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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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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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哦着、哇着、啊着,突然一拍巴掌,“我明白了。我总算弄明白了。你们这些臭男人。哼。”
  “怎么了?”男人侧过身。
  风从远远近近的光线里拈出几根,往男人下颌处一抹,然后轻笑着沿褚褐色的屋顶滑下。一些明暗不定的阴影似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男人若有所思。男人的脸因为思索而显示出大理石的光泽。这种质地,当真好看。女人一时瞧入了迷,手指甲在屋顶上来回轻抠,颈边飞扬起的几缕秀发就不由自主地飘浮到男人那充满线条美的脸庞上。女人又轻哼了声,“臭男人。”
  “没有臭又哪来的香?龙涎香,海洋里的灰色金子。再多黄金也难换来一块上等乳白色的龙涎香,其留香可与日月共长久,比此刻眼前的星光更富有穿透灵魂的力量。但你知道么?它本来是臭的、腥的、膻的,形呈蜂蜡,一块一块,生成于抹香鲸的肠道,闻之令人欲呕。”男人眯眼笑着说。
  “书呆子。臭呆子。”女人嗔了男人一眼,双手抱膝,颌抵至膝盖处,脸在月白色的衫上轻蹭,“你们男人之所以喜欢讲那些故事呀,就是想在这种罪恶中获得隐私的快意。男人没法拒绝那些不道德的诱惑。”
  “不,不是这样。”男人昂起头。
  “那是哪样?”女人微笑。
  “不说这些,我给你讲故事吧。只是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男人说。
  “讲你小时候。我最爱听了。小时候的新娘。”女人的眼闪闪地亮。
  “好的,就说我读书那时吧。晚上念自习,若想抄近路,就得路过一些小巷,歪歪仄仄的,与东边那一堆巷子挺像的,很窄,看上去就更窄,两边的高墙就差脸贴脸。一家一户的门全都是缩头缩脑嵌在墙壁上。门是黑色的,墙壁是白色的,远处的瓦是灰色的。这样走着、看着,就很有点心灰意冷,就不想去上学,就想在巷与巷连接处那些光滑的井栏边坐下,然后低头去寻找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可惜始终没见到一只。井壁生满青灰色的藓与蕨。但井里还是会有月亮,比天上的那轮更为清晰,一轮、一弯、一抹。”男人在阁楼上放平身子。
  “我也会。不过,看的是镜子。镜子呀镜子,天下哪个女子最美丽?你说我那时是不是特自恋?”女人去捏男人的手指。
  “所以你现在会飞啊!”男人微笑着继续说,“小巷里有很多男人,或一个人蹲在墙壁拐弯折角处的阴影里吸烟,或二三个人并排蹲在人家门口青石阶上互不交谈各自面壁,也有四五成群蹲在昏暗路灯下甩着老扑克的,甩得全神贯注,甩得面目狰狞。小巷前面大马路,路名通甲,能驶得过并排八俩大卡车,对面是建筑工地,这边则是一家家夜总会、娱乐宫、美容城、足浴厅、按摩院。间或有俩家卖南北杂货的,门脸都小得皱巴巴。发廊最多,店名如燕燕、琴琴,又或飘逸、纯美、潇洒之类。也有没店名的,但店里的灯一定是红的。为什么是红?而非其男人颜色比如温暖的黄?这应该是泊来品,所谓‘红灯区’,洋鬼子们或是觉得‘红’够威够猛够张牙舞爪。咱老祖宗诗意地管这种地方叫青楼。也说不准,房中术里有男白女赤一说,‘红’与女人的身体密不可分,女人的唇是淡红的,脸是粉红的,月事是鲜红的,被婴儿咂吸的乳头是紫红的。‘红’在古老的文明中还一直象征着性能力、快乐等。”
  “你想说什么呀?”女人打断了男人的话。
  “我是想说那些蹲着的男人。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乘着夜色歇息在对面做工的民工。后来,留意到他们的服饰、神情、扔在地上的烟芾以及嘴里偶尔发出的一些短促零星的感叹词,又后来,见我一个邻居也在里头蹲着,我这才知道他们是城里人,是一些女人的老公。他们的女人在出售身体。他们在小巷等着接女人们回家。”男人说道。
  “废话真多。拿去称称,怕有一吨。”女人咭咭地笑,促狭地眨眼,“邻居的女人是不是生得美?经常用绵软的手指头摸你额头?给你绵软的糖吃?”
