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仪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拓跋珪既晓 得攻陷边荒集的联军有赫连勃勃的一份,当清 楚边荒集的情况,更该晓得今次荒人翻身无望, 为何却显得对关系重大的边荒集的得失毫不在 意,还似胸有成竹。
要知如赫连勃勃得边荒集之利,又有弥勒 教、姚苌和慕容垂全力支持,将会成为拓跋族 南下的最大障碍。
拓跋族的另一条南下之路便是入长城,以 干城和雁门作根据地,如此与慕容垂的冲突将 势不可免。以拓跋族现时的实力,比之慕容垂, 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如非慕容垂的主力 集中往荣阳,恐怕慕容大军早收复雁门和平城, 还把盛乐夷为废墟。
他已有年多没见过拓跋珪,此刻的拓跋珪 明显地予他不同的感觉,但不同在何处,他却 感到难以具体地描述出来,那种变化实在微妙 难言。
答道:“赫连勃勃在竺法庆、司马道子、 姚苌和慕容垂的支持下,以狂风扫落叶的方式, 攻陷边荒集,我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今次我 们是彻底的完了,我族的战士四散逃亡,我因 得到一些或许对族主有用的消息,所以全速赶 回来。”
拓跋珪淡然道:“是什么消息呢?”
拓跋仪整理好脑海里的思想,答道:“慕 容垂和姚苌暗中勾结,以对付慕容冲,慕容垂 会使出引蛇出洞之计,佯装亲领大军北返来对 付我们,只要慕容冲中计出关,姚苌便会夺取 长安,断慕容冲的后路,而慕容垂则会尽歼慕 容冲出关的部队,完成统一鲜卑慕容族的壮举。”
稍歇又道:“此事虽由竺法庆之口说出来, 不过观之慕容垂和姚苌在攻打边荒集一事上携 手合作,应该大致与事实相符。”
拓跋珪双目神色转厉,凝望远方统万城的 方向,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慕容垂不是佯装 来攻打我们,而是真的来攻打我们,因为他清 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
拓跋仪点头道:“我们也猜到他会兵分两 路,一队由慕容宝领军,北上与慕容详会合,再连手收复平城和雁门。慕容垂则亲率主力大 军密藏于关外,等待慕容冲上当。”
拓跋珪仰天长笑,状极欢欣,似乎胜利已 到了他手心内,只待他合手掌握。
拓跋仪大惑不解地呆瞧着他雄伟如山的背 影,雪原寒风阵阵,吹得拓跋珪的长发迎风乱 舞,有种说不出来充满狂乱和暴力的况味。
忽然间,拓跋仪感到再不认识这位儿时的 玩伴,拓跋珪似变成了另一个人,再不能从常 人的角度去看他。
他完全不明白拓跋珪有何值得欣喜的理由。 慕容垂深悉拓跋珪的虚实,不论派任何人领军 来犯,必有足够的实力摧毁崛起不久、根基未 稳的拓跋族。
拓跋珪收止笑声,回复冷静,沉声道: “小仪似乎尚未知道,我们的小燕飞已斩杀竺法庆于边荒的事。”
拓跋仪遽震道:“什么?”
拓跋珪赞叹道:“好一个燕飞!不愧是我 拓跋珪最看得起的人,此战不但令他千古留名, 更是他剑手生涯的转折点,也令他踏上直登天 下第一高手宝座的不归路。此战不但令整个形 势逆转过来,更把荒人的声誉送上颠峰,亦使 慕容垂和姚苌进退两难,赫连勃勃则从云端掉 下来,再无所凭持。”
拓跋仪急促地喘息道:“小飞怎么做到的?”
