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坐在单人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新闻。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面色黝黑的帕布尔议员身上,虽然他很欣赏这位政治家老乡,他只是紧紧盯着罗斯州长旁边,那个面容平静,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十分可以信赖的老人。
麦德林议员。
正是麦德林议员的忽然参战,让罗斯州长得到了S2环山四州大部分民众的支持。这位出身反政府军的联邦议员,在环山四州民众心目的地位无可动摇。
临海体育馆事件,一共有三十七名无辜民众死亡,共计一百一十九名邰家安全人员及军方暗杀者死亡。在事后的调查中,又有十四个人或自杀,或被自杀。施清海最敬重的老师跳楼自杀,他也成了不能见天日的联邦逃犯,张小萌变成了天空中那几团火中的某一片烟尘。
许乐沉默地看着新闻上那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在心里不停地重复着上面这些数字,和那些令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伤痛。各式各样的人死去,张小萌死了,施清海失踪了,他的女人和他的孩子就在自己的身后,而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光屏上的这个议员。
然而在联邦的政治环境中,哪怕连间接的证据都没有,无论是联邦政府还是邰家,都无法揭穿麦德林议员背后隐藏着的冷酷。如果他们想要尝试着进行这个工作,反而只能成为此人进行政治宣传、挑动民众的资本……更何况在联邦内部,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暗中支持着这个可能为他们带来总统职位的老家伙。
许乐的眉头渐渐皱起,渐渐平复,关掉了电视,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快要睡着的邹郁。此时的邹郁右半边脸颊都被包在雪白的纱布之中,双眼紧闭,看上去格外怯弱。
但许乐此时终于知道,这个未满二十岁的怀孕少女,为什么一直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原来在她的骄纵冷酷外表下,竟有一颗红发一般灼烫的心,怯弱这个词,只怕永远不会属于她。
落在娇嫩肌肤上的瓷片划的并不深,在医院经过简单治疗之后,他们便回了家,甚至连线都没有缝。急诊的医生只是涂了一层生物胶水,确认没有大碍,事后就算留下疤痕,也不会太深,到时候进行几次皮肤治疗,邹郁的脸上便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虽然不深,但那幕依然惊心动魄,许乐看到那道伤口,才明白只要这个红衣少女下定了决心,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反对,她用自己脸上的血,警告自己的家庭,生命这种东西,她不是很在乎。所以许乐的心情有些压抑,早知如此,或许自己不需要在这件事情里掺和的这般深……他皱着眉头想到,面前的这位大小姐对人对己如此之狠,或许只是想用腹中的孩子,来表达对多年来环境的反抗,对家庭的背叛,而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似乎感受到了那两道平静而深刻的目光,邹郁的眼睫毛微眨,醒了过来,她倚靠在软软的沙发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许乐,开口说道:“你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你的身体现在不仅仅是属于你的。”
“我的就是我的,我可不是你那位流氓官员朋友的生育机器。”邹郁的目光有些愤怒,她现在很敏感于听到类似的话,许乐一直的沉默平静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母鸡,而与自己一同生活了这些天的许乐,就像是一个养鸡的农夫,在乎的永远只是自己下的蛋!
听到邹郁微显尖锐、愤怒的指责,不知道为什么,许乐的心里也开始有一团暴躁的情绪在蕴集,他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说道:“至少……这个身体不是你用来表明背叛态度的手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敏感带,邹郁的敏感在于鸡蛋与母鸡之间的关系,许乐的敏感在于背叛家庭,寻觅自己这些字眼。他不喜欢这些字眼,甚至痛苦于这些字眼,他这短短的二十年生命中,最深刻交往过的那位女孩儿,便是为了理想献身,因背叛而死亡……
邹郁从许乐的这句话中听出了淡淡的酸楚与痛,从许乐的眼睛里看到了想念与黯然,知道这个年青人是想起了张小萌,所以她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我是个大事不糊涂的人。”许乐忽然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但在很多小事情上,我的选择看上去都很傻,很天真,包括你的事情在内……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是想让正确的存在,不正确的消失,也许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至少想改变一下我身边的人和事。”
