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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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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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出了人命我可就麻烦了。”他笑了笑。

    如果我没发誓没到紧要关头决不哭泣我一定会感动地哭出来。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没有好的男人的。

    我趴在桌子上,睡意立刻涌了上来,但还是睡不着,好冷,好饿,什么时候才
能到家呢?我没有钱,也没带手表,模样比乞丐还叫花子。迷蒙中想起,丝嘉丽都
说过的,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第四节  青

    下了火车,撑着走出检票口,整个人早已累成一滩泥,非常希望自己可以马上
连人同箱子一起躺到地上去。但已经撑了这么久,现在倒下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于是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待会儿见了爸爸妈妈姐姐千万要咧开嘴笑出来,否则,
大学三年的修炼都白费了,唉,我举世无双的面具功。

    迎面而来的却是青,依旧瘦瘦高高的青,依旧妩媚动人的青,穿着时髦的黑色
短裙的青。而我还穿着足有十斤重的防寒服,已经是十一月份,武汉的冬天看来是
越来越温暖如春了。

    看着青,我几乎要大叫南无阿弥陀佛感谢圣母玛利亚和耶苏基督,还好是青,
幸亏是青。我最爱的表姐兼死党。面具可以都卸下来。因为兴奋,思维也变得至为
混乱。

    我扔下手里的箱子,跑过去大力拥抱她,然后整个人似猢狲一样挂在她身上,
不肯放开。

    “你还是骨瘦如柴呀。”青的腰总是那么细,宽松的毛衣一拥即成盈盈一握,
空荡荡的。“一点触感也没有。”我还是不愿放开她,拥抱别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拍拍我的背,依旧熟悉而温柔的声线:“回来了。”我叹气,为什么不能换
点别的说呢?像“你还好吗?”“回来了。”“好久不见了。”这种简单的话,很
容易让人痛哭失声的。

    我放开她,她走过去拎起我的箱子,我挽住她的另一只手臂,仍把重心放在她
身上,“比较容易平衡。”我笑道。她不以为然的白了我一眼,没说话。“还是这
么长呀。”我伸出一只手去抚摩她光华如丝的黑发,她忽然握住我的手,呆呆地盯
着我的手指,我连忙抽回手。

    “怎么回事?”她皱起眉头,“你的手指又发青了。”

    “从小就这样的嘛,”我不在乎地道:“我浑身上下,哪里没有病。”

    青的眼眶立刻红了,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

    明明生病的是我,哭的却总是别人,你说要不要命。

    “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回来作手术,又不是要去死,那种表情。”我不去看她,
自顾自把头靠到她肩上。

    “你还好吧?”她声音哽咽。老天,哪壶不开提那壶。

    “拜托,爸妈这样跟我说话已经足够,你也要听那些编的故事?”

    青扭过脸,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常态。

    “你的那位开舞厅的老总呢?”我环顾四周,“怎么这回不当你的贴身保镖了
吗?”

    “你还说,回来也不打电话告诉我。你先到长春,然后我们一起回来不好吗?”
青不满地道,“柔他有事,抽不开身,害我一个人坐飞机回来。”我看着青微笑,
连我自己都是走的前一天才决定要走的,若不是因为再也呆不下去,还是要再冒险
呆呆看的。更何况,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青忽然发现不对,“什么舞厅,是娱乐公司、娱乐公司啦!”她抗议。“越抹
越黑,没必要解释,现在这个世界,无论是酒吧舞厅夜总会,均是正当生意,有什
么好介意的。”我继续看着她笑。

    “咦,”青扬扬眉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开窍了?”

    “在我发现这一行能花较少脑筋赚更多钱时。”我势利地答道。

    这个世界上,黑与白之间,有许多深深浅浅不同的灰色,以前的我不明白这个
道理,总是嚷:我不要黑我不要黑,快给我白快给我白。直到自己也被染为灰色,
才发现世上的事,永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况且连老邓同志也说过,黑猫白猫,能抓得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青仔细端详我,我向她眨眨眼,道:“放心,没有变成三头六臂。”

    “你的头发?”青顿了一顿。“留长了,然后烫掉,然后染掉了。”我接上去。

    “不是说,一辈子要留短发的吗?”

    “说说而已,你就信了。”森还说过要陪我一辈子呢。有勇气说出来,已算是
非常真心及有诚意,能否说到做到,另当别论。有许多人连说都不敢说呢。

    “也许,是该剪掉了。”我说。有谁写过吗?蓄长的头发,是一种积累的心情。
原以为,这一次,可以留得好长好长的。

    但是,以为不过是以为。

    “还记得那首歌吗?”我唱出来,“头发剪掉,回忆忘掉,是不是可以将悲伤
也扔掉。”

    “最讨厌你这种腔调。”青斜斜睨我一眼:“剪头发有什么用?能忘掉的不剪
也能忘掉,忘不掉的剪掉也还是忘不掉,徒添伤心、浪费时间钱财好心情而已,有
本事剃光头发当尼姑去,整天自哀自怜的算什么好汉!”

