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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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下-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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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人群里面是一圈紧握钢枪的士兵。渴。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眼前这汪清亮的水,但没人敢向前迈出一步。兵正准备向他汇报并设法讨点水来,她却因为极度的干渴翻身滚入水池。她被士兵捞起来。她看着大步向她走来的他,理理额头湿漉漉的头发,刚想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拔枪,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军令如山。
  轰地一声响。
  7
  这个故事刺激吗?我从小说中看来的。你要骂就去骂编故事的人吧。不过,这是真事儿。我祖爷爷也对我讲过一个一模一样的。我祖爷爷胡子真长。小时候我最爱揪那几绺胡子荡秋千,天天逼着他给我讲故事。一开始他讲牛郎织女。一个男人抱走一个女人的衣服,女人就肯嫁给他,还恩恩爱爱?为什么我在邻居小姑娘洗澡时抱走她的衣服,她会哭着嚷妈妈,她妈妈骂我流氓,我妈妈揍我耳光?我问祖爷爷。祖爷爷唬起脸说,兔崽子。我明明是人崽子,为何要骂我兔崽子?我又不是兔年生的。我妈也不是。我很生气,足足一个星期不理祖爷爷。我要他向我道歉。他不肯。我就整天拔他的胡子。他还是不肯,我就使劲哭。我哭得可伤心了,眼泪哗哗地流,河里的鱼翻着白肚子浮起一大片。我就整天吃鱼。吃到后来,我就忘掉了这件事,与祖爷爷重归于好。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总算想明白了。那个牛郎明明是色狼嘛。知道现在为何要将为女人提供性服务的男同志称之为“牛郎”吗?这里是有文化渊源的。虽说野鸡配色狼蛮压韵,但好歹人家也是玉皇大帝的女儿,公主身份,即“神女”是也。人家在工作闲暇,做做运动,舒展筋骨,也属正常。
  你别笑。你笑了,你就是我同党、帮凶,要被砍头。“神女”就是妓女?我可没这样说。你这是对神的诬蔑,当心被拔舌根。
  让我们言归正传。
  没多久,祖爷爷把肚子里那些陈年积货倒差不多了。有一天,他抽着烟,坐在月牙状的门槛上,仰起头,嘴角往下淌口水。天空是藏青色的,阳光干干净净,白云飘动,像一只只淘气的小狗。我学祖爷爷的样坐在门槛上,过了一会儿,汪汪地叫出声。祖爷爷诧异了,怎么了?我说,天上跑的这些狗真漂亮。祖爷爷说,那不是狗,是一张张脸。祖爷爷伸手对着天空指指点点,最后,他指着一朵特别漂亮的云,说,这是你祖奶奶。我说,祖奶奶不是在桌上供着么?祖爷爷说,那是你第二个奶奶。祖爷爷讲完这个故事后,我就一蹦三跳去捉蜻蜓了。等到我从外面回来,祖爷爷已经死得僵硬。我本来打算哭,可爷爷说,祖爷爷这是无疾而终,得当喜事办,不准哭。我只好不哭了,我把蜻蜓的翅膀下来偷偷塞入祖爷爷的口袋,我希望祖爷爷能长出一双翅膀,飞到祖奶奶身边,帮我从天上抓几只漂亮的狗来。
  8
