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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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客- 第5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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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很多年都没有人能弄清楚,是哪一方率先冲过了护栏,又是哪一方打出了第一拳,事实上弄清楚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在当时广场的紧张对峙气氛中,就算有人放一个屁也会点燃危险的导火索。

南科州支持政府的工人游行队伍,在混战之初迅速获得了优势,经历了半年愉悦行走的沉默行军队伍,对这样的局面明显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当看到对方举起横幅,跃过护栏冲过来时,被人群推挤在最前方的数百人,竟呆滞了很长时间。

一名从S2漫漫远征而来的环山四州工人,被三个人围住不停地痛殴,身体像虾米一样痛苦地缩着,口鼻处开始渗出鲜血,代表他身份的黑色口罩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到处都是叫骂声,拳头和脚尖砸中人体的恐怖声响,充满暴力味道的鲜血,仿佛不要钱般四处泼洒,戴着黑色口罩的人群,刚刚试图组织起反击,却马上被更强大的攻击,打成溃散一片。

支持政府的游行队伍中,那些表情阴沉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取出麻袋,把袋中的硬石倾倒在地面,人们纷纷拾起,向对面掷过去,而那些根本无法分清是示威人群还是流氓的家伙,更是嚎叫着四处厮打,冷血地用脚尖猛踹对方的胸腹。

石头破空而至,沉默行军的队伍中无数人头破血流,阵形更加溃散,广场之上到处充斥着悲惨的画面。

从港都过来的女教师满脸是血,捂着脸瘫倒在喷泉水池旁,睁着惊恐的眼睛,瞪着那些凶残的同类,却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西南角,昨天刚辞了郊区灌溉场工作的中年大叔,被几个人围住不停地猛踹,眼看着渐渐失去了挣扎的气力,纵使被血水模糊了的双眼,能够看到那只向自己脸踩下来的仿皮靴,却无法动弹。

广场四周的楼宇间,有很多不知道从属何方的势力,负责摄录现场画面的摄像机在此时冷漠地调转了方向,刻意选择戴着黑色口罩的人群愤怒而无助的反击画面。

更远处的街口,一群明显穿着便衣的军警冷漠地注视着广场的方向,他们身边那位官员不停打着电话,脸上堆满了笑容。

忽然间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斜刺里伸过来,啪的一声打掉官员手中的电话,然后极不客气地抚住他的咽喉,把还没有来得及出口的后半段谄媚话语,变成了碎砾般的存在。

“我最讨厌办事罗嗦的人。”

街口四周穿着便衣的军警看到长官被袭,面色剧变,纷纷伸手准备掏出怀中的手枪,然而当他们看到抚住长官咽喉的那个男人,看到那颗锃亮的光头时,掏枪的动作顿时变得极为僵硬。

那个身高一米九,身材极其魁梧的光头男人,面容并不如何狰狞可怕,身后的随从也没有拿出一排冲锋枪,对准这些便衣军警,然而他们却绝对不敢用枪去指着他。

因为他叫张小花。

这里是南科州,总统不是最大的,州长不是最大的,甚至宪章也不是最大的。

张小花才是最大的。

这里是联邦唯一一个黑社会可以当选州议会副议长的神奇地方。

所以当张小花松开手掌,面无表情缓缓抚摩肩后那道醒目刺青时,无论是那位官员还是那些便衣军警,都觉得双腿开始颤抖起来。

“既然你们的人不准备插手这件事情,那你们就安静在旁边看着,因为,我的人准备办事了。”

张小花拍了拍那位官员的脸,然后向混乱的广场走去。

……

……

广场四周的楼道里,忽然出现了三十几名身着黑衣的男人,这些男人准确地找到那些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极为简单粗暴地用拳头让对方闭嘴,然后沉着脸拖着他们的头发,在楼道间穿行。

“我是新闻频道的记者,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我是金星记录片厂的人,你们这些流氓快放开我!”

无论是威胁还是哀求,都不能让这些黑衣男人的动作轻柔一些,记者们被粗暴地绑成畸形儿,扔进阴暗的房间。

离开之前,黑衣男人的头目对这些惊恐万分的记者们做了自我介绍。

“我们不是流氓,我们是黑社会。”

……

……

东南口的那条大街,仿佛被魔术师施了某种魔法,逾千名黑衣正装男子,提着手中坚硬的木棍,沉默着向混战的广场中心冲了过去。

满脸是血的一个流氓,看着脚下同样满脸是血的女教师,从对方的恐惧无助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伸手用力揉弄了一下她的胸部,然而还没有来得及体会更进一层的快感,便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一根木棍直接敲碎了他的臂膀,紧接着把他狠狠击倒在地。

眼睁睁看着向自己脸踩下来的狠辣皮靴,中年大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所以没有看到,一道棍影飘来,以更狠辣的姿态,直接将那只腿砸成了三截!

