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却是丝毫不怯,眼眸里骤然明亮,用清晰的声音回答道:“教官说过,MX机甲最擅长突袭斩首,我军依水脉驰援而下,结束战斗需要耗时三十四分钟,回援营地需要十二分钟,四十六分钟之内,七师装甲旅无法穿越452124区域。”
“为什么不能?”杜少卿冷冷看着他。
“因为路不好走,报告将军。”
周玉难得地玩了一把俏皮,看来便是温润守礼如他,对于咄咄逼人的杜少卿,也生出了一丝反感。先前听到他说起教官时,许乐正低头微笑,听到这句话,笑容不由更盛了一些。
杜少卿却无所触动,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发笑,冷漠问道:“为什么不好走?”
周玉微微一怔,回答道:“该区域全是山地,装甲旅不适合在这种地貌快速推进,而且……七师指挥官也应该会考虑,这种地形上容易被单兵武装阻击,伤损率太大。”
“打仗不用考虑伤损率。”杜少卿用节奏分明的话语冷声说道:“452124区域侧方,有一条总装基地用来进行雷达站维修的便道,虽已停用了二十年,但装甲旅强行通过,没有任何问题。”
此言一出,本来安静无比的场间,顿时响起一阵吸凉气的声音,谁能想到,杜少卿竟然会知道一条已经停用了二十年的维修便道?只怕连基地后勤主官,都无法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该条便道的位置。
周玉的眼瞳微缩,感到了一丝紧张和不可思议,眉头微皱,沉默片刻后说道:“演习指挥部提供的地图上没有标明该便道。”
“你们这些军官在这座基地里呆了八个月。”杜少卿沉声训说道:“七师是三天前才收到的演习命令。七师来自S3星系,他们只用了三天时间,便找到了这条报废的通道,你们却不知道。难道这也算借口?”
周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确认如果七师的装甲旅能够利用这条通道,今天军演的局势确实会发生极大的逆转,只是谁能想到,铁七师的人居然比自己这些人更了解军演区域的地形!
……战场的准备工作,果然是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今天真的是对方放水,自己指挥的部队才能拿到一个勉强合格的成绩?
一念及此,周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极为认真地说道:“就算装甲旅能够利用这条我们不知道的通道,但他们怎么能发现联合纵队的营地所在?我事先已经布置了三重电子干扰屏障,卫星信号的过滤伪装也已经完成。”
他抬起头来,看着杜少卿冷漠的侧脸,说道:“而装甲旅的伪装半径并不大,在我发现他们之后,回援的MX机甲,能够在他们杀到我面前之前,提前与单重步兵配合,将他们打散。”
“为什么不能发现你的营地?忘记你在一院里学的那些东西吧。”杜少卿冷声说道:“你那些电子屏障做的像老太婆的内衣一样密密麻麻,不知道是怕冷还是怕春光外露,竟是不知道布了多少层……战场上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就和做人一样,最争执最想保护的东西,就是敌人最脆弱最重要的地方。”
他露在墨镜外的脸庞闪过一丝极浓的嘲讽:“随便一个民用设备,都可以发现你那片区域的古怪,就算不知道你藏着什么,但总知道那是你的要害。”
周玉的后背渐渐渗出冷汗,他霍然抬头反驳道:“您这是在赌博,拿装甲旅赌命,如果我是故意用三重电子屏障做伪装,吸引装甲旅入伏……”
杜少卿极为不悦地挥手截断他的话,冷声说道:“你手里的兵力全部在寂静岭东线被牵制,哪里还有多余兵力设伏?就算装甲旅没有摸到你的营地,但自那处一出,海阔天空,绕到你的后侧,与七师主力配合,你认为联合纵队今天还能活下来几个人?”
