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他猜测,司马道子坐镇王府,是要接见次一级的将领大臣,安抚人心。
燕飞转到大街处,王府宏伟的门楼出现眼前,一辆马车正从大门出来,燕飞加速趋前,七、八名正要把门关上的府卫露出警戒和凶霸的神色,盯着他这个正不住接近的不速之客。
他们显然未见过燕飞,否则早人人拔剑离鞘。
燕飞摊开两手,表示没有恶意,微笑道:「请问哪位军爷是大门的负责人呢?」
府卫们全露出没好气的嘲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你这小子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吗?立即给我滚,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子。」
另两人往他逼近,其中一人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燕飞心忖如此看来,先前说话者已属一片好心,警告自己立即离开,而朝他走来的人则决定出手教训他。由此可见这批兵卫平时是如何狗仗主人势、横行霸道、欺压良民。
燕飞当然不愿动手,淡淡道:「我此来是奉元显公子之命。」
想动手的两名府卫已来到他前方五、六步处,闻言愕然止步,双目却凶光大盛,显然是认为燕飞在耍弄他们。
其它府卫人人现出注意的神色,却没有人感到震惊,只是像看疯子般瞧他。
门内又拥出另四、五个府卫,见到只是燕飞一人,轻松起来。
燕飞从他们的神态判断出这批府卫因地位低微,并不晓得司马元显被他们掳去的事。只以为他是来胡混的疯子。对司马道子来说,这种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燕飞从怀内取出密函,双手举在前方,从容道:「这是元显公子的亲笔信函,须立即呈上给王爷过目,事关重大,如有任何延误,王爷怪罪下来,将会有人人头落地。」
人人瞪大眼睛,盯着他手密函,认得确是来自司马元显的亲笔手谕。
有人喝道:「尔是何人?」
燕飞微笑道:「本人燕飞!」
「铮铮铮铮!」
众府卫人人大吃一惊,纷纷拔出兵刃,最接近他的两个反向后急退数步。
燕飞仍是站立举信不动。
故意提高声音,是要惊动府内地位较高的将领。
果然一名将军模样者在十多名府卫簇拥下街出府门来,目光先落到燕飞身上,最后投往密函,点头道:「果然是燕兄。」
又向左右喝道:「还不收起兵器!」
府卫们全都一头雾水,却不得不还剑鞘内。
燕飞暗松一口气,知遇上深悉情况的人,司马元显被掳前,此人正是站在司马元显旁的其中一名将领,且和燕飞过了两招,硬被燕飞震开。
那人排众而来,客气的道:「本人王愉,未知燕兄大驾光临,有何指示?」
燕飞也听过王愉之名,是建康军中著名大将,甚得司马道子倚重,本身是建康世族。压低声音道:「我是为元显公子送信来的,此信关系重大,王爷看后便晓得详情,可是此信只能让王爷一人过目,且不可漏出任何风声。
公子本教我把信交给陈公公,再由他呈上王爷,但我却怕找不到陈公公,所以登门送信,请王兄帮个忙。」
王愉目光闪闪的打量他,并不立即接过密函,沉声道:「元显公子好吗?」
燕飞微笑道:「我们现在与公子是合作愉快的情况,王爷看信后自会明白。」
王愉沉吟片刻,似在决定是否该动刀子,然后双手接过密函,低声道:「燕兄名慑天下,当不会节外生枝,另耍手段,可否留驾片刻,待我立即把信呈上王爷,再予燕兄一个答复。」
燕飞欣然道:「王兄很明白事理,关于此信,愈少人知道愈好,特别是菇千秋,王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又道:「王兄请令手下儿郎把大门关上,我会留在附近,等待王兄进一步的指示。」
说罢转身去了。
燕飞躲在对街一道暗巷内。
四周一片宁静,月色温柔地洒照长街,只间中有一阵寒风刮过,令人生出肃冷的感觉。司马曜的驾崩,令建康即将面临天翻地覆的遽变,但在此刻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
他等了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王府大门仍是没有动静。
想想也觉好笑,掳人勒索的勾当竟会变成目前的样子。
大门洞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驶出,车速出奇地缓慢,驾车者赫然是王愉。
燕飞立即明白是甚么一回事,从暗巷掠出,闪入刚敞开的车厢。
为他启门的是个发须眉俱白的老太监,脸上满布深刻的皱纹,一副饱历世情的凄苦模样,身量高顽,神态从容冷漠,予人难测深浅的感觉。
他为燕飞关门后,垂下双手退到最后排的司马道子旁坐下,燕飞则坐在最前排,中间隔着一排空座位。
气氛沉凝,像一根扯紧的弓弦。
司马道子双目一眨不眨的狠盯着他,陈公公则垂帘内视,像似老僧入定。可是燕飞却清楚感觉到他的气势正笼罩自己,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陈公公会在气机感应下,骤起反击。此老太监的武功肯定是孙恩、竺法庆等的级数。
