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朝飞”在晨光下破浪前进,左方是春意盎然的陆岸,大海风平浪静,表面绝看不到沿海郡民饱受凶残海盗蹂躏的惨况。
刘裕迎风立在船首,心神却驰骋于北方的战场上。
最具决定性的两场战争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均与日前北方最强大的燕国有直接关系。一边是慕容垂引慕容永出长安之战,以决定慕容鲜卑族内谁有资格当家作主;另一边是慕容宝讨伐拓跋圭之战,其战果不但影响拓跋族的生死存亡,也影响到边荒集的荣枯。
老手来到刘裕身旁,道:“他醒来了!”
刘裕瞥老手一眼,见他一脸不快的神色,讶道:“他开罪你了。”
老手冷哼道:“他要见你。”
刘裕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不知我们是他的救命恩人吗?”
老手忿然道:“他虽然不肯说出名字,但我听他说了几句话,看他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样子,便知道他是高门大族的小子。他奶奶的,早知道就任他淹死算了。”
刘裕哑然笑道:“待我弄清楚他的身分,再把他丢回大海如何?”
老手忍不住笑着点头道:“我真想看他给抛进水襄的可怜模样。哈!这种来自世族的子弟真令人难以理解,听到我不是主事的人,立即失去和我谈话的兴趣,像怕我玷污了他高贵的血统。”
刘裕拍拍老手肩头,朝船舱走去,心中有点感触。
事实上自东汉末世族冒起,社会已分化为高门、寒门两个阶层,中间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双方间嫌隙日深,没有沟通和说话。世族形成一个利益集团,占据了国家所有最重要的资源,视寒门为可任意践踏的奴仆。而寒门则备受压逼和剥削,怨气日深。只有在战场上,寒士才有藉军功冒起的机会,刘牢之便是个好例子,不过如非谢玄刻意栽培,刘牢之也不会有今天一日。自己也是如此,否则恐怕没有资格和高门的人说半句话。
不由又想起王淡真。
唉!他已尽量不去想她,可是思想却像不受控制的脱缰野马,不时闯入他不愿踏足的区域。
推门入房。
那人拥被坐着,脸上回复了点血色,神情落漠,刚捡回小命,理该是这个模样。看年纪该在二十五、六间,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一副高门大族倨傲而显贵的长相,眼神仍是充满自信,并没有因受到打击而露出心中的不安,这是个很好看的世家子弟。
他上半身赤裸着,肩胁处的伤口敷上草药,传出浓重的草药气味。
刘裕在看他,他电在打量刘裕,还皱起眉头,似在怪刘裕没有叩门、未经请准便闯进来。
刘裕直抵床前,俯首看他,微笑道:“朋友刚见我进来时,睑现不快神色,忽然又现出惊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该未见过面吧?”
那人的惊讶之色转浓,显然是想不到刘裕说话如此直接,微一点头道:“兄台有很强的观察力,当非平凡之辈,敢问高姓?”
刘裕把放在一旁的椅子拉到床边来,悠然坐下道:“你知否已冒犯了我的兄弟,如果不是他发现你在海面上浮沉,你早成了水底里的冤魂。”
那人现出尴尬的神色,干咳一声道:“我只是小心点吧!因为在未弄清楚你们是谁前,我真的不敢说实话。唉!在这沿海的区域,很难分出谁是恶贼,谁是良民。”
刘裕心中一动,不再耍他,道:“本人刘裕,朋友尊姓大名?”
那人现出震动的神色,脱口道:“原来是你,难怪向我走过来时大有龙行虎步的姿态,看来传言并没有夸大。”
刘裕还是首次被人夸赞步行的姿态,不好意思起来,道:“朋友……”
那人道:“家父是王珣,小弟王弘,见过刘兄。大恩不言谢,今次刘兄和你的兄弟出于相救,我王弘会铭记不忘。”
刘裕心中大震,作梦也没想过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遇上王珣之子。
在建康的高门世族里,论名望谢安之外便要数他,而他亦是谢安的支持者,与谢玄辈分相同,拥有崇高的地位。即使司马道子不满意他,但因王珣不但本身得建康高门的推崇,又是开国大功臣王导之孙,所以表面上司马道子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的。
刘裕重新打量王弘,心忖如非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想和王导的曾孙坐着说话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弘对他的震惊相当满意,欣然道:“刘兄是现在建康被谈论得最多的人,究竟‘一箭沉隐龙’是否确有其事?”
刘裕心想这可是我最不想谈的事,岔开道:“很快便会抵达盐城,到盐城后我们可以把酒畅谈。现在我必须弄清楚王兄怎会受伤坠海?”
王弘脸上立即罩上阴霾,苦笑道:“刘兄到这里来,是否奉命讨贼呢?让我告诉你吧!不论谁派你来,都是想害死你。”
刘裕已想出个大概,淡淡道:“如果我刘裕这么容易被人害死,早死了十多遍,哪还能在这里和王兄说话?”