“更关键的是。”杜少卿淡漠地望着周玉,加重了语气,压迫感十足说道:“你的营地在那里!军人在战场之上,就要敢于赌博,没有赌性的军人,注定将一事无成。”
周玉缓缓低下头,拧紧眉尖思考了很久很久,坚定地抬起头来,说道:“就算装甲旅过来,我也可以用变锋阵形紧急后撤,只要能够拖到机甲营回援,这仗……还有得打。”
“120447区域,你还有多少力量?七师一部正在那里看着。”杜少卿未假思索,冷漠说道。
周玉思考了一阵,应道:“但120446区域还在我手上,此地最高海拔1245米,您的强攻直升机群,并没有太大的威力。”
杜少卿面无表情说道:“你的MX都在回援的路上,七师的M52虽然笨些,但不是一点儿山路都不能走。”
周玉一怔,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很久。
……
……
没有终端电脑,没有光幕展示,没有地图坐标,火力部署数值,什么现代化的工具都没有,联邦最惊才绝艳的师长,和新一代军官中战术推演的强者,就仅凭着自己大脑中的记忆与对战场部队的了解,进行着口头上的推演作战。
场地里越来越安静,只能听到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金戈铁马在空气之中碰撞,发出或清脆或沉默的撞击声,火药的爆炸声,隐隐嗅到硝烟的味道。
只是杜少卿师长说话的语气永远是冰冷淡漠的,而且做出任何一次部署,都不需要时间思考,而周玉却是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声音也越来越艰涩。
联邦军方公认杜少卿乃是战略智慧与战术指挥完美统一的第一人,周玉能够与他口争至此,在场间众人眼中,已经非常了不起,但是看着一脸冷酷,戴着墨镜的那位师长,众人心头更是无比震惊寒冷,心想杜少卿的大脑究竟是什么做的?
那几名跟着杜少卿前来的铁七师中校军官,却是一脸平静,他们看多了自家师长惊世骇俗的军事智慧,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相反,对于与师长进行口头战术推演到现在的周玉,他们反而生出淡淡的欣赏之意。
当年在西林预备军校的时候,周玉已经被视作天才,将他那位本来已经极为优秀的兄弟周瑾压的全无光彩,被第四军区送至第一军事学院后,他钻研学习历史战例,无比刻苦勤奋,这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然而令他感到无比压抑的是,今天他所面对的师长杜少卿,竟像是一座雪山般冰冷又高不可攀,从此人薄唇里吐出来的每一道虚拟命令,都像是一道道制人于死地的绞索,让他艰于呼吸,冷汗直流。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杜少卿的战术指挥不仅大势凌厉,在细节上竟也是周密照顾,不留丝毫缝隙,计算精密到了极点,让人心生挫败之感,竟渐渐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联合纵队必输,我承认铁七师今天留了情。”周玉沉默很久之后,艰难地承认了失败,敬了一个军礼。
“归队。”杜少卿冷漠说道,藏在墨镜下的眼眸,却闪过了一丝微诧之色,他也没有想到这一批军官中,居然还真的有一位人才,只是刹那间,他便动了将周玉调到第七师的念头。
他冷冷看了已经归队的周玉一眼,忽然想到这名年轻军官好像是邰家的人。
少卿师长一生冷酷自持,但却是一个有大野心大企图之人,一名成功的将领需要无数优秀的部属,毫无疑问周玉就拥有这种潜力,他自认是能容人之人,也相信铁七师这座熔炉,一定能够吸引真正优秀的职业军人。
正是基于这种与生俱来的从容自信,所以他明明想到周玉的背景,也只是微微一怔,将此人收入铁七师的愿望却没有丝毫犹疑。
