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宪章局官员站起身来,低声解释道:“现在还不知道是信息搜集出了问题,还是……运算程序出了问题,我们正在进行事后调查。”
易司令看都没有看此人一眼,自多年前跟随元帅参加战争以来,对于那些像鬼一样一直跟在部队里的宪章局官员,他没有丝毫好感。
他冷冷盯着手下的参谋们,说道:“我重复过多少次,战争是人的战争,我们需要宪章电脑的运算结果,但绝对不能依赖!”
在墨花星球的这次攻防战中,那支联邦部队受损极其严重,整个团被帝国部队三面夹攻,死伤惨重,其中承担最艰难任务的那个营,甚至可能无法保存其番号。
在联邦进攻帝国本土的这场浩大战争中,像今天这样的损失并不是最恐怖的一次,远远及不上去年那场帝国公主殿下直接指挥的反击战,在那场战役里成功地以自己的愚蠢葬送联邦数千士兵的军长,早已经被军事法庭给予了应有的惩罚。
这种规模的战斗,甚至根本不需要联邦总司令亲自指挥,事实上指挥这场战斗的确实也不是他,所以黄厄星基地里的军官们不是很了解,将军这异常的暴怒究竟是从何而来。
易司令阴沉着脸走出指挥室,勤务兵赶紧端上桌上的大合金杯跟了上去。
黄厄星基地和远方那片战场一样,都是傍晚,易长天将军蹙着眉头,站在血一般的暮光中,长时间无法平息内心的情绪。
那个团来自西林,来自第四军区,刚刚抵达前线,便遭遇了如此沉重的打击。老虎死了,听说古钟号事件有问题,而就在刚才,听说首都那边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西林部队被政府命令前来帝国前线轮战,这已经引起了西林很多人的猜疑愤怒,在这种时候,哪个部队都可以出事,就偏偏西林的部队不能出事,尤其是这种容易被有心人找到借口与理由愤怒的出事!
……
……
站在宪章局的露台上,望着那片数万年前就被划做绝对禁严区域的草地,端着茶杯的李在道微微一笑,说道:“听说邰老局长当年最主要的业余爱好,就是打高尔夫球,有这样一大片草坪给他做练习场,难怪整个首都特区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宪章局的工作在一般人眼中很神秘,其实很枯燥,如果不找些业余爱好,很难长时间地做下去,更令人厌恶的是,根据宪章条例,只要是宣誓进入宪章局的工作人员,就再也不被允许从事别的任何工作。”
站在他身旁的崔聚冬低声回答道,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疲惫,最近这些天因为那个问题,这位宪章局代理局长只要呆在宪章局这幢大楼中,就会觉得有一个幽灵正潜伏在地下深处,冷漠地看着自己。
停顿片刻后,他勉强笑着说道:“你来时的那条道路到大楼面前便中断了,按照老局长的说法,就是代表了一入此楼,不用再出去的含义。”
李在道微微蹙眉,声音清淡说道:“听起来你似乎有退意。”
“无路可退,因为……老无所依。”崔聚冬淡淡回答道。
“问一个我一直比较关心的问题。”李在道不愿意过于深入地探测这位重要伙伴的精神世界,转而问道:“修改关键数据,导致联邦公民死亡,在我的逻辑中,应该已经违反了宪章核心三定律里的第二条。”
三定律里的第一条是: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第二条是: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宪章电脑是死的……”崔聚冬忽然皱起了眉头,似乎不怎么相信自己这句话,沉默片刻后接着说道:“但人是活的,它无法判断人类的目的。事实上数万年来,曾经在这幢大楼里工作过的无数人类,早已找到了很多欺骗中央电脑逻辑程序的方法,我们一般称那些程序漏洞为后门。”
“走后门这个说法难道就是这么来的?”李在道微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你们宪章局果然是这个联邦最可怕的部门。”
“我现在无法理解的是,如果我们是在走后门,那……许乐他走的又是哪个门?”