拓跋珪轻松的道:“这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你,可却是铁般的事实。弥勒教在一夜间瓦解, 高悬在边荒集东门外竺法庆的头颅,以没有人 置疑的方式,宣告竺法庆并非什么弥勒佛降世, 只是个失败的大骗徒,一向令弥勒教徒归心效 死的力量再不复存。听说弥勒教徒发了疯的四 处破坏,又袭击教内有职级的人,令边荒集大 乱三天后方四散逃亡,但赫连勃勃、姚兴和慕 容麟三人领导的联军已元气大伤,损失最惨重 的是王国宝一方,竟被愤怒的弥勒教徒烧掉了 十多条战船。哈!真想不到小飞的剑,竞能起 这么大的作用。”
拓跋仪一时说不出话来。
拓跋珪缓缓转身,双目神光电射的打量拓 跋仪,道:“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和你的 猜测刚好相反,假若边荒集不是因竺法庆之死 而危如悬卵,那北上来收拾我们的便将是慕容 垂而非慕容宝,因为慕容垂对我的顾忌远多过 于慕容冲。明白吗?”
拓跋仪此时方明白拓跋珪刚才说的,“慕 容垂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知道他的 手段”背后的含意。
慕容垂是知兵法的人,当然明白须以上骥 对上骥的重要性,再配上压倒性的兵力,拓跋 珪是必败无疑。
当然!假设领兵来反击拓跋珪的,换了是 大燕的第二号人物慕容宝,拓跋珪仍是输多赢 少的局面,但至少有一线机会。
拓跋珪所说的“机会来了”,正是指此。
拓跋珪哑然笑道:“我本一直在担心要同 时应付赫连勃勃和慕容垂,幸好现在赫连勃勃 在边荒集泥足深陷,难以回师,且兵力因两次 攻打边荒集而大幅削弱,短期内再难威胁我们, 我便可以专心应付慕容宝和他的大军。”
拓跋仪仍是不知说什么话好。
一切都在拓跋珪精确的算计里,虽然到此 刻拓跋仪仍不知道,拓跋珪有何妙法应付无敌 于北方的慕容鲜卑兵,可是却被拓跋珪强大的 信心感染,心中充盈斗志。
拓跋珪负手仰望长空,悠然自若的道: “慕容垂别无选择,必须坐镇荣阳,一方面设法稳着边荒集,另一方面对付慕容冲出关的大 军,要应付两条战线上的激战,大燕只有慕容 垂一人能办得到。”
目光又往拓跋仪投去,冷静地道:“我清 楚慕容垂的性格,他绝不容边荒集二度失陷于 荒人之手,特别对手是燕飞,因为这会令他在 纪千千面前无地自容。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保 住边荒集。”
拓跋仪点头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道:“你给我回边荒去,尽力助燕 飞收复边荒集,只要你们能成功,将对慕容垂 的信心造成无可弥补的打击。至于慕容宝方面, 我自有应付之法。哼!”
拓跋仪低声道:“慕容宝是有名的猛将, 在战场上从未试过败绩,故能得慕容垂看重。族主须小心。”
拓跋珪欣然道:“你竞以为我会犯上轻敌 的错误吗?若是小飞绝不会说这番话。你今次 到边荒集去,我只能给你千头战马,另精锐百 名,因为我必须保留实力,以应付比我们远为 强大的敌人。”
拓跋仪连忙谢恩,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今 次见拓跋珪,有与前不同的感受,就是眼前的 拓跋珪,竟令他这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 生出畏敬之心。
拓跋珪道:“你休息一晚,明早立即起行。 告诉燕飞,当我击垮慕容宝的时候,他和他的 纪美人重聚的日子亦不远了。一切依约定而行, 我拓跋珪永远是他的好兄弟。”
拓跋仪施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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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八 卷 第 十三 章 角力边荒