容人也只是容愿容之人,对于不愿容之人,杜少卿师长向来像寒冬一样冷酷,他那双如刀般锋利的目光,透过墨镜扫了侧方许乐一眼,转即敛去。
“知道自己是个废物,那就还有改造的余地……”杜少卿望着那些表情难看至极的军官学员,冷漠说道。
便在全场死寂,准备迎接杜师长再一次狂风暴雨般的训斥时,场间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声音。
“花了这么大力气,才赢了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废物,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
此言一出,四周俱静,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感觉油然而生。军营里军阶秩序森严,在一位少将师长训话时,哪里允许下级随便插嘴?先前军官学员们被训的狗血淋头,满脸通红,却也只能将胸膛挺的更高,此时竟有人横空出世,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而且这句话很明显是针对杜少卿和他的第七师,先前杜师长说过联邦军演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此人便说杜少卿赢了周玉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更令人惊惧的是此人话语里隐藏的意思,杜师长冷厉痛斥这帮军官学员为废物,那你这般辛苦才赢了一个废物……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
……
这句话不是许乐说的。
军营是一个充满了铁血粗砺味道的地方,上级训话都是大嗓门,比杜少卿骂的更难听的人多了,什么污言秽语都有。话说许乐当教官的时候,在课堂上也没少骂废物之类的话,但人就是这么奇怪,许乐总把这些军官学员看成自己教出来的,自己骂得,听着杜少卿冷酷无比地训斥,他的心里却格外不舒服。
然而他知道自己和铁七师之间的问题,尤其是感受到杜少卿先前两次用寒冷目光扫过自己,虽想护犊子,但在军阶差异之下,却也无法出面,只好沉默。
但站在他身后的兰晓龙少校,却没有能够忍住心头的那抹不忿与嘲讽。
他微带嘲讽的声音刚刚响起之后,整个场间顿时陷入比先前更加绝对的死寂之中。站在队列左侧的三名铁七师军官,则是霍然转身,向着声音响处望了过去。
这三名校官一直沉默不语,军姿标准不二,站了这么长的时间,竟是连眉毛都没有颤一下,看上去就像是三个冰雕的雕像般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此时,这三名军官却像是忽然醒过来的猛虎,如刀锋般的三双目光,同时盯住了兰晓龙的脸。
杜少卿墨镜边如剑般的眉毛微微一挑,缓缓转头,也望了过去。
军营里哪里会允许这等以下犯上的事情发生,兰晓龙久驻地方,在警备区8384队呆着,一直熬到了少校,却也多少带了些不三不四的散漫气息,就像许乐和许乐身后那些第七战斗小组的成员一般。
就算被那三名铁七师军官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兰晓龙依然是一脸无谓,眉毛还挑了挑,可是当杜少卿师长也转过头来,他不禁感到心中一寒,有些不明所以,对方明明着墨镜,为什么自己却觉得他的阴沉目光快要扎进自己的心脏里?
铁七师三名军官中有一人,正是先前令许乐惊叹杜少卿嚣张的侍卫官西门瑾,他以中校的阶层心甘情愿地充当杜少卿的侍卫官,自然是忠诚无比。
西门瑾大步走到兰晓龙的身前,一脸阴沉,似要滴下雨来,凑到他的面前几公分距离,披头盖脸地大声训斥道:“你是哪个部队的!懂不懂规矩!长官训话的时候,谁允许你随便插话!军队条例学到哪里去了?报上你的名字!”
