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个发出命令的人忽略了。
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在该项命令文件的核心语句层里,找到了标注身份的几个字母。
这位特工在调查局内部有个绰号,叫做毛球,因为一年四季,他都很喜欢穿着一身合成毛衫。
联邦调查局通过二层信息烙印往下调查,将所有的矛头对准了国防部大楼里的一位男性秘书。
……
……
六十七宪历一月三日清晨,国防部大楼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以及空旷。建筑大厅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用金粉绘着联邦的军章图案,沉默而表情轻松的男女军官们,在这幅图案上走过,在无比宏大的建筑内部,看上去就像联邦电子围墙那边,无边无垠的草原上,时不时行过的几匹骏马。
前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国防部大楼的上层军官已经知晓,昨天大楼旁边的培训中心发生了什么,这幢大楼里的大部分人已经知道,至于第二军区军官集体被捕后,有七名军官自杀身亡的消息,相信这幢大楼里负责打扫清洁的中年妇女也已经知道了。
但是这些联邦军队核心区的人员们,依然保持着表情的轻松,唇角的合适笑意,因为这个庞大机器从来不会因为某个部件的松动或是锈蚀便会自我坍塌。
国防部大楼的设计风格以冷峻的风格为主,外墙没有采用能吸附太阳能的玻璃幕墙,而是选择了灰黑色调的天然石材,整座建筑方方正正,而十七层楼的高度,更让这种方正的建筑风格,看上去显得有些呆板,就像是一个盒子。
在联邦政府的内部谈话中,一般都习惯用“盒子”来代称国防部。因为在一般的事务官员眼里,国防部的那些军人们就像套在盒子里的人,无论是走路的方式还是说话行事的方式,总是那样的方方正正,有棱有角。
在国防部大楼顶端倒数第二层,等若是紧贴着“盒子”上盖的楼层里,走廊尽头有一间十分安静与豪华的办公室。
国防部副部长杨劲松,便在这间办公室里办公。他今天一如往常那般提前半个小时来到房间,喝了一杯茶醒醒神后,便调出了光屏上的S2大区军事地图,放大到了环山四州的区域,眯着眼睛认真地审看,确认联邦军队春季的攻势,尽可能地少出现一些指挥上的问题。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他的秘书依然没有叩开门,然后端上西红三明治。
杨副部长轻轻摁动手中的摇控器,光屏上的地图消失不见,他沉默地走到了窗边,看了一眼窗外美丽的首都冬景,然后转身坐到了沙发上。
秘书还没有来,然而办公桌上的电话却响了,杨副部长接通电话,仔细而认真地听了许久,一言不发。
然后他再次坐回沙发上,这一次他没有端起茶杯,而是从书柜里找出了一瓶烈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地啜着。
一边喝着琥珀色的液体,这位联邦军方的重要人物一边眯着眼睛想着事情,全然没有察觉自己平日里最厌恶的酒精,竟是如此的刺喉。
他的秘书已经被请去调查,看样子再也无法回来。而刚刚电话里得到的消息,总统的安全顾问这时候已经进入了国防部大厅,正要乘坐电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杨副部长微有风霜之色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从身旁的密件柜里取出一封文件,有些出神地看了起来。关于临海州体育馆暗杀事件,他虽然没有参加到调查工作中,但关于此事件的细节以及调查的进展,都会按照一定的时段,送到他的手中。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步步接近自己,这种滋味并不好受,知道秘书被捕的消息后,副部长的心情反而变得轻松了一些。宪历六十七年第一天发生的一切,全部是在他的授意与指示下进行的。
杨劲松副部长从前线回来后,担任过很多职务,其中最为人所尊敬的便是第一军事学院院长一职,以他在联邦的地位,足以令那些与自己合作的大人物,甚至是总统先生本身,都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自己,就像……前天夜里自杀的那七名军官一样。
可是他不希望这样做,他放下了酒杯,来到了电脑前面,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发给了拥有接收权限的相关工作人员。
“四十年前,我是第二军区机修连的一名普通士兵,我曾亲眼看到无数的联邦士兵,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牺牲在青龙山的土地上。四十年后,我是联邦国防部的副部长,全权处理宪历六十七年春季攻势计划。”
“我从来不相信政客的话语,更不愿意把联邦的未来,交付到那些连血都未曾亲眼见过的人们手中。”
“曾经担任过一院院长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军队必须在法律与联邦集体意志下行事的神圣规则。但我时常在想,如果法律与联邦的集体意志,已经变成了某些人手中的玩具,或者是他们彼此间妥协的结果,军队究竟该何去何从。”
“一个生长在和平环境中的律师先生,在未经政府授权的情况下,与叛国者们达成某种协议,在我看来,这是勾结,这是投降。我认为自己必须阻止这件事情。”
“也许历史会宣判我是错的,但我……死不认错。”
电子邮件发出之后,杨副部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前浮现起很多牺牲在与反政府军战争中的同袍,眼光再次落到了手中的文件上。
这次的暗杀,就是为了阻止所谓和解协议的达成。杀死邰之源,那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会自然陷入衰落甚至是崩溃,而他们所支持的帕布尔议员,在这样的局势下,肯定无法当选总统,那么新年前那个夜晚,帕布尔议员与反政府军之间达成的协议……或许将永远没有实现的那一天。