纪千千步入厅堂,慕 容垂独坐一角,一副深思某种疑难有点难下决 定的神情。如此表情确未曾在他的脸上出现过。 一直以来,慕容垂都予她万事均在掌握中的姿 态,似乎在他来说,天底下没有任何能难得倒 他的事。
忽然问,纪千千感到慕容垂也是一个有血 有肉的人,虽然他的身分、地位、本领和手中 掌握的权势实力,令他予人不可一世超乎众生 的形象。事实上他仍是一个人,仍像一般人有 七情六欲,会因事情的变化而生出情绪的波动, 也会如任何人般有焦虑、困惑和烦恼的时候。
这领悟使她感到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 却与男女之情没有丝毫关系,纯粹是人与人之 间相对的感受。
那张出自古代名家叔蔡之手的琴仍摆放在 小几上,断了的弦线已换过新的。
慕容垂目光往她投来,射出深刻的感情, 且站起来欢迎她,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欣然请 她坐下。
能得到这位刚登基为帝的大燕天子,如此 周到的礼遇,天下间恐怕只她纪千千一人而已。
纪千千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当然更不 会为此受宠若惊,与他隔几坐好后,没有看他, 也没有说话。
慕容垂朝她瞧来,微笑道:“千千的精神 一天比一天好,确是令人欣慰。”
纪千千心忖我的精神一天好过一天,却不 是因为你而是燕郎。轻叹一口气,道:“有劳 皇上费心。”
慕容垂目光转投前方,语气平淡的道: “边荒集已再次落入我的手上。”
纪千千的耳鼓内仿佛响起晴天霹雳,轰然 遽震,手足冰冷起来,心儿剧烈地跳动,一时 说不出话来。
边荒集再次失陷了。
她听到自己问道:“你捉到他了吗?”
慕容垂不敢望她的道:“我从来没有想过 成功也可以是如此含糊不清的,燕飞并没有因 边荒集失陷被捕,还反而割下竺法庆的首级, 将之高悬在边荒集的东门外。”
纪千千“呵”的一声叫起来,没法掩藏如 释重负的神态,转白的花容回复了点血色,朝 慕容垂望去,道:“多谢皇上坦然相告,其它 的人呢?”
慕容垂没有答她,苦笑道:“竺法庆的‘ 十住大乘功’,竟胜不过燕飞的蝶恋花,此事 谁能预料呢?”
纪千千因燕飞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心忖我 燕郎的本领还多着哩!你虽布下天罗地网,他 还不是来去自如。这当然不会说出来,再次问 道:“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道:“我是首次有想说谎话的冲动, 荒人今次机伶得教人意外,或许是有前科,在 我们的联军大举进攻前,荒人弃集逃亡,利用 边荒特别的形势躲避追击。不过我们也有前车 之鉴,今次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纪千千心中欣慰,也感激慕容垂肯坦然相 告,没有隐瞒。她虽然不晓得慕容垂说的联军 除弥勒教外还包括哪一方的兵马,但因她从谢 安处听过有关竺法庆的事,故对弥勒教知之甚 详,因而掌握到燕飞击杀竺法庆的意义和效果。
以燕郎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一般情况下绝 不会割下对方的首级示众,他这般做了是要达 致最震撼的效果,一边向天下展示荒人不可轻 侮的反击力量,振奋荒人士气,更为要把弥勒 教彻底瓦解。
干爹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弥勒教已不成 威胁,谢家再不用担心竺法庆。对南方的佛门 来说,更是值得额手称庆的事。
慕容垂的声传入耳内道:“千千为何不说 话呢?”
纪千千往他瞧去,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叹 道:“边荒集是属于荒人的,只有荒人才可以 令边荒集保持活泼开放的精神,亦只有如此, 边荒集始能成为战火锋烟外繁华兴盛的乐土。 皇上这么强占边荒集,与杀鸡取卵有何分别呢?”
慕容垂现出苦涩的笑容,语气却平静无波, 徐徐道:“如我告诉千千,我是为千千而这么 做的,千千有何感想呢?”