兰晓龙的耳朵快要被震聋了,感受着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有些不豫,却又被对方凶猛咆哮里挟着的愤怒压了回去,他看着近在咫尺那张阴沉的脸,相信如果杜少卿此时要毙了自己,这名侍卫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枪来把自己给毙了。
为了维护军队纪律,像兰晓龙这样的行为,杜少卿师长虽然不会枪毙他,但绝对能够让他吃无数苦头,甚至蹲上半个月的黑房。然而兰晓龙并不后悔这一点,身为十七机械师的一员,能够当面嘲讽杜少卿,这是何等样幸福的事情?而且他的性情虽然散漫,却也有联邦军人坚忍的那一面,他漠然地望着西门瑾,一言不发,就等着稍后被处罚。
便在此时,他的身后微动,却是某人把他拉了过去,他愕然望去,才发现是许乐把自己护在了身后,就像是……一只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孩子那般。
“他是兰晓龙少校,白水公司第七战斗小组成员。”许乐望着面前的侍卫官解释道。
对于兰晓龙惹出的这个麻烦,他实在有些头痛。铁七师一直在寻找一个向自己发飙的机会,自己出面,岂不是给了对方最好的理由。然而第七小组如今就是没娘的孤儿,被费城那位老爷子大手一挥,除了他们的正式军籍,划到许乐的手下,他身为主管,此时必然要出面。
“既然不是受训军官,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此地?”西门瑾看着许乐,依然是大声地训斥道,脸色一片阴沉。
许乐诚恳地回答道:“这是国防部的命令,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西门瑾眉头一皱,冷声说道:“他是你的部下?你又是谁?”
“基地机甲教官许乐,目前兼任白水第七战斗小组主管。”
西门瑾面色阴沉,轻蔑说道:“果然什么样的教官,教出怎样的学员,什么样的主管,带出什么样的孬兵。”
听到这句话,许乐的眉头微微一挑,两把小飞刀似乎隐隐有了要飞起来的势头,旋即他轻轻地呼吸了一次,正色说道:“我的兵孬不孬,轮不到你评断,我或许不是一个好主管,一个好教官,但今天参加军演的学员,我看都还不错。”
听到这句话,站成一列本来脸色有些难看的军官学员们,表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均自在心中想着,小许教官平日里做人很混蛋,在外人面前倒挺给小爷们面子。他们却没有想到,这般想法已经把自己和许乐归到了一类里面,甚至连许乐在课堂上小爷的自称都学了个十足。
至于第七小组的战斗人员,他们绝大部分出身十七机械师,与杜少卿的铁七师有“不共戴天”之仇,听到许乐这句话大感快意,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军方编外人员,顾忌也要少些,熊临泉刻意让自己不去看那个冰块儿一样的杜少卿师长,幽幽说道:“我们这些兵确实挺孬,就是经常去西林杀杀帝国人……”
打人不打脸,熊临泉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在铁七师军官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侍卫官西门瑾的眼中厉色渐渐浓郁,盯着面前的许乐冷冷说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是中校,我也是中校,在你面前,我有必要扮可怜幽怨?”
从第七师出现在眼前,许乐便本能里感觉到了一股危险,杜少卿训斥众人毫不留情面,他的恼火已经蓄积到了某种程度,此时看着面前这名侍卫官阴沉的脸,听着这种话语,眉上两把飞刀终于飞了起来,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西门瑾微微一怔,没有去与他争执军阶的事情,望着许乐身后的兰晓龙,冷声说道:“触犯条例,让你的人出来。”
在军营之中,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许乐并不是职业军人,而且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今天不可能把兰晓龙交出来,但面对着森严的军队纪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先前杜师长与周玉学员进行战术推演,我这位部下只是想参加到讨论当中,并不是刻意打断长官的谈话,我不认为需要接受纪律处罚。”许乐眯了眯眼,竟说了这样一番话出来。
“你们是十七师的人?”
便在此时,队列那头传来了杜少卿冰冷而充满压迫力的问话。
第三十一章 敢飙者胜
听到师长的话,西门瑾中校面色一肃,迅速收起那张愤怒阴沉的脸,平静地转开身体,让许乐的身体暴露在众人眼前。许乐心头微凉,这位侍卫官变脸如此之快,只能说明他先前的那些咆哮愤怒都是装出来的,铁七师只是在寻找一个收拾自己的理由。
许乐自己就是一个偶尔愤怒的青年,所以面对着西门瑾甚至是杜少卿的愤怒,他都不会害怕,然而今天的对手却是官阶权力远在他之上,而且一直保有冷静心思冷酷敌意的一位名将,这事情便有些麻烦了。
“许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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