  “多做运动有利身体健康,多说废话有利填满时间。时间是一个个格子,尽管没有意义,但得往里面装东西,这才有份量,哪天想拎起时,不会感觉空得难受。”男人没理会女人的顽皮,“走吧,你看,东南方又坠了一颗星。”
  “再坐一会儿嘛。”女人撒着娇,“要不,你再给我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之类的。我才不想听你讲道理呢。猫有猫的道理,老鼠有老鼠的道理。谁会没有道理?还是故事有趣。”
  “好。”男人想了想说,“从前有一个人,女人身边有一条猛狗。一个路人小心翼翼地问女人,你的狗会不会咬人?女人说,不会!话音刚落,狗突然咬了路人一口。路人生气地说:你不是说你的狗不咬人吗?女人笑着点头,可那不是我的狗呀。” 
  “你呀你,连故事都不会说。下次罚你讲十个。”女人菀然,盈盈站起,往远处望,眉间生出忧色,“他们来了。”
  “我也嗅到了气息。走吧。”
  女人点点头,身形突往空中扑去,蓦然间化成一物,红喙白羽,眼波流转,却是一只雪衣娘。那男人挺胸昂首,瞬间,满头乌发尽已雪白,玉石般的面庞生出赤色,鼻梁凸起,肋间黑翼突出,化作翅,也往空中一跃,竟御风而起,却是青色天狗,状极雄俊,嘴里低啸,榴榴作响,“昔东都有人养白鹦鹉,以为慧,施于僧。僧教之能诵经,往往架上不言不动。问其故,对曰:身心俱不动,为求无上道。及其死,焚之,有舍利。”
  “呆子,你咒我死啊。讨打!你才求无上道,你才有舍利子。”
  一团光线,半青半白,拧在一起,往一片青砖灰瓦间跃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块弥漫着血腥味的红光蓦然出现,当头罩下,瞬间已遮住整个天穹。那团光线一扭,扭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但还是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这一声轻响里似乎有惊惶、恐惧、怀疑、不可置信、眼泪、血……
  转瞬间,这团光线已裂成两半,青的光线在白的光线上一踩,穿过了红光,继续往高空中跃去,眨眼已不见。那道白的光线身形凝住,往下坠,终于重重地落于污水中,发出哀哀的呻吟。
  
  9
  ——扯淡。你讲神话哪。这样的两个女子咋可能沦落到与马改革玩3p?
  ——我是扯淡。听得懂与否那是你的事。我再说一次,要不要尹风眠与林笑圆的手机?你不妨提提我的名字,说不定她们会给你打个七折。
  ——操。我不要了。你还是说说马大寨在香格里拉酒店嫖的那女人吧。嗯,我知道女人是神话。求你别再讲神话了。
  ——有一个人,很美,脸庞比月光下的古典雕刻还要纯白,曾就读于北京广播电视学院,她喜欢巴赫,那位音乐中的皇帝。一次偶然,她遇上一个年轻男人。他们惊异地发现对方都是巴赫的疾迷者,并确信巴赫对旋律有着最伟大的叙述,那是一种单纯的、直扣心扉并挤出眼泪的力量。他们在一起热烈地交谈。他们相爱了。每个周末她都会来找他,把唇上的蜜涂在心爱的男友胸口。她男友是银行职员,来自乡村,一心想在大都市里出人头地。他很努力,但晋升总与他无缘。女友知道他的沮丧,就用爱试图去安慰他。后来,她邂逅了男人的上司,那个头发斑白的男人见到她后眼睛就发了亮,而这自然就落入她男友眼里。于是,过了一段日子,她男友借着说是要祝她生日快乐把她携入酒店,往红酒里掺安眠药,先与她欢好,等她入睡,再把醉熏熏的上司搀扶进屋。
  ——切。这个故事老掉牙。她男友升官发财了,甩掉她了,她一怒之下就做婊子了?还有,拜托,请你别使用文学词汇。我受不了。嗯,马解放在发廊又嫖了啥样的女子呢?
