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的头发在麦德林议员的头顶胡乱搭着,这位老政客沉默地看了自己最亲信的下属一眼,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卧室,然后按动了身旁的按钮。
门后隐隐传来沉重构件封闭的声音,门外低头举枪瞄着下方的许乐浓眉一颤,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最初的计划中,他也没有奢望能够赶在那位议员先生躲进安全屋之前,能做些什么,但是那些清晰的金属构件封闭声,依然让他的后背开始生起小粒的微突。
举枪向着房门锁连续做了三次射击,以并不符合节奏的速度,略微顿了顿,他一脚踹开了房门,身体向前扑倒,掠了进去。
破门而入之前,他就已经确定了那个人的方位,人在空中时右手的枪管已经开火,射向了右壁处。
……
……
一直沉默站在墙壁后方的军人,依旧一脸沉默冷漠,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把老式手枪,他的肩上没有肩章,腰间有一把锋利的军刺,眼眸冷静,望着门口的方向。
能够突破基金会大楼内部的层层防御,让人有些不明所以地杀到此处,这位麦德林议员最信任的贴身保镖很清楚,今天的入侵者不是普通角色,所以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所以当门被对方踹开时,他在第一时间内开了枪,自己的身体却是奇快无比地转了方向,老式手枪枪管喷射出艳丽的火苗,射向破门而入的黑影。
……
……
噗噗啪啪,沉闷和清脆的枪声交织密集,响彻奢华的办公室内,烟尘碎屑乱飞,弹孔清晰可见地迸现在墙壁上,地板上。深孔里蕴积的青烟还没有来得及升起,两个人影已经势如猛虎般扭打到了一起。
许乐没有击中那个没有肩章的军人,对方这一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生死边缘的枪战,虽然他在宪章光辉的帮助下,拥有了谁也无法匹敌的视界与预判能力,但在生死关头,那名沉默的军人提前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凭借一名战士在战场上的本能做出了反应,险到极致地避开了他的连续射击。
那名军人也没有射中许乐,虽然他对这名入侵者的评价已经升为恐怖,但他依然没有想到,一个受了伤的人,在将将落到地面时,居然能够做出人类所不应具有的反应。
许乐落在地板前那一刹那,左掌狠狠地拍了下去,凭籍着那股反震的巨力,将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震了起来,向着前方的空中弹去,军人射出的那些子弹全部擦着他的身体,击中了地板。
军人的眼瞳急剧缩小,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先前对委员的建议,当时他认为在东三区的包围中,就算是费城李家军神亲自来此,也不可能单枪匹马突破,然而这个小眼睛的男人却做到了……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肩章的军人沉肃着脸扑了过去,左手扣住了许乐握着枪的右手,拿着枪的右手抵住了许乐的腹部。而就在此时,许乐的左手已经狠狠地抓进他的右肩,右手持着的长匣手枪在第一时间内开了火!
这一切动作发生于电光火石的瞬间内,两个人以绝顶优秀的军事素质,弹起互搏,将身形扭结在了一起。
军人没有理会许乐手中的枪,悍勇地选择了同归于尽。人不畏死,太多的手段便无法施展,右手被死死抓住的许乐,被动地接受了对方的死亡邀请,根本来不及思考别的任何东西,下意识里抠动了扳机。
一声沉闷,一声清脆,两记枪声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从两个人紧贴着的胸腹处迸发,枪火在狭小的空间内猛然迸射!
……
……
如此近距离内的互射,谁都别想躲开。就像是有两条十分结实的绳子,捆在许乐和那名军人的腰间,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两个人的身体猛然一顿,紧接着便被子弹的巨大冲击力击得向后急挫!
子弹击中硬陶防弹衣,不知道有没有击穿,面色惨白的许乐顾不得这些,就连那处的巨痛与胸腹间开始蕴积的吐血冲动,都强行压抑了下去,就在摔倒的那一瞬间,他的右脚钩住了对方的脚踝处,强行将身体再次弹了起来,狠狠一膝顶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喀喇一声,那名军人的膝盖应声而断!但他的眼瞳却亮了起来,没有理会许乐接下来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小范围内狠辣手技,左手如同闪电一般探出,牢牢地扼住了许乐的后颈,右手的枪管斜斜向上,指向了他的下颌。
双方都极为小心谨慎地穿着防弹衣,起始暴烈的近距离互射,都无法做到完全击倒,但在如此近距离内,如果让人对着脖子开一枪,谁都没法活下来。
而此时,许乐已经扔下了手中的枪,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他用肘弯敲在了对方的锁骨上,同时用最快的速度,拔出了那把一直没有动用的军刺。
……
……
全黑的长匣手枪落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彼此凶险纠结在一起的两个人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就像是一道流光,许乐暴喝一声,右手紧握军刺,居高临下狠狠地扎向军人的心窝处!