    可是,失恋的时候,并没有别的好干呀,而且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好汉。

    “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好象头发也剪掉了耶。”我狐疑地望着青。

    “哎,”,她低头看我同时笑出来,“能医者不自医。”

    我大笑,这才是我认识的青。

    “不生气了?”我把脸埋在她的胳膊上,“去年那件事?”

    青美目圆睁地瞪了我一眼,我连忙补充:“是是是,我们姐妹哪有隔夜的仇。”

    她哧一声笑出来。

    “晚上再到哪家去喝酒?”我提议。

    “喝你个头啦,今晚好好休息,大姨说明天华医生可能要给你做胸部切片检查。”
她又想哭的样子。

    “好了啦,说不定是虚惊一场,只是小手术而不是整个切除呢。”这话说得连
我自己都没有把握,所有症状,都和妈妈当年一样,要不是怕死怕得要命,我哪里
会在这种时候几万公里地赶回来。而且天,为什么是我安慰她。青还是不说话,我
叹口气,转过身,双手勾住她的脖子,紧贴她的身体,笑道:“你看,整个切除又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飞机场,一条小命还是保得住几年的。”“可是你的——”青
说到一半,忽然刹住,“你最讨厌医院。”

    她推开我。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你虚弱的心脏,可是你引以为傲的学业,可是你已奋
斗了三年的大学文凭,可是你原本前程似锦的将来,可是你……

    我自己都不敢去想,怕得失心疯。

    我沉默了下来,回忆起医院里令人厌恶的带着消毒药水味道的衣服。但是,害
怕不过是害怕,厌恶不过是厌恶。



  
                            第五节  想见你

    晚上,我和青挤一张床,握着青的手,感觉象回到了从前。

    “青,”我握住她的手臂,“求你一件事。”

    “说吧。”青睁开眼。

    “大后天是森的忌日,我想去看他。”

    “不行,那天你刚做完切片,这件事没得商量。”

    “求你了,青,森死了之后,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
了。”我握紧她的手臂。

    “胡说什么。”青皱眉。

    我摇晃青的胳膊,不说话,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好好好,”青无奈,“现在你是大姐大。乖,好好睡。”我破涕为笑,“青
最好了,这下我死也瞑目了。”

    “最受不了你这种玩笑。”青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翻过身去继续睡。

    窗外,有清澈的月光和风姿绰约的法国梧桐,北国早已冰天雪地的冬日,南方
依旧温暖如春。我却开始怀念起挺拔的白杨冰冻的空气和澄净的天空。在三十多个
小时中从哈尔滨到武汉,穿越大半个中国,好象做梦一样。但人生,不也是大梦一
场吗?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飘忽和短暂,走的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我们除了无
可奈何之外,还是只有无可奈何。

    轻轻的,我在床单上划下:“处世若大梦,何为劳其生。”“故人入我梦,明
我长相忆。”“明我长相忆。”“明我长相忆。”

    抬头看看吊瓶里的药水,还有小半瓶。爸爸妈妈刚刚陪华医生出去。回家两天,
爸妈对我最大的要求,就只是多吃一点,不要挑食,要求已降至这么低,我还能说
什么好呢。

    即使是象现在这样,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放下我这个包袱,也没有任何怨言,
可怜天下父母心。

    青给我的CALL机响了起来,我应该走了。

    用一只手轻轻揭开另一只手的胶布,露出插在血管里的针头。犹豫了一下,从
来没有试过自己一个人拔针头。但还是将针管顺着插入的反方向拉出,针口处立刻
浮上了一滴圆圆的乌红的血,我连忙用药棉按住,还好,不算太疼,但血止不住。
我又换了一块药棉,用力按住,再用胶布贴好,将原先的那湿红的一团扔到床下,
穿好鞋,神色镇定地走到楼下。

    肿瘤医院仍然没有什么变化,拎着饭盒木着脸抢着到厨房去热菜的家属,拉着
医生哭嚎让我死的作不起手术的病人,在病房外打地铺付不起床费的不知是病人还
是家属,呵这医院,黑暗依旧。

    以前最害怕的就是这医院的厨房。那么多人会聚一堂,统统同病相怜,热闹地
干同一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愿多说一句话,或是露出一丝笑容,简直比集中营还要
令人窒息。太恐怖。

    这样的经历,多一次人就要减寿一年。

    青背着背包,在电话处等我,我把她拉到洗手间换衣服。

    我拉开背包,看见里头的东西,不禁一呆,“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的衣柜里。”我明明将这些都该扔的扔,该锁的锁了起来的。

    我不语,匆匆将衣服换上,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洗得发白的玉色水洗布长裤,
碧绿色半截袖子的贴身T 恤,半长不长的头发。

    “和以前一模一样。”青笑笑,“头发没烫的话就更象了,碧一点都没变吗。”

    我变了!变了!我忍不住在心里狂喊,但终于还是只默默地穿好鞋。

    “你知道怎么走吗?”我问青,青摇头。

    我拿过她的背包,看了看她,“对不起,青,我想自己一个人找绿带我去。”

    “什么?”青着急,“那怎么行!”