  ——有一个人,她老公病了,病得家徒四壁,方才驾鹤西去。这个伤心人还有个七岁大的儿子,读小学二年级。过几天,学校要开学,学费并不是很多,也就二百多块,可家里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她本来是一个清洁工,做一天的事才有一天的钱。在一起做事的姐妹能借的也早已借遍了。她还有个哥哥,日子也过得难,白天和老婆各背着一个木箱在街头,帮人擦一双皮鞋收一块钱;晚上在巷口摆夜宵摊,生意清淡不说,时不时还有城管的人骑车来追,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这样,她哥还借给她六千块钱,那应该是他大半的积蓄。她嫂子是好人,明知道这钱怕要扔进水坑,没抱怨一声。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腆着脸向他们开口借钱。她还一个弟弟。弟弟单位好,曾瞒着老婆塞来三千块钱。凶悍的弟媳妇立刻不依不饶,一哭二闹三上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弟弟之所以能进那家单位靠的是岳父的关系,被老婆骂狠了,就低头愁眼地来要那钱。钱已花了,变成了打进她老公身体里的药。要还,只能拆东墙补西壁。她奔波几天,求爹爹拜奶奶好不容易凑了二千七。不足的三百块钱就没办法了。她神思恍惚地走在大街上,偶然间瞥见垃圾箱顶盖有一本撕掉大半截的书,书名叫《许三观卖血记》,灵机地动,就跑去医院问,还真可以卖,不过得上血站。她一咬牙,当即就顶着毒日头骑车赶去远在市郊的血站,骑得浑身水淋淋。一番折腾,卖出四百多块救命钱。整个人也就仿佛成了一个吹胀了的汽球,往上飘。她把头凑到卫生间的水笼头下,喝了一气凉水,喝得肚子溜圆,喝得眼泪噼哩叭啦往下掉。钱还给了弟弟。余下来的一百多块钱支撑着她过了好长一段日子。她一度卖血卖得近乎疯狂。可后来某天,她莫名其妙地成了乙肝病毒携带者。她给血站的人下跪,人家也爱莫能助。她病了,脸色焦黄,眼窝深陷,口鼻里的气息恍若游丝。她没有对病床上的老公提起自己的病。她老公的脸上罩着一层铁硬的死灰色,喉咙里断断续续吐出可怕的声音。他挣扎着三番五次想拔去输液管。她就哭,不敢合眼,守在老公身边,讲董永与七仙女、樊梨花与杨宗保……她还唱北京的金山上。她也不是没恨过老公,有时恨得就想动手拔掉那根输液管。可终究只能失声恸哭。这是命,是她的命,得认。她有了想死的心。她死了,儿子就是孤儿,可以送进孤儿院,就会有别人照顾他,或许还能被好人家收养去。她这么想着,嘴角有了笑意。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儿子非常聪明,见她痴痴呆呆,就边哭边喊,妈妈,你不要死啊。她打个激凌清醒过来,又发了半天傻。儿子的学习那是万万耽搁不得。做娘的为了儿子还有什么舍不得?她哄儿子睡下,从箱笼里翻出做姑娘时用的口红粉饼。它们已发硬变了脆,轻轻一用力,就折了。不过,这难不倒她,她用细木棍把口红与粉饼分别研磨细,再从瓶里倒出点水,调匀,翘起尾指,蘸着,把口红涂在唇上,把粉末抹在脸上。那天晚上,她笨拙地跌入一片霓虹中。
  ——闭嘴。唉。这故事一点也不好听。我都被你说成阳痿了!妈的。
  ——你哭了。
  ——我没哭。操,走了。对了,你有没有这个女人的地址?
  ——哪个?