他站了起来,微显落寞,向着洗手间里走去。杀人放火的还在侃侃而谈,出身富贵的不惜己命,矿区里的人们活的那般沉默,却强迫着自己乐天知命,这人世的不公从来都是很多很多。许乐知道这些,也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然而就像风中的树一直在摇摆那样,他的心也一直静不下来。日复一日枯燥的研究所工作,陪伴着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孕妇,他感到很无力,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
……
第二天的情况有所改变。
当那辆没有标志的黑色汽车驶入第一军事学院,经过了几层的芯片扫描和权限认定,再次进入熟悉而空旷的实验室内,许乐怔怔地站在桌前,看着上面的那排字符反射着光芒。
沈老教授病了,住进了空军总医院,今天的实验室里便只剩下了许乐一个人。呆呆地在桌前站了十几秒钟,没有看到桌面上像催命一样的命令,不再需要像操作机甲一样,快速地提取资料,计算数据,再送到沈老的面前……没有忙碌,没有汗水与酸痛,只有安静实验室上方通风系统的轻微响声,许乐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然而只不过愣了十几秒钟时间,他那张平凡可亲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今天这间实验室,是属于他的。
修长稳定的手指,在宽大的光屏桌面上移动,向着实验室中控电脑连续发出了好几条指令。实验室的通风系统被调到了三级,关闭了不知多久的杂物舱门打开,自行清洁机器设备,开始嘀嘀鸣叫着驶了出来,开始打扫清洁。
前些天,他已经准备好了修理的材料,沈老教授的这间实验室,数据库的容量极大,而且存贮的各种自动工具与材料也是应有尽有,虽然不知道纯理论研究,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但是许乐知道,自己十分需要。
很久没有握住的金属工具,用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让许乐感到亲切。只用了十几分钟时间,他便修好了实验室后方那台大型的除尘设备,随着嗡嗡的电流声不停响起,吸收了自然天光与灯光的空间里,那些细微的纤尘,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在等待除尘的过程中,许乐回到了光屏桌面前,眯着双眼,开始快速浏览实验室数据库,有了这十几天的工作为基础,他对这个数据库的熟悉程度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吃惊的地步,一共二十一个索引树,只打开了六个,他便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生物电流在B型材料数据线中的传输。
微芯片与人体神经元的相互作用体系。
许乐看着这两个文件夹的标题,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最关心的便是自己体内的神秘力量与颈后的那块身份芯片,而眼前这两个已经被联邦科学家们遗忘了的资料,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两块极大的蛋糕。
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这两个文件夹里的资料标题,许乐闭上了双眼,在脑中进行了一番梳理与辨别,最后他睁开双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关于微芯片的技术,果壳机动公司研究所当然也颇有建树,尤其是研究所的数据库,与军方几大院校及科学院进行共享,许乐查到了很多东西,然而这些芯片技术主要是集中在应用型芯片上,无论是战甲、机甲、基地网络构成,都是冰凉的金属构造。
许乐真正在意的身份芯片,那种能够自行发射微弱脉冲的芯片,在这个数据库里没有丝毫踪迹。许乐并不失望,因为他很清楚,这种芯片技术除了用于定位和信息片段集合标识之外,对于整个联邦来说,没有太大用处,但偏偏就是这种芯片,却涉及到神秘的宪章局,无所不在的第一宪章……
以他的权限密级,不可能接触到被宪章局严密封锁的那方面,甚至只怕军方的内部数据库里,都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许乐把注意力转回了另外那个方面。此时实验室内的除尘已经结束,左手方全透明的操作间却依然不停地降低灰尘等级,许乐抓紧这个时间,在电脑的帮助下取出他所需要的B型传输材料,沉默地等在操作间外。
嘀的一声,除尘结束。
穿好了灰色的操作服,通过电子视镜及自动机械设备,许乐眯着双眼,小心翼翼却又无比镇定地打开了微电流模拟发生器,沉默地注视着光屏上的数据反馈。
“通过率……损耗率……”
许乐盯着真空箱内的通电材料,心里想着大叔当年在河西州外的山谷中,只靠十根手指,便控制机甲时的妩媚身姿,心生向往。
第一百零六章 我的……实验室(中)
用封余的理论来说,人体才是第一序列的机器,而无论机甲还是战舰,都只是人体的外延,那些冰冷的金属构件,复杂的线路芯片,恐怖的火力喷射,必须听从人类的指令,服从人类的指挥。
就像驾驶汽车一样,无论汽车的速度有多快,但确定汽车方向的还是驾驶员的双手。
从这个方向进行探究,便会发现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人类的大脑活动与指令发出,怎样传递到各式机器之上?人类联邦发展了这么多年,从最早期的手动控制,到数据指令程式输入,再到半途而废的人体拟真器研究……这个很重要的环节,一直没有发生过革命性的变化。
在联邦与帝国的战场上,在那些攀行于山野之中的机甲中,幽黑太空的巨型战舰中,人类依然在通过这几种方式,将自己的意志,通过冰冷的金属转换为强大的能量。
以代表着联邦工程水平的M系列机甲为例,一直都是采用的指触式光屏操作,机甲的操控,主要考较的是机师的判断能力与程序语句的输入速度。当M系列机甲进入五代之后,操作舱的左手下方,又多了辅助性的操作连杆。
