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净淳说:“他们想叫我放弃学业签一份四年的长约,我觉得不妥,还没想好。”
“没想好就对了,模特行业只是吃一口青春饭而已,他们的价值太多体现在身体上,而非头脑。身体的状态是有时限性的,脑袋的时限性远远比身体的时限性长。你不就想证明自己吗?当模特有什么可证明的?在我心里你接近完美。”
叶净淳哦了一声,嫣然笑道:“我哪里完美了,你就会瞎说。”
“哪里都完美,尤其是这对长腿。”宋保军目光往下移:“这腿就是给我玩一宿也不会腻啊。”
叶净淳脸红过耳,使劲推了他一把,娇嗔道:“要死你啊,什么怪话都敢说。”
宋保军嘻嘻笑着,也不反抗。
门外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两人停止打闹,正襟危坐起来。其他学生渐渐的安静下来。
有人相让着来请去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竹老,课堂在这里,您请。”
另一个声音说:“何主任不必客气。”
打头进来的是系主建民,西装革履,微秃的脑门上涂了几层厚厚的定型胶,看起来油光亮,精神格外抖擞。
后面是个老头,白白胖胖的,戴一副宽边眼镜,外形慈眉善目,正是闻名已久的荷花坝主人毛竹峰。
略带花白的头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下巴刮得干干净净,穿一套常见的灰色夹克,肚皮腆起一半,不像传说中仙风道骨的书法大师,倒是一股寻常的离退休干部气息扑面而来。
毛竹峰六十多岁年纪,七十岁不到,说老不算太老。别人尊他一声“竹老”不是因为年龄,其实在于他辈分大,成名早的缘故。据说毛竹峰年仅五岁之时便展现出出色的艺术天赋,拜在齐白石老人门下,专攻书法,国画篆刻均有涉猎,成为其关门弟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齐白石门下弟子众多,包括国画写意花鸟画大师李苦禅、现代著名艺术家李可染、京剧大师梅兰芳等等。随着岁月流逝,年深日久,这些名人相继辞世,剩下一些人至少已是**十岁高龄,只有师弟毛竹峰一人至今仍活跃在书画界,地位尊崇自是不必多说。
随行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以及电视台的摄影师和记者。
何建民走上讲台,清清嗓子说道:“各位同学,十一月的茶州,金风送爽,在这美好的时节,我们茶州大学迎来了著名国学大师毛竹峰竹老。”
教室响起热烈的掌声,毛竹峰站在何建民边上朝大家微微颔致意。
何建民说:“茶州大学倡导‘理渗透’的学风,一批学界泰斗在校园里潜心治学、精育良才,形成了名师荟萃、鸿儒辉映的盛况。广大师生满怀豪情投身祖国教育、科研、建设事业,全面贯彻国家的教育方针,实行教学科研生产三结合,与老一辈国学大师的关心爱护是分不开的。竹老热心公益事业,关怀茶州新一代青年成长,垂范学子的风采一直令我们受益匪浅,终生难忘。今天,竹老来到这里,一是指导我们学校当前的教育工作,二是走入广大学生中间,看看时下年轻人的精神面貌,了解大家的思想动态,三是走近生活,获取艺术的灵感。竹老来听我们大学老师的书法课,既是课任老师的压力,也是广大同学的福气。请各位同学端正学习态度,如果有谁在课堂上无视学习纪律,必将受到学校的严惩!”