崔聚冬看着露台下方的草坪,漫山遍野像中央电脑程序般平滑的草坪,在夕阳暮色中如同燃烧了起来。
“我们模仿推算无数次,依然不知道他是怎样利用自己的第一序列权限,让中央电脑配合他的行动,比如昨天夜里的那些机甲……除非是他能够主动联系中央电脑,但这是被核心程序绝对禁止的。”
“那物理操作呢?清晨在官邸中,你也提到过中央电脑被严禁进行物理操作。”李在道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像盒子一样的大楼,忽然开口说道:“我在想,如果这时候许乐直接命令中央电脑把这幢楼炸了,我们除了去死,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倒并不担心这种画面会出现,依然回到昨天夜里,那十几台机甲没有对铁七师进行过一次致命攻击,三定律依然存在。”
“……也幸亏它依然存在,不然我真的会发疯,当然,在我发疯之前,这个世界已经毁灭。”崔聚冬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严肃地望着李在道问道:“关于他的权限问题,你究竟能不能解决。”
李在道沉默片刻,说道:“那场爆炸过去的时间太久,当年那个小姑娘的生物标记已经失效,所以我在寻找别的方法。”
崔聚冬不再就这个问题做更多询问,说道:“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深谋远虑,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许乐死了,只有你一个人认为他还有可能活着,并且有可能对总统先生的事业造成破坏。”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露台下方如燃烧一般的草坪,轻声说道:“上次为了清除那些七组队员,宪章局进行逆操作,修改了前线的战区数据,现在想起来……和今天墨花星球上的画面真的很像。”
第一百七十六章 暮色如血(下)
“最后东方沛当了替罪羊,我有些担心,如果以后少卿师长知道了真相,会不会……”
崔聚冬没有问下去,李在道也没有回答,就那次针对七组队员的手段谈道:“再如何伟大而庞杂的事业,都是由一个个具体的细节组成,所以我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也不会轻视任何潜在的敌人。”
“比如那个叫白玉兰的军官,比如那些看似掀不起风浪的队员,很多人似乎都忘了那些队员身后隐藏着的背景,就算许乐真的死了,这些队员如果被某些有心人凝结成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也非常可观。”
他忽然带着一丝沉重自嘲笑了起来:“这么多年,在这方面我只犯过一个错误,结果就因为这个错误,拜伦和那些老伙计们,来不及看到胜利,就离开了我们。”
“你是说施清海?”崔聚冬问道。
“就是施清海。”李在道目光复杂,“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他,做了很有力量的安排去结束他的生命,结果发现这个人应该值得我更加重视一些,杀他……应该杀的更死一些。”
暮色中,崔聚冬忽然说道:“听说于师长回来了。”
“老人家总是有些脾气的,不愿意在疗养院里一直呆下去,我们只好尊重他的想法。”李在道目光微垂,淡淡说道:“但现在既然前线告急,春末攻势可能要被迫推迟,那我想前线应该很需要像新十七师这样能征善战的铁师。”
“问题是此次前线部队受挫,失败的只是一个团。”崔聚冬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震惊之余皱眉说出自己的疑惑。
李在道端着茶杯向屋里走去,淡然说道:“宣传大多数时候是用来夸大前线的胜利,但有时候也可以用来夸大损失,对于这次失败,官邸肯定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也需要某些变动。”
部队哗变?这位军方新一代领袖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于澄海忽然从疗养院回到十七师,确实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他不可能用强硬手段把对方的不平之气压下去,所以他迅速展开一个全新的计划,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十七师调回前线。
他可以用更简单更强硬的方法处理十七师的问题,但现在正值战争时期,再如何疯狂的野心家,都清楚部队绝对不能乱,更不能有任何分裂的危险因素存在,至于那些忠于钟家老宅的西林部队,也必须用如此隐秘的手法缓慢地削弱分解,最后让他们融化在联邦部队的炉中。
更关键的问题是,李在道在军方的人脉与控制力,除了少壮派的军官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那些已经逐渐远去的军方大佬。
这些真正的大佬,都是他父亲最忠诚的部属,无论他们再如何欣赏许乐,也不可能因为许乐而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就像于澄海师长很自然发出的那句感慨:李在道终究是老李家的人……
换言之,在这些大佬眼中,他终究是自己人,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如何去做也应该只是顽劣罢了,可如果他真的用强硬手段对付于澄海,却会令那些大佬们真正地失望。
已经离开的大佬依然是军方真正的大佬,比如迈尔斯将军,更何况像易长天这样的大佬如今还是联邦前敌总司令,李在道断然不肯因为于澄海一个人而冒令这些人真正失望的风险。
把难以对付的于澄海师长和他的十七师调往前线,则不会引起大佬们任何意见,这些铁血惯了的老家伙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师长的部队理所当然应该在战场上浴血成长。
只是杜少卿和他的铁七师,大概也更愿意在前线和帝国人作战,而不是在联邦自己的城市四周去追杀那个家伙吧?
……
……
“昨天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你在哪里?”
幽暗的房间里,一名联邦调查局官员低下身体,像狼一样盯着面前那个看上去无比老实微胖的男人,近乎咆哮般逼问道。
“我忘了。”
“忘了?我怎么记得你是在财政部大楼厕所里被逮捕的?”
“你知道还问?”
顾惜风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像神经病一样的家伙,心想这是在演警匪大片?怎么会有如此弱智的对白。
“为什么那么晚了,你还会出现在财政部大楼中?”联邦调查局官员愤怒地解开纽扣,动作很帅很生猛真的很像电影里的角色。
顾惜风依旧瞪着眼睛,说道:“因为……那个角度看上去风景不错?”
官员愣了半天,用力地拍打着桌面,大声质问道:“那你怎么解释我们在厕所里找到的那些设备!”
“我操!你爷爷我是军人,当然要带着吃饭的家伙!”
顾惜风显得比审问自己的官员更愤怒,重重地拍打着桌面,用的力气比对方更大,回答的声音也更大,更理直气壮:“老子上过前线!老子是战斗英雄!”
“你们什么态度?不准对一名战斗英雄用刑啊!”