这位副部长之所以选择邰之源而不是被他轻蔑称为律师的帕布尔议员为目标,是因为在他看来,杀死帕布尔,骨子里怯懦而时刻准备投降的邰家,依然可以选择其他的政治合作伙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部长平静的目光落到了文件上一个不显眼的名字上。如果说他此时心中有什么遗憾,自然是因为他那些忠心下属们精心准备的暗杀计划,竟没有能够成功,邰家那位继承人,居然在机甲的攻击下活了下来。据事后的笔录调查,在其中起了最关键作用,接连两次挽救邰之源生命的人物,毫无疑问是那个已经死亡的年轻学生——许乐。
杨副部长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烈酒,然后打开了抽屉,取出那把陪伴了他很多年的老式手枪,有些笨拙地倒转了枪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停顿了片刻,沉重而急剧地喘息了数声,然后抠动了扳机。
沉闷的响声传遍了整个楼层。
部长办公室的门被用力地撞开。头发花白的总统安全事务顾问与国防部长推开挡在身前的宪兵,挤到了最前方,他们看着沙发椅上杨副部长的尸体,看着椅后雪白墙壁上那一大滩触目惊心的红,许久无语。
“他无法接受审判。”联邦安全事务顾问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国防部长缓缓取下自己的军帽,接过身旁工作人员递过来的那张纸,看着纸上打印的那封电子邮件,沉默许久后说道:“死不认错,这至少……是一种有尊严的死法。”
第六十六章 来自未知的主动联系
“已经是第五天了,我想每个人的耐性都是有限度的。”
邰之源今天没有用平静的目光掩饰心中的忧虑,直接盯着面前的靳管家,提醒对方,宪章局确认许乐芯片状态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很久,而自己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非常抱歉,少爷。”靳管家似乎也无法相信自己从宪章局得到的答案,斟酌许久之后,才用一种比较合适的方法说道:“但是宪章局那边的芯片确认工作确实出了问题,在体育馆里牺牲的安全人员以及那些丧命的军方匪徒身份都已经得到了确认,但是……据说……在确认许乐芯片的时候,中央电脑的云计算程序恰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什么问题?”邰之源也感觉到了一丝意外。
“不清楚,宪章局的科学家与工作人员也不清楚,但是这个问题的修复据说是单一性的,大概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次,至今也无法摸清楚这个问题发生的规律。”靳管家微笑着说道:“大概需要六天的时间才能修复,那时候便能知道许乐究竟在哪儿……很可喜的是,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他还活着。”
知晓许乐依然活着的邰之源,心情顿时变得轻松起来,虽然对于许乐当天是怎样在机甲与那些职业军人的袭击中活下来感到震惊,对于他之后的失踪更是感到不解,但邰之源总算是有心情去处理一下和自己相关的事情。
靳管家看着手中的手机屏幕,用非常平稳的语速汇报道:“国防部副部长杨劲松因急性心脏病死亡,今日遗体火化,国防部长提名邹应星接任副部长一职,已通过总统办公室及安全事务委员会的认可。”
邰之源闭着眼睛靠在了沙发上,想着这几天里遥远首都方面的政治波动,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邹应星由国防部后勤副主任一职直接晋升为副部长,连升两级,明显不寻常,然而这项任命却在政府内部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想来首都的政治人物们为了平息邰家的怒火,在这些方面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然而邰夫人似乎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至少这起案件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联邦上层必然还会再次经历无数次冲突与妥协,必须要有更多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这起暗杀事件实在是太过疯狂,如果邰家没有做出足够强硬的反应,身为唯一继承人的邰之源,日后在联邦里的日子,想必会过的比较艰辛。
就在邰之源沉默思考自己将来的时候,靳管家已经将联邦这两天里最重要的事件,整理成条目汇报完毕,然后这位老管家微佝着身子说道:“少爷,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许乐先生真的不幸离开人世,我们总应该通知一下他的亲人。”
邰之源沉默片刻后说道:“许乐曾经和我聊过,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了,连朋友也不多……”他的唇角微翘苦涩笑道:“是一个很可怜的家伙。”
“张小萌和……施清海那边要不要给个消息?”靳管家说道。关于施清海的间谍身份,联邦内部真正了解的人,其实并不多,其中就有邰之源与靳管家。
邰之源陷入了沉思,眉尖缓缓地骤拢在一起,因为这两个名字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自己去听简水儿的演唱会,这个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杨副部长自杀身亡,军方那边的线索早已经断了。
他紧锁的眉尖忽然平伏,冷漠说道:“不用。”