  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还有什么比那几只臆想中的狗更为诱人?祖爷爷也是这样的,所以他能毫不犹豫地亲手杀死了他的女人,尽管这种行为是为了让大多数人能活下去,或者说,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是一台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的杀人机器。祖爷爷并没有殉情而死。活着的人当然要想方设法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日子是过的,不是用来享受的。所谓恩爱,在它深处的是一定是背叛与离弃。
  你别说我看不见美好。别提《泰坦尼克》号的那位杰克。那是影片。人们总是求索他们所得不到的。好莱坞影片之所以会击败洞悉人性细微处的法国影片,征服全世界,是因为它给了人们在现实中不能拥有的结局。它是假的,但人们情愿相信它是真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罗丝真的爱杰克吗?她为何不跳入冰水,让杰克爬上木筏?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何况女人的皮下脂肪本来就厚,她又肥,若两人互相调个位置,说不定真能坚持到救生艇划来。一对真正相爱的人在绝境中只会一块死去。自己苟活下去,老了,再往大海里“海洋之星”,扔得越多,越虚伪与矫情。这世上本无美好,你说花是美的,天空是晴朗的,但请相信,这些“美”与“晴朗”与人无关,它们是人们自作多情时臆想出来的单词。
  我是神经病。我本来就是。
  9
  讲个笑话给你听。某精神病院大夫准备与某精神病人谈一谈,以确认该病人是否已经完全康复。大夫说,你出院以后准备干些什么呢?病人说,拿石头把你们医院的窗户玻璃全部打烂。大夫发现病人还没有完全康复,因此决定继续治疗。几个月以后,大夫决定再和他谈谈,说,你出院以后准备干些什么呢?病人说,找份工作。大夫说,然后呢?病人说,挣钱。大夫说,然后呢?病人说,攒钱。大夫说,然后呢?病人说,娶个媳妇。大夫说,然后呢?病人说,洞房。大夫说,然后呢?病人说,把她的衣服脱了。大夫说,然后呢?病人说,把她的裤子脱了。大夫说,然后呢?病人说,把她的内裤脱了。大夫说,然后呢?病人说,把内裤上的橡皮筋抽出来,做把弹弓,再找些石头把你们医院窗户玻璃全部打烂。
  好笑吗?如果我说我们都是这位有趣的精神病人,一辈子就在出生、读书、毕业、找工作、娶老婆、买车、买房、生孩子、死去这些单词里兜着圈,而我们的祖祖辈辈、我们的子子孙孙却也都是在重复着这个过程,你还觉得好笑吗?又或者说,我们活得还不如这位执着的精神病人,毕竟他的目标非常清楚——打破医院窗户的玻璃,你还觉得好笑吗?
  无常与常皆为虚妄,若能看破虚妄,或许我们当能无所执着。无所执,无所碍。可惜这只是刹那菩提。况且便是此一刹那,镜子里也只有污秽的肉体。肉体是灵魂的监狱。这具臭皮囊是活着的人挣不脱的,死或是惟一解脱的途径,但也只能是解脱,并不存在对抗。周星驰式的解构与反讽只会制造出一个更大更无聊的泡泡。无聊,世界的真正面目。
  10
  那个酒店里的男人开始在低低地呻吟。
  一盏盏灯火也在雨夜里呻吟。光明极小,黑暗极大,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忽故意略了这个显而易见的常识,说什么黑夜追逐着白天又被另一群白天所追逐。错了,错了,全他妈的错了。光明从来就是黑暗的食物。有一种动物,很聪明,他们在捕食时,总是会留下一些不吃。人也很聪明,会在笼子里养鸡。屋子里漫着甜腥味。他咒骂着,起身,飞腿,将鞋底一只只印在雪白的墙壁上。这味道来自哪里?他找了很久,终于发现它竟然是来源于头顶的灯泡。它就这样孤伶伶地吊在天花板上,吐出长长的舌头,并冲他挤眉弄眼。川端康成、海明威、伍尔芙、还有那位格外焦急的茨威格先生……想想也有趣,消灭肉体的方法竟然如此丰富,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诱惑,他的影子咯咯地乐了。
  他又听见咔嚓一声。真的,有东西断了。一片死寂。
  还能喋喋不休什么?