不愧是系的系主任,讲话言的套话占了一大半。
竹老微笑着摆摆手道:“何主任,我今天来,是临时起意,没想过太多,你们都不必太严肃了。大家上课时可以把我当做空气,平时怎么上就怎么上,不必有太多顾虑和负担。大学嘛,是自由挥的地方,我今天不想讲太多话,何主任,你看……”
这话等于是打了何建民的脸,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何建民忙伸手道:“竹老。”上前虚扶着毛竹峰向后排走去,沿途经过座位之间的走道,同学们纷纷起身鼓掌。
走到后面,何建民一眼现正朝自己冷笑的可恶的宋保军,脚步一滞,随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不想宋保军满脸堆笑站起,一挺身牢牢卡在何建民身前,伸手接住竹老,笑道:“竹老,您慢点。”
他的笑是带有虚伪人格“迷幻”天赋的笑容,天生让人觉得无比真诚,看不出一点真假造作。尤其眉眼弯弯,嘴角勾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从上至下脸庞每一个毛孔都透出喜悦之意,简直叫人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连中了五次福彩大奖。
有道笑容是最优质的名片,竹老见这学生笑得真诚,顿时心生好感,说:“不碍事,不碍事。”
宋保军一撅,将急于抢位的何建民推开半步,笑道:“竹老是我市之瑰宝,自当谨慎一些。”
何建民被凭空抢走献殷勤的机会,压着火气说:“宋保军,你来这里碍手碍脚干什么?快让开!”
毛竹峰说:“何主任,你不要太紧张了,这位同学也是一番好意。小同学啊,你叫什么名字?”
宋保军扶着毛竹峰在边上的空位坐下,说:“竹老,我是系古文二年级一班的学生宋保军,一直仰慕您的风采,敬慕您的人格。您写的《远别离》长卷举世罕见,当为我国弘扬化之精髓。”
“哦,好,好。”毛竹峰虽然类似的马屁话不知听过几千几万次,但从这满脸真挚的学生口中说出,仍觉得欢喜。
何建民抢过去坐在竹老身边,道:“宋保军,快要上课了,你还不坐好?”
“是、是。”
前排6续有同学向毛竹峰表示问候,竹老一一微笑应答。
课任教授裘元成后脚跟着走进教室,站在台上朝后方竹老的方向深深弯腰鞠躬,诚挚的说:“老师不顾六十五岁高龄和心血管疾病的危险,特意来听我的讲课,实在叫人诚惶诚恐,不知怎么办才好。老师一生桃李满天下,却仍然记挂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我不知何以未报,自当认真讲课,不堕了您的名头。”
众人又是一阵掌声,这才明白裘元成原来是毛竹峰的弟子。
也不点名,直接开讲北宋四大家,苏、黄、米、蔡。这四大书法家前面已经单独列出来讲过,现在并列起来重新做一次完整的总结,也比单独讲解其中一人要丰富得多,得多。
“北宋四大家中,苏轼丰腴跌宕,黄庭坚纵横郁拔,米芾俊迈豪放。独有蔡襄,虽取法晋唐,讲究古意与法度,但其成就未免与前三家稍逊。他为什么也被列入了四大家,其实是有个典故的。”裘元成笑着环视四周,说:“我想大家已经猜出来了。”
宋保军在下面道:“这还不简单,蔡襄替了奸相蔡京的名头。”却是故意在叶净淳跟前卖弄。
叶净淳果然很好糊弄,笑道:“真的吗?”
他们两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旁边就是何建民与毛竹峰。
何建民老早就开足全身劲头,偷偷着宋保军的动静。嘴上一边与竹老说客气话,耳朵却高高竖起,听见宋保军与叶净淳窃窃私语,当即敲了敲桌子,沉声道:“宋保军,课堂上不要开小差!老是唧唧歪歪的,成何体统!”
毛竹峰说:“何主任,对学生不能过于严苛嘛!老师在课上讲得好不好,学生自有权力判断。”
何建民便没有再说话。(。)8+器!】
第238章 选我;选我()
裘元成在台上自问自答,说道:“翻阅历朝论述,我们得知,原来苏黄米蔡中的‘蔡’是指北宋一代奸相蔡京。蔡京也算是一代名家,他的书法姿态豪健,酣畅淋漓,时称‘冠绝今古,鲜有俦匹’,可以说是相当了得了。蔡京被踢出四大家,主要是源于其人品道德与当世价值观相违背。由此可见,一位官员,即使才深似海,在某一方面成就非凡,一旦作奸犯科,危害国家,也会为世人所唾弃。”
台下有个学生高高举手,裘元成微笑着点了他的名字:“艾朗洲,你有什么疑问?”
