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奉三笑道:“救回千千主婢有望,谁不是春风满面呢?”
慕容战仰首望天,道:“是时候了。”
纪千千来到正凭窗外望的小诗身旁,道:“还有不舒服吗?”
小诗答道:“好多哩!春天真的来了,天气暖了很多。”
又压低声音道:“小姐!我很害怕呢?”
纪千千爱怜地搂着她肩膊,道:“诗诗又在担心了。”
小诗抗议道:“我不是瞎担心。你看,那边本来有十多个营帐,现在全都不见了。”
纪千千早留意到这情况,道:“现在是行军打仗嘛!军队当然会有调动。”
小诗道:“他们到哪里去呢?”
纪千千柔声道:“当然是到平城去,还有甚 地方好去呢?”
小诗朝她望去,讶道:“小姐真的不担心吗?这个山寨这么隐蔽,平城的将兵可能懵然不知,那就糟糕哩!”
纪千千微笑道:“勿要胡思乱想了,平城由燕郎的兄弟拓跋珪主持,他是很厉害的狠角式,绝不会窝囊至此。”
小诗不解道:“为何小姐总像很清楚外面情况的样子呢?我真不明白。”
纪千千道:“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总言之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们脱离苦难的日子快来临哩!”
小诗天真的道:“那就好了。得到自由后,我们是否回边荒集定居呢?”
纪千千道:“当然要回边荒集去,天下还有更好的地方吗?”
小诗答道:“的确没有了。”
今回轮到纪千千讶道:“你在边荒集时不是很害怕吗?”
小诗不好意思的道:“起始时当然不习惯,个个都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可是相处下来,原来他们是良善的人,对我们都好好的。”
纪千千哑然笑道:“良善是谈不上哩!不过他们都是真情真性的好汉子,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他们正从边荒远道而来,为我们的自由作战。”
小诗不解道:“小姐怎会晓得呢?”
纪千千拍拍小诗肩头,暗示风娘刚入门来。
风娘举步朝她们走过来,纪千千感到风娘要找她说话,凑到小诗耳旁低声道:“一切不用担心,老天爷自有最妥善的安排,诗诗受了这么多苦,还不够吗?现在上床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小诗依言而去。
风娘来到纪千千身旁,叹了一口气。
纪千千直觉感到风娘心中很同情她们主婢的遭遇,只是无能为力,不由好感大增,道:“大娘为何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风娘道:“小姐没有心事吗?”
纪千千耸肩道:“担心有甚么用呢?”心中一动,问道:“我和小诗不用到前线去吗?”
风娘答道::厄要由皇上决定,我们很快会知道。”
纪千千生出希望,如慕容垂不在,主力部队又被调往前线,燕飞只要有足够人手,突袭营地,她们大有脱身的机会。旋又想到刀剑无情,在那样的情况下,风娘定会拚死阻止,一时心中矛盾之极。
问道:“皇上在哪里呢?”
风娘微一犹豫,然后道:“皇上会于几天内回来,届时小姐的去留,自会分明。”
接着再叹一口气。
纪千千忍不住道:“大娘是不是又想起旧事呢?”
风娘沉默片刻,道:“小姐心中要有最坏的打算。”
纪千千心忖这句话该向慕容垂说才算找对了人,但对风娘的关坏和提示,仍是非常感激,答道:“自失去自由的第一天开始,我一直作着最坏的打算。”
风娘有感而发的道:“那是不同的,直到今天,小姐仍抱着希望,可是当一切希望尽成泡影,那种感觉绝不好受。”
纪千千感到风娘是在描述她自己的感受,而她正是失去了期待和希望的人,因为风娘的幸福和快乐,早被不能挽回的过去埋葬了。
纪千千道:“若我真的失去一切希望,我会晓得怎么做的。”
风娘凄然道:“这是何苦来哉!我已曾多次苦劝皇上,但他总听不入耳,到头来他只会一无所得。这样做有甚么意思?男女间的事怎能勉强?”
纪千千讶道:“风娘……”
风娘截断她道:“老身只是一时禁不住发牢骚,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唉!我的确有心事,想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希望燕飞能逃过此劫吧!”
纪千千愕然道:“燕飞?”
风娘道:“不要多想。只要燕飞在世,小姐仍拥有美好的未来,对吗?”
纪千千感到风娘这番话内藏玄机,只是没法测破。
风娘低声道:“小姐早点睡吧!老身多言了。”
【 BBS 精心收藏:黄易大师小说】第 四十四 卷 第 九 章 命运之手
第 四十四 卷 第 九 章 命运之手
二更时分,燕飞和向雨田领导直捣敌人大后方的突击队,抵达雾乡所在的山峦。为免打草惊蛇致功亏一篑,军队于背向雾乡的崖壁处觅地藏身休息,再由燕飞和向雨田去探路。
雾乡是太行山内一个小盆地,原为太行山以打猎焉生的猎民聚居的避世桃源,现在终于难逃一劫,被战火波及。以燕人的作风,他们该是凶多吉少。
雾乡四面山峰耸立对峙,只西面有出口,连接着被燕人开阔了的山道,直通往山下的北丘。
近百栋房子,平均分布在广阔达一里的盆谷高地上,显然都是拆掉原住民简陋的茅房后新建成的屋舍,除此之外还有数以百计的营帐。
东北面传来水瀑之声,一道溪流蜿蜒流过雾乡,朝西南流去,确为进可攻退可守的福地。如非崔宏想出从后突袭雾乡之计,只要龙城军团撤回盆地内,便可稳如泰山,守个坚如铁桶。
在战略上,慕容垂此计确是无懈可击,立于不败之地,只可惜任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最钟情的女子,正是他今仗的唯一破绽。
向雨田道:“你听到吗?”
