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作者:章忆明
第01节永别了吗?冰城
第02节smoking
第03节天下没有好男人?
第04节青
第05节想见你
第06节是碧吗?
第07节碧宇
第08节讽刺
第09节宇
第10节何苦
第11节不在乎
第12节爱
第13节朋友
第14节GOOD EVENING; HEARTACHE
第15节晨星
后记
第一节 永别了吗?冰城
“不后悔。”我喃喃道。
才怪。盯着火车站一望无际的人潮,我后悔地连头皮都发青,“走”、“不走”
这两个词象电视里的黑白无常一样,交替地在脑海里跳上跳下,不停地朝我扮鬼脸,
我恨不能一把抓住他们,撕得粉碎,然后仰天狂笑。“好好的明天的坐票,为什么
一定要今天走呢?”来送我的娟又一次劝我,“这么多人,你没有号码,肯定没有
位子坐。”
“少咒我。”我白她一眼,心里暗骂火车站的售票员,搞什么飞机,不是说新
开的直达武汉的这趟车人特别少吗?也真是倒霉,既不是逢年过节,又不是开学放
假,哪里来那么多面目可憎的人,把候车室挤得水泄不通。看着火车站墙壁上的大
钟慢慢接近十点,我有种想拔腿就跑的感觉,但是,娟和川特意早起送我,也已经
挤到了人群中间,连计程车费也花掉了,现在想临阵退缩,简直是个大笑话。
况且,多留下来的一天,又能做什么呢?痛苦地发呆?
我泄气。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响起,开始上车了。我被拥挤的人群推攮着向前,头脑一片
空白,模糊中依稀记得好象对娟和川挥了挥手,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被人群卷向火
车。
拿着第二天的票,有点茫然,不知该上哪一节车厢,哪一节应该都是无所谓的
吧。看情况,还是不要指望有地方坐了,我叹口气。上了车,我面无人色地瞪着被
塞得满满的车厢,好家伙,岂止座无虚席,简直连行李架上都没有多余的空间。我
和箱子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下车吧。从哈尔滨到武汉至少两天一夜,丢脸总比在火车上站着死强。
转过身,发现后路已经被一大群拖儿带女的打工仔密不透风地堵死,我思考了
一下,现在大概有三条路好走:第一,来硬的,拼命往外挤,但我的力量和我身后
那些人的力量比例大概是一比几十,简直就是王语嫣VS历抗天,一点胜算也无;第
二,来软的,出声求他们放我一条下车的路,但这些人未必会答理我,而且要我找
什么理由好呢?本小姐今天没位子坐会死,各位大侠行个方便放我下车,我明天再
来重重答谢?不笑死人才怪;第三,认命,没地方坐就没地方坐,没听过火车上有
站死人的,箱子没地放就拎手上,拎不动了就扔地上,有什么关系,兵来将挡,水
来土淹。
仔细想想,还是第三条路比较简单可行,于是干脆彻底放弃抵抗,任汹涌上车
而来的人流将我连人带箱子一起往车厢中心压缩,直至压无可压时,火车终于以蜗
牛的速度开始爬动。
看,谁说下了决心的人就不会后悔,不是不想后悔,我没有机会而已。世事往
往就是这样,当初明明没有选择,事后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这样做,你再回到过
去试试看,你的选择真的会有所不同吗?
“学生?”列车长帮我把箱子放上行李架,“怎么这个时候回去呀?”
“有点事儿。”我苦笑出来,心里有一丝想哭的感觉。
“现在人可多着呢,都是南方来打工的人,到了冬天就往回走,你一个学生,
当心点。”呵一群候鸟。
“我知道了。”我看了看车窗里的自己,笑得象哭一样,拜托你不要再说了,
再说下去我就要哭出来了,到时候有得你受。
火车开得越来越快,我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那些曾经由陌生变得熟悉的景物
从眼前一闪即逝,心痛忽然在胸膛中一丝丝扩散,直至四肢百骸,我难过得无法呼
吸。真的无法再回来了?难道这就是永别?我闭上眼睛,面前又浮上那一排闪着白
光的字:“BUT I LOVE HER,REALLY。”泪水缓缓浮上眼眶,默默地用牙齿咬紧舌
头,象往常一样,我命令自己,不许哭。
也许,还是不要再回来的好。
第二节 smoking
靠着椅边站定,望望窗外由白转黑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已经夜晚了吗?我
尽量不露出一丝表情,不说一句话,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还能站到什么时候,腿已
经开始发抖了,脚跟也已麻木。努力去听坐在椅子上的人的对白,控制住思绪不让
它往回走。
头有点晕,周围的人以及他们的声音变得异常地放大。
如果能将开心的事锁住,长留心间,放掉难过的回忆,人活得是不是会快活得
多呢?可是,事情总是往相反的方向发生,越是费力去忘的记忆越是清晰。
座位上坐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对打工的情侣,脏兮兮的头发和衣服,粗糙黝黑的
脸和模糊不清的普通话是他们的商标。男的不时开些低级的笑话,女的便轰地大笑