军人用完好的右腿死死地曲住许乐的身体,右手的枪口在极狭小的范围内,指向他的下颌。他的眼中闪过一道亮芒,那是反射的军刺锋芒,他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穿着的软陶网式防弹衣,足以抵御这种锋利冷兵器的暴击……就算挡不住又如何?我死了,你也要死。
以自己的一命换取对方的一命,换取麦德林委员的安全,没有肩章的军人非常愿意,他的眼眸中亮光之后,便是一片狠毅与解脱之色。
锋利的军刺嗤的一声插了下去,破开了军服,在软陶网式防弹衣上破开了一个小裂口,便遇到了十分强大的阻力,就像是撑船的竹篙,插入了冬日寒冷将凝的泥潭,难以前进,却也拨不出来。
军人的手指已经准备抠动扳机,准备看那一片枪火闪耀眼前,将这个沉默的小眼睛男人头颅击成粉碎。
许乐的眼睛此时格外明亮,眯着若一眉弯月。
嗤嗤的电流声响起,蓝弧闪耀在军刺前端。那名军人眼瞳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贴着冰冷扳机的手指不停颤抖,却怎么也按不下去,同一时间,他的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弥漫在房间里。
强悍的职业军人,拥有强悍能力的许乐,并没有被电晕过去,刹那时间之后,两个人逐渐将要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就在这最危急的关头,许乐的脸色异常苍白,双眼异常明亮,他将身体内所有的力量全部提取了出来,输送到自己的四肢之上。
他强行探起半个身体,用肘关节将顶着自己下颌的枪管打开,左手按在了自己右手腕上。
“啊!”
他的口中喊出一声暴烈的大喊,死死地盯着身下军人那张陌生的脸,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了上去,从双手传到了手中那把锋利的军刺上。
军刺缓缓地破开软陶网式防弹衣,向下没去,一丝一丝地下沉,刺开皮肤,刺开血肉,滑过肋骨,刺破连结,缓缓地刺入了心脏平滑的肌表!
……
……
没有肩章的军人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年轻男人的脸,张着唇嗬嗬地想发出什么声音,却只能发出这种无意识的低声,他觉得像是有一座巨山正压在自己的身上,他感觉胸骨全部都碎了,他又感觉好像有一颗细微的针正在轻轻地刺着自己的皮肤。
噗哧一声,锋利的军刺全部没入了他的心窝。
军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抽搐着,许乐却是低着头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拼命地压制着这份颤动,直到最后再没有任何反应。
这位跟随麦德林委员长达二十年,从青龙山杀到南科州,为委员大业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大事的军人,虽然没有肩章,却毫无疑问是战场上的绝对强者。但今天面对着这个小眼睛的男人,他没有想到对方的军刺上附着电击,没有想到对方能够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能够将军刺刺入防弹衣,所以他死了。
死的无比彻底。
……
……
许乐艰难地爬了起来,没有看脚下那名军人瞪圆了的双眼和眼中震出的血水,他只是捂着自己的胸口,拖着重伤的身躯,向着办公室里面走去。
路上他看见了那名正抱着头瑟瑟发抖的机要室秘书,直接一掌将他打晕了过去。
走进奢华的卧室,走过洗浴间,许乐眯着眼睛,来到了他今天的目的地。
这是一道看上去十分薄弱的玻璃门。他低头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还算新鲜的空气,然后拔出了手中的手枪,对准了玻璃门,连续不断地抠动扳机。
啪啪啪啪啪,十七发子弹迅疾击出,在玻璃门上留下了一个圆圈的痕迹,然而玻璃门却没有碎。
杀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他终于见到了他的目标,那位满头花白头发,一脸肃然的麦德林议员。此时,这位议员一脸平静地坐在安全屋中的椅子上,看着玻璃门外的他,眼睛里露出了怜悯与嘲讽。
许乐隔着玻璃门,看着门后的麦德林议员,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联邦之安危,在君之手中
隔着宇宙间的距离,千山万水的阻碍,许乐也毫不迟疑地杀了过来,结果到了最后时刻,却被一道看上去很薄脆的玻璃门,挡住了前进的脚步,最后那一步。这天与地都遮不住他的眼,这眼前的玻璃落地门无比透亮,却在他的心上蒙上了一层灰霾。
连续的射击在平滑的玻璃门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但玻璃门却没有丝毫碎裂的征兆,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竟是如此的结实。
许乐与麦德林隔着这层玻璃平静互视,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相见,一见却便要生死必分。
这是一间安全屋,联邦真正政治要人官邸之中,往往会设计这样一个最后避难之所,但大部分安全屋的设计都是以高强度合金为主,很少有人会选用聚合材质的透明材料,这是不是代表这间安全屋的主人在心理方面有某些怪异?