自东南口冲进来的黑衣正装男子们,表情冷峻而沉默,看到没有戴黑色口罩的人,便是狠狠一棍子敲下,带动右臂上的红色丝带画出一道剽悍的线条。

他们人数相对较少,但下手极为狠辣强悍,作为专门从南科州各堂口征调而来的专业级打手,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抵抗的存在。

木棍所向,全部是对方的关节,坚硬的木棍与脆弱的人骨相交,不时发出令人惊惧的折断声,只用了短短半分钟时间,便突破到了最为惨烈的广场中心,然后如炸弹般散开。

无数惨嚎响起,恰如先前。只不过很多人,尤其是混在游行队伍里的那些便衣警员们,此时被重点狠辣袭击时的感受,真是天上人间。

……

……

邹郁蹙眉看着光幕上的画面,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手指缓缓搓着渗出红色汁液的花瓣,低声问道:“这是你准备的?”

邰之源望着她摇了摇头,说道:“这只是预备措施,我并没有想到会成为现实。”

“你如果想成为和帕布尔不一样的人,这些人应该出现的更早一些。”

“有人说过一句话,人如果没有理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分别,人如果只有理想,那和泡沫有什么分别?”

邰之源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他不择手段,我就必须要有些手段,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只有一个下场,被死亡或者被遗忘。另外,这些人会不会出现以及什么时候出现,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

然后电话响了起来。

……

……

联邦有资格有能力控制这种事情的男人,双肩依然陡峭如山,身体虽然瘦削却似乎充斥着无穷力量,正沉默看着广场上的画面。

当年仰天大笑出门去,视家族如破鞋的他,在家族遭受致命威胁,生死一线之际,默然自百慕大飘然而归,舍了半生打造的异域霸业,于风雨飘摇间,用双肩扛起家门的名字。

看了很长时间后,林半山拨通了邰之源的电话,开口说道:“当总统先生连脸都不要了的时候,我们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一些了。”

“不择手段这种事情,我比较擅长。”

第二百九十三章 凄风苦雨袭半山

挂断电话后,邰之源从秘书手中接过薄薄的风衣,向房间外走去。邹郁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骤然发现单薄风衣遮蔽下的消瘦身体,很适合在此时此刻扮演悲情,然后煽情。

走出大楼之前,工作部门隶属的公众形象小组,用最快的速度替邰之源整理仪容。

那位满头大波浪卷发、从五A级广告公司挖过来的女性策划师,看着镜中邰之源的脸颊,用急促的声音嘱附发型师要将他的头发弄的更乱一些,在听到邰之源难以抑止的咳嗽声后,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非常好,议员先生你应该咳的更用力一些。”

邰之源表情平静将白手绢塞回上衣口袋,没有理会她的说法,他信任这些最专业的专家,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在幕后便开始演戏,更何况这并不是演戏,不过他也并不愤怒,平稳坐在椅上等化妆师把苍白的脸颊抹的更加苍白,显得虚弱不堪。

……

……

在黑鹰公司特级护卫的保护下,在十余名议员办公室工作人员的陪伴下,邰之源沿着大街向那片商业广场前进,听着远处传来的尖锐警笛,还有救护车所发出的呜咽声,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

街道两畔到处都是倒在血泊中的示威人群,在经受巨大惊吓之后,伤者们的眼神显得无比空洞,任由医生做着急救措施而没有什么反应。

沉默行军示威人群涌进了广场,早已摘下黑色口罩的他们,愤怒地看着灰白的天空和冷漠的建筑,脑海中回荡着先前的残酷画面,带着哭声不停咒骂着,先前短短十几分钟里,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倒在了石头和拳头之下,如果后来不是那群系着红色丝带的黑衣男子提着木棍冲了进来,今天的人们将要蒙受更惨烈的损失。

人群愤怒地握着拳头,呼喊着口号,发泄着心头的愤怒和惊恐,直到前排有人看到那位面色苍白、身体瘦削的年轻议员,缓缓走上讲台。

安静变成一种和谐的波浪,如同年轻议员的脚步,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四周蔓延,让整个广场变成一片沉默的海。

“到处都是血。”

愤怒的咆哮声逐渐消失,数万人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台上,这个画面里的无数细节,证明经过半年的行军之后,邰之源拥有了怎样的号召力。

没有什么过多的渲染挑动言辞,邰之源对着话筒,用微哑的声音开始自己的讲话,他的手指指向广场一角的喷水池,接着指向近处的护栏。

“看看这里。”

“看看那里。”

“到处都是血。”

人群中隐有骚动,邰之源安静注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片刻后说道:“人类是一种残忍的动物,对敌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因为我们的生物标记里充满了暴力的因子,一旦释放出来,我们甚至会陶醉其中……先前那些凶残的暴徒,用这些鲜血证明了这一点。”

“暴力一旦释放出来,将是宇宙间最可怕的东西,我想总统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个魔鬼跳出木盒后,即便是他也很难塞回去。”

“所以我很想知道,总统先生如果亲眼目睹今天这些可怕的画面,他会作何感想,他有没有勇气面对民众所流的淋漓的鲜血,他有没有勇气去倾听那些没有被权力压折的骨头,被歹徒折断的声音!”

