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的是。”郭淮起身告辞道:“那小弟便去告知天翼,让他即刻动身回去。”
等郭淮离开,我独自回转书房,翻阅古籍,聊以度日。一茶一几,一书一椅,就让我将这半日的闲暇打发。到了午饭时候,就见一家将奉饭菜入内,请我用膳。往日我只要在家,都是与关凤一起用饭,今日想来是关凤还在气恼,所以让人将饭菜送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早上的脾气也大了一点,胡乱吃了一些,便问道:“夫人可曾用过饭?”
那家将答道:“夫人不在府中。”
“哦?”关凤是大家闺秀,除了昔年随我作战军中,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来是真生我的气,出门散心去了。我心中默默叹气,又回想起昔日情谊,自从荆州生变,关羽身死,这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关凤如此为关索求情,想来关索是关家之人无疑,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为关羽所接受。我便吩咐那家将,道:“关校尉虽然看押在府中,尔等也不可怠慢,礼数之上要周到。”
“属下明白。”那家将又道:“午饭就是按照大人的膳食准备的,已经差人送去了。”
“很好。”我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那家将收拾碗筷,转身正要离去。却又见一群家将匆忙进来。我府上除了关凤身边又几名陪嫁的丫鬟,其余全是荆州带来的亲兵,一应仆役全无。一则为我自己的安全着想,二来我也实在不喜欢仆役丫鬟成群的生活。
那群家将进来之后,匆忙行礼,为首一人道:“大人,关校尉被人救走了。”
“什么?”我长身而起,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何人所为?”
“这,”那家将神色犹豫,支支吾吾答道:“属下送饭菜前往,只看见守卫的兄弟都被人所制,捆绑在一旁。至于具体是如何情况,属下不知。”
我看着他身后几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无一人上前回答。见他们如此,我心中是一片雪亮,我府中虽然比不上皇宫内苑,却也是防备深严,怎么可能会有外人前来将关索偷偷的救走?
“你们都下去吧。”我又复坐下,轻揉着额头,暗道:凤儿,你虽然是将你的兄弟救了出去,可是我怎么向刘备交代?陈到的一道表章上去,私放重犯的罪名,我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刘备之所以没有动我,还不是因为没有借口?你这样可差不多是等同与谋杀亲夫。
过了片刻,我站起身来,准备去见见陈到,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也得给他一个交代。陈到是江州都督,此次只是暂时调来白帝主持事务,并没有府邸,是住在军营之中。我带着十余家将随行,远远就见辕门一大队人马等候在前。为首一人正笑吟吟地看着我,正是陈到本人。我忙下马步行上前,看着他一脸的笑意,心中更是万分的疑惑,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关索的事情?
陈到见我走近,也急忙迎来行礼道:“下官参见大人。”
“陈大人不必多礼。”现在其曲在我,我也没有早上的那分傲气,跟着还礼道:“大人亲自在辕门等候,莫非有贵客要来?”
陈到哈哈一笑,道:“大人不就是贵客?”
我闻言一愣,道:“大人何以知道本官要来?”
陈到微笑不语,只是将身体移到一旁,伸手请我入内。此营中存放的就是荆州前线将士的粮草,我偶尔也来过两次,都是因为职责所在,敷衍了事,没有一次像今次这样被动压抑。我与陈到一起进入中军大帐之内,按次坐下。就听陈到吩咐手下,道:“去请夫人和关校尉来见大人。”
一听这话,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原来关凤二人早被他请到了此地,难怪他胸有成竹地在辕门等我。我冷眼看着陈到,强行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心中不住的盘算,刘备大战在即,却仍然一心想要找我的麻烦,似乎不合常理。不过此事,我已经完全陷入被动,只能是见招拆招,看陈到究竟是何用意,必要的时候,关索的死活也就顾不上了。
过了片刻,帐外脚步声响起,就见关凤与关索二人在几名军士的陪同之下走进帐来。关凤还好,关索却是绳索加身,形容狼狈,衣衫之上多有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陈到见二人进来,便起身对我道:“大人前来下官营中可就是为了此人?”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陈到又接着道:“关索本是押在大人府中,不想却挟持夫人,想带罪出逃。幸好被下官在城门截住,实在是罪大恶极,不知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陈到言语之中也还算是给我留面子,将关凤说成是人质。可惜关凤并不领情,等陈到话刚说完,她便冷冷道:“不是他挟持我,是我要释放他离去,还亲自用马车送他出城。”
“这,”陈到转眼看着我,缓缓道:“大人,你看此事该如何办理?”
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关索是死罪,关凤私放重犯,罪名也轻不了。而陈到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是与关索有私怨,还是受了刘备的密令?我现在只想抽身此事,不管关索的死活,本来我对他就没有什么好感。为了他得罪刘备,或者是陈到都是不值当的。当下我走到关凤身边,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情,你不要在插手。”
关凤并无理我,转眼看着陈到,问道:“陈叔至,你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一定要将他至于死地?”