据说首都特区那间白色的总统官邸内,也有这样一个安全屋,那间安全屋拥有独立的维生循环系统,无比强悍的防御能力,可以正面抵挡大气层外的战舰主炮射击,或是近处的超强爆炸,还可以保证藏在安全屋中的总统阁下,可以孤独地安全生活七天时间。
基金会大楼内麦德林议员的安全屋,应该不会比那间更强大,但如果没有强大的重火力攻击,一般的刺客杀手,却也是永远没有办法踏进一步。
踏过千山万水尸血而至,许乐才来到了麦德林议员的面前,难道就要被这一层玻璃给挡住?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当中看到麦德林,但此时他没有去注视玻璃后方,这位老政治家的风度或是狼狈的最后景象,只是扫了一眼,便走到了玻璃门旁边,将军刺狠狠地扎入了墙纸之中。
喀喇一声响,许乐撬开了安全屋的总成控制系统,那双染着血的手,开始闪动起来,快速地分离盒中的数据线与电源线,然后开始进行驳接。他进行的如此专心致志,以至于没有听见大楼后方越来越清晰的枪声。
玻璃门后方的麦德林看着这一幕,缓缓地眯上了眼睛,他不认识外面这个杀手,但对于这个年轻男人的脸却无比熟悉,对方便是那个叫做许乐的小人物。
“虽然你是名很天才的工程师,但不要奢望能够从外面打开安全屋。”
麦德林安静地看着沉默操作的许乐,声音从安全屋角落里的通话系统中传了出来,微微有些变形。
许乐没有理会他在说些什么,依然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单枪匹马杀进基金会大楼,事先他从青龙山那边拿到了足够的情报,自然不会忘记这间安全屋。
虽然突进的速度比计划中慢了许多,让麦德林成功地躲了进去,但许乐的心中并没有绝望愤懑以致要吐血的感觉,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
……
“我一直很好奇,是谁会来杀我,但我真没想到,居然就是你一个人。”
玻璃门内的麦德林议员轻轻抚摩着手中的一只笔,叹息了一声。
他这一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生死间的挣扎,无论是当年对帝国的远征作战,还是青龙山反政府军内部的肃清行动,还是后来在山中的游击战,如果不是冥冥中有某种天意在庇护他,他相信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玻璃门外的许乐没有理他,依然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麦德林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对于这个冷静到了极点的家伙,竟生出了些许欣赏之意,当然更多的还是淡淡的不安与愤怒。
今日S1那边在举行总统就职仪式,麦德林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世家基础的政治家,用了自己人生一大半的时间,走了一条曲线道路,就是为了能够登上副总统的位置。
是的,就是副总统,因为副总统兼任联邦管理委员会议长一职,也只有联邦管理委员会才能真正地接近那个神秘的宪章局。
麦德林的眼睛眯了起来,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年来的事情,当初如果没有那一趟百慕大之行,或许自己还是一个在联邦人看来热血正直的退伍军人,然而天命终究是天命,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失败了,他相信在宇宙的历史中,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加成功,虽然没有能够登上联邦最巅峰的政治王座,但在联邦里经营了这么多年,他已经获得了很多年前那个人请求他帮助获得的东西。
麦德林眯着眼睛,看着门外沉默忙碌的许乐,知道对方根本无法进来,只要大楼内部的后援力量,或是联邦政府的军队赶过来,自己就必然是安全的。
然而他也没有太多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在原定的计划中,他本应该趁着首都总统就职仪式召开的时间,远赴西林看望前线军人,然后安静地消失于宇宙之中。
这一切却都被玻璃门外这个小眼睛男人强行拖延了下来。想到这一点,麦德林议员的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整个宇宙都没有人能够真正地看透自己,如果说是联邦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是宪章局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或许他还能接受一些,可是很明显,玻璃门外的许乐什么都不知道……
用了一生去完成的使命,却要毁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的偏执热血冲动之中,麦德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门外的许乐似乎听到了对方心里的这一声叹息,他低着头认真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忽然开口问道:“有件事情一直想当面问你。”
说来奇妙,壮烈冷酷的刺客,老谋深算的目标,却因为一道玻璃门的隔阻,而拥有了暂时的和平,还可以进行一番事先极难想像的对话。
麦德林微笑望着他:“请问。”
许乐低头快速地进行驳接,没有抬起头来,问道:“临海州和演唱会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虽然无数的证据早已证明了麦德林才是幕后那个冷血恐怖的黑手,但许乐总想要当面问一下这个人。
“是。”
麦德林自底层爬起,能够在联邦内获得无数下层民众的支持,能够在政府与反政府军之间精彩行走,还能够获得无数联邦上层的帮助,能够让张小萌这样的人誓死跟从,他必然有其非常优秀的一面,有他独到的人格魅力。
所以当许乐样问时,麦德林想也未想,便微笑着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许乐依然低着头,问道:“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玻璃门后的麦德林,听到这句显得很天真幼稚的话后,却奇怪地沉默了起来,他想到了自幼生长的工厂与那些伙伴,想到了当年一同浴血的战友,但紧接着,他又想到了这些年来内心难言的孤独感与那份崇高的使命感。
身周竟是他人,这是何等样的不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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