……
……
联邦调查局临海州外勤办事处大楼灯火通明。在咖啡间里连续抽了三根烟的施清海,走到水池前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憔悴的精神稍好一些,推开门,向着鉴定科的方向走去。
为了帕布尔议员与反政府军之间的和解协议,担负桥梁与信息渠道的他,在新年前的那几十天里,压力沉重,忙碌异常,精神已经非常的委顿,而新年第一天体育馆的那件事情,又让整个外勤办事处都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这次暗杀事件的内幕,不是所有的联邦官员都能清楚,但这次恶性事件毕竟是发生在临海州,所以临海州外勤办事处必然要承担大量的工作。
施清海负责的四科其实需要做的工作并不多,因为直至目前,并没有发现这起事件与S2大区的反政府军势力有什么瓜葛,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过滤事前临海州被监控的大量信息情报,从中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施清海依然精神极差,因为他一直在担心某人。
“A1…419证物。”施清海走到鉴证科的库房外,对着玻璃幕墙后面的工作人员说道,同时递过去了一份证物调取表。
工作人员详细地检查了一遍表格上的签字,又核对了一遍内部工作网络上的电子二次认证,这才缓慢地起身,向着库房里走去。这名工作人员不清楚施科长为什么对这件证物如此感兴趣,连着来要了好几次,不过这件证物对于体育馆案件,并没有什么重要性,只是一把经过改造的军用电刺,而真正关键的那些证据,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被全部送到了首都联邦调查总局鉴证室。
施清海接过被真空袋封好的那把军用电刺,平静地说了一声谢谢,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将办公室的门关好,然后开始盯着袋子里这把外形有些粗糙,设计却极为巧妙的军用电刺发呆。
在临海州体育馆案件的案宗中,许乐的存在被某些人有意无意间掩盖了,就算以施清海的层级,也应该不能知道许乐曾经出现在体育馆中。
但施清海知道,因为新年十二点的时候,他正与许乐在酒吧里快乐地喝酒,同时听到对方快乐地说明天就要和邰家那位太子爷一起去看简水儿。
他是许乐的朋友,不,是兄弟。
所以他知道许乐很多的事情,比如许乐强悍的技击实力,比如许乐在机修方面的兴趣与天分。他盯着袋子里的那把军用电刺,确认许乐一定参与了此事,并且在其中起了异常重要的作用。因为笔录中写的很清楚,这把军用电刺,已经发射过一次电弧,并且最后是出现在一名武装分子的咽喉中。
那名武装分子是临海警备区特种连的副队长。
施清海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了临海州HTD局局长清淡的声音:“院长死了。”
施清海的身体微微一僵,知道老师说的是杨院长,如今的国防部副部长,只是这个消息已经见诸新闻,而且自己与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之间没有什么关系,顶多是毕业典礼的时候,曾经与对方握过手,他不明白老师专门打这个电话来是什么意思。
“最近小心一些。”局长的声音十分平静,“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正在发生。”
施清海没有开口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沉默片刻后,又开始拨打许乐的电话号码,却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声音。
……
……
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声音。
张小萌有些落寞地放下了手中的电话,走在梨园的雪树之间,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铁门处的那些房间。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看到许乐了,不知道这个家伙究竟跑去了哪里。
她虽然服务于麦德林议员,却根本不知道体育馆处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许乐去看了一场演唱会,便忽然间消失不见。
“不会是被简水儿迷住,跑她家去当花农了吧。”张小萌自嘲地笑了笑,心里的担忧却是越来越重。她忽然想到了隔壁寝室那个女生前两天看的一份八卦报纸上面所写的内容……一阵寒风吹过,她的身体顿时无比寒冷,于是转身向着自己的寝室走去。她要去探听一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
……
许乐确实是个很孤独的人,在联邦里活到快要二十岁,然而在数百亿的人海之中,却只有三个人在关心他的生死,他的安全。很遗憾的是,他此时并不知道这三位朋友流露出来的真诚,因为他这时候依然处于昏迷状态中。
他在做梦。
在临海州体育馆地下停车场,那个充满了焦糊味、血腥味与水湿气息的灰暗空间里昏倒,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上,许乐便进入了昏迷。
也许是过度使用了体内的力量,也许是最后体内那股热流,对颈后那块伪装芯片造成了什么损害,总之那种剧烈的疼痛,瞬间击倒了他,让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了他。
黑暗之中没有知觉,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黑暗中忽然闪过了一道亮光,忽然而至,再不离开,将他从昏迷中唤醒,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