陈到淡淡笑道:“夫人此言,下官不甚明白,关索其罪当诛,岂是下官挟私报复?李大人也在,当知道延误军粮,是什么样的罪名。”
关凤冷哼一声,又待要开口说话。我却沉声道:“你回府去,此事我知道如何处理。”
关凤看了我一眼,冷然道:“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怎会顾及他的生死?”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不由怒火中烧,关索就算是你亲兄弟又如何?难道我就该为了他的贪杯误事,付上责任?我对着外面的家将,喊道:“来人,送夫人回府。”马上就有几人应声而入,在关凤身后道:“夫人,请。”
关索看了一眼关凤,叹了口气,道:“妹子,你走吧,我反正也该死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行。”关凤轻咬着嘴唇,低声道:“我怎么也要救你。”旁边的家将见关凤不动,也不敢上前用强,都一起看着我。而陈到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心中深恼关凤不识大体,古时女子不是讲究“出嫁从夫”吗?怎么对我这个丈夫的难处一点也不体谅?我上前拉着关凤,转头对陈到言:“关索就交于大人处置,本官告辞。”说完就拉着关凤出帐。
关凤将门之后,力气原本不在我之下,可是我亲自动手拉她,她也不愿意十分地反抗,本来拉出陈到大帐,一路快步出营。外面等候的亲兵家将见我怒气匆匆的出来,急忙将马匹牵来,我才放开关凤,冷道:“上马。”
关凤眼中泪光闪动,小声道:“求你救救他,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我挥手示意旁边的一众家将退开,才低声问道:“关索果真是你兄长?却为何如此不堪?现在他犯下大罪,陈到又落井下石,我如何能救?”
关凤拉起我的手,道:“我就求你这一件事情。关家负他良多,我不能见死不救。”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由愕然,关索的身份还真是让人费解。不过他本来就犯的是死罪,而且陈到又落井下石,我有什么理由能救得了他?我看着关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他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是陈到不肯松口,我如何找借口救他?”我顿了一下,又道:“关索与陈到可有过节?如果是私怨,我还可以出面帮着化解。倘若不是因为私怨,我也就无能为力了。”要是真是刘备想用关索挑起我与孔明的不合,那关索怎么也会死在白帝,我可什么办法也没有。
关凤摇头道:“他在朝中得罪的人很多,我也不清楚是否得罪陈大人。”
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救人,不过看着关凤伤心的样子,也于心不忍,只好道:“我再去找陈到试试。”刚欲举步,就见一家将远远喊道:“大人,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颗首级挂在高干之上,颈下仍滴着鲜血。仔细一看面目,不是关索是谁?关凤此时也看见,娇呼一声,身体向后就倒。我急忙将她扶住,却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第九卷 永安惊变 先主伐吴 第一百零七章
我看着床上躺着的关凤,心中激起无限感慨,自从当年意外遇到关羽,只身入刘备营中言语相救。就无意间卷入了他家的是是非非,自从第一眼见到关凤,我更知道自己和关家的关系,不会简单了结。待到关凤姐弟西行入川,我心里就更明白,再也与关凤脱不了关系。可是后来荆州的变故,关羽的身死,到现在的关索被处死,让我在惊讶这一家人波折甚多的同时,心中也感到惶惶不安。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或多或少的与我有些关联。
我看着几上烛光,关凤自从关羽去后,一直郁郁寡欢,与我在一起谈笑也不十分尽兴。每日所食少许,身体盈弱,今日又亲眼目睹关索死状,一时悲伤过度,已经昏迷几个时辰。叶枫也来查探数次,针灸汤药皆是无效。我也只能默默守侯在旁,为她祈福平安。
我不信神佛,此时却也不得不开始默念“阿弥陀佛”,当我念得有上千遍的时候,终于听到关凤“恩”了一声,眼睛缓缓地睁开。我忙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凤儿,你醒了。”
关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周,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声若蚊蝇,让人心酸。
我看了看窗外,道:“大概是亥时了吧,你已经昏迷了四个时辰了。”
关凤听了,挣扎着要起身。我急忙将她扶住,道:“你身子不好,还是躺下吧。”我拿过旁边的鸡汤,却已经凉透了,便道:“我吩咐人去给你热一下。”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你等等。”关凤拉着我,低声问道:“他真的死了?”