  生活的经验及惨痛的教训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今天的陷阱。这是一个悖论。他难道还没明白过来?他真蠢,蠢得连嚎啕痛哭的勇气也没有了。他仇恨地看着四周。他朝自己的生殖器上吐出一口唾沫。他说,我是动物。没有人再理会他。他坐在自己的影子里孤独地数着自己的鼻毛。
  一根二根三根四根五根六根,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他小声地唱,大声地唱,憋足气唱,扯起嗓子唱,他将头埋进裤裆里唱,他把脑袋砸向墙壁上唱。他唱得涕泪纵横,他唱得桃花纷飞。他说,官人,我还想要。
  动物的同义词是什么?是畜生。
  他高喊一声,我是畜生。
  他心已若死灰。他的骨头全散了架,全碎了,变成一堆堆有毒的粉末。他身体发麻,四肢瘫软,心底空空荡荡,舌苔上却像搁着一片“黄连素”。细胞涨得难受,一个声音正在里面飞速旋转,要将其撑裂,而裂痕已在每一根神经末梢上慢慢凸现。他的喉头是甜的,耳朵嗡嗡响,手指始终处于不可抑止的颤栗中。墙壁上的阴影在缓缓蠕动,但他的窗外并没有月光。一切物体早已被夜色抹去形状与色彩,只留下一下比一下更为急促的喘息声。这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似一只受伤的野兽。 
  讲真话。他像突然捞着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的视线在房间里茫然打转,落在某处,停住。舌尖犹豫地向上,顶住上颚,轻轻放下。吸气,吐出。嘴再张成O形。气流涌出口腔,房间里响起一个迟钝的声音。“讲--真--话。”现在,或许只剩下它能拯救他的灵魂。血从鼻子里淌出,爬过人中,来到嘴唇上,咸的,也是温热的,用不着开灯,它的颜色一定是鲜红的。死,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可惜这与死无关,房间里的温度如此干燥,流些鼻血应属正常。他闭上眼,感觉到干涩的眼眶里终于多出几颗泪水。前额处却突然浮现出一个十字架。
  “横的是宇宙,竖的是时间。它们因为无限而永恒而虚无。‘无’,在永恒左右栖居的两个“无”字,不仅建构了一切,同时也摧毁了一切的意义。”他翘起嘴角。用不着看镜子,他心知肚明自己脸上的表情在别人眼里意味着什么。可别人又是什么?杯子里的酒?落日下的旗?服饰店里的名牌衬衣?一盒冒冷气的冰淇淋?向世界吐口水,等口水落回脸上,再对自己说一声对不起。只能是这样了。这个世界不会对谁说“对不起”,不管他付出多少努力。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之类的混账话只是一些别有居心的人精心熬制出来的海洛英,它们惟一的目的就是制造幻觉。对了,就是这个词,“幻觉”。他自始至终便活在幻觉中。他以为幻觉毕竟给出了希望,可他忘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因为希望坠地时的加速度,一根一斤重的木棍能轻而易举地砸破一个十斤重的头颅,所以做人,还是没有希望的好。是这样吗?
  头颅里有着一阵阵隐隐约约的歌声。
  是谁在他脑海里歌唱?他看不见自己。自己是谁?他为何不经允许便擅自闯入?又为什么有这个能力闯入得了?难道他在他面前根本就是什么也不是,所以他抬抬腿也就进来了?
  越来越冷。他默默地凝视着镜子。镜子里有他曾经以为的道理,这些道理如同冰窖一口。小时候趴在上面往下看,浑然不惧,反而得意洋洋冰面上残破的影子。如今年岁大了,他才渐晓得这寒的滋味不好挨。他掉下眼泪。他真的老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他可不想从这个世上带走任何一点不属于他的东西。只是什么是属于他的?钱是银行的。名是别人眼睛里的。姓名是父母取的。他的手指头,他的头发,他的嘴唇,他的肩膀,这诸多“他的”皆是别人在某个时候要用的。他没有权利拒绝被使用,他若胆敢拒绝,他就连畜生也不如。畜生也晓得要把肉体贡献给人的舌头与胃。
  他冷冷地笑。他注视着黑夜,注视着沮丧、愤怒、厌倦、绝望。
  他要讲真话,从现在开始。
  他都急不可耐了。
  他开始拨她的手机,始终是对方已关机。她从他的世界消失了。他起身,穿好鞋袜,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从床底的行李箱内拽出公文包,在夹袋里翻出她的相片,相片上有几道血迹,是她的血。他端详了一会儿,在她脸上吧唧亲了口,再将相片塞入那张裹着枕头的被子,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他杀了她,是的,她这个婊子,这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他刚才都差不多忘掉了这件事。双手紧紧地扼住她脖子的感觉真爽。他把手机扔出窗外,活动了下手指。他呜呜地笑,突然想喝杯酒,好让心底发烫。他走出酒店,穿过雨,穿过这块玻璃。
  他在这间酒吧坐下,开始喝酒,开始说话。
  11
  你害怕了?