……
……
“五月十七号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你在哪里?”那名明显非常疲惫的官员揉着凌乱的头发,盯着桌子对面的顾惜风问道。
“不知道。”
中间省略无数似曾相似无趣乏味的对话,顾惜风重重地拍打着桌子,对着那名联邦调查局官员愤怒喊道:“不要动手啊,老子是军人,老子上过前线,老子是战斗英雄!”
在宪章广场四周被捕的七组队员们,如今被关押在首都郊区一家废旧工厂之中,接受联邦调查局和军区宪兵部门的联合调查,就像这样重复着枯燥的过程,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少天。
七组毕竟是联邦政府曾经用心打造的英雄集体,联邦谁没有看过那部纪录片?这里又不是远离联邦的前线,所以队员们被关押时的待遇不错,没有被戴上重型镣镑,甚至住的居然是集体宿舍,真真让这些家伙回忆起了当年新兵时的岁月。
看着被宪兵推进来的顾惜风,正在抠脚丫子的达文西嘲笑道:“顾头儿,你不会还是只会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吧,狗日的,你也不嫌天天说那几个字烦躁。”
他有些困难地搬动左腿,笑着说道:“你得学学我,我今天可把那个宪兵主管骂惨了,反正他们不敢用刑,凭什么不骂?”
房间里的队员们齐声称是。
“少扯淡。”
顾惜风一屁股坐到床上,十根圆乎乎的手指头下意识里在床板上弹动,说道:“老子可不是你们这些公子哥,我没当州长的爹,也没一个亿万富翁的爷爷,那些家伙要真对我用刑,我可没辄。”
队员们听到这句话不干了,也不去管顾惜风临时指挥官的身份资历,纷纷嘲笑他恨爹不是官,显得太不大气。
达文西的父亲是栖霞州州长,如他一样,队员们当中很多人都有非常恐怖的背景后台,联邦调查局和宪兵要对这帮公子哥队员用刑?那只怕真会引起一大帮子联邦权贵的愤怒抗议。
当年帕布尔总统将这些在港都警备区过腐败日子的纨绔大兵送到许乐手底下,本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但谁能想到,这些纨绔大兵居然真的被许乐磨成了最优秀的联邦战士,现在这些纨绔大兵身后的背景与家世,反而成了总统官邸的大难题。
许乐这块东林石头曾经成功地抵抗住联邦权贵阶层的压力,把这些纨绔大兵操成了训练场上数十摊冒汗的红肉,帕布尔总统这块东林石头因为要管理联邦,却无法像他这样强悍冷漠。
“说起来,这些年你们这些家伙一直不服气老队员。”
顾惜风在队员们的笑声中眼珠子一转,嘲笑道:“这次就看出差距了吧?就让你们不动家伙,结果呢?所有老家伙都溜了,你们就全被逮了个死死的,咯,看文西这衰样,居然还被人崩了一枪,那倒是,子弹可不认识你是州长家的大公子。”
达文西不干了,瞪着眼睛喊道:“顾头儿,这么说我可要翻脸啊,另外你得喊我全名,达文西。”
顿了顿后,他不耻说道:“话说你也是老队员,怎么和我们一样被逮了?”
顾惜风脸色憋的通红,为了避开这个令他感到羞耻的问题,迅速严肃起来,向队员们说道:
“除了你们这些家伙的背景有些可怕,政府对咱们这么客气,还有一个原因,头儿没被他们逮住,他们就不敢太过分,如果头儿有问题,我警告你们,就算你们有些好爹,也要出问题。”
不得不说,他这个转移话题的方法很成功,集体宿舍内的队员们集体沉默起来,他们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只是担心头儿现在的安危。
……
……
首都一间极不起眼的咖啡馆内,鲍勃主编抹着额头的汗,望着对面那个戴着帽子的青年,自嘲说道:“文人终究是文人,没有什么用,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在报纸上表现勇敢,果然比现实当中要简单很多。”
“放心,我确定没有人跟踪你到这里。”青年用食指将帽檐顶起一丝,露出令人感到舒服的笑容,忽然间他听到咖啡馆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疑惑地向窗外望去,片刻后那双小眼睛里露出震惊与复杂的情绪。
黄昏的街道上空有晚霞,有如血的暮色,有一群戴着黑色口罩的青年学生。来自首都大学的他们,在街道两侧议论纷纷的民众注视下沉默而行,最前排举着两个长长的横幅。
“我们用沉默控诉对联邦英雄的迫害。”
“许乐上校,你并不孤单。”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在咖啡馆里留下的历史真相
鲍勃主编看着窗外戴着黑色口罩的青年学生走过,对许乐微笑说道:“虽然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事件的真相,但有这么多人不问原因地支持你,我想你此刻应该感到有些自豪和骄傲。”
许乐低下头,缓慢而认真地搅拌着杯中的黑咖啡,直至将那股他并不喜欢的焦糊味道全部掀了出来,轻声说道:“有些感动,但很难自豪或者骄傲。”
他抬起头来,帽檐阴影下那双直眉显得格外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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