纪千千凝视他片刻,轻摇螓首柔声道: “我并不相信大王是因我而占领边荒集,正如皇上曾说过征服边荒集是皇上踏出统一天下的 第一步。边荒集在征战天下的战略上有重要的 作用,既可以防止我们汉人北上,又可以掌握 南北贸易的枢纽。更重要的是……唉!我不想 说了。”
慕容垂双目神光大盛,一眨不眨的看着纪 千千,忽然笑起来,道:“千千想说的,是否 因荒人可以在任何时刻,像厉鬼般从边荒扑出 来抽我的后腿,所以令我有所顾忌。”
纪千千只再叹一口气,没有答他。但其神 色却清楚告诉慕容垂,这是何苦来的呢?慕容 垂仰望屋梁,从容道:“任何战争,均是有得 有失。边荒独特的形势,令我们难竟全功。不 过荒人有个致命的弱点,使他们永无翻身的机 会,就是边荒本身的形势。荒人只是孤独的一 群,失去了边荒集,他们也失去一切,没有任 何支持下,最终他们也要黯然离开边荒。这是 最现实的问题,什么本领、勇气、决心在这样 的情况下都派不上用场。”
纪千千心中涌起莫名的愤怒,道:“皇上 得到边荒集又有何用处?没有荒人的边荒集只 是一座废墟,徒然令皇上浪费人力物力,终不 是长远之计。”
慕容垂哑然笑道:“千千太小觑我慕容垂 了,我怎会犯上如此愚蠢的错,只要边荒集位 置不改,终有一天她会回复兴盛。要守稳区区 一个边荒集还不容易吗?荒人若不想寻死,最 后只有乖乖的滚离边荒。”
纪千千心中一颤,她自问没有足够的本领 看破慕容垂的手段,而他也不会告诉自己。
边荒集真的就这么完蛋了吗?而她和小诗 则永远是慕容垂的俘虏?不!
事情绝不会如此发展下去。
她相信荒人的本领,更深信燕飞的能力。 终有一天她和小诗将如破笼而出的小鸟,飞回 边荒集去。
燕飞和刘裕立在河岸旁一座小丘处,目送 船队远去。
刘裕指着远处东方,道:“以我们的脚程, 明早便可以到达广陵。”
燕飞讶道:“我们不是要到豫州去吗?”
刘裕道:“我们当然会到豫州去救淡真, 不过先要去广陵打个转,见两个人。”
燕飞道:“一个是刘牢之,另一个是谁呢?”
刘裕答道:“另一个是孔靖,此人是我们 成功收复边荒集的关键,且须你老哥亲自出马, 让他得睹我们第二局手的风采,以增强他的信 心。”
燕飞没好气道:“你倒懂得物尽其用,可 是孔靖因何如此重要,我们现在不是有足够捱 几个月的粮草吗?”
刘裕道:“孔靖当然重要,今次反攻边荒 集,绝不是几个月内可以解决的事,慕容垂不 会轻易放弃边荒集,如我们正面与他们硬撼, 只是自寻死路。”
燕飞欣然道:“你似乎已智计在握,定下 全盘反攻边荒集的计划。”
刘裕笑道:“一切都是师傅传授的,以前 玄帅每次应付南下的兵马,采取的都是断其粮 道,疲其人马的消耗战,仰仗的就是本身粮食 充足。而现在唯一能供应我们粮食的,就只有 孔靖这吃得开的大商贾,亦只有他能打通所有 关防,为我们运送来自佛门的粮资。”
燕飞点头道:“明白了!”
刘裕一脸笑意地打量他,欣然道:“届时 记得挺起胸膛。”
燕飞失笑道:“去你的!”
笑语声中,两人望东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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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九 卷 第 一 章 战云密布
拓跋珪独坐主帅帐幕内,心中颇有点犹疑不定。自懂事以来,他做事从来爽脆利落,决定了的事也从不后悔,可是今次因牵涉到他最好的兄弟燕飞,他首次苦恼起来。
早在多年前,他已看中边荒集优越的地利,所以刻意经营,终于在边荒集取得一席位。除了通过边荒集大做南北贸易外,边荒集亦成为他掌握天下形势变化的耳目。
消息并非单是来自飞马会,而是他另有一个情报渠道,亦用以监察飞马会对他的忠诚。在争取到现在一族之主的地位和权力前,他一直受族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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