    “求你了青”,我盯着她的眼睛,很冷静地说:“我要自己去。”

    “你还是那么任性”,青吐出一口气,“我说不行你会让我跟你去吗?”我拥
抱青,只有她最了解我,我早料到她不会用负不起责任这种冷血的话来阻拦我。

    “包里有钱,有止痛药,磁卡在钱包里,回来时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她
迟疑了一下,“对绿多忍着点儿,别跟她生气。”

    “我会吗?”我低下头笑笑,“她就算问候我祖宗十八代,我也不会和她生气
的。”

    青露出一丝不忍的神情,那么,我的笑容还是带着忧伤了,用这样的笑去探望
森不好,森看了是会难过的。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高兴点。

    出了医院,我拿出磁卡和电话本,给绿拨了个电话,现在是中午,她应该在家。

    电话拨通,我的心也紧张起来,握住电话的手有些颤抖,话筒的另一边传来绿
轻柔的声音:“喂,请问找谁?”

    “绿,是我。林碧。”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是在犹豫该不该摔电话吗?

    “找我有什么事?我马上要去上课。”绿冷冷地说。

    “我回来了。想去看看森。能告诉我地方吗?”我松了口气,没把电话挂掉就
是进步。

    “你还回来做什么?人死的时候你不回来,现在想起来了还有什么用?你不用
猫哭耗子假慈悲!”绿的声音有些激动。

    “对不起。”能骂出来就有原谅的希望,她要是对我客客气气,我会更难过,
哀莫大于心死。

    “你怎么说都行,但求你告诉我怎么走。”我的声音低下去。

    又是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我额头冒汗,终于听到绿说:“半小时后我在车站
等你。”也不等我回答就挂断了电话。我看了看表,半个小时,从卓刀泉到积玉桥,
赶一赶还来得及。



  
                           第六节  是碧吗?

    和绿一路无言,搭公共汽车去朱公山的途中,阳光明媚,车窗外处处是苍绿的
植物,我却一直心不在焉,整个人好象还没睡醒,恍恍惚惚之中已经到了墓园。

    车在一家小花店门口停下,我对绿说你等等我去买束花,跑到店里,店主说你
买束黄玫瑰吧,我说还是拿一束勿忘我吧,店主摇摇头,给我包起一束蓝色的勿忘
我。黄玫瑰代表忠贞的爱情,绿看了一定会说我不配,我也的确不配。还好蓝色也
是森最爱的颜色之一。

    将花拿在手上,绿带我走进墓园。不是清明,人很少,四周也很安静,除了鸟
语,只有阳光灿烂。

    穿过一排建筑物,绕过一个小山坡,迎面是一片白色的墓碑,绿继续熟练地往
前走,我默默无语地跟着,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森和那些放在罐子里的骨灰一样,
被囚禁在成排的小铁匣子里,我一定会哭出来,他一向是如此喜欢广阔的天空。

    绿在一块墓碑前站定,轻声地说:“就是这里。”虔诚的声音让我觉得她在说
一个宝藏。

    我缓慢地走过去,在墓碑前蹲下,将勿忘我放到地上,那里已有一束黄玫瑰。
是绿早上来时放的吧。

    我抬头看墓碑,工工整整的“爱子于森之墓”,是叔叔阿姨一贯的简洁。字的
上面镶嵌着一张已经模糊的照片,我仔细辨别,仍不觉得是森。“血癌到了最后,
比这还要可怕。”绿的语气变得僵硬,忽然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我只知道阳光很灿烂,微风很轻柔,伸手将被风吹乱的
头发理顺,发现头发已被太阳晒得温温的。我们最爱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植
物的馨香,还有鸟鸣,我是没有理由哭泣的,是不是?

    脚站得有点麻木,我把背包换到另一边,仍是麻木。干脆侧身坐到墓前,把腿
放直。四周都没有人,伸出手去抚摩那块洁白的碑石,也是温温的,就象我的头发。

    “我来了。”我在心里默默地道,“森,我来了。”

    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一个冷颤。森,森,你也在这里吧,你就在我的身边对不
对?我站起身,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森,森,我在心里狂呼,森!眼里升上一团
雾气, 耀眼的阳光中,我仿佛又看见那个深烙在我心里的身影,总是穿无肩T恤的
森,总是一脸温和表情的森,我曾真心爱过的森,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是碧吗?”
他说,象以前一样。

    “是我,我回来了。”我眼里的雾气更重了,“我回来了。”

    我也向空中伸出手,森的手,一定和以前一样是温暖的。但我却抓了个空,森
的幻影就象平地化做微风一样,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怔住,手僵在半空中
收不回来。森,森?别走,别走!我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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