  ——就那个卖血的。
  ——你要做什么,我明白。没有用的。这样的女人还有很多、很多。
  ——你他妈的是冷血动物。
  ——或许吧。
  
  
     王小枪杀人事件
     
     一
     介绍一下王小枪的职业,免得人家误会他是只鸭子什么的。毕竟这地球上与王小枪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并长得有他帅的男人屈指可数。
     王小枪同志是公务员,小学读了五年,中学读了六年,大学读了四年,然后很幸运地没托爹妈的福,考取了某市公务员。
     王小枪对党和政府充满感激。每天早晨第一个赶赴党史办,把那三间十七个平方大办公室打扫干净,烧好开水,擦亮七张办公桌,务必光可鉴人。这就是王小枪一天所有的工作内容。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王小枪在下班后便跑到一个叫牛起的哥们所开设的明希酒吧兼职,当起调酒师。
     王小枪没学过调酒,修野狐禅,却在酒吧界里掀起了风潮。比如,用法国人最引以自豪的纯白轩尼诗兑冰绿茶再加上苏打水,还必须是康师傅牌子的冰绿茶,茶得先在冰箱里冻至有细小的冰碴。“艾丽丝漫游仙境”就隆重出场了。这种酒的口感真奇怪,那些手持高脚酒杯眉毛飞起来的女人说,这酒有一点傲慢,有一点矜持,有一点优雅,还有一点奇异。
     一杯酒,要价六十,是高消费。或许是因为王小枪的缘故,来明希酒吧的女人不少,一个个围坐在吧台前,看王小枪表演调酒的花活。
     王小枪调酒像演杂技,同时把三个混摇器在空中抛上接下,看得女人们目眩神迷,媚眼飘飘,付起钱来特别爽快。
     
     这是一个消费男色的时代。牛起说,你兼职做鸭吧。
     王小枪大怒,我是那种呱呱乱叫的二足有羽扁嘴动物吗?我是堂堂国家干部。
     做鸭有什么不好?为人民服务啊。党的十二大党章明确指出——干部是人民的公仆。
     王小枪闭上嘴,舌头在口腔里疯狂地搅动,杀死了那些从心底嗡嗡飞起的苍蝇。
     牛起阴险地笑,似乎没看见王小枪青白色的脸,说,兄弟,为兄不收你的台费。去做一只快乐的鸭子吧。说不定你干鸭子这行,比干调酒还有天份。你是鸭子中的天才,是天才的鸭子,你是鸭子中的成吉思汗!!
     牛起放声大笑。
     王小枪一头撞在自己的胳膊上。这得怨他自己。
     对单身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姑娘们的数量更重要。玛瑙色的、象牙白的、低眉浅酌的、放肆野性的、从日本《浮世绘》图走出来的、学陕西村姑穿红袄绿裤的,王小枪同志一向来者不拒,把各种各样的酒沾在手指上,让女人吸吮,再用舌头把她们的欲望从皮肤底下舔出来,舔成暴风骤雨。这让王小枪很有成就感。可惜走多了夜路难免要遇上鬼。
     上星期,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来到明希酒吧,要了一杯百利甜酒加苏打,因为灯光太暗,看不清女子的容颜,能依稀感觉到女子的年轻。女子的声音很甜腻,说是主持夜半电台的。那是青春少男们的偶像啊!王小枪胃里塞下一大块蛋糕。有点腻,那自然得去做运动。最好的运动莫过床上运动。去附近宾馆开了房,感觉不错,手感有点糙,但不准是人家的皮肤敏感。一晚心旷神怡不必多提,次日早上,王小枪睁开眼。床头柜上甩着五张百元钞票。女人在对镜梳妆。王小枪不大高兴了,噢,敢情当我是卖的啊。
     就摸起钱,光着身子,往那女子身后一站,双手往她腰间一抱,眼睛再往镜中一瞧,妈呀,差点尿裤子了,这不是女人,是从《画皮》里溜出来的鬼。见过丑的,没见过丑得这么有创意的,比车祸现场还恐怖。
     王小枪冲向卫生间,没敢吐,刷了数十遍牙,把下身那玩意儿洗了又洗,也不理会女人的问话,穿衣下楼。见了牛起,哀嚎出声,心里冤屈啊,想放声大哭。王小枪边说,牛起边笑。等王小枪诉说完,牛起笑出了帕金森症。从那天开始,牛起总要变着法子拐着弯儿来讲述有那女人有关的点点滴滴。偶尔路过市电台,也要放声高歌,“亲亲我的脸颊,我的爱从来不假。纵然你的容颜实在太差,我也不会说出让你伤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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