联邦科学家曾经尝试过,用敏感数据采集微处理器,布满机师的全身,直接捕捉机师的每一寸肌肤的细微动作,再将信号传递至机甲的中控电脑进行处理,最后变成成机甲的相应动作。这也就是已经成为古董的拟真器。
拟真器计划夭折了,因为经过长时间的实验,专家们发现了几个永远无法攻克的难关。
第一个便是数据采集的困难度,人类身躯构造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比最复杂的机器更为复杂,每一个人体动作相对应的变化,包涵了太多数据,肌肉双纤维的紧缩度,走向,血压,甚至是肌肤表面张力的变化……这些细微的变化,要让数据采集微处理器全部识别,并且成功地转化为相应的动作,哪怕在中控电脑强大计算能力的帮助下,准确率始终也停留在百分之七十左右。而在惨烈的战场上,最需要精确与高速的机甲,如果只能保证这种程度的准确率,那基本上就等于是废物。
使用拟真器的第二个难关,发生在实验型拟真器投入实用后。当时负责实验的机师都是军方的王牌机师,他们的动作无比准确,没有丝毫冗余,可以强悍地控制自己的每一丝肌肉的颤抖,从而将拟真器操控机甲的动作准确率提高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可是真正进入实战演练之后,不到十分钟,所以的王牌机师都因为虚脱而昏迷。事后发现,使用拟真器控制机甲,一方面要保证动作的准确与精密,另一方面又要不停地进行动作,对人体的损耗实在是太大。这些机师一旦发动机甲,想让机甲完全模拟自己的动作,他们便必须让身体中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都时刻处于随时调动的状态。
这个问题在实验前,一直没有研究人员注意过。因为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种误区,认为军方的王牌机师,可以承受极为恐怖的训练,对于这种消耗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实验结果证明,如果让一名机师跑十公里都没有问题,可如果让他坐在椅上,不停地收紧腿部肌肉,再放松,再收紧,却不曾真正地跑动,如此重复数十次之后,肌肉纤维里的乳酸堆积,会达到一种非常恐怖的程度。
这种负荷,不是正常人能够承受的。
在拟真器计划夭折之前,其实军方还秘密尝试过更为先进的操控方法,那便是捕捉机师的脑电波,然后通过电脑加以分析,用以直接控制机甲。
可惜这个看似可行的计划,最终也以惨败而告终。因为学者们发现,他们再次低估了人类自身的复杂程度,尤其是脑部的复杂程度。人类大脑所释放出的脑电波信号太过紊杂,其中的有效信息片段,顶多只能占到百分之一。
如果想要成功捕捉脑电波中的有效信息,则需要更大功率的脑电波滤集器。然而……在付出十几名机师死亡或白痴的代价后,这个计划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
……
许乐沉默地盯着监视光屏上不停回馈的数据,时不时在手边的白纸上记下一些关键的数值,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流逝了几个小时,而模拟生物电流在B型材料线的传输状态,他也已经观察了几个小时。
等待数据结果的时间里,他会想到一些事情。在果壳研究所的内部论坛闲话版块里,他曾经见过一张帖子,用神秘的语气说道,当初脑电波直接操控机甲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宪章局方面不肯开放芯片技术,在那个帖子的末尾,明显也是联邦高阶研究人员的发帖者,用哀叹的语气说道,在可以想像的几千年之内,人类使用机器的方式,不可能产生别的方式,只能用那种极没有美感的手动操作……
看帖子的时候,许乐一直沉默不语,因为他曾经看过一种很奇异的控制方式,不属于现在已知的任何方式。
那是在一年半前的河西州郊区,他藏身于大树中,亲眼见到封余大叔人在机甲之外,却凭借着那十根不停颤抖的手指,便成功地从机甲中控电脑手中,抢夺了M52机甲的控制权……
那个场景一直在他的脑海中,不曾淡忘。事后细细回思当时的画面,许乐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那些颤抖之中,因为他的体内也有这种颤抖着,汹涌着,喷薄而出的力量。
战舰这种巨型存在,许乐不需要考虑。但他一直在想,难道说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封余大叔样,将体内的那股能量,传进冰冷的金属电元之中,像数据流一样……成功地控制那些无知无觉的构件武器?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是荒唐的设想,人类的身躯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产生机器能够识别的数据流?然而许乐却越来越相信这个可能,尤其是在昏迷之后,他体内的神秘力量已经与他的身躯融为一体,人生又走上了一条分岔路……
封余大叔曾经做到过,许乐正在研究探索,如果他也能成功,这必将是人类机控方式的根本性改变。
……
……
实验室内的温度极为合适,而无尘级操作间里的温度湿度更是被保持着一个极为严苛的程度内,许乐全神贯注地做了几个小时试验,额上却依然没有一滴汗水。
实验的结果并没有出乎许乐的意料,模拟生物电流在导线内的传输,和一般的电流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因为电流本身太过微弱的关系,所以损耗率显得过大,而B型材料线,已经是数据库里能够找到的损耗率最小的材料。
眼前的问题在于,许乐所设想的那种情况,用人体的微电流来控制机甲,或者说是控制机甲的芯片组,通过这些实验看来,没有丝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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