邰之源的表情依旧冷漠,那双疏淡而高傲的眉毛缓缓挑起,如同此时的声音,忽然间他身体向前微倾,靠近话筒,用非常轻柔的声音问道:“我很想问总统先生一句,这还他妈的是联邦吗?”

……

……

轻柔而平静地说出在公众场合第一句脏话后,台上的邰之源沉默了十秒钟,听着台下民众发出的愤怒抗议声,辱骂声,确认达到了文宣部门所需要的效果。

正准备按照腹稿里的文字向下继续时,他忽然看到远处街口露出的那片苍灰天空上,层层乌云骤然散开,露出青湛一角,于是想起了一个人,忍不住想到如果是那个家伙,他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

暴力是最可怕的,但那个家伙却最擅长好像也只擅长使用暴力,不过他能够控制,于是只对强者拔刀,不对弱小施虐。

邰之源默默想着许乐,眼眸里泛起一丝自己都不怎么明白的笑意,稍一停顿后,对着话筒继续说道:“也许我的决定会令你们失望,但我……依然坚持反暴力的原则,我们将依然沉默,然后前进。”

话音刚刚落下,一整段话还没有讲完,台下密集人群里便响起失望的叫骂声,隐隐还传来哭泣声,在警车救护车鸣笛的伴奏下,显得格外惘然悲伤。

刚刚经历暴力冲突的群众们,难以压抑心中的委屈,而站在台后的公关小组主管,则是在紧张地扫视文宣稿件,震惊地发现议员先生的讲话,已经完全脱离了策划案。

失望的喊叫声还在持续,邰之源这位行军领袖所表现出来的软弱,也许会直接导致人心离散,历史上很多次民众运动,往往都是因为某些不起眼的小细节,而造成分崩离析的可怕后果。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邰之源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他冷冷地注视台下的支持者们,右手扶在桌上,沉声说道:“他们是暴徒,难道我们就要成为暴徒?我们反对政府对法律的蔑视,难道我们就要提前踩上两脚?如果我们所指控的罪恶,成为我们选择的工具,那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指控别人?”

群情激愤的现场,任何有力的演讲,只要不能满足大众的心理渴求,就都不会有太大的效果,他的这番话同样如此,场面没有丝毫变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邰之源用左手捂着嘴唇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半伏在桌面,右手死死地按住桌角,青筋隐现,咳嗽声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递到街道之上,回荡不止。

“医生!医生!”

议员办公室的下属们冲上演讲台,焦虑召唤医疗小组。

邰之源挥手阻止下属们的举动,缓慢而又坚定地直起身体,用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静静望着台下的民众,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诸位,我不想做一个比总统更无耻的领袖……”

因为剧烈咳嗽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先前更为沙哑,仿佛声带上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从薄薄双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进入每个人的耳朵,都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街道上的群众没有听清楚他后面的话,离演讲台最近的那些民众,注意到他悬在桌边的左手紧握的白手绢上,隐隐可以看到血痕,人们吃惊地叫了起来,然后这个消息迅速地向后传播。

放弃千世家族基业,拖着残病之躯,带领大家从S2来到这里,将要前往首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民众们用同情而尊敬的目光,望着台上那个瘦削的正在咯血的似乎随时可能倒下的年轻议员,本来有些喧闹的会场,顿时再次陷入沉默。

……

……

“我想对总统先生说,你或许有崇高的理想或者是梦想,但你没有权力让整个联邦为了你的理想或梦想付出代价,每个公民永远只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并且拿出自愿的代价,我已经向你以及整个联邦宣告,我能够做到什么,而你又愿意为了这个联邦放弃什么?”

“今天这条街道上本来充满了民众欢迎的鲜花,如今却只剩下逐渐污黑的鲜血,此时此刻,我代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代表那些正在医院接受抢救的人,也代表那三名刚刚离我们而去的同行者,向帕布尔总统,以及你所领导的联邦政府,再次重申我们的诉求!”

邰之源望着那台正在远去的救护车,想着刚刚收到的消息,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掩饰眸间的湿润,用力握着拳头,对着摄像头大声呼喊道:

“我们要求联邦管理委员会马上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由最高法院任命第一序列权限独立检查官!”

“我们要求总统官邸向该委员会交出全部数据纪录资料!”

“我们要求马上废止爱国法案!”

“我们要求停止所谓联合调查部门的权限!”

“我们要求帕布尔总统主动放弃行政特权!”

“在法律面前,在公平二字面前,在宪章的光辉面前,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有资格享有特权,包括总统和宪章局。你们必须回答首都特区日报提出来的问题,当年古钟号的航线为什么会泄露?帝国的幽灵舰队为什么能够在那片星域里隐藏这么长时间?”

沉稳而充满力量的控诉声,回荡在安静的街道间,邰之源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天空和近处的人群,默然想起几年前,曾经有位叫做徐松子的国防部司法官员,曾经在听证会上控诉过莱克上校,还有那个施清海,曾经在议会山里微笑行使过公民逮捕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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