王弘动容道:“对!司马道子和刘牢之都千方百计欲置你于死地,可是你仍然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刘裕见振起了他的斗志,微笑道:“可以听故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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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五 卷 第十三章 观光首炮
高彦来到“老王馒头”,庞义正没精打采地默默吃早点。这馒头店到今天仍因欠缺材料未重新启业,只招待交情深的熟客,反成为高彦临时的治事所。
高彦在庞义旁坐下,笑道:“大个子又有甚么心事?人生是要积极面对的,不要大清早便像在怀念以前的风光,一副不胜唏嘘的模样。”
庞义没好气道:“我昨晚睡得不好成吗?我脸上该摆甚么表情?须问过你,得你同意才行吗?你奶奶的,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高彦哂道:“不要说谎了,昨晚你偷偷去广场光顾摆地摊为人占卜的外来神棍,你当我不知道吗?当时我排在前头,你排在队尾。他娘的!这神棍分明是骗饭吃的,千万不要信他,如果他今晚敢出来开档,我会去拆他的招牌,他娘的!我占婚姻竞占得句甚么‘鸳鸯欢合惊风雨’,这算甚么一回事,我和小白雁的姻缘乃天作之合,何来风雨?嗯!你占得句甚么呢?说来大家参详一下。”
庞义冷笑道:“你不是说是骗人的吗?有甚么好提的。”
高彦陪笑道:“我只是不喜欢‘惊风雨’三个字,‘鸳鸯欢合’仍是不错的。我之所以说他不准,是因为老子尚未和小白雁欢合过。”
又道:“来吧!给我看看你那是甚么卦。小飞不在,边荒集唯一关心你终生幸福的人就是我。”
庞义道:“去你的娘!你关心我?我的事不用你管,更不用你理。”
高彦奇道:“为甚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甚么地方开罪了你?”
庞义紧绷着脸沉默片刻,然后不悦道:“你做过甚么事你自己最清楚,和小白雁的事怎可以拿到说书馆去娱乐大众,你一点也不尊重小白雁,更不尊重自己。”
高彦打个寒噤,颤声道:“今次糟糕哩!连你这局外人都感愤愤不平,小白雁肯定来宰掉我,今次给老卓害死哩!”
庞义讶道:“关卓疯子甚么事呢?”
高彦连忙道出详情,颓然道:“今次确是箭已离弦,覆水难收。帖子已发了出去,想反悔也不成。”
庞义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释然道:“算你吧!只要你不再受卓疯子的引诱,死也不肯到说书馆说半句话,该不会闯出祸来。”
高彦稍觉安心,道:“好哩!你究竟占得甚么卦呢?”
庞义叹道:“‘月照深林月宿里,鸳鸯分散几多时;满塘鸥鹭纷纷立,一朵红莲长碧池’,你道这是甚么卦呢?”
高彦抓头道:“确是令人难解,最后那句如改为‘两朵红莲长碧池’,便是大吉大利了。”
姚猛这时来找高彦,神情兴奋,隔着门已大喝进来道:“成团哩!成团哩!”
庞义起立拍拍高彦肩头,道:“你说得了这支卦后,我还怎睡得着,我要去赶工哩!”
与进来的姚猛擦身而过的去了。
姚猛像没见到庞义似的,径自在高彦对面坐下,道:“第一个观光团铁定在十天后从寿阳登船,这是我们观光发财大计的第一炮,必须做得颂声遍野的,以建立良好的口碑。”
高彦对着姚猛这位副手,立即神气起来,道:“为甚 你比我先知道这件事呢?究竟谁才是老大?”
姚猛呆了一呆,哑然失笑道:“老大当然是你,我顶多是老二。唉!你这小子的脸比建康当狗官的嘴脸更难看。老大是用来坐着听报告的,通风报信作跑腿的,当然由老二负责。他奶奶的!还要发官威吗?”
高彦开怀笑道:“这就叫逞威风,哈!他奶奶的!你这小子自恃成了钟楼议会的成员,眼只向天看,我不杀杀你的锐气怎成。嘿!这个第一炮观光团有多少人,来的是何方财主?”
姚猛道:“这团至少有有四十多人,届时人数只会更多不会减少,主要来自建康和寿阳两处地方,以建康的来客占大多数。”
高彦道:“我着你构思行程,想出来了吗?”
姚猛道:“首先说我们的观光船,用的是司马道子送的其中一艘,经改装后堂皇富丽、设备豪华,又充满边荒的色彩。最好你能说服老庞到船上当这一团的伙头主厨,如此便完美无瑕哩!”
高彦伸个懒腰道:“算你干得不错吧!老庞包在我身上,怎到他不听我的话。”
又问道:“行程呢?”
姚猛道:“整个行程共十八天,团员如乐而忘返,想多留十天半月,我们可另作安排,当然也要另外收费。参加此团的人肯定有耳福。因为是由我们的天下说书第二局手卓名士亲自领团,沿途解说。船在寿阳开出后,先到凤凰湖参观我们荒人第二次众义的反攻基地,然后再驶往边荒集。住宿的安排更精采,留在边荒集的十二天,每二天转一间旅馆,住遍东南西北四条大街。”
高彦动容道:“果然有点看头。”
姚猛道:“卓疯子想出来的,会差到哪里去呢?”
高彦道:“安全方面又如何?”