今趟是燕飞第二次见司马道子,上一次是随谢玄到明日寺挑战竺不归,当时谢玄挟淝水之战的余威,又进占石头城,更凭「九品第一高手」的威势,压着人多势众的司马道子。
现在谢玄已去,可是司马道子眉宇间的忧色仍缠绕不褪,显然是因司马曜之死而阵脚大乱,亦担心爱儿安危。
司马道子冷静的道:「燕兄能礼待犬子,本王非常欣赏。」
燕飞微笑道:「我们只是希望流落建康的兄弟姊妹,可以安然归家,全无与王爷作对的用心,请王爷见谅。」
司马道子又再徽一领首,似漫不经意的道:「燕兄怎样看桓玄这个人呢?」
马车绕着琅玡王府缓走着,值此夜深人静之时,蹄起蹄落,份外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氛,特别是车内谈话的两人,一为边荒名震天下的剑手,一是目前建康最有权势的人,双方关系错综复杂,可敌可友。
燕飞隐隐感到司马道子在试探边荒集和桓玄的关系,当然是因桓玄的头号大将屠奉三在边荒集占有一席之位,心中泛起一个模糊的轮廓。答道:「边荒集对桓玄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勾结聂天还更令人离心,请王爷恕我含糊其辞,王爷只须明白我们会尽一切手段,务要阻止郝长亨到边荒集去。」
司马道子首次现出笑容,道:「燕兄已说得清楚明白,我更希望燕兄能达成愿望,所以黎明前的换俘之约,本王会严格遵行,绝不食言。」
燕飞心忖对方确是做大事的人,明白到在现今的情况下,硬要与他们荒人对着干,是极为愚蠢的事。只要荒人能收复边荒集,保持边荒集的无法无天,不让桓玄的魔爪探进边荒集去,才是他司马道子的利益所在。
欣然道:「多谢王爷!」
司马道子有感而发的叹道:「事实上燕兄已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拆穿菇千秋的真正身分,我还可以通过他连根拔起孙恩在建康的情报网,重挫天师军。为回报燕兄,本王从今夜起再不插手燕兄与弥勒教间的恩怨。国宝亦会由边荒集退兵,本王自会约束他。」
燕飞心中暗赞,这叫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弥勒教现对司马道子已失去利用的价值,如仍和尼惠晖纠缠不清,只会令佛门和建康的世家大族加深反感。际此非常时期,当然凡是不利稳定的事均不可以去做。
司马道子的决定是审时度世之下的明智之举。
燕飞道:「王爷英明!」
想想也感到好笑。
他和司马道子一方本是势不两立,现今却因形势变化,坐在这裹如一对谈心的知交好友,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司马道子是有才能的人,桓玄虽然形势占优,想收拾他却非容易的事。
陈公公终于开腔,以他带点阴阳怪气的沉哑声音,道:「我还以为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是浪得虚名,直至今夜见到燕兄弟,方知事实刚好相反。燕兄弟身负的先天真气我尚是首次遇上,秘不可测。」
燕飞心中大懔,陈公公尚未与自己交过手,大家只是对坐片刻,他竟已掌握到自己真气的玄妙处,只是这种高明的触觉,已教人吃惊。
他更是心申明白,陈公公说这番话,并不如表面上赞赏他两句般的简单,而是向司马道子暗示,即使两人连手仍没有生擒他燕飞的把握。
假如燕飞名不副实,那燕飞根本没有和司马道子平等说话的资格,只要擒下燕飞,便可以从他处逼问出司马元显的下落,不用赔上五艘战船和大批粮食。
燕飞真心的答道:「只是侥幸吧!」
司马道子插入道:「难得燕兄胜而不骄,我们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呢?本王并非单指今次劣儿的事,而是指长期的互惠互利。」
燕飞心叫厉害,司马道子不但提得起放得下,还很懂把握机会,如果将来和他对敌,必须把这种性格计算在内。
淡淡道:「边荒集一向不管边荒外的事,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不知王爷指的是哪方面的合作呢?」
司马道子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欣然道:「为表示我的诚意,我将撤去对令友刘裕的追杀令,只要他安份守己,我们父子可以完全不计较与他的嫌隙,他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北府兵内力。」
燕飞心中一震,晓得司马道子的几句话,已使刘裕站稳了踏足继承谢玄之路的第一步,消除了军途上的最大障碍。
他当然不会盲目相信司马道子会转而善待刘裕,而是司马道子发觉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北府兵,而是桓玄或孙恩。刘裕虽然是谢玄挑选的继承人,不过对司马道子来说只属一种谣传,是北府兵因失去明帅后的心理补偿和憧憬,一天刘牢之或何谦当权,刘裕仍是无足轻重。
所以眼前司马道子一方的当务之急,非是要收拾刘裕,因那会适得其反,在谢玄尸骨未寒的时候,对付等于谢玄闭门的唯一弟子刘裕,只会引起北府兵上下的反感。
没有了刘裕的问题,边荒集与司马道子的距离顿时拉近了。