此时盆谷内灯火黯淡,大部份人在房子或营帐内好梦正浓,只有数队守夜的巡兵,于各关键位置放哨。
从近五十丈的高处看下去,房舍像一个个的大盒子,与圆形的营帐合成一幅奇怪和不规则的图案,或聚或散,在夜空下一片宁静,让人嗅不到半点战争的气息。
雾乡的确名副其实,空气中充盈水气,形成薄薄的烟雾,笼罩着整个盆谷,颇有些儿虚无缥缈不大真切的奇异感觉。
燕飞点头道:“是狗儿的吠叫声,如果我们硬闯下去,未至谷地,肯定先瞒不过狗儿的灵觉。”
向雨田道:“龙城军团身经百战,只要有喘一口气的时间,便可以奋起反击,那时吃亏的将是我们。”
燕飞道:“如果崔宏所说无误,水气会在晚上大量积众,尤于此春浓湿重之时,到天明时雾气会在谷内聚而不散,大幅减弱狗儿的警觉性,只要我们手脚够快,加上姬大少的厉害毒火器,该可完成任务。”
向雨田道:“如我是慕容隆,会于四面山坡上设置警报陷阱,如有外敌入侵,触响警报,可以有足够时间从容应付。你认为慕容隆有我这 谨慎小心吗?”
燕飞看着下方杂草丛生,加上仍有很多地方因山内清寒的天气而积雪未解,头痛的道:“在如此雾夜,要在陡峭难行的崖壁找出敌人设置的警报陷阱,似乎超出了我们的能力,但若在白天行动,更怕惊动敌人,你有甚么办法呢?”
向雨田道:“我们还须防敌人一手,只宜在明晚方采取行动,否则如敌人每天都对警报陷阱作例行检查,我们的突袭行动便告完蛋。”
燕飞讶道:“你似是成竹在胸,但我真想不到还有甚么办法?”
向雨田道:“若要清除所有陷阱,又须只凭触觉,恐怕神仙也办不到,但只是开辟一条供我们下谷的路线,本人却是绰有余裕。我们秘人长期在沙漠打滚,对危险养成奇异的触感,那天明瑶在我们决战时接近我们,事实上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只是瞒不过我这种对危险特别敏锐的感应。”
接着话题一转道:“告诉我,你是否相信命运的存在呢?”
自第一天认识向雨田,燕飞便晓得向雨田这种说话的风格,会从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完全与先前谈论的没有任何关连的话题去。他的脑子像装满非常人所能想象,稀奇古怪的念头,对平常人没留心的事,充满了猎奇探索的兴致。
每次与他交谈,燕飞总有启发。
燕飞沉吟片晌,叹道:“我对是否有命运这回事,一向没有理会的兴趣,因为晓得纵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不过那天在长安街头,看着明瑶掀帘向我露出如花玉容,还风情万种的向我作出勾魂摄魄的笑容,事后回想起来,这种巧合确是玄之又玄,似乎冥冥中真有命运存在着,否则如何去解释呢?”
向雨田道:“说得好!若不是明瑶当时故意要气我,决不会掀帘对街头一个男于微笑,而燕兄你若不是意图刺杀慕容文,那个时刻亦不会置身在长安的街头,看似简单的一个巧合,是要无数的‘如果’去支持。如果不是如此,这些事便不会发生。”
燕飞皱眉道:“向兄究竟想说明甚么道理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是天下的运数,想到谁兴谁替的问题。我和你今天在这裹并肩作战,实是命运的安排,换过另一种情况,你的兄弟绝不是慕容垂的对手,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最奇妙的是纵然明知道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也没法去改变命运,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只好依从命运。难道我们仍可半途而废,坐看慕容垂灭掉拓跋珪,而纪千千则永远成为囚笼裹的美丽彩雀吗?”
燕飞讶道:“为何你忽然有这个古怪的想法呢?”
向雨田沉声道:“我和你都清楚明白,眼前的人间世只是一个存在的层次和空间,世人迷醉其中而不自觉,而我们正身历其境,忘情的去爱去恨,为不同的目的和追求奋战不休。主宰这个人间世的是一种无影无形、无所不包的力量,它在我们的思感之外,捉不着看不见,但我们却能从自身的情况,例如你和明瑶的重逢,隐隐察觉到它的存在。我们并不明白它,亦永远弄不清楚它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只能名之为命运,但我们也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因为它是超乎我们认知的能力,转瞬我们便会再次忘情的投入,忘掉剎那间的明悟。若如在一个梦里,一刻的清醒后,继续作我们的春秋大梦。”
燕飞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眼前所有存在的事物,究竟是何苦来哉!