那男生中等,脸庞轮廓清晰,长相颇为秀气。宋保军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蓦然想起那不是谢绮露的“男神”么!两人的第一次正面冲突,便是缘于谢绮露不忿艾朗洲主动找叶净淳说话,故意在食堂盥洗处找碴,因此激发宋保军首次出手反抗。
“这家伙不是想打你主意么?”宋保军从后排紧盯艾朗洲的背影,眼中精光闪烁:“撬老子墙脚,他也配?”
叶净淳红着脸说:“艾朗洲就是找我说过几次话,没别的意思。谢绮露喜欢他呢,我怎么敢搭理。对了,谁是你的墙脚啊?”
何建民又瞪眼过来,两人只好住口不说。
艾朗洲起身道:“请问裘老师,‘以襄代京’起源于明初的王绂。而元初的王芝明明白白将蔡襄列为宋四家的提法,早了一百年。其次,历代名家对蔡襄的评价都很高,宋元明清四代的名家认为蔡襄书法乃为宋代之冠。裘老师的‘以襄代京’之说我认为不太妥当。”
台下好些个学生都点头称是。
艾朗洲说完话颇为得意,还回过头来,目光所向正是叶净淳。似乎能在高妹面前炫耀知识,是一件光荣的好事。
叶净淳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连忙低头。
裘元成没想到开场第一段话就有学生跳出来反驳,还提出证据当场打脸,当下也不好作色,就想随口说上几句胡混过去。
宋保军突然起身说道:“蔡京蔡襄四大家之争,其实是一段无头公案,不过蔡京的书法艺术成就高于蔡襄,在很多历史资料中是有明确记载的。”
裘元成一见又是这麻烦学生,不由大为头疼,只好示意他往下说。
那位小帅哥艾朗洲也看过来,发现他和叶净淳紧紧挨坐在一起,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意思。
宋保军道:“比如宋徽宗的不少绘画作品,竟有蔡京的题诗,且高高在上,位置高于宋徽宗的落款。以宋徽宗的鉴赏能力,应有十足理由证明蔡京书法艺术水准的高下。再则,狂傲耿介的米芾曾说,自唐朝柳公权以后,应数蔡京书法最好。世人谈及蔡京的书法,使用的词汇经常是‘冠绝一时’‘无人出其右者’。若说蔡京不如蔡襄,显然是个笑谈。世人所恶者,不过是蔡京品德太差。”
“我国主流文化,道德是放在首位的。很多人认为,把人品低下的书法家的作品收藏家中,等于收藏了奸邪之气,不仅玷污家风,也有损自己的人品。因此蔡京虽堪称书法大家,但他的书法作品却鲜少流传下来,所谓因人废字是也。何况蔡京已经不仅仅是人品低下,而是遗臭千古的奸相,史书留下骂名的败类,他的字已经不能再登大雅之堂。把蔡京从四大家中踢出,换蔡襄以代之,正是人们正确价值观的体现。”
他随口就是一大段有理有据的论述,条理清晰明确,道理充分,艾朗洲竟然不能反驳,只得从喉咙里冒出呃的一声。
毛竹峰微微颔首,对宋保军的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也有不少学生诧异的看向宋保军。他们亲眼见过上周的书法课中,宋保军写了一笔臭字,狠狠出了个大丑,想来定是不学无术之徒。怎么突然就这么学识渊博了?还把艾朗洲塞得无话可说。
那艾朗洲又是什么角色?中文系古文专业四年级的学长,以研究古代文化名人著称,曾经写过《记录明朝两百年之文化景象》刊载在国内文化期刊上,获得大奖,饱受欢迎,成为学校一时风云人物,粉丝无数。
宋保军能反驳他的提问,简直叫众人大跌眼镜。
裘元成道:“好,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我们书法艺术是一脉相承的,自有其渊源。虽然宋代‘尚意’对唐代‘尚法'进行了否定,但时代总是延续的。对宋四家影响最大的当是唐代书法家褚遂良、颜真卿。宋四家对两者均极为称道。宋代书法品评中常见‘意’这个字眼,强调‘意’是反‘法’,但非是粗浅无法,而是‘法本无法’。”