一阵,然后将头埋在男的的怀里,男的装模做样地抱紧她,嘴里不清不楚不知说了
些什么,旁边的人就都唾沫横飞地大笑或大叫起来。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有点莫名
其妙。
有几个人想逗我说话,我只做是非答,心里不禁暗暗叹息。想起顾城的那首诗:
“你有时看云,有时看我,我觉得,你看云的时候很近,看我的时候很远。”现在,
他们离我是这么近,可是他们看起来又是那么遥远,我是那么嫉妒他们的快乐,却
又走不进他们的快乐。
诚然,我和他们是有区别的,但不是文明和粗俗的区别,不是的。
他们是开心的,而我不。
他们是真诚坦率的,而我不。
他们是赚够了钱回家避寒与亲友相聚,我是失恋之后辍学回家看病。
车厢里变得闷热,脚站得刺痛,也许还是去补张卧铺票的好,我心想。再这样
站下去,就算不站得腿脚抽筋,也难保不会嫉妒得哭出来。一搜自己的口袋,才发
现自己走的时候光顾拿磁盘去给宇发信,把钱包丢在床上没带来,身边只有坐车的
零钱,补卧铺大概能从湖南补到湖北,而火车现在正在秦皇岛。这网上的,我又叹
口气。换个地方站吧,挤过两个坐在地上看报纸的人,跨过几个躺在地上睡觉的人,
跑到车厢之间吸烟的地方,我已经精疲力竭。
刚上大学时坐火车看到一家五六口挤一张座位或是有人将塑料布及旧被褥铺到
地上去睡,我曾震惊并且替他们难过地要命,觉得人类可以这样委屈自己,实在是
令人难以置信,太可怜和没有尊严。现在?现在我只恨自己不能象他们那样头脑简
单,有什么不好?比较方便比较实际比较舒适,哪象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啊这是
一个适者生存的社会。
是以,如今不论见到什么,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咦,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我的心情都没人管呢,谁去理他们死活。统共是没有心肝的。
觉得腻味之极,忽然间很想抽根烟。餐车经过,发现卖的居然是KENT的烟,于
是掏出钱,装做看不见周围人的吃惊目光,向服务员要了一包烟和一个火机。
隐约记得森的手上曾有过这种烟,在那个同学会上,他一直不停地抽,我怎么
劝也不听,直到绿小鸟依人一样地依偎在他怀里。同学会后,他和我说分手。我不
记得我的脸上是否曾有惊讶的表情。
那些已经是太久远以前的事情,虽然回首时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在,但想起来已
不再是剧痛。人永远只为眼前的痛苦流泪,呵多么现实及冷酷无情,世上已无永远
这种奇迹。
撕开包装纸,抽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然后擦着火机,将烟送至火焰上方,深吸
一口气,便有暗红的火光在火柴的火焰里一闪,我吞下那口烟,吹灭打火机。
这些动作,还是那么流畅,两三年的生疏,在这一瞬间变成熟悉。
轻轻吐出一口烟,我差一点要狂笑起来,高三闭关一个暑假戒掉的烟,现在终
于迅速地功亏一篑。可不是?宇说得太对了,做什么?戒得那么辛苦,不如干脆别
戒,到头来还不是碰到一点小挫折,就对诱惑照单全收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眼泪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了,不哭,不哭,把烟送进最
里,猛吸一口,用力不让眼泪落下来,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尖叫:以前,你不是这样
的,不是这样的。
我闭上眼睛,是的,以前,以前抽烟只是因为寂寞,喜欢看烟头在黑暗中静静
燃烧,红色的火星象蛇一样蜿蜒上行,活象是一个有温度的人默默凝视的目光。于
是孤独不驱自散。一根烟,看的时候多抽的时候少。现在,现在哪里还有那种心情,
现在抽烟,全为自虐。
第三节 天下没有好男人?
车停在石家庄,陆续有人上来,我自顾自一根接一根地吸我的烟,心里怀疑就
这个速度,在晕倒之前火车恐怕是到不了武汉了,我是笑着倒还是哭着倒合适呢?
“没有座位吗?”,一个穿着风衣,文质彬彬的男子,一手夹着公文包,用另
一只拿着大哥大的手拍我的肩。
“是啊。”我迟疑地答道,有点诧异地打量他,手里拿着手机,皮质公文包,
一丝不乱的头发,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温和的表情。看来不是个商人,就是拿公家
钱坐车的那种半大不小的机关工作人员,我认识他吗?
“到什么地方?”本来朝前走的他停了下来。
“武汉。”我确定我不认识他。象我这种贫民百姓家庭的学生和这种人之间根
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到武汉没有座位?那怎么行!跟我一起到软卧去吧。”他过来拉住我的衣服
往前走。
我吓了一跳,这人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现在吊膀子的技术已步入臻境?