燕飞不用想也知该如何应对,点头道:「我在此代刘裕多谢王爷网开一面,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尽忠国家。我们可以在哪方面帮王爷的忙呢?」
司马道子哈哈一笑,满脸欢容的连说两声「好」,然后肃容道:「燕兄弟如果可以为我办到三件事,我会非常感激。」
燕飞道:「王爷请赐示。」
司马道子道:「我绝不会强人所难,这三件事如能做到,都是对我们双方有利的。首先是不让桓玄的势力以任何方武伸到边荒集去。」
燕飞同意道:「这方面我们不会让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道:「第二件事是希望你们主动地打击两湖帮,尽力削弱他们在水道上的影响力。」
燕飞想起大江帮和屠奉三,心忖即使你没此要求,我们也会这么做,点头道:「遵旨!」
司马道子哑然失笑道:「燕兄不但快人快语,也非常风趣。」
接着沉声道:「第三件事是我希望能和边荒集公平交易,你们要战船我给你战船,我们要的只是上等战马。」
燕飞再次心叫厉害,先前两个要求,都是燕飞难以拒绝的,第三个要求则复杂多了,不过仍是有很大的诱惑力,因为边荒集确闹船荒。
略一沉吟,道:「这方面王爷须予我一点时间,好与荒人商量,照我看该没有大问题。」
司马道子喜道:「燕兄真的是明白人。」
接着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函,道:「这是写给劣儿的信,燕兄可以随心过目,劣儿看后,会全心全意和燕兄弟合作,以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至于徐道覆,我会派人对付他,最好他冒险来攻,我会教他葬身大江。」
燕飞接过信函,推门闪出仍在缓驰的马车,没入道旁的暗黑里去。
【 BBS 精心收藏:黄易大师小说】第 十八 卷 第 八 章 意外之变
第 十八 卷 第 八 章 意外之变
燕飞回到司马元显被禁锢的密林,以他的冷静和修养,也大吃一惊,差点失去方寸。
人是一个不见,靠岸的密林边缘有激烈打斗的痕迹,枝叶上尚留有没干透的血迹,显然是屠奉三和刘裕两人忽然被偷袭,此事是在不久前发生。
燕飞往司马元显藏身的位置掠去,心叫糟糕,司马元显已不知所踪。
他尽力令自己冷静,但一颗心却像被无情的烈火焚烧着。
究竟是谁干的呢?难道是老奸巨猾的司马道子?旋又推翻这个想法,他们所有布置,均是针对司马道子而施。而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怕司马道子的人来袭,因为只要祭出司马元显,对方便没有人敢动手。
打斗的痕迹只局限在密林外大江之旁,如此情况确是古怪,屠奉三和刘裕竟是离开密林迎击敌人,而非回头挟司马元显逃走。
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倏地燕飞冷静下来,思考每一个可能性。
就在此刻,他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燕飞喝道:「谁?」
司马元显的声音在离他三十多丈的密草丛问传来道:「是我!燕飞!」
燕飞说话时早循声掠去,只见司马元显神色萎顿的坐在草丛茂密处,脚上还绑着粗牛筋。他二话不说的拔剑为他割断束缚,扶他起来,接着掌运如飞,拍打他身上多处穴道,为他解除经脉的禁制。
司马元显立即回复精神,自然而然察看因爬行致磨损的双手,犹有余悸的道:「好险!唉!绑脚的结扎得非常巧妙,我没法解开。」
燕飞见他衣衫破烂,样子狼狈,心忖这可能是他自出娘胎后最大的折磨和惊吓。此时燕飞已回复绝对的冷静,晓得事情并不如想象般恶劣,屠奉三和刘裕是故意引开敌人,以免对方发现司马元显。由此可知对方不但非是司马道子一方的人,更可能并不晓得他们掳去司马元显的事,且这批人是屠奉三或刘裕认识的,故屠奉三或刘裕一看便知道不是为救司马元显而来。
燕飞取出司马道子的亲笔信,交到司马元显手上,道:「这是你爹给你的,我不但见过他,还和他达成合作的协议。」
司马元显呆了一呆,才懂拆信,又请燕飞打着火熠子,看信后立即把信撕毁,然后道:「敌人来得很突然,忽然问林外传来打斗声,有人在林外大喝「郝长亨」之名。当时你另一个伙伴正和我说话,闻言割断绑我手的牛筋,接着提剑扑了出去帮手。如有你燕飞在,我们便不用怕郝长亨。」
燕飞明白过来,郝长亨并没有离开,得到任青堤的知会,晓得他们在建康,立即尽起两湖帮潜伏在建康的高手,力图在建康解决他们。
他们是如何寻到此处呢?
问题可能出在高彦身上,以郝长亨和任青?的精明,当猜到在建康只有佛门会收留他们,而与谢安关系密切的支遁,更是郝长亨等的目标。当高彦往访支遁,被发现行踪,敌人于是直追至这里来突袭。而高彦该已到归云寺去安排荒人的撤退。
只是郝长亨、任青媞和尹清雅三人已不容易应付,何况还有大批两湖帮的精锐好手。不过燕飞仍不是那 担心,因为屠奉三挑选此处藏身,早有完善的逃遁计划,现在只是依计划而行,分别在来不及带走司马元显,而他更晓得该往那个方向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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