宋四家的议题很大,从唐朝渊源开始,说到各个流派继承,说到行书草书各种章法,说到其他历朝历代对宋四家的评价,以及宋四家的自评,林林总总,洋洋洒洒。
裘元成又要在竹老跟前表现一番,讲说格外卖力。
“尚意书风在宋四家身上是怎样体现的?主要有几个方面。一是注重人品学养,避俗重韵。苏轼说‘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黄庭坚说‘词意高胜,要从学问来。’黄庭坚论书法,最重一个韵字,俗气未去的,都不要说有韵。第二个方面,意造魏晋,暗合唐法。宋四家主张离形去神,提倡造法。无法并不是真正的去法,而是既要尽法,又要游离于法,要入乎法中,出乎法外,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才算是高明。”
裘元成提笔便在黑板上挂起的宣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法”字,墨迹饱满,飘逸风流,颇得苏东坡真传。
竹老也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点头一边抚弄颔下胡须。
这些用词比较艰深了,涉及到中华文化中庸之道的概念,几个外国留学生都听不太明白,用不甚流利的汉语问了好多问题。裘元成一一作答,显得挥洒自如,俨然大师风采。
讲解三十多分钟,看看气氛差不多了,裘元成话锋一转,道:“下面照例要请几位同学上台展示墨宝各位品评其中优劣之所在。有谁愿意上来的举手。”
这是书法课最受欢迎的环节,十多名学生当下高高举手,都是对自己书法有信心的饱学之士,想要在竹老跟前露一露脸。
试想竹老什么人物?如果能被他一眼相中,随口评上一两句,那也是相当的不得了。对今后的校园生涯绝对只有益处。还有聪明的学生想得更深:“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被竹老评语过了,那就说明竹老是我的老师了。以后宣扬出去,谁敢否认?”
包括柯宇伟在内也跟着举手,艾朗洲手举得最高,不忘回头朝宋保军丢去一记挑衅的眼神,以及向叶净淳送上爱慕的秋波。
“老师,选我,选我!”
“让我上吧,本人已学有所成,应当让你们看看我的真正实力。”
“裘老师,我听了您的课茅塞顿开,正好写几个字让您指点一下。”
裘元成朝台下一看,分别点了三个人的名字,柯宇伟、艾朗洲。还有一个皮肤白皙的圆脸少女,名字叫做杨海蓝,就是经常课堂上服侍老师用墨的女孩,人很乖巧伶俐,裘元成自当抬举她一番。
艾朗洲甫一起身,有好几个花痴女生叫道:“洲洲,我爱你,你是茶州大学最棒的!”其中就有谢绮露,一边叫着一边恶狠狠的瞪宋保军和叶净淳。只让宋保军莫名其妙,怎么每个人都好像跟我有仇似的?何况那艾朗洲哪里算得上是帅了?跟花美男屈景森根本不能比嘛!
还有席采薇和邱佳丽见大姐头叫得欢,只好也跟着叫唤,叫声很是勉强,明显对谢绮露的男神不感兴趣。
艾朗洲得意至极,连连朝众人点头致意,挺胸凸肚走上讲台。
宽大的讲台铺开一张三尺宽四尺长的特级玉皮仿古熟宣,黄香阁玄霜胶墨也在贵重的霓虹簪花端砚中磨好。
艾朗洲在众人瞩目中站到中间,选好一管合适的狼毫,教室内的叫声渐渐静了下去。
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影机准备开始摄像。
艾朗洲道:“裘老师,我斗胆一言,如果本人书法侥幸得到竹老认可的,还请竹老为我在上面盖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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