  我是凶手,你也是凶手。霓虹把夜色千刀万剐,血淋淋的。你在来酒吧的路上掉了一块钱,一块圆圆的硬币,它滚呀滚,滚到街道中央,被雨水冲刷,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几个在城市里捡垃圾的孩子同时发现它,其中一个身手特别敏捷的孩子想抢在其他孩子之前捡起这枚硬币,于是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但铁栅栏扯住他的衣服,他在前蹿时失去重心,头朝下重重地摔在水泥路面上,然后像一根枯树枝被滚滚车流折断、卷走。你无意中遗失的一枚硬币便夺走了他的生命。你说你是不是凶手?
  这世界上总有捡垃圾的孩子,而你就敢保证这辈子不掉一枚硬币?
  他人即地狱,每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一种特别的病毒,一定会有人因为你或者我的存在而被感染结果丧命。人,任何人活着,干的无非是二件事,一为别人掘坟墓;二自掘坟墓。
  你说我不是环保主义者,是十足的神经病?你真有趣,你还缺乏接受事情真相的勇气。但我仍然希望这个世界对你始终只展露出纯洁美好的一面。
  

  《性神话》
  
  上
  
  雨是一些铅灰色的寒冷的碎屑。路两边的灯因此黯然神伤,光线闪烁,在一层层水雾里心神不定。街道是青黑色的。人群是无望的。
  他喝醉了,我在杯子里吐了口浓痰端给他,他仍然一饮而尽。
  这是一个有趣的男人,满脸络腮胡子,头大,嘴大,手大,眼珠子像两块灰色的石头。手臂上戴着一个藏银手饰。说起话来,喷沫四溅,不大富有逻辑性,而且唾沫星子非常臭,害得我老在自己脸上不停地擦来擦去。他的职业应该与演艺圈有关,也说不准,譬如杂志封面摄影师。
  不过,他说的话确实挺有意思。
  
  他说——
  性,说到底,是权力。
  通俗点讲,就是谁在上谁在下的问题。爱情不过是包裹在权力之外的糖衣。不要相信它。这倒不是因为爱情有保质期过一个星期就不再新鲜之类的伪科学。科学本来就是一条放屁狗。一群白痴傻坐苹果树下,大眼瞪小眼,喋喋不休问着十万个为什么,总之一句话,抬杠到底,把怀疑进行到底。怀疑这,怀疑那,甚至怀疑为什么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结果弄出一遗传定律,害得我妈打小就泪眼汪汪长吁短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只配去打洞,我爸没脾气了,抹不开面子喝毒药了,结果没死成,躺手术台上灌肠洗胃上吐下泻,愣让科学救活重回人世,继续忍辱含羞活着,连上趟厕所都有人专门盯着,一直盯到他老老实实下定决心再给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做牛做马二十年这才罢休,这真是辛苦他老人家了。
  我说你,耳朵支楞得像条狗,干吗眼珠子却四处乱溜达?
  贼眉鼠眼,姑娘家看着都怕,得学我,名词加动词再加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形容词然后再往里面撒一点什么后现代海德格尔什么的,姑娘家见了才会春心荡漾。泡妞不是你这样泡的。得让姑娘晕,不是姑娘让你晕。
  妈的,我刚才说到哪里去了?哦,科学。
  科学的最大特征是逻辑,是理性。理性的最大特征是什么?哥们不是吹,混了三十多年总算明白,理性就是谋求利益最大化,不择手段为自己谋求利益最大化,所以,李世民砍杀亲兄弟,武媚娘扼死亲生女啊,想想都带劲。我操,这都还有一丝人味吗?但毫无疑问,没有人味的都是英雄,我们眼里的英雄,流芳百世的英雄。宣传的口号真是害死人不赔命。至于什么控制妥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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