我知道她问的是关索,默然点了点头,道:“我已经让陈到将他首级取下,与身体缝合,收入棺木之中。来日我与你一起去拜祭。”关凤木然地点了点头,我才走到房外将鸡汤付与家将,拿去厨房换热的。
等我回转房中,关凤已经起身,见我进来,道:“我想去看看他。”
关索与我毫无交情,况且他是刑罚之人,更无后事可料,两三日后便可草草下葬。棺木停放一处废弃庄园之中,离府尚远,我有心劝止,却又不忍拂她之意,只好道:“好歹用些食物再去。”
关凤却一脸坚毅,道:“现在就去。”
“好吧。”我无奈答应,上前扶着她出门。我担心她不能乘马,命人备好车驾,一起前去祭奠关索。
关索为人不善,得罪之人甚众,所以灵前也极为冷清,只有少许身前心腹家将在一旁侍侯。城中一应将校官员,无一人前来拜祭。还是桓易,郭淮二人受了我的嘱咐,为他操办的后事。却也草草得很,除了薄棺一口,清香数柱,白蜡几根,别无他物。
关凤见景伤情,一柱香上罢,眼中泪珠又滚滚而下。我挥手让桓易等人离开,低声劝道:“死者已矣,你不用过于伤感。我原本打算送你回去再向陈到求情的,没有想到他那么快的动作。”
关凤淡淡道:“这不怪陈到,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她看了我一眼,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道:“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现在祭已经祭了,就回去吧。”关凤感激地看我一眼,默然点头。我又扶着她准备离开,忽的寒光一闪,一道剑光从棺木之后,直刺向我背后。关凤虽然身体不适,武艺还在,反应奇快,一把将我推开,长剑却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
我看见关凤受伤,急忙上前扶着她退开,大声喊道:“来人,捉刺客。”
那人本待再要挺剑刺我,却听一阵婴儿啼哭之声,急忙低声哄道:“乖宝贝,别哭,娘在这。”
我这才看清刺客是一美貌少妇,右手长剑,左手却抱着一婴孩。此时桓易,郭淮二人已经带人进来,护在我与关凤身前。两人见那少妇手中抱有小孩,互看一眼,又都一起看着我,等侯命令。
我察看关凤伤口,虽然不深,却流血不止,急忙撕下衣襟包扎。有人在我眼前刺伤关凤,我心中原本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是见到眼前这一幕,却也狠不下心。只沉声喝问:“汝是何人,为何刺杀本官?”
那少妇冷冷看我一眼,又低头哄弄怀中婴孩,丝毫不以为意。我还要再问,却听关凤上前道:“你可是鲍三姐姐?”
那少妇昂然道:“不错,我就是鲍三娘,关索的妻子。刺杀李兰,便是为夫报仇。”
“姐姐,你误会了。”关凤又道:“下斩杀命令的不是他。”
“哼。”鲍三娘冷哼道:“他是你夫君,你自然为他说话。我刺杀不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听二人对话,也明白了一个大概,扶着关凤道:“我们回去吧。”关凤点了点头,却目示鲍三娘。我知道她的心意,是要我不为难她。我点了点头,又对郭淮二人道:“既然关夫人在此守侯,你们也都各自回府。”两人答应一声,就随我一起出来,只留下鲍三娘怔怔发呆。
回到府中,我急忙唤叶枫来为关凤察看伤势,这点小伤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关凤身体不好,失血之后,脸色越发苍白,让人好不心痛。叶枫留下几副滋补药方离开,我拉着关凤的手,道:“以后不要再插手别人的事情,今日之事,又是费力不讨好。”
关凤却对我的话,不闻不问,自言自语道:“那小孩好可爱,只是这么小就没有了父亲,唉……”
我知道她说的是鲍三娘怀中的婴儿,叫“统儿”的。想到这个名字,我又猛然记起,关统不是关兴长子吗?夭亡无嗣,才又由其弟关彝袭爵位。关凤见我怔怔发呆,以为我也是心念那母子二人,便道:“你使人送些财物与他母子,也好将来度日之用。”
我摇头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怕鲍三娘不会接受你这一番好意。你没看见么?她已经将我当成她的杀夫仇人。”
关凤也知道让鲍三娘接受的希望渺茫,只好道:“那就随她母子二人去吧,鲍姐姐是位女中豪杰,希望她能好生将那小孩抚养长大。”关凤说完这话,抬头看我一眼,又道:“今日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关索确是父亲嫡亲之子。”
我点了点头,要不是关羽的儿子,你也不用这样一心一意的救他,还不惜让我担上徇私枉法,私纵要犯的罪名。关凤又道:“当年父亲与大伯父,三叔父三人桃园结义,共谋大事之时。伯父对父亲二人道;‘我孤身一人,生死不惜。汝二人俱有家小,恐多有不便。’父亲乃与叔父商议,互杀家小,以绝后顾之忧。当时关索母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叔父一时心软,不曾下手,才留下今日这许多的是非。”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关羽,张飞二人如此行事,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碍于关凤颜面,我只好道:“君侯决心如此,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