“这样不太好吧?”我好不容易挤出两句话,有点着急,手里的烟头掉到地上,
“太麻烦你们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领导在包厢,我们在软卧,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
少。”他回头笑道:“到时候,就说你是我媳妇儿。”
我越来越狐疑。
穿过几节车厢,他把几张已付过款的单据塞到我手里,说:“你拿着收款单去
换票吧。”然后将我推向前。
我慢慢回过味来,换票的时候回头望了望,看见他和另一个男的在后头鬼鬼祟
祟地磨蹭,猛然醒悟,低头暗暗骂了句:“混蛋!”那种想狂笑的感觉再次漫过我
的全身。
拿着票往前走,他跟上来,不动声色地,我把那几张票交给他,我倒要看看他
想玩什么花样。
找到票上标明的地方,他指指上铺:“待回儿你就睡那儿。”我看看软卧外头,
车厢里人不多,但还是有人,这么明目张胆?我再看看那张床,又想起我早已腿发
软,腰发抖这个事实,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呢?回去大概是死路一条,若在平
时,他也算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大家都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高,怎么上去?”我真想什么都不顾地好好睡一觉。
“我会抱你上去的。”他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不用心急。”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幸亏我现在没喝水,否则喷他一脸。男人到这种时候怎么
都这副嘴脸,比电视上的还要不堪。
他拉开窗边的折叠椅,拍拍他旁边的那张,说:“过来坐。”我坐下,掏出一
根烟,他点燃打火机送过来,我点着烟继续抽。
“你家在哪里呀?”假惺惺,接下来,就要问价钱了吧。我开始觉得反胃,以
前是因为抽烟,但这次不是。
“武汉。”我转过头看着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厌恶眼神。
“听口音不象呀。”混蛋,还跟我绕圈子,又不是查户口的,真他妈的俗。
“是吗?”我将嘴角的弧度弯至最大,笑眯眯地又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缓
慢而又清晰地说:“I'm sorry;but I'm not a prostitute”老实说,我希望那口
烟是喷到他脸上。
他张大嘴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笑容僵在脸上,表情甚是奇怪。
我终于笑出声来,拿着烟的手向他的胸膛按下去,白色的风衣在暗红色火星下化出
一个窟窿,烟熄灭。
他低头看着我的手,嘴再也合不拢,下巴也快要掉下来的样子。我满意地背好
单肩的背包,站起身往回走。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大叫:“喂你要
到哪里去!”我回头看看他,心里暗自摇头,这个色鬼,死不觉悟。
脸上保持着微笑,我说:“我忘了东西在车厢里,马上回来。”然后不急不徐
地穿过走道离开。模模糊糊听见他在后面不知对谁说:“那个女的,是变态的!”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边走边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真痛快,真活该。
一路笑到硬座车厢,再也笑不出来,还是往前走,忽然发现已走过了刚才的那
节好多,于是又往回走,回到原来站着抽烟的位置。静下来,我望着车窗里的自己,
那个嘴角泛出一丝冷笑的人是我吗?不可能吧,面孔苍白,两眼深陷,头发乱七八
糟,我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庞,想起严君的责骂:“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
报复的快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用双手掩住脸,心情落至谷底。我的脸看起来那么轻狂吗?以至于别人一见
面就认定我是从妓的。从指缝里的车窗上仔细打量自己,可不是吗?染成的略带红
色的头发,抽烟,百无聊赖的表情,怎么能怪别人瞎了狗眼。沉重的疲倦又一次无
边无际地压了下来,眼前的东西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世界开始不停的摇晃,好死不
死,现在发作,我咒骂。靠住墙壁,手紧紧抓住门的把手,我在心里拼命呐喊,上
帝,上帝啊,让这种眩晕赶快过去。但身体越来越没力气。我能感觉到眼泪漂了上
来,身体却在缓缓往下滑。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混蛋,混蛋,我不停骂自己,你
要去回忆那些痛苦的东西你就尽管去回忆吧,你要让那些东西把你逼向疯狂你就去
发疯吧,但是,但是,请别让我哭泣,请别让我在这里晕倒,要死也要等到了家再
死呀,死在这里算什么?谁会来给我收尸?
有什么东西扶起我,我睁开眼,努力想辨清那团黑影,终究还是只看清一团黑
影,耳边有些东西在嗡嗡作响,我好象听见列车长沉稳的声音:“跟我过来。”我
滑稽地撇了撇嘴角,胸中的怒火开始燃烧,他也想我为他提供那种服务?
当那种熟悉的眩晕终于象潮水一样缓慢退去,才发现,列车长把我领到了茶座
的车厢,他指指那些空位,和蔼地对我说:“今晚你就坐那儿吧。”我不禁有点尴
尬:“可是我的钱,可能不够一个晚上的茶座……”
“没事儿没事儿,你就坐那儿吧,明早开饭之前离开就好了,这里空着也是空
着。”他停了一下,“我看你站了一个白天,也不知道和别人换着坐一下,再这样
下去出了人命我可就麻烦了。”他笑了笑。
如果我没发誓没到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