渲泄因谢安之死引发的感慨,更触抚徐道覆因失去纪千千而来的伤情,暗含鼓励。
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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