姚猛道:“安全方面更不成问题,来回两程都有双头战船护送,至于观光船的保安则由战爷率领高手负责,保证不会出岔子。我们昨天在议会,特别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均认为须加强对你的保护。”
高彦色变道:“因何特别提及老子?”
姚猛忍苦笑道:“因为我们怕小白雁易容改装的来谋杀未来夫婿。”
高彦大声道:“去你的娘!竟敢来耍我,是否不想在边荒集混哩!”
姚猛笑道:“确实有讨论到你,不过与你的安危没有关系,而是要你少点想小白雁,多点想如何重建我们广布南北的情报网。更怕拨钱给你,你高小子会中饱私囊,拿去花天酒地。”
高彦不悦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姚猛道:“好哩!好哩!我只是说笑吧!这观光团第一炮你老哥必须全程参与,好看看有甚么要改善的地方。此为议会的决定,你不可以推托,因想偷懒而硬派我去负责,顶多我陪在你左右。明白吗?”
高彦晓得无法推搪,只好答应。
姚猛道:“要说的我都说完了,大小姐有事找你,着你立刻去见她。”
高彦颓然站起来,叹道:“还是以前的日子好,自由自在,现在却身不由己,想多坐会都不成。”
唉声叹气的去了。
※ ※ ※
盐城在望。
刘裕和老手并肩站在看台上,心情都有点紧张。
他们已弄清楚王弘负伤坠海的经过,心情更难乎静。
王弘是随堂兄王式一起到来讨贼,作王式的副将。派他们来的司马道子似是重用他们,事实上却是要打击以王珣为首,支持延续谢安“镇之以静”政策的派系。
事实上王恭被刘牢之所杀,已大幅削弱了这派系的实力,而王式和王弘都是这派系所余无几懂兵法武功的有为之士,只要借焦烈武之手除去两人,这个派系将更乏反抗他的力量。
初抵盐城时,王式还雄心勃勃,岂知误信假情报,尽起全军到海上名为“五星聚”的小岛群,企图偷袭焦烈武,落进了敌人陷阱。
王式被焦烈武亲手搏杀,王弘则孤船逃遁,返回盐城。
王弘自知斗不过焦烈武,萌生退意,虽明知返回建康,司马道子亦会降罪于他,但总好过横死异乡,加上士无斗志,留下来没有意思,遂趁黑夜驾船开溜。哪知焦烈武完全掌握到他的行踪,在半途拦截。王弘遇上焦烈武,
几个照面被他打落大海,如不是遇上刘裕,早一命呜呼。
焦烈武强横得令人害怕。
刘裕身经百战,见尽大小场面,当然不会轻易被他唬倒,但仍不得不对他作重新的估量。此人并非一般有勇无谋之辈,他的海贼集团更近似组织严密的军事集团,而焦烈武更肯定是懂兵法的人,精于用诈,情报的掌握更是非常准确。
刘裕现在最害怕的事,是阵脚未稳便被他击垮,而他不但要顾住自己的小命,也要为老手等兄弟着想。
老手一震道:“烧着了甚么呢?”
十多股浓烟,在盐城的方向冒起。
刘裕的眼力比他强多了,头皮发麻的道:“我的娘!着火焚烧的是泊在盐城码头处的船,焦烈武来了。”
(边荒传说21…25卷完)
【 BBS 精心收藏:黄易大师小说】 《边荒传说26…30卷》
第 二十六 卷 第一章 预作警告
刘裕神色凝重的远眺盐城码头区的情况,忽然打出手势,着老手改变航线,往大海的方向驶去。
老手立即传令,然后问道:“我们到哪里去?”
刘裕道:“我们绕远路到盐城北面找个隐秘处登岸,顺道看看有没有离岸不太远,适合你们落脚的无人荒岛。”
老手目光投往盐城,道:“城内没有起火,理该没事。”
刘裕冷哼道:“盐城城内仍平静无事,焦烈武只是袭击泊岸的船只,现在巳远扬而去,不过看盐城城门紧闭,没有人敢出来救人救火,可知城内官民被吓破了胆。他娘的!这般凶悍蛮横的贼子,我还是初次目睹。”
老手沉着气道:“焦烈武为何要攻击码头区的船?”
刘裕狠狠道:“看来是示威的可能性较大,以显示他才是在这一区当家作主的人。想想看吧!海上的贸易是沿海郡县的命脉,如果被焦烈武截断海上的交通,盐城的民众如何生活下去?焦烈武是借此来警告沿岸郡县,谁敢与他作对,谁便大祸临头。他娘的!今次惹火了我刘裕,我会教焦烈武血债血偿。”
再打手势,老手连忙传令,改向继续沿岸北上,把盐城抛在后方。
老手道:“我们可以干什么呢?”
刘裕双目电芒闪动,显然对焦烈武的暴行动了真火,沉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先我们要摸清楚形势。如果我们刚才就那么登岸入城,恐怕活不过数天。船泊岸后,我会独自入城探清楚情况,设法与东海帮的人碰头说话,看可否说服何锋到我们这边来。只要令何锋明白,这是关系到他东海帮成败存亡的最后一个机会,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