向雨田道:“这正是我舍明瑶而专志于修练大法的原因,因为只有堪破这个人世的秘密,方能真正令我动心。想想吧!只要有一个条件不配合,你和明瑶在长安的重逢便不会发生,命运是多么的奇异,也是多么的可怕。但我们更懂得的是以自我安慰去开解自己,认定这只是巧合,与命运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自你在沙漠边缘处遇上师傅,命运便安排了你未来的路向,也决定了我的命运,决定了包括慕容垂、拓跋珪在内所有人的命运。”
燕飞感到遍体生寒,向雨田说的是最虚无缥渺的事,但却隐含令人没法反驳的至理。如果没有遇上明瑶,他或许不会到边荒集去;如果没有高彦一意要见纪千千,他与纪千千也无缘无份;如果不是因谢安离开建康,纪千千亦不会到边荒去。眼前的情况,确由无数的“如果”串连而成。
向雨田道:“假如我们破空而去,是否能逃出命运的控制呢?又或许甚么洞天福地,仍只是命运的一部分?”
燕飞苦笑道:“这种事我们最好不要去想,再想只是自寻烦恼,我给你说得胡涂了。”
向雨田笑道:“你的看法,恰是命运的撒手简,因为忘掉它,人才有生存的乐趣,谁愿意受苦呢?”
燕飞点头道:“的确如此!现在我们是否应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作个忘掉一切的好梦呢?”
向雨田欣然道:“正合我意。走吧!”
刘裕清早起来,刘穆之来求见,刘裕遂邀他一起进早膳。
两人边吃边谈,刘裕问道:“辛苦先生了,看先生两眼布满红筋,便晓得先生昨夜没有睡过。”
刘穆之道:“多谢大人关怀。昨夜我小睡一个时辰后,惊醒过来,愈想目前的情况,愈生出危机四伏的感觉,幸好想到破解之法,且是一石数鸟之计。”
刘裕大喜道:“请先生指点。”
刘穆之道:“我们立即雷厉风行的推行新一轮的上断。”
刘裕愕然道:“我们昨天刚提及土断,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只知道牵涉到世家豪强的根本利益,亦是他们害怕我的一个主因,在现在的时势下推行这种大改革,会否过于仓卒呢?”
刘穆之拈须微笑道:“请让我先向大人解释清楚土断的内容。自晋室立国江左,曾推行多次土断,最著名的有咸和土断、咸康土断、桓温的土断和安公的土断。所谓土断,是征税的方法,而与上断唇齿相依的就是编制户籍。”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了,要公平征税,必须先弄清楚户口,有详实的户口统计,才能有效的推行税制。”
刘穆之欣然道:“正是如此。在咸和五年以前,田租是继承前晋按丁征收的制度,每丁谷四斗。可是这种按丁收租的制度并不公平,因其不分贫富,对大地主当然最有利,但对无地和地少的贫民不利。故而在咸和五年,朝廷颁令改按丁收税为度田税米,田租按亩收税,土地多的自然要多缴税,土地少缴税少,这度田税米的税制,大抵袭用至安公主政的时候。”
刘裕不解道:“那桓温做过甚么事呢?”
刘穆之道:“桓温的改革,主要在编订户籍上。由咸康土断,到桓温土断,其间二十多年,北方流民不断迁来南方,特别是北方在残暴的石虎统治期间,南下的流民更多,朝廷须设置侨郡以安置流民,再加上大族豪强的兼并和自耕农破产逃亡,以前编订的户籍再不切合实际。桓温的改革,就是重新编定户籍,把逃户流民纳入户籍,如此便可大幅增加朝廷的税收。”
刘裕点头道:“我开始明白了,土地户籍的政策,正是统治的基础,若这方面做不好,朝廷的收入将出现问题。桓温接着便是安公,为何仍有土断的需要呢?户籍的变化该不太大。”
刘穆之道:“任何改革,均是因应当时的需要。桓温推行上断,是因两次北伐后,人命和财力损耗严重,所以须增加收入。安公的土断,是因符坚已统一北方,随时有大举南侵的威胁,而南方的军力则集中在大江中、上游的地区,由桓冲率领,而建康一带兵力空虚,有必要成立另一支军事力量,那就是大人现在统领的北府兵了。”
刘裕叹道:“经先生解说,我比之以前更明白安公的高瞻远瞩,没有他,就没有淝水的胜利。”
刘穆之道:“安公的土断,与以前最大的分别,就是既非按丁税米,也不是度田税米,而是按口税米,每口二斗米。”
刘裕胡涂起来,大惑不解道:“先生刚才不是说过度田税米是比较公平的做法,为何安公却反其道而行?”
刘穆之道:“此正代表安公是务实的政治家,他的政治目标是要增加税收,以建立一个新的兵团,故针对时敝,施行新政